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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守株待群兔

入驻道观,把道号记录于册,用了陈容整整一天时间。

原本,陈容以为,这一天会十分热闹,可不知为什么,直到一切尘埃落定,整个西山道观,也不见一个旁观的客人。

夕阳西下了。

陈容站在这半山腰中,俯视着下面的层峦叠嶂,不知为什么,她竟有一种恍惚感。

明明是皇上亲封的道姑,可这偌大的道观,也不见安排什么人来。听来听去,进入耳中的,依然是她的仆人们的声音。

似乎,这出家修道,只是换了一个居处而已。

陈容寻思了一会,哑然失笑:这样不是很好么?反正,我也只是想要一份安宁而已。

想到这里,她转身返回。

西山道观很大,房屋林立,少说也有百五六十个房间,陈容选了选,挑了一处最为安全的东侧院落住下。

这一次回到建康,她只带了十个仆人,刚买的居处放着二个仆人看守,现在跟在她身边的,只有八人。八个仆人加上她,也只有九个,九人住在这可容一百五六十人的道观中,听着鸟啼虫鸣,太阳刚刚沉下地平线,从身后的山林中传来声声虎啸,当真是寂寞得紧。

这一晚,陈容是在猿悲狼嚎声中度过的。

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了。

这半个月中,西山观道仿佛成了荒无人烟的所在,一直没有半个外人踏足。有时听到落叶的沙沙声,仆人们转眼望过去,往往对上的,是一双双幽绿幽绿的狼眼!每每这时,便是一阵惊叫声和仓促地关门声传来。

而且,一直到现在,属于西山道观的那千亩良田,不知是陛下忘记了还是怎么的,一直没有人提过,更没有人把那田契什么的送到陈容手中。

仿佛,她和她的仆人们,被一股力量彻底地隔绝于红尘之外。

春渐渐深了。

四周的树枝上,那浅浅的芽苞渐渐绽放开来,一点点浅绿新绿抹在天地间,山要中。

吃过早餐后,陈容慢步走出。

走到道观前的青石台阶处,陈容望着远方层峦叠嶂的山林,吁了一口气,伸了一个懒腰。

“女郎。”她实是习惯了,到了现在,还是叫陈容做女郎。陈容交待过几次,平妪都是当时应了,转眼便忘,没奈何,在无人之时,陈容便由着她这样唤着。

平妪叫了一声,快步跑来,她来到陈容身后,见到她满脸笑容,不由说道:“女郎,观里的粮食布帛,柴米油盐都已悄足。”

顿了顿,她轻声说道:“我们手头的珠宝财帛,那日观礼时都打赏出去了。现在,是不是得悄悄地再取点出来零用?”

陈容一怔,回头向平妪看来。

平妪皱着眉嘀咕着,“奴也没有想到,道观中会­干­净成这样,竟是什么也没有。女郎,若不是你来时藏了一手,我们现在吃穿都成问题。”

听到这里,陈容也蹙起眉头。

半响,她轻声问道:“妪,道观中的记事帛简,你可找到了?”

平妪连连点头,说道:“找到了找到了。”

“走,看看去。”

“是。”

这一看,便一直看到中午。平妪望着把这些陈旧破烂的帛简扔到一旁的陈容,连声问道:“女郎,怎么啦?”

“怎么啦?”

陈容慢慢一笑,淡淡说道:“有人动了手脚……居然给我一个空壳子。”

平妪眨巴着眼,却是一笑,“那有什么打紧?反正我们还可以养活自己。”

陈容回过头来。

她对上平妪,盯了半响后,平妪不安地问道:“女郎?你,你望我做甚么?”

陈容眨了眨眼,收回心神,轻声说道:“我是在想,这种事,要不要计较。”以她的意思,真是不想计较这些了。可是,这西山道观,在建康 也是出了名的所在。不说别的,光是每年接待皇室和贵族,每年供奉道祖所需要的香火等等,便是一笔巨大的开销。没有了千亩良田打底,却要支付这种种开销,她是万万吃不消的。

……她一直以为,出家做道姑,也只是得一个安静居处,至于这些凡尘俗物,便如她所知道的那样,会有专人打理。现在才发现,世间的事,从来不会如此简单。

想到这里,陈容苦笑了一下,喃喃说道:“且计较这一回,实在不行,就向陛下请旨回家清修吧。”

说到这里,她清声唤道:“尚叟。”

尚叟小跑了过来,应道:“女郎?”

陈容垂眸,轻声说道:“我写一道折子,呆会你且去皇宫求见陛下……”刚说到这里,她嘴角一扬,慢慢笑道:“我怎地糊涂了,做这些无用功有什么用?”

自言自语到这里,她转向尚叟,声音一提,认真地说道:“叟,呆会你就与平妪一道回宅子,趁没人注意时取五箱珠宝出来,然后,把这五箱珠宝全部换成紫火粮油衣物等日常用度所需,记着,要换成足够用上半年一年的。”

陈容的笑容,慢慢地变得灿烂,她轻缓地说道:“换了后,你们的声势可以大一些,多逛两条街道。恩,今天晚上时,你就领着大伙一道,在前来道观的几条要道上,择几根大树,全部削去树皮,刻上几个字。恩,就刻着:闭关,谢绝尘世客。然后,把各条要道的观门全部关闭。”

她转过身,广袖一甩,细腰一扭,转身回返,传来的声音袅远温柔,“我倒想看看,那些人坐不坐得住!”

平妪和尚叟相互看了一眼,半天,尚叟问道:“女郎这是什么意思?”

平妪摇了摇头。

尚叟领了命令后,当下便与平妪急急离去。

他们回来时,天­色­已黑。十个人足足忙了二三天,才按照陈容所要求的那样,在各处要道的大树上留了言。

第四天。

这一日,艳阳高照,山林中,坡野上,那点点浅绿,变成了一线线,一条条。

陈容领着众仆来到道观前,她先是装模作样的祈告过三清祖师。然后,她转向众仆高声说道:“记着,时辰一刻,便把所有观门都关上。这一次,你们也随着我一道闭关吧。”

众仆齐齐叫道:“是。”

这山林中,回音甚响,这一应,顿时四面八方,都是他们的叫声。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转眼,一个极为傲慢的高喝声响起,“且慢!”

陈容等人一怔,同时转头看去。

只见通往道观的主要石阶上,围出十个高大的护卫。

这些护卫大步走出,分站石阶两侧后,扯着嗓子,响亮地叫道:“九公文驾到——”

九公主驾到?

陈容慢慢地蹙起了眉头。

突然的,她的心一跳,一句话从她的记忆中弹了出来,‘“上一次九公主来府,七郎安置她,也不曾如待女郎这般慎重。”’

慢慢的,陈容一笑。

她领着众仆走下几步,朝着那几个护卫抬手行礼,清声说道:“弘韵子恭迎九公主。”

一阵鼓乐声传来。

转眼间,一个宫装美人,在十几个宫婢和护卫地筹佣下,缓缓走来。在他们的身后,是二十个歌伎,这些歌伎或者鼓,或持笛。

饶是隔得这么远,那美人也直直地昂着头,朝着陈容望来。

陈容却是低眉敛目,嘴角含笑着,一副似是在回看于她,也似是不曾看她的超然姿态。

转眼,宫装美人已走到了离陈容只有十步远的所在。

她站定后,直直地盯着陈容,好半响,九公主朝着陈容福了福,“见过弘韵子仙姑。”

长相秀雅,颇具书卷气的九公主说出这句话后,轻轻一笑,以袖掩嘴,“久闻仙姑大名,今日得见,方知仙姑实是世间难得的美人,便是我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怕也没有仙姑这般动人。”

她声音清雅,笑容可掬,可她这样称赞一个出了家的人生得美,那意思便耐人寻味了。

陈容只是装作不知,她笑了笑,正要还礼时,前方的山道间,“砰砰砰砰——”竟又是一阵鼓乐声传来。

这鼓乐声,比起九公主刚才,实是大了太多。听那架式,竟似是百数乐伎同时演奏而出。

转眼,一支浩大的队伍出现在陈容眼前。

队伍之前,是一辆八扛舆,八个长相清秀的少年,抬着一个肌肤白净,五官秀丽,眼尾上挑媚如秋水的美少年缓步。走来再靠近一看,少年是五官秀丽,可那脸孔这么白净,分明是敷了粉所致。

在他们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婢女和护卫队伍,再后面,则是五六十个正全力演奏着的歌伎了。

远远的还没有靠近,那美少年便抬眼看来,他一眼便看到了九公主。当下,他白晰的手指轻搓着垂在胸前的发缕,尖声笑道:“九妹也在啊?哟?这位身着道袍的美人儿,是不是就是弘韵子仙姑?”

一边说,他一边朝着陈容左右打量,目光轻佻,啧啧连声,“好美,好美。这么一个美人儿,不管是哪家丈夫得了,也会当成珍宝,当女冠实在太可惜了。”

听到这样的调笑,陈容笑容微冷,在九公主的目光中,她眉目微敛,没有回应。

可是,在这么个时候,只听得东侧山林中,又有一阵鼓乐声中传来。

竟是又有人来了!

这一下,不管是九公主,还是那美少年,都怔了怔,众人与陈容一样,同时朝那方向看去。

而在陈容的身后,一个仆人嘀嘀咕咕着,“今儿个怎么了,贵人们一个接一个的来,还都奏着鼓乐。真是的,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般喧嚣的。”

媚公卿 第142章 谁为她­射­来这一箭?

平妪向陈容走出一步,轻声问道:“女郎,要不要派人前去迎接?”

陈容一笑,她看向九公主,看向那美少年,声音一提,清脆地说道:“方外之人,可顾不得这些俗套!”说到这里,她广袖一甩,转身向观中返回。

见她这么自顾自地离去,众人一怔,一个宫女轻笑道:“真真是得陛下看重,王七郎厚爱的,你看,这不说走便走了?”

笑声清楚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陈容回过头来,她盯着那站在九公主身侧的宫女,然后转向九公主,声音微提,淡淡说道:“此处本是清净之地,方外之境,弘韵子亦不再是红尘中人,自当不理会这红尘俗事,公主以为然否?”

她的声音有点清冽,九公主呆了呆,不由应道:“自然。”

陈容嘴角扬了扬,她看向那走在九公主身后的美少年,清声问道:“这位贵人以为然否?”

那美少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闻言笑道:“不错。”

至此,陈容一笑,“既然两位贵人都觉得弘韵子此言有理,那我告退了。”

说罢,她作了一礼,转身离去。

而这时,另一条山道,又传来了一阵鼓乐声。

一阵又一阵的鼓乐声中,九公主和那美少年怔怔地望着陈容大步离去,望着她自顾自地步入道观。

慢慢的,九公主冷笑一声。

然后,她朝着身侧的那宫女使了一个眼­色­。

这眼­色­一使,那宫女马上明白了。当下,她大步走出,来到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的陈家众仆面前。右手一扬,极为突然地甩了平妪一个耳光。

“啪——”,重重的耳光声中,那宫女厉声喝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贱奴!重敢直视公主尊贵之躯?该打——”

厉喝声远远传出。

响亮的耳光声中,厉喝声中,陈容的脚步僵住了。

她慢慢的,慢慢地回转过来。这时刻,她突然想到了王弘那日所说的一句话,“傻孩子,这是建康啊。”

是啊,这是建康!她怎么会以为,只要自己出了家,便可以逍遥红尘之外呢?这世间,强权和门第,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啊。

陈容瞟了一眼呆若木­鸡­,脸上爪印俨然的平妪,缓步返回。

望着她走来的身影,九公主盈盈笑道:“仙姑因何回返?莫非,仍是割不断这红尘俗事?”

面对笑靥如花的尊贵公主,陈容施了一礼,她轻声叹道:“公主前来鄙观,弘韵子不胜荣幸,请!”

这是标准的迎客礼仪。

至此,那刚刚乃了平妪耳光的宫女嫣然一笑,她格格笑道:“这才像样嘛。呸!竟敢对我家公主那样说话,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四周的婢女护卫们,同时露出笑容,轻蔑地瞅着陈容。

陈容的表情十分沉静。

站在陈容身后的众仆,同时露出了担忧之­色­。这里,不管是陈容还是平妪,心下都明白,陈容这一认输,以后再想超然,只怕难了。

就在这时!

山林中,一阵寒风嗖嗖而来,寒风中,伴着弓弦拉动,长箭破空的呼呼风声!

众人齐刷刷回头。

可是,他们的头才转到一半,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一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地­射­来,那讽刺着陈容的宫女还在格格笑着,胸口便是一阵剧痛。

于是,宫女的笑声变成了惨叫声。

于是,所有的人连忙回过头来,这一看,个个呆若木­鸡­。

只见一支羽箭,深深地­射­入了那宫女的胸口上。它­射­得如此之深,只有箭柄露在外面。

而这时,站在宫女身周的众人,齐齐尖叫起来。九公主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她向后胡乱退出几步,因为退得太急,脚下一软摔倒在台阶上,竟是在台阶上滚了七八步才撞到一物停下。

与她一样慌乱的,还有那个美少年,此刻,那美少年正双手掩着脸,啕啕大哭。

两位尊贵的主子给吓成这样,左右的婢女和护卫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尖叫着,嘶喊着,胡乱冲撞了良久,才反应过来,才围上他们的主子。

兵荒马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中了箭的宫女已不支倒毙于地。

终于,那美少年回过神来,他哭叫道:“回去回去!快回去,快回去!”

命令一下,众护卫清醒过来,他们连忙抬起那舆车,掉头就跑,转眼间已冲出老远。

而九公主的护卫,这时也围上了她。他们把瘫倒在地,一脸泥土狼狈不堪的九公主扶着站起。

最先镇静的,是九公主身后的一个中年太监。那太监上前一步,朝着陈容一指,瞪眼嘶叫道:“弘韵子!你,你好大的胆子!”

嘶喝到这里,他朝着左右护卫一指,叫道:“拿下她!拿下她!”

“是!”几个护卫立刻应声站出,一个少年太监靠上前去,他凑近那中年太监,轻轻的,却以不管是九公主,还是几个护卫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杨公公,这样不妥啊。”

顿了顿,他说道:“这个仅韵子,背后可是有人的。”

声音一落,中年太监马上明白过来,他连声叫道:“回来,回来,回来。”

叫完后,他转向九公主,迟疑地问道:“公主,你看?”

九公主此刻,正抿着­唇­盯着陈容,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过了半晌,才喃喃回道:“不会是他!他这般超然高洁之人,怎会这般嗜杀?定是我皇兄做的,对定是我皇兄!”

说到这里,她清醒了少许,当下,她恨恨地瞪了陈容一眼,叫道:“回宫。”

喝声一出,众人连忙扶着她,急急向山下跑去。

这些人,来的时候气势昂昂的,去的时候狼狈不堪,陈容望着歪歪斜斜匆匆忙忙的一行人,呆了呆,目光转向那倒在地上的宫女的尸体。

她走上前来。

陈容慢慢弯腰,望着那宫女胸口上的箭支,她低声说道:“没有字。”刚说到这里,陈容便是苦笑起来:真是废话,谁会在杀人的利器上留下字?

她直起腰,朝着刚才­射­出冷箭的山林中望去。这一望,树木森森,哪里有半个人在?

尚叟凑上前来,颤声说道:“女郎,这,这,要不要报官?”

陈容蹙眉想了想,好一会,她摇了摇头,“这箭是在警告那些想动我的人。既然如此,便留久一些。我们不用理会的。”

尚叟等人连忙应道:“是。”

陈容又朝着那瞪大双眼,至死也不瞑目的宫女盯了一眼,转身向观中返回。

她的脚步有点缓慢,整个人显得心不在焉。

在她的身后,惊魂刚定的仆人们,正在低声议论声,“一定是陛下派来的人。”

“依我看,一定是本家派了人在保护女郎。”“说不定是哪位游侠路过此地。”

乱七八糟地议论声中,平妪向陈容靠近几步,此刻,脸上的巴掌印还一清二楚的平妪,笑得格外开怀,她朝着陈容嘀咕道:“女郎,我知道,是那七郎的人。只有他才会这般护着女郎。”

陈容没有回答。

平妪是了解她的,她瞅了瞅陈容的脸­色­,马上明白过来,“女郎也怀疑是七郎在保护你吧?”刚笑到这里,平妪瞟到陈容的道姑发髻,于是,那笑容给僵在了脸上,良久,一声叹息从咽中溢出。

陈容一行人来到道观大门前时,从另外二条山道上来的贵人们,已经上得山来。

这二路贵人,居然都是皇室中人。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脸瘦而长,颇为白净的王公贵族远远看到陈容。便呵呵一笑,朝着她施上一礼,唤道:“司马言见过弘韵子仙姑。”

陈容连忙还礼时,另一个二十八九岁,与皇帝长得有点相似的贵人,也亲热地施上一礼,唤道:“司马敬见过弘韵子仙姑。”

“不敢不敢。两位王爷多礼了。”

陈容垂下双眸,避开两人不断打量着,盯着目光。此刻,在这两人的身后,还有私语声传来,“不过是打了下仆一个耳光,便被­射­杀当场!”

“你听听这道号便知道原由了,弘韵子,弘韵子。”

“那一箭,当场可悚!”

“诸君错矣,王家七郎是何等风流人物?那般超然世外,神仙也似的一个美少年,怎会让自己沾上血腥?我觉得啊,他只怕是看到血也会晕倒的人吧?”

“呵呵,此言也有道理。”“谬矣谬矣,你们忘了莫阳城和南阳城那二场战役了?”

乱七八糟的低语声,不断地传入陈容的耳中。

那司马言回过头去,朝着众幕僚随众瞪了一眼,瞬时,私语声少了一半。

他回过头来,紧走几步,来到陈容的身后,他咳了咳,声音极为温和亲切地说道:“不知仙姑明儿有空么?我母亲素来礼道,在西山道观啊,她可是常客。这一次陛下封仙姑为道观之主,我母亲听了可欢喜呢。她一直说啊,陛下这次可做对了。她还说怎么着也要见你一见。”

一边说,他一边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见她含着浅笑,看不出同意还是不同意,不由嘴一嘟,朝着她便是深深一揖,颇为赖皮地说道:“仙姑便应了罢。你要不给我一个答复,小王我连家也不敢归啊。”

陈容闻言,慢慢一笑,她垂下双眸,轻轻说道:“王爷见谅,弘韵子刚才才向三清道祖请示过,说要闭关的。”说到这里,她苦笑起来,虽是两世为人,可对这些交际应酬,她一直都没有长进。现在面对这王爷的要求,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应对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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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 第143章 及时出现的王弘

几乎是陈容的话一落,她便敏感地发现,司马言身后的众人看向她的眼神变了,变得有点不耐烦,那瞅向她的眼神中,似乎在责怪她不知进退轻重。

这时,站在后面的,名叫司马敬的王爷­阴­阳怪气地说道:“仙姑可是为了礼敬三清师祖才闭关的,这红尘俗世事,可与她无关。十二哥,姑母这情可表错地方了。”

说到这里,司马敬尖着嗓子放声一笑。

在他笑着时,司马言身边的人,脸­色­都有点难看。

司马言还是微笑着,他迳自温和地望着陈容,笑道:“仙姑当真无情啊,看来,小王这次是归不了家了。”

陈容咬了咬­唇­,暗暗想道:再要拒绝,未免太不通情理了。

想到这里,她朝着司马言还了一礼,轻声说道:“王爷盛情,弘韵子不敢辞也。”

她这却是应了。

应承之后,陈容转向司马敬,朝着他也是一礼,笑道:“两位王爷驾临鄙观,弘韵子不曾远迎,实是失礼。请入内。”

“仙姑请”

陈容刚迎着两位王爷入了道观,山下又是一阵鼓乐喧嚣声传来。

过不了小半个时辰,第六批人涌入山中。

于是,这一日陈容过得热闹无比,短短数个时辰内,观中来了八批贵人。原来,她是想知道谁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是谁不想轻易放过她。可现在,来的人一批接一批的,而且这八批人各走各道,彼此之间暗潮涌动的,陈容哪里分得清谁敌谁友?

日暮西山了。

道观中,飞鸟翔集,人声渐无。

望着最后一批远去的车马,平妪走到陈容身后,喃喃说道:“女郎,这一日太热闹了。”

是啊,这一日太热闹了。

在陈容的苦笑中,平妪望着她关切地问道:“女郎,明日真的要去应王府中吧?”

应王府,也就是今天代母前来邀请于她的司马言的府第。

陈容点了点头,蹙着眉头喃喃说道:“只能去了。”她踱出两步,突然转头看向平妪,“妪,你说我要是向陛下请求回家修行,可好?”

平妪眨了眨眼,还有点迷糊时,陈容蹙起眉头,摇着头自言自语道:“不妥,不妥。便是回了家,这些人要在我的身上做文章,也是没法拒绝的啊。”

她仰着头,望着前方烂漫的天际,怔怔出神的时候,西侧的山林中,传来了一阵高歌声,“论贵贱,说是非,任他王侯将相,逃不过土馒台。今日繁华,明朝烟灭,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

那高歌声飘渺而来,混在风声呜咽,群鸟鸣叫中,衬着这西山落日,生生地染上了一份沦凉风霜之意。

陈容听着听着,喃喃念道:“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念到这里,她腾地回过头来看向平妪,她眼神空洞地望着平妪,当平妪忍不住想要询问她几句时,陈容哑然一笑,低低说道:“难道说,我一直想要索求的那份平安富足,本来便遥不可及?”

这时,那歌声已是越行越远。

陈容昂着头,朝着唱歌的人眺了眺,突然蹙眉说道:“这种歌体甚是奇怪呢,我以前从来没有听过。”

听是听过的,这种长短句混杂的歌体,首次从她自己的口中吐出后,只被王弘演绎过一次。她是没有想到,会在建康这样的地方,会在这个时候,又听到这种歌体。

在陈容寻思时,一侧的平妪,只是呆呆地望着她,几次想要回答陈容的问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转眼,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应王府的仆人们便出现在道观外。

陈容带着五个仆人,在他们地筹拥下,下了道观,坐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敞,上面铺着厚厚的虎皮,陈容坐上时,见到马车左右各点了一个香炉,暗香隐隐的极为好闻。不由问道:“这是什么香?”

在她的身后,两婢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掩嘴笑道:“它啊,名暗香。”

对香,陈容是没有研究的,她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意。

马车驶入了建康城。

建康城依然是那么繁华,鲜衣怒马的华服子弟从身边疾驰而过时,留下一缕缕幽香。

陈容透过车帘,静静地打量着四周的景­色­,想着自己的心思。也许是这般坐着不动,渐渐的,陈容觉得头脑恍惚,于是,她把车帘更拉开一些。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声音传来,“到了。请仙姑下车。”

陈容应了一声。

车帘被掀开,两个婢女走上前来,她们一左一右地扶持着陈容下了马车。

这里,已经是应王府内。层层叠叠的房屋座落在树木当中,假山林立,溪水潺潺,柳枝新发,歌声不绝。

陈容四下张望着,暗暗忖道:这地方可真是大,如果没有人带路,只怕走一天也寻不到大门。

见到陈容一落地便打量着四周的景致,一个三十来岁的**凑近前来,亲密地笑道:“仙姑,请走这边。”

“是。”

一行人顺着北边的石子路,慢慢走去。

越是向前走,四周的房屋树木,便越是显得繁华茂盛。陈容四下打量着,不由问道:“不知见到你家老夫人,该当如何称呼?”

那**一直在观察着她,见她问话,便笑着说道:“仙姑有所不知,这次你面见的,乃是我家王爷的生母。你只需称她老夫人便可。”

王爷的生母?陈容暗暗忖道:看来是个没有封号,地位不高的­妇­人。

一行人穿过石子路,前方便是一个偌大的湖泊,湖泊上回廊道道,穿过回廊走到湖泊对岸时,一个­精­致秀美的阁楼出现在陈容的面前。

“仙姑,请。”

陈容点了点头,踏步入内。

阁楼是由木制而成,四周全被雕空,一扇又一扇的窗户掩映的纱幔之后,飘飞之际,幽香隐隐。

这地方,恁地豪华,真不似一个信道的老­妇­人喜欢居住的。

陈容想到这里,笑了笑,问道:“不知哪是老夫人的房间?”

那三十来岁的**笑道:“前方三十步处便是。”

陈容应了一声,她还在四下顾盼着。

那**盯了她一眼,见她似是有点不安,不由笑了笑,她也不解释什么,只是加快了脚步。

穿过一个弄堂,一间­精­美的殿堂出现在陈容眼前。

**朝着陈容福了福,“仙姑,请吧。”

陈容没有走。

她是突然明白,为什么她一直觉得不对劲了。按道理,这老夫人居住的地方,婢女仆人那是络绎不绝的,而女人通常嘴碎,有女人在的地方,不应该这般安静无声。而且这香,也浓郁一些,不应是一个喜道的老­妇­人喜欢的调调。

这些,她本来应该早就发现的。可是陈容虽是两世为人,却一直没有在真正的大宅子里呆过。以前为冉闵之妻时,他那人不喜奢华,婢女老妈子的并不多。出出入入的,更多是一些护卫和男仆。

更重要的是,她今日不知怎么的,头脑有点晕,不似寻常那么反应灵敏。

陈容停下后,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道:“老夫人身边,便无家生子么?怎地这般安静?”

没有人回答她地问话。

陈容腾地回过头来。

她对上的,是低着头,慢慢向后退去的众婢,以及那被一扇扇关闭的门窗。

就在陈容脸­色­微变时,一个清朗的大笑声从东侧角落处传来,“好一个美人儿。不错不错,挺聪慧的嘛。”

大笑声中,‘哒哒哒’的木履拖地声传来,只见东侧那纱幔一阵飘荡,一个华服男子,出现在陈容眼前。

这华服男子,约莫二十六七岁,他五官秀丽,鼻尖微钩,长相上,与皇帝和司马言司马敬这些人极为相似。

一见到这男子,陈容不由后退一步,她盯着他,正待喝叫。

可是,那男子只是朝她瞟了一眼后,便漫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只见他大步走到东侧殿堂正中,刚刚站定,几个婢女便搬来塌几,焚上香炉。

陈容有点捉摸不透他的举动时,那男子已自顾自地坐上了塌。

然后,他双手一拍。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几乎是这掌声一落,整个安静之极的殿堂,便变成了另外一个样。只见四面帘动,十数个曼妙的身影踏着舞步悄然而来。与她们同时出现在的,还有那由远而近,越来越响亮的笙乐箫音。

殿中的香味更是越来越浓。

乐声中,那十几道身影穿花拂柳般娉婷而来,转眼间,她们拂开层层纱幔,出现在陈容眼前。

一看到她们,陈容脸­色­微变。

这十几个美人,一个个容如春花,眸如秋水,身材美丽动人。这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这十几个美人儿,居然个个都只着一层薄薄的轻纱,那挺耸的玉|­乳­,那微深的**,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陈容嗖地转过身去。

这一转身,她才发现,平妪等人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了,而且,那些领她前来的婢女仆人们,也消失了。她对上的,是紧闭的门户和窗户,还有,殿中那越来越浓郁的香。

陈容脸­色­大冷。

她二话不说,大步冲向殿门。

就在她向前冲去时,那男人的大笑声传来,“美人虽贞,怎敌暗香袭?看来这暗香也不怎么的,仙姑闻了这么久,还是有力得很啊……啧啧,果然是敢孤身涉险的女豪杰。”

在男人大笑着时,陈容已冲到了殿门口。她的手刚刚扯向那大门,她的身后便出现了四个面无表情的婢女。

婢女们刚一出现,那男人便‘啪啪’的鼓着掌,慢慢说道:“不用紧张……这般美妙所在,仙姑怎舍得离去呢?你说是吧,弘韵子仙姑”说到最后五个字时,他是咬着字,一个一个吐出的,怎么听,怎么都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陈容已扯向大门门把。

她伸手一扣,便是用力一扯。

可是,哪里扯得开?不管她用上多大的力气,那大门也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

不知不觉中,两滴冷汗从陈容的颈后渗出。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然后,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后颈,只听得那男人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低低传来,“仙姑好美的肌肤。”

那男人吐出一口浊气,手指如蛇一样滑入她的后衣领内,他呼吸浓浊地低声说道:“好香,好滑却不知还是不是处子?”

在他说这些话时,殿中的香味,已是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那混在女人体香,衣履熏香的暗香味,也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鼻端。

陈容那重重扯向大门的手,不由软了软,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力气在流失,自己的身体,在变得躁热。

那男人,似乎正是兴浓时,他慢条斯理地伸出手,从后面摸上陈容的脸颊,一边用手背感受着她肌肤的温润,男人一边喘息着,以一种兴奋的,残忍的语气说道:“王弘,”他吐出这个名字时,陈容浑沌的大脑瞬时一清。

身后,那男人还在低哑地继续说着话,“王弘的心肝啊,果然让人心动。真真不知,做为仙姑的‘弘韵子’,要是脱光了衣裳,爬到本王的胯下求欢的滋味如何?”

他兴奋起来,那喘息声已是急促之极,吐出的气息更是浓浊得紧,“本王调教过无数美人儿,你这样的,还是第一次遇到……真真想知道,若让王弘见到他求而不得的心肝,跪在本王的胯下为本王**,他会不会疯了,傻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一落地,便听得怀中的美人冷冷说道:“王爷错了,他不会疯,也不会傻”

伴随着这声音传来的,还有咽侯传来的剧痛

却是一根寒森森的金钗抵在了他的喉结下面

那男人一惊,他万万没有想到,明明已软得成了一团泥的美人,怎么还能反击?难道她与自己一样,也是在这种暗香中浸yin了数年?

这男人却是不知,这世间,不管任何一种**,都会因人而异。从来,那些意志坚定的人,对**的抵抗力也是最强。

此刻的陈容,正冷冷地盯着这男人,她手中的金钗,已紧紧地抵在男人的咽喉上。一缕鲜血,正顺着钗尖流下。

这金钗,与寻常的金钗似有不同,它的钗尖分外尖利而长,任何人一见,都毫不怀疑,陈容手中的这金钗,是一可以致人于死地的利器

那男人被金钗顶得退后一步,他白着脸,却兀自尖声警告道:“仙姑胆子不小啊,你可知道我是谁?”

陈容冷冷一笑,正要回答时,几乎是突然的,外面传来了一个极为熟悉,极为清润的声音,“琅玡王七,求见建康王。”

这声音来得太突然,不管是陈容,还是那男人,都是一呆。

见到里面没有声音传来,王弘清润如水的音线徐徐传来,“还请王爷见谅,我那­妇­人,是个­性­烈的……放她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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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 第144章 我的七郎

建康王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脸­色­发白地瞪着手中金钗越抵越沉的陈容,扯着嗓子叫道:“好,本王这就放她出来。”

他头一低瞪着陈容,急急说道:“听到没有?出去吧出去吧。”

陈容没有动。

她的手腕再次一沉。

‘卟’的一声小小的利器入­肉­声传来,转眼间,一缕鲜血从建康王的咽喉中溢出。金钗虽然Сhā得不深,可对于建康王这种养尊处优的人来说,那死亡的威胁,却是实实在在的。

不由自主的,他尖叫一声,慌乱地叫道:“你这­妇­人是不是疯了?我都让你出去了,你没有听到吗?”

此刻,外面的王弘等人正在倾听着里面的动静,众护卫正准备破门而入时,倾听到这里的王弘挥了挥手,他浅浅一笑,有点温柔,也有点叹息地说道:“让她消消火吧,她知道分寸的。”

众护卫闻言,转身退到他的身后。

殿中,陈容在听到建康王的慌乱地急吼声后,虚弱地一笑,她用有点昏花的双眼瞪着他,手中的金钗又沉了沉,在刺得建康王鲜血迸流时,陈容冷冷地说道:“王爷应该感谢王七郎才是,若不是他来了,现在的你,已是一具尸体!”

她的声音冷而响,说完这话,她厌恶地瞪了一眼建康王,也朝着殿中几个角落瞪了一眼,这才转过身去。

几乎是她堪堪转身,大门便‘砰’地一声被撞开,白衣翩翩,俊美如玉的王弘,领着众护卫出现在她眼前。

他与正慢步走出的陈容对了个正着。

见到是他,陈容甩了甩恍惚的大脑,连甩了好几下,她的眼前还是一片昏花,于是,她拿起手中的金钗,再次在自己的左手腕背上重重一Сhā。

金钗一拔,血流如线,众人齐齐低头,却瞟见她那皓白如玉的手腕上,有着四个血口,其中一个伤口血流正鲜,另三个血已­干­涸……原来,刚才她便是这般刺着自己来提神的。

王弘的双眸,瞬也不瞬地望着那四个血口。他脚步稍快,走到了陈容面前。

也不看她,他径自从怀中掏出手帕,轻轻地拿起她的手腕,他把那伤口一把包住。手帕不够,他从左袖上撕下一块布帛,加覆在伤口上。

他地动作温柔而仔细,包扎后,他也没有放开她的手。

实实地握着这手腕,王弘慢慢抬头。

他明如秋水,清澈之极的双眸,定定地望着陈容,这时的陈容,也在望着他。在药力的作用下,她的双眸少了平素清醒时的冷艳,多了一分恍惚和迷离。她用一种清醒时,绝对不会出现的痴痴眼神,在望着他。

对上她这样的目光,王弘突然伸出双臀,把她重重搂在怀中。

紧紧地搂着她,王弘闭上双眼,轻轻的,有点沙哑地唤道:“阿容,阿容啊……”

被他搂在怀中的陈容挣了挣。

她挣开他的搂抱,扯开他的手臀,依然歪着头,痴痴地望着他……这眼神,太专注,这一切的她,似是抛弃了所有所有的执念,所有所有的苦涩,只是把那刻入魂魄的相思,刻入灵魂的渴望,刻入梦魂的爱意,这般傻傻的,定定地倾泄出来。

这眼神,太痴迷,太情深,太苦涩,太相思,太绝望……在这个凉薄的,荒唐任­性­的世道,已经不会有人这般痴迷不悟的去爱别人了。

王弘突然觉得眼中有点酸涩,他仰着头。她一会,他再次展开双臂,把她搂到了怀中。

他把陈容重重一抱,便松开了双手,转身朝着建康王走去。

他才走出一步,右手手腕便是一紧,却是陈容抱着他的双臂,她还在仰着头望着他,这时的陈容,与以往完全不同,她似是一只脆弱的小鸟,附在他的肘腋间,有点傻,有点脆弱,有点认真。

王弘温柔一笑,伸出手搂着她的腰,把她搂于怀中后,他朝着建康王大步走来。

这时的建康王,颈项不大的伤口早就闭合了。他正怔怔地望着陈容出神。

在王弘走近时,他突然仰天长叹一声,朝着王弘诚恳地说道:“我不如你远甚。”这暗香,既是迷|药也是幻药,它能使人处于一种放松的,美好的梦境中,可以把人隐藏在心底的情和欲,扩大无数倍。

正是因为如此,闻了暗香的人,她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线清明的。那时刻在驱动着她的,除了­性­的本能,还有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最强烈的那种执念。

对贵族们来说,女人多的是,愿意被他们睡的女人也多的是,瑃药多的是,在瑃药的作用下,节­妇­变成荡­妇­也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回事。暗香之所以被皇室贵族这般推崇,还因为,在它的作用下呈现出的美人,是被欲望支配的同时,还有着自己­性­情的。

建康王的目光,不由自主又瞟向小鸟依人状的陈容,又说道:“这­妇­人,真真是个痴心人儿,倒是值得珍惜。”

说到这里,建康王的目光有点迷离,他轻轻说道:“昔日,我母亲也是这般望着我父皇的……可惜,她从来都不聪明,那么容易就被皇后派来的人给扔到了妓院给轮死了。可怜的她,就算死了也不曾博得我那父皇的半点怜惜。”

梦呓般地说到这里,建康王突然头一仰,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疯狂大笑,那刚刚结好的伤口又破裂了,鲜血不断涌出。

大笑声中,建康王突然放声高歌起来,“忽而在东,忽而在西,魂魄相萦,何时得息?何时得息……”

高歌声中,他也不理会身前的王弘,也不理会颈项上流得正猛的鲜血,广袖一甩,这般狂冲出老远,那狂笑声和似歌似泣的高唱声还在传响。

望着建康王冲出老远的身影,还有因为他的狂叫而引来的大批护卫,一个幕僚走到王弘身侧,轻声问道:“七郎,我们走吧。”

另一个幕僚也走上前来,他朝着王弘拱了拱手,低低说道:“郎君,如此结果,实是最好不过。”

王弘点了点头,望着那建康王冲出的方向,慢慢一笑。这一笑,有点沉冷。

一行人转身朝着外面走去。

在他们走出时,应王府的护卫们自发地散开,放任他们离开。

不一会,王弘便抱着陈容上了马车。

马车稳稳地驶向外面。

马车中,陈容偎在王弘的怀中,她还在仰着头,一瞬也不瞬地望着他。似乎,下意识中,她就想这般看个够,直把以前的,以后的,今生今世的份,全在这一刻看个够。

王弘转头对着众护卫吩咐几句后,便低头看向陈容。

他对上陈容痴迷的眼神,双臂不由紧了紧。

搂着她的细腰,把她温柔地置于怀中,王弘的脸贴着她的脸,低低唤道:“阿容?”

陈容恍惚地应了一声,“恩。”

听到她这般温柔的回应,王弘轻轻一笑,他侧头在她的眉心啄了啄,低低说道:“阿容爱我么?”

恍惚中的陈容,还是紧紧揪着他的衣袖,听到他地问话,她喃喃说道:“爱。”

一字吐出,王弘再次一笑,这一笑,灿烂如花。

他的红­唇­,压在她的双眸上,轻轻问道:“那你随我回家,可好?”对上她迷糊的大眼,他温柔之极的解释道:“回王家,有我的王家。”

陈容歪着头,却似是听不懂地望着他。好一会,她喃喃说道:“家?”摇了摇头,陈容笑得有点憨,有点傻,“七郎是不是傻了?我明明没有家的。”

她一边傻笑,一边伸手抚着王弘光洁的下巴。

青葱手儿如玉,如弹琴般游移在他的肌肤间。抚着抚着,陈容嘟囔道:“郎君好似我的七郎。”

这‘我的七郎’四字一出,王弘呆了呆,他喃喃的,低低地重复道:“我的七郎?”

恍惚迷离中的陈容,哪里会回答他?他径自傻傻地望着他,温热的白­嫩­小手,却在不知不觉中,贴着他的喉结伸入他的衣襟中。

她一边胡乱的扯着他的衣裳,一边喃喃说道:“你不是别的男人,你是我的七郎……”陈容似是在劝着自己放松,如此说了几遍后,她的身躯明显的变软,她一直强迫着自己挺直的颈项,也松驰下来。

喃喃自语中,她把自己偎入他的怀中。

他的右手,已从他衣襟处,摸入他的胸膛。热热的小手在触及到他冰凉的皮肤时,陈容欢喜地呻吟一声,她把脸向它靠近,口中还在嘟囔着,“他不是别的男人,他是七郎……我是七郎的。”

一句又一句的重复中,陈容的小脸越来越红,呼吸越来越乱。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被紧紧锢制住。

她那散发着红晕,双眼迷离,红­唇­半张,香舌暗吐的俏脸,被一只大手强行抬起。

她对上了王弘的双眸。

这时的王弘,如玉的俊脸已有点晕红,他右手刚刚抬起陈容的小脸,腰带却是一松,一支滑腻温热的小手如蛇一样伸入他的下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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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 第145章 个中滋味,最难消受

王弘左手迅速地伸出,紧紧地搂着陈容伸入下腹的小手,可他刚刚把那手从衣裳中掏出。陈容的另一只小手,已把他的衣襟扯开,在他胸膛左侧的茱萸上,又扣又扯着。

看她睁大双眼,睫毛扑闪扑闪的认真模样,似乎不把这玩意扣出来便不罢休。偏她又服了药,手脚无力,那用力抠扯的动作,便成了软绵绵的情挑。

王弘扣着她脸的右手放下,扯向那在胸前玩弄的小手。

他刚把那小手扣住,嘴­唇­却是一暖,却是陈容把自己的­唇­覆在他的­唇­上,香舌频吐,正吃吃笑着,开心地勾画着他的­唇­线。那香舌此刻越钻越深,越钻越深,转眼便挤破他的牙齿,探入他的口腔中追逐着他的舌头了。

这一下,王弘的气息完全乱了,他俊脸左右躲闪着,可他越是躲闪,陈容越是开怀。她一边格格欢笑,一边用手肘撑向他的衣襟处。

只是一会功夫,王弘的衣襟已被扯开大半。而且,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衣襟是越扯越开。

渐渐的,左支右绌,手忙脚乱的王弘,那呼吸是越来越急促,脸孔也越来越晕红。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把她的双手重重一锁,王弘急促地命令道:“阿容,停下来!停下来!”

喝声一出,陈容委屈地抬起头来,水汪汪的双眸不解地看着他,眼神中除了媚意,便是控诉。

这样的陈容,便是神仙也难抵抗。王弘的呼吸乱了几拍。他银牙一咬,双手齐伸,紧紧地扣着她的双臂,锁在怀中。

被他这般用力地锁住,陈容很不舒服,她扭动着身躯,发现双手动不了后,她的小脸便蹭着他的胸口,一边摩擦一边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一滴二滴汗水,从王弘的颈后渗出,慢慢地流入衣领下。

他的喉结滚动着,就在他咬了咬牙,再次收紧双臂时,一个幕僚压低的笑声从车外传来,“郎君,美人情深最难拒,何必苦苦忍着?”

那幕僚的声音刚刚落下,另一个幕僚说道:“哎,这世道当真变得飞快,这不一转眼,我那风流无抱的郎君,便向柳下惠看齐了。”

这话一出,,四下传来一阵压低的笑闹声。

王弘正被怀中扭动的温香软玉折磨得汗流浃背,听到这些笑声不由低低一哼。

哼声一出,笑声更响了些。

这时,马车中的王弘在闷哼一声后,伸手扯开叨住自己右侧茱萸的小嘴。可他本来是紧抱着她的,这松开一只手,怀中的娇躯便蹭得更剧烈了。

王弘无奈,他向前一倒,在抱着陈容跌倒在马车中后,他手脚齐上,把八爪鱼一样的陈容结结实实地压在身下,令她动弹不得。

听到马车中的闷响声,外面众人怔了怔,转眼,一个护卫忍笑道:“郎君好生生猛。”

另一人严肃地说道:“依我瞅来,生猛地只怕不是我家郎君。”

这话一出,又是一阵强忍地低笑声传来。

马车中,王弘已顾不得生气了,他结实地压在陈容的身上,发现她不再那么扭动后,他手臂曲起,微微支起上半身。

低着头,王弘望着小脸通红,媚眼如丝,委屈无比地瞅着他的陈容……她这样的眼神,着实让人难耐。王弘咬了咬牙,他低下头,在她的眼睛上轻轻啄了啄,低哑中有点狼狈地说道:“阿容,我真不是圣人。你再如此,我只怕又要忍不住了。”

说到这个又字,他不由苦笑起来。低下头,任由额侧的碎发掉下一缕,飘在陈容的鼻尖的王弘,声音沙哑暗沉中透着落寞,“敦伦欢好,本是极美之事……上次是我错了,我应该用别的法子的。”

陈容哪里听得懂这些?她只是委屈地欢喜地瞅着他,瞅着他……

马车还在稳稳地向前驶去。

这时,一个护卫在外面轻声说道:“郎君,有药了。”

他说的那药,是一种让人放松,疲惫而产生睡意的药,虽不能解去暗香的药­性­,却能让人在瘦惫中渐渐进入睡眠。

那护卫说到这里,见到自家郎君没有回答,怔了怔后,又问道:“郎君?”

王弘依然没有回答。

他正压在陈容身上,低着头,静静地望着扭动着娇躯,双眸水汪汪中透着委屈地望着他的陈容。她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表情,妩媚之极,更重要的是,情深之至……

王弘垂眸良久,良久,才低低说道:“不用了。”

那护卫呆了呆,正欲详问,身边一人朝他瞪了一眼后,凑过来低声说道:“郎君此刻欢喜着呢,你真是不晓事!”

那护卫双眼一直,傻傻地看着马车中,嘟囔起来,“不过是一个­妇­人,以我家郎君的身份­性­情,自是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这般又不动她,又不解脱她,真是,一点也不似郎君平素行事。”

那护卫的声音很低,只有左右两人听得到,当下,那两个同伴朝他抛来一个轻蔑的白眼,一个径地摇头。

马车中,陈容被他压得实实的,实是动弹不得。她只能仰起小脸,布满春潮的小脸上晕透双颊。眼波如丝中,陈容呢喃般唤道:“七郎,我好热。”

一语吐出,王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轻轻地含着她的鼻尖,低低地,温柔地说道:“没事,我陪着你。”

他吐出的清香之气,直让陈容的小脸更红了。

她双眼越发水汪汪了,这般渴望地瞅着王弘,她喃喃说道:“郎君,郎君……我的郎君。”

在她一声又一声地叫唤中,王弘闭上双眼,将自己的脸贴在她的小脸上。听着她那靡荡的呢喃声在耳边传荡,久久久久,他低叹一声。

那叹息声刚刚出口,几乎是突然的,他嘴一移,薄­唇­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她的小嘴,把她所有的呻吟,呢喃,温柔和眷恋,全部吞入腹中。

丁香暗吐,­唇­舌生芳,此间滋味无限……

王弘刚刚移开,陈容已急迫地抬起头,她嘟着小嘴再次覆在他的薄­唇­上,在勾住他的舌尖后,从她的咽中,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

这时,一个护卫郎声问道:“郎君,是回府么?”

没有人回答。

马车停了下来,不一会,那护卫的声音提高少许,“郎君,回府么?”

这声音,惊醒了马车中缠绵的两人。王弘喘息着抬起头来,他睁大不再明澈的双眸,在定定地望了陈容一会后。他闭上双眼。

再次睁开双眼的他,又是一脸清明,他盯着她眼波流转底,自己的影子,徐徐说道:“回西山道观吧。”

……“是。”

顿了顿,王弘清润的声音再次传来,“去说一声,那些仆人,也一并转送回道观。”

“是。”

朗应声中,车队转向。

车队走了不出百步,在晃荡了两下后停下。

紧接着,一个娇柔的女声从外面传来,“可是七郎在此?”声音中,透着无比的惊喜。

不等护卫们回答,一个男子的笑声传来,“竟是遇到七郎?甚好甚好。

这话一出,外面便是一静,紧接着,一阵整齐肃然地叫唤声传来,“见过陛下!”

陛下?

王弘眉头微蹙。

他盯着身下,穿着道袍,束着道姑髻的陈容,暗暗想道:我这里刚出门,便遇到了陛下,看来,琅琊王七是温和随­性­太久了!

要知道,现在的陈容,可是陛下金口亲赐的道姑,而且这封赐,仅是几天前的事!

就算建康城的顶级贵族们,不把这陛下当一回事,可君权神授,乃延绵了几千年的朝纲世律。

这表面的功夫,无论如何是要做的。

不仅是他,就算是建康王,也只是偷偷摸摸行事……

看来,他是被人算计了。

就在王弘沉默间,外面传来另一个少年男子的笑声,“竟是七郎?上次一会,转眼已是一载,不知七郎还识得我否?”

这声音,年青中透着稚­嫩­,正是与陛下关系最好的仁王所发。

仁王的笑声中,另一个年青人朗郎笑道:“前几日便听人说,七郎回来了。哎,七郎这一回来,满城的女郎们,再也不会朝我们看一眼了。”

这声音一落,哄笑四起。

这时,那个娇柔的女声撒着娇,软软地唤道:“七郎七郎,怎地还不出见?”

听着外面的笑语声,王弘一笑,他大袖一卷,覆在陈容的脸上。大袖底,手掌虎按于陈容的­唇­上。

就在他的手指按下时,指尖一暖,却是陈容含着他的手指,轻轻吮吸起来……这动作,令得王弘又颤了颤。

他收敛心神,慢慢坐直。

伸出白净修长的左手,王弘慢条斯理地把车帘掀开一角。

王弘的面容一露,那个娇柔的女声便是一惊,她关切地唤道:“七郎,七郎,你怎么了?脸红至此?衣裳也是凌乱不堪?”她目光一移,瞟到王弘半­祼­的胸膛,脸孔不由一红。

可饶是脸有红晕,那面目娇憨的少女,却还在伸着头,双眼明亮地朝着王弘的胸膛,朝着马车中望来。

媚公卿 第146章 他说

可是,王弘却是施施然地把车帘拉下。车帘晃荡间,他低哑的,带着春意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新收了个婢女,极是美貌,令人情难自禁……还请陛下见谅。”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强忍的喘息。

外面众人都是一怔。

一时间,不管是陛下,还是仁王,都给一呆。而那个面目娇柔的少女,已是咬着­唇­,泫然欲泣。

一直呆怔良久,几乎是突然的,暴笑声响亮而来。

只见那年青皇帝双眼大亮,他伸手在马车上重重一拍,乐得前仰后俯,因为笑得太欢,竟是连眼泪都给笑出来了。

那少年仁王此刻也在哈哈一笑,乐道:“好你个王七!好你个王七!竟在这马车中行这等快活事,哈哈。”

司马氏的多数子弟,在私生活上都比较放荡,而且也以放荡为荣。王弘这话一出,不管是仁王还是另外几个青年,都是乐不可支,直有找到了知己的满足感。

在他们哈哈大笑着时,王弘低哑的声音传来,“走吧。”

众护卫一怔,马上应了一声是,策马向前。

马车一动,众人便齐刷刷看向年青皇帝。正在大笑着的皇帝见状,双手一拍,叫道:“放行放行,朕早就知道,琅琊王七­性­子好洁,这个,快活之后,怕是要急着回府沐浴更衣吧?哈哈哈哈。”

在他的大笑声中,马车远去。

一人一直在盯着王弘的车队,他几次准备Сhā口,无奈皇帝正笑得欢,二个王也谈兴正浓,使得他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直到皇帝的笑声止息了,他才找到机会凑上前来,轻声说道:“陛下,王七前去的,不是王府的方向啊……陛下看,他这是往西山道观而去。”

西山道观?皇帝双眼一睁,他眨了两下,突然压低声音,霍霍笑道:“莫非,王七这是想在那三清道祖的面前行这快活之事?”

那人没有想到皇帝会这般联想,不由眨了眨眼,愣在当地。

仁王的马车靠近皇帝,此刻,他还在望着王弘远去的方向。望着望着,他突然啧啧一声,笑道:“没有想到啊,实是没有想到……”

在他身侧,与他长相相似的一个青年也在连连摇头,他冷笑道:“连琅琊王七也是如此,哼,看那些道貌岸然的腐儒们怎生指责我们。”

青年皇帝一直在笑,因笑得太欢,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闻言他哈哈乐道:“王七好,王七甚好!­奶­­奶­的,这王七果然是我辈中人,行事放荡无拘,想快活时就快活。­奶­­奶­的,好,好,此子甚合朕意!”

他一边大笑,一边叫好不绝。

那挨在他身后的那臣子,这时嘴张了又张,张了又张,实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他万万没有想到,本来对王弘这种少负盛名的琅琊王氏的嫡子,很是不喜的陛下,会因为这种荒唐事而对他赞不绝口,还这般轻易地放了行……不止是他,在场的二个实权王爷,竟也是一脸看到同道中人的欢喜表情。

只有那面目娇柔的女子,此刻正嘟着嘴生着闷气,见到几个哥哥谈笑风生,她忍了又忍后,低声吼道:“别笑了!也别说了!”扁着­唇­,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她一边胡乱伸袖拭着泪水,哽咽道:“死王七,坏王七……呜,我不喜欢这样的王七。”

见到妹子伤心,几个男人一怔,转眼又是哈哈一笑。仁王心慈,驱车靠近妹子,叹道:“傻孩子,就算王七是柳下惠,我们也不会允你嫁给他的。你伤心又有什么用?”

那少女呆了呆,转眼哭得更凶了。

王弘的马车还在向前驶去。

此刻,队伍有点安静,只有陈容的呢喃声和王弘的温柔低语声时不时地响起。

几个幕僚在一侧,颇为语重声长地说道:“郎君,应对陛下的方法无数,为何要用这一种?你这般行事,那些正直的臣子会对你失望的。”

两人的长吁短叹中,第三个幕僚皱着眉头,不快地说道:“郎君寄家族厚望,便是几日前,也有数名公卿举荐你,想你出仕。就算郎君无意仕途,也没有必要如此行事。这一下,那些腐儒们又会有说辞了。便是家庭的人,也会更不安份了。”

三人的劝说也罢,叹息也罢,没有激起半点波澜,里面的人,依然是对着一个­妇­人温柔低语着,连搭理他们的心思也没有。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都是一声长叹。

马车在街道中转了一个圈后,悄无声息地从一条小路上山,入了西山道观。

陈容醒来时,日暮西山,归鸟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七彩的夕阳光从纱窗透入,照亮了半个房间。

她正躺在这夕阳光下,一缕缕夕光,正在她的眼前起舞。

睁大眼转了几转后,陈容慢慢的,慢慢地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一张俊美之极的面容。此刻,这张面容就在头顶。而她,正蜷缩在他怀中。

她地醒转,没有惊醒他,此刻他侧倚着塌几,正在酣睡。俊逸无双的面容上,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道弧形的­阴­影。金­色­的阳光散­射­在他白净如玉的肌肤上。就着阳光,可以看清他薄­唇­上那浅浅的茸毛。

陈容眨了眨眼,慢慢地伸出手,试探地摸向他的脸。

手指在温热的肌肤上滑过,滑着滑着,陈容像触电般收回了手。

她低下了头,一动不动的,突然的,她双眼大睁。

就在这时,她的腰上一暖。

王弘醒了?

陈容一僵。

身后的人,没有察觉到她的僵硬。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搂着她细小滑腻的腰肢,他低低地开了口,“醒来了?”

陈容垂着眉眼,好一会,才­干­涩地回道:“是。”

低下头,对着僵直的陈容,他低哑的,温柔的声音在房中响起,“你中了迷香。”

这是陈述句。

在陈容更加低头,墨发如泄中,他那温柔的声音,如流泉般响起,“阿容没有在建康洛阳之地生活过,有些事不明白也是正常。这天下的大贵族啊,已享乐了数百年,数百年里,他们想尽花样来玩乐。

对酒,药和女人,他们都是高手。有的玩厌了这些,还喜欢玩美少年。”

他卷起陈容的一缕墨发,在指间缠了缠后,轻轻地说道:“那药和酒,他们浸­淫­了这么多年,自是花样百出,便是百般小心,也难免不中招。”他似是看到了陈容的自责和懊恼,这句话,要多温柔有多温柔,直如清风轻指而过。

陈容没有说话。

而他的低语中,依然在夕阳光中,在小小的寝室里,娓娓飘荡,“那日我让人放歌,阿容可有听到?”

说到这里,他自顾自地吟唱起来,“论贵贱,说是非,任他王候将相,逃不过土馒台。今日繁华,明朝烟灭,便是王谢芳兰,当今之世,仅免刑灾。”

……

良久良久,陈容低低地问道:“你说王谢芳兰,仅免刑灾?”

“事实上,应该是仅免刑哉。”

仅免刑哉?也就是说,在这样的世道,如王谢这种大世家的优秀子弟,也只有免去当众行刑的权利?那是不是说,暗底下的刺杀,下药,病死,暴疾种种,均有可能?

他五指如梳,穿过她的秀发,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各大家族对目前的局面很满意。”

听到这里,陈容一凛。

胡人侵袭,北方的族人成批被杀,洛阳那样的帝王之地,一次一次地被践踏。无数座如莫阳城那样的大城池,被胡人攻入,一把火烧了。无数的家庭,无数的晋人,在胡人的铁蹄下惨死,白骨直是堆成了山。而各大家庭,还对这样的局面很满意?

这么说来,有很多人都不会喜欢皇帝英明了?

这么说明,便是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的子弟,如果有政治之才,行军之能,有定乾坤,有驱逐胡人的本事,也不是那些人愿意看到的?

难怪了。

陈容越想越是明白,也越是失望。好半响,她喃喃说道:“那你?”

饶是清醒了,可牵涉到他的安危,陈容也是不由自主在担忧着。身后的王弘,不由微微一笑。

他垂下眉眼,轻声说道:“你这道观,我已派人过来打理。”

这句话,出现得太突然。明明还扯着那些时事国事,他却突然抛出了这一句。

陈容僵了僵,小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她想推拒,可是处于这样的建康城里,她今天可以被迷香迷倒,明日,便会被更高级的手段害了去。

慢慢的,闭着双眼的陈容一笑,他低哑地说道:“多谢。”

“不用。”

王弘地回答,清澈­干­净。

这时,陈容已在不知不觉中挪离了他的怀抱,因此,他随意一撑,便站了起来。

他走出两步。

刚刚越过陈容,他侧过头看向她。

此时,夕阳正好,那一缕缕金光铺陈在他身上,在他墨发上,眉眼间,在他的长袍广袖里,几乎是突然的,他整个人,都变得华美难言,却又飘渺之极。

他这般侧着头望着她,墨发如泄地挡在他的左眼前。墨发如帘,那如玉的脸孔,那明澈高远的双眸,把他整个人,定格成一副永恒的,绝美的图景。

此刻,美人如玉。

而这如玉的美人,正温柔之极地望着她,望着她。

媚公卿 第147章 故人来了?

不知不觉中,陈容抬起头来,怔怔地迎着他的双眸。

他望着她的眉,她的眼,她那倔强的,微抿的­唇­,许久许久,他悠然一笑,低低说道:“阿容。”

陈容低低地应道:“恩。”

他朝她微倾,俊脸在金光中灿然若仙,见到她眸光微闪,他嘴角一扬,轻轻的,温柔地说道:“我先走了。”

他含笑瞅着陈容,慢慢直腰,好半晌才转过头去,广袖一甩,施施然踏出房门。直到人已去远,房门还在飘摇,而属于他的气息和清香,还在房中缠绕,久久不绝。

陈容一直没有动。

良久良久,房门轻启,平妪走了进来。

她朝着外面瞟了几眼,来到陈容身侧,小小声地说道:“女郎,观里多了很多人,都是琅琊王氏的。”说到这里,平妪小心地观察着陈容的脸­色­,轻轻说道:“刚才,若不是七郎赶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陈容依然低着头,只是轻应一声。

平妪见状,低叹一声,喃喃说道:“若是女郎不是出家人,可有多好?依七郎对女郎的厚爱,末来的主母,必定会对女郎优待三分的。”

陈容依然低头,在平妪的话音落地后,她只是摇着头。

好一会,陈容站了起来,缓步朝外走去。

望着她重新把腰背挺得笔直的身影,平妪连忙跟上。她一边跟着,一边说道:“女郎,那应王可真是过份,陛下说的话他都不当一回事。”

顿一顿,平妪又恨恨地说道:“女郎,你把这事向陛下禀报吧,他一定会惩罚应王的。”

在平妪不断的嘀咕声中,陈容一直没有回头,一直在朝前面走去。

走了几步,一个道姑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见到这个与自己一般衣着的女子,陈容呆了呆。

这时,那道姑转过头来。

这是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女,见到陈容,她连忙持手行礼,唤道:“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她的身后。在她身后,又走来了四个道姑。

在这四个道姑身后的不远处,是忙忙碌碌的仆从们。再向右边一看,同样一道淡黄|­色­的衣裙飘在树从中。

陈容眨了眨眼,忍不住向面前这少女问道:“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那少女恭敬地答道:“回观主的话,一共二十五人。”在陈容瞪大的双眼中,她似是明白她在想什么,回道:“这二十五人中,有十三人是这西山道观原有的仙姑,如奴等十二人,是郎君派来侍奉观主的。请观主允许我等行弟子礼。”见陈容点头应允,她继续解说:“观中除了我们,还有杂役五十人,各房奴仆二十人,管事三人。郎君说了,这些杂役奴仆都可当护卫用。”

说到这里,那少女道姑问:“观主可要见过各位管事?”

陈容点了点头。

“是,弟子这就前去知会三位管事。”

陈容叫住她,唤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道姑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奴在王家时,被唤做应姑。”

“应姑?好,你去吧。”

“是。”

应姑刚刚提步,另一个道姑向着她们走来,远远看到陈容,那道姑便是一礼,清声说道:“禀观主,来了一些陈姓客人,他们要求见过观主。”

陈容点了点头,跟在那道姑的身后向外走去。

她刚刚来到道观中专门用于会客的堂房外,一眼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陈三郎!

这时的陈三郎,脸上敷了一层白粉,正对着一个仆人叫嚷着。

他一转眼看到陈容,双眼便是一亮,情不自禁的把目光在她高耸的胸脯和细腰上瞟了瞟,陈三郎挥着手叫道:“阿容,阿容。”

他的叫声,惊动了堂房中的人,陈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阿容来了?快快进来。”

陈容没有回应陈元,她只是朝着陈三郎持手一礼,客板而木然地说道:“这位郎君客气了。如今世上已无阿容,只有出了家的弘韵子。”

陈三郎闻言一呆。

而这时,陈容已飘然入内。

堂房中,陈元和他的妻子阮氏正坐在塌几上饮着什么。见到陈容入内,他们同时转眼看来。

再见到陈元,陈容发现他明显变黑了,瘦了,那背也有点驼。他在对上陈容时,目光中也没有了往昔那种居高临下,故作姿态。

陈元站起,亲热地唤道:“阿容,哦不,弘韵子仙姑来了?快快,请上座,请上座。”

他一边迎着陈容坐上上塌,一边朝着低头不语的妻子瞪了几眼。

陈容入了座,陈元才跟着坐下。

陈容瞟过明显变得猥琐的陈元,轻声问道:“不知几位前来,有何见解?”

她竟是称呼也不称呼一声,便这般开门见山的询问,语气生硬,表情更是漠然!

不由的,阮氏脸­色­变了变,陈元脸上的笑容也有点僵硬。

好一会,陈元才勉强笑道:“阿容,你虽已出家,在伯父的心中,依然是女儿一样。”

这话一出,陈容笑了笑,没有接话。

陈元见她这笑容,不由咳了一声,说道:“上一次伯父让阿容受了委屈,被家长责罚留守南阳。”

在陈容黑不见底的双眸中,陈元本来想说的致歉的话,便这般哽在了咽中。

吞了一下口水,陈元讷讷说道:“这一次,阿微随她夫君来到建康,伯父便跟着来了。昨天才到,这不听到阿容你出家成了女冠,便赶紧前来见过。”

他说到这里,见到陈容表情更冷了,不由讷讷一笑,闭住了嘴。

而一旁的阮氏,那广袖下的双手,正紧紧地绞成一团。在陈容看不到的角落,她那牙齿也咬得格格作响。

若不是知道这贱­妇­依然是琅琊王七的心肝,还攀附上了陛下这根高枝,他们才不会理会呢。呸,凭什么她一个无根无底的贱女人,出了家还得那么多权贵地看重,而她的丈夫儿子百分般经营,却是地位越来越低?

在阮氏咬紧牙关时,陈容轻声问道:“阿微……与她夫君一道来了建康?”

她的声音虽轻,可是陈元还是听出了她的在意。先是一怔,转眼陈元明白了。他点了点头,笑道:“是啊是啊,冉将军也来了建康了。想来便是这两天,他们夫­妇­便会到这道观中来见见阿容吧。”

“是么?”

陈容轻轻一笑。

这时,站在门外的陈三郎大步走了进来,嚷道:“父亲,怎么与阿容说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转向陈容,朝着她便是一揖,涂了太多白粉的脸因谄笑的表情,而皱纹隐隐,“阿容啊,你伯父和三哥这次前来,除了想看看你,还想请你去说说情。”

说情?

陈容抬起头来,她微笑道:“跟谁说情?”

“还能跟谁?”陈三郎不理会父亲的瞪视,自顾自地说道:“当然是跟那王七郎。”

陈容垂眸,淡淡说道:“三郎说笑了,我如今已是出了……”不等她把话说完,陈三郎便没耐烦地打断她的话,“阿容不要扯这些没用的,整个建康的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心肝。再说了,我们也没有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跟王七郎说一声,不要怪罪我们在南阳时对他的无礼便够了。阿容,这样的事对你来说,是小事吧?”

这陈三郎说起话来,直接而不顾礼仪,陈容朝他瞟了一眼,暗暗忖道:只是这么久不见,这个三哥,竟与那些市井浪荡子有点相似了。看来,他还真是混得不如意啊。

一旁的陈元在旁边连瞪了好几眼,也没有防止儿子的说话,见儿子把来意都说明了,只得咳嗽一声,朝着陈容慈和地笑道:“阿容啊,别理你三哥,他这阵子火大,说话冲。”

顿了顿,陈元长叹一声,喃喃说道:“其实,这是家主的意思。家主以为,在南阳时,伯父想把你许给冉闵的事得罪了王七郎。”

说到这里,陈元咳嗽一声,说道:“阿容你也知道,当时伯父也是好意来着。”

刚刚说到这里,他便对上一脸冷笑的陈容。不由自主的,陈元的表情又僵了僵。

咬了咬牙,陈元站了起来,他朝着陈容一揖,大声说道:“阿容,伯父在这里向你行礼了。”

这时,阮氏忍不住尖声说道:“子术!区区小事,怎值得向晚辈施以大礼?”

说罢,她气恼地瞪着陈容。

陈容面无表情。

她依然安稳地坐在塌几上,似乎没有注意到,陈元正在对她施着礼。

就在气氛越来越僵硬,一家三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时,陈容缓缓站起。

她举步向前,也不看向陈元,声音淡淡地说道:“弘韵子只是出家人,不理红尘俗事的,三位找错地方了。”

说罢,她衣袖一甩,走出了堂房。

堪堪走出,陈三郎便一个箭步冲出,伸手扯向陈容的衣袖。

就在这时,一柄扫帚哗地扫到他的脚下。在陈三郎的怔忡间,一个扫地杂役出现在他与陈容之间。

只见那杂役瞪了陈三郎一眼,粗声粗声地喝道:“提足!”

声音浑厚,中气十足!而且那瞪来的眼神中,煞气沉沉,哪是一介贱仆会有的?陈三郎一惊,反­射­­性­地提足退后。

“沙沙沙”的扫地声中,烟尘没头没脑地扑向陈三郎。而陈容,已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远处,平妪一看到陈容走出,连忙几个碎步跑近,她朝着里面的陈元一家瞟了一眼,问道:“女郎,三郎和郎主他们好象很急?”顿了顿,她加上一句,“他们是不是生气了?”语气中有着隐隐的不安和对陈容的责怪。

陈容冷冷地说道:“他们?前脚来到建康,后脚便向我这么一个有仇的出家人套近乎。看来,这一家已被陈氏抛弃,走投无路了。”

说到这里,她暗暗忖道:陈微和冉闵来了?怎么这么快?

她来建康才这么一二个月,怎么冉闵也到了?他不是一向军务繁忙,很难抽出空闲的吗?

媚公卿 第148章 再见冉闵

在陈容寻思时,平妪期期诶诶一阵,忍不住劝道:“女郎,他们毕竟是长辈,就算以往有种咱不是,可这一次他们都亲自上门了,你就跟七郎说一说罢。”

她嘀咕着说道:“俗话说,与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女郎不过开开口中,又不辛苦。”

陈容回头瞟向平妪,盯了她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冷冷地说道:“妪从小看我长大,还不了解我么?”

她这人,既记仇,又狠辣。别说现在有七郎和陛下护着她,便是无人庇护,陈元那一家子,只要有机会,她就一定会报复回去。

平妪目瞪口呆地看向木着脸的陈容。半晌后,她苦着脸,讷讷说道:“可女郎长大了,懂事了啊。”

在平妪嘀咕声中,陈容不耐烦地拂了拂衣袖,大步走远。

这一天,陈容的心一直有点乱,那沙漏,也流逝得奇慢无比。

转眼,一天过去了。

转眼,第二天又到了黄昏时。

挥退众人,陈容独自坐在后山峰头处的一块石头上。这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到云雾缠绕的山谷,可以听着四周的鸟鸣猿啸,可以听到观里众人的低语声。

欣赏了一阵后,陈容向后一仰,躺在大石头上。

碧空如洗,悠然而来的白云,被夕阳染得残红缕缕。望着那随风来的残云,望着那浩瀚的天宇,几乎是突然的,陈容一笑。

这一笑,如云破月来,瞬那时,这两日积压在心头,缠绕于梦中的种种思绪一扫而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陈容将要进入睡梦之乡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有点沉,有点重。

听着那脚步声,陈容打了一个激淋清醒过来。她伸手揉了揉眼带着睡意的声音迷糊传出,“拿一壶酒来。”

那脚步声停顿了。

陈容打了一个哈欠,又伸了伸懒腰,然后,她一跃而下,一边整理衣裳,一边又说道:“对了,把我的琴也搬来。”

身后的人没有动静。

陈容皱了皱眉,转过头去。

这一转头,她对上了一双沾着泥土的靴子,那靴子的上方,是沾满了泥土和灰尘的黑­色­长袍。

再往上,是与建康人的长袍广袖完全不同的束腰胡服。

望着望着,陈容大凛,睡意烟消。

她瞪大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人,不知不觉中,她咽了咽口水,广袖底,她小手成拳,指甲深深地挣入掌心……

她望着那人的脚下,一双眼睛,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能抬起来,迎面看去!

长袍甩动间,那人向她起来。

他脚步沉而实,在走到离陈容仅三步远时,他那低沉冷硬的声音传来,“不敢看我?”

这话一吐,陈容呼地抬起头来。

她对上了一张俊美冷酷的脸。此刻,这张脸上双眸­阴­沉之极,他冷冷的,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俊脸上薄­唇­抿成一线,眉宇深锁间,有股郁怒之气在燃烧。

来的人,正是冉闵!

不知道为什么,陈容对上他一脸的郁怒时,却是不怕了,也有点想笑了。

眉目微敛着,陈容淡淡问道:“陈微呢?将军前来,怎地不带上她?”

冉闵眉头皱了皱,有点不解地说道:“陈微?”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突然感觉到不对:为什么刚一见面,她第一句话便是询问陈微?

他的心太大,一直不会在乎这些细节。可这一次,他是有备而来,他一直在注意陈容的每一个举动。因此,他沉吟起来。

沉吟中,冉闵声音放缓,沉声说道:“你不喜欢她?难道你不知道,在陈家中,她的地位虽然在你之上,可在我的府中,她只是一个妾室?”

说到这里,他沉声命令道:“陈容,抬头回话!”

低敛着眉眼的陈容,应声抬头。

冉闵定定地看着她。

她清艳妩媚的脸上,带着浅笑,一双波光波动的眸子,此刻也是清澈平静的……这个­妇­人看到他,竟是没有半点愧意,也没有半点强装的坚硬?

瞬时,冉闵­阴­沉的双眸慢慢一眯。

恼怒刚生,冉闵便吸了一口气。他负着双手蹁出两步,来到陈容背后时,他已恢复了平静。

便这般负着手,俯视着夕光照耀下,云雾弥漫的山头,冉闵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陈容的身后徐徐传来,“你为什么会出家?”

为什么出家?

陈容嘴角微扬,转过头来。

她对上了冉闵俊美的,轮廓分明而立体的侧面。

这张脸,俊美,冷硬,这般侧看时,那高而挺的鼻梁,那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在夕阳照耀中,仿佛是雕刻出,染了­色­的石像。

此刻的他,负着双手,额头上系着一根红­色­抹带,长长的墨发在身后飘扬……看着看头,陈容有点恍惚了,在**遥远的时空中,她曾经把这个面孔铭刻于心。可那明明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想来,已是模糊,已是恍然。仿佛,那些令得她疯狂的往事,只是一场从不存在的幻境。

她久久不答,冉闵转过头来。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

只是一眼,便把陈容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在他这样的目光下,陈容有点窒闷,当下,她悄悄向后退出一步。

堪堪退出一步,她便瞟到了冉闵嘴角浮出的冷笑,陈容连忙止步。

“回答我!”

冉闵的命令声再次传来。他昂起头,沉冷的,威严地瞪着陈容,以一种木然的语气说道:“我千里迢迢来到建康,便是想把事情弄清楚!”

他用一种­干­涩的语气说完这句话后,俊脸上的肌­肉­,猛然跳动了几下。似乎,有一种痛苦,正如毒蛇一样潜伏在他心口,似乎,有一种执念,逼得他日夜不曾安宁。

因此,他选择说出来。在他看来,只要说出来了,只要得到了答案,那毒蛇也罢,执念也罢,便会烟消云散去。

他必须让这执念和毒蛇从他的心中消失!

……

如果说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了解冉闵,那这个人,必是陈容无疑。

现在,陈容听出了他的痛苦。

她呆呆地抬起头来。

怔怔地看着冉闵,看着他俊美的脸,看着他­阴­烈沉郁的双眸,看着他挺得笔直如松的身躯!

直过了好久,陈容才垂下双眸……几乎是突然的,她吃吃笑了起来。

这笑声,惊动了冉闵,他朝她狠狠一瞪,低喝道:“你笑什么?”

这喝声,如往常一样威严,煞气沉沉。

可是,陈容却似是没有听到,她还在吃吃笑着,吃吃笑着……

只是笑着笑着,两行泪水沁出了眼眶。

沉怒的冉闵,刚朝她走出一步,一眼瞟到了她的泪水,不由呆了呆。

这时,陈容慢慢地收住了笑容。

她伸袖胡乱地拭了拭泪水,嘴角微扬,自言自语道:“积了两世……终于舒服了!”

她擦拭眼泪的动作很粗鲁,直把小脸给擦红了,陈容才抬起头看向冉闵。

这一刻,她的眸中没有嘲笑,也没有苦涩,有的,只是清亮如星的眸光。

对上冉闵狐疑中透着郁怒的眼神,陈容嫣然一笑。这一笑,云淡风轻。

冉闵的浓眉锁得更紧了,他忍不住低喝道:“你刚才笑什么?”

他突是不明白,无法明白。

陈容没有回答他,她只是走上两步。

她来到他身侧,与他刚才一样,看着那夕阳染红的云山雾峰。就在冉闵伸手扣向她的手臂,准备问个明白时,陈容的声音传来,“我恨陈微。”

只有四个字,却是咬牙切齿!显然这恨,已是入骨。冉闵一怔,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陈容吐出这四个字后,却是自嘲的一笑,她低声说道:“在南阳陈府时,陈微的父亲陈元,几次想把我送人。不对,我已被他送出过一次,被他送给了南阳王!”冉闵却是第一次听到这事,不由一怔。

陈容说到这里,转头看向他,“那次他的粮食被扣,我奉令前来向将军求情,将军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便是那时候,他以为,他这一生将会圆满,因为,他找到了他的虞姬……

陈容却是不知道冉闵在想什么,她看向他的目光,明亮而坦然。

“那次,陈元是从囚室中把我弄出的!我本已被他们秘密关押了,他的夫人因为我不听话,准备把我处死。”

说到这里,她惨然一笑,“那晚,在那木屋里,我听着外面的护卫说着,怎么在处死我之前,把我玩个够……”她说到这里,冉闵眉心剧烈地跳了跳。

提起旧事,陈容的声音依然有点暗哑,她不想让冉闵看到自己的脆弱,笑了笑后,转头看向前方。

睁大双眼,任由晚风吹­干­了湿润的眼眶后,陈容才接着说道:“因此,阿容才会一见将军,便求将军出手惩戒他们。”说到这里,她低哑的一笑,喃喃说道:“可惜,将军还是喜欢上了阿微……我这个有仇报仇,没能让陈微走投无路,实是平生之撼!”

她说得很坦然,很坦然。似乎,她一点也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便是陈微的丈夫,一点也不在乎,她想陷害的对象,是这个男人宠了两辈子的女人。

安静,久久的安静。

她不知过了多久,陈容再次看向冉闵。

媚公卿 第149章 冉闵的情

冉闵正皱着眉盯着她。

见她眸光明澈,冉闵缓缓说道:“你与她……”顿了顿,他的声音放低,放软,喃喃说道:“我却是不知的。”他长叹一声,解释起来,“那一日,本是暗地潜入南阳,不欲人知。可那陈微只是一眼,便从人群中认出了我。她扑到我面前,我见她哭得可怜,神­色­中爱我如痴,便顺口答应了纳她为妾,还派人护送她归家。”

他说的,应该是他与她回到南阳城,暗中与王弘见面,决定了共同对付慕容恪的那次吧?

是啊,那一次,他与她,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她都已经想明白了,既然这一世对他无爱,不会再因妒忌而致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地步,嫁给他也无妨了……偏就是这时,她听到了陈微被冉闵纳为妾室的消息。便是那个消息,让她失落了,茫然了,不知去从了,她在浑浑噩噩中,随着王家仆人去了王弘的家里,并失身给王弘。

原来,陈微只是一眼,只是流了泪,他便纳了她啊?哈哈,世事当真可笑,绕来绕去,转来转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陈容回过头来,她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好一会,她低声问道:“那日大战时,阿微出城找到你,可是走的密道?”她说是,是她失身后,狂冲入大军,染了一身血却不曾死去时,再遇到冉闵和陈微,那时,陈微是做­妇­人打扮的。

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当是的南阳城中防范森严,草木皆兵,陈微本在城中,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冉闵身侧,只能走的是密道他连密道也肯泄露给陈微,明显已是对她上了心啊

看吧看吧,不管她做出多少努力,不管这一世她如何改变命运,命运也会顽固地走向同一个轨道

冉闵一怔,他望着陈容,随口说道:“不错,那­妇­人担心我的安危,不食不睡,成日跪在神明之前祈求我安康。我那亲卫感动了,便把她从密道带出,送到我身边。”

冉闵说到这里,蹙了蹙眉,盯着陈容沉声说道:“陈元可恨,可陈微不过一弱质女流,没必要迁怒于她。再则,不管如何,她也只是一个妾,动不了你的地位。”

他重提旧事,火气腾腾直上,声音一压,缓了一口气,好一会才说道:“我当时都已许你为妻了陈氏阿容,我纳阿微不值一提,你休得以它为借口”

说到这里,他上前一步,双眼如狼一样狠狠地瞪着她,沉沉说道:“陈氏阿容,你说说罢,当时你我已然定了终身,你为何不自珍爱,失身于他人?”

他这话,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吐出的。因此,每一个字都很沉重,每一个字,都是潜伏在他心口的毒蛇。每一个字,都让他在无数个日夜中,突然变得暴怒,突然郁结于胸,突然气恨无比。

他抛下一切军务,千里追来,只是想说出这一句话。

他,一定要得到她地答案

陈容慢慢回头看向他。

虽是看他,她的眼神却有点空洞。

慢慢的,她哑然一笑:这个男人,还真是不明白啊。抛去与王弘的种种纠缠,只要他纳了陈微,她这一世,便不可能再与他在一起……前世那场噩梦,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去重复

冉闵还在沉沉地盯着她,他眼神专注­阴­沉,不容得陈容退缩或沉默。

陈容却不知道,除了笑,自己还给跟他说些什么?难道要说出前世他们三人经历的种种纠葛?

暗叹一声,陈容迎上冉闵的目光。

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陈容慢慢说道:“将军,你与我是同一类人。难道你到现在还不相信,我与陈微,真是不共戴天吗?何况,你纳了她后,我们已不是共天,而是共夫”

嘴­唇­一咬,陈容冷笑起来,“你说得不错,你许我的是妻位,而她,仅是一个妾。我这个在家族中身份卑微之人,在你的府中,地位却在她之上。”

她嗖地抬头,盯着他说道:“可将军你忘记了,陈微的背后,有父兄,有家族我陈氏阿容,什么也没有。我就算是妻,也斗不过她”

陈容说到这里,便是哧地一笑,她嘲讽地瞪着冉闵,慢腾腾地说道:“再说,将军凭什么以为,我陈氏阿容会愿意与她共夫,会愿意与她斗上一辈子?”她的嘴角越扬越上,脸上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浓,“注定了痛苦和失败的人生,注定了不得安宁的生活,我为什么还要去争夺?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陷入那种困境之中?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可没有爱你爱到看不清方向”

她一边串的热嘲冷讽,毫不留情地砸向冉闵。

冉闵呆住了。

他是阅历极广,见识不凡的男人,自是明白,陈容所说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心腹,每一个字,都是内心所出。

他僵住了,被砸得晕头转向的冉闵,便没有注意到,陈容的那句‘这次的我可不是陈微’中,那个‘这次’用词不妥。

一动不能动地望着她,慢慢的,冉闵低哑地说道:“我明白了。”

他沉沉地盯着陈容,­干­涩地说道:“你是不爱我啊,所以,一见到势头不对,你马上抽身。”

他喃喃说道:“原来,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爱我了,你中意的人,真的变成王弘了。”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几下,双颊的肌­肉­,也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时的他,还在喃喃说着话,“不过纳了一个妾而已,就算她不是你欢喜的,可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你就抛弃我给你的名份,你便不管不顾地跟王弘睡在一起……”

他嗖地瞪向陈容,狠狠的,恨恨地冷嘶道:“陈氏阿容,你,你当真贱得可以”以一种极为厌恶,极为憎恨的语气说到这里,他右手一伸,重重扯向陈容的手臂,把她拖到了身边。

就在他无法自制地掐向她的咽喉时,正准备用力收紧时,冉闵僵住了

他瞪着陈容艳美冷漠的面容,平静清亮的双眼,僵住了。

他伸出的手力道转缓,轻轻扣在她的颈项上,冉闵哑声一笑,沧凉地说道:“差点又被你这­妇­人激怒了。”

他手指抬向她的下巴,在逼着陈容抬起头来,他盯着她的双眸,声音放缓,一字一句地问道:“不对都不对你所说的都是借口”

他瞪着陈容,冷冷的,缓慢地说道:“如果王弘是你真心想攀附的,是比我更好的对象,是你真心爱着的,你为什么会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冲入战场?”

他望着她,语气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得温柔,变得低哑,那扣着她下巴的手,也变得温柔。

他温柔地抚着她的下­唇­,低低问道:“阿容,告诉我,是不是他用了强?你原本还是爱我,想嫁我的对不对?是他用了强得了你的身子对不对?”

此时此刻,他那­阴­烈的双眸中,闪耀着温柔,闪耀着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期待,闪耀着一缕渴望。

可这种种情绪中,陈容还是能看到他的不安,他的不自信。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被自己的行为弄糊涂了。他本能的相信自己刚才所说的每一个字,是发自内心的,可是,他又无法理解,既然陈容真心喜欢王弘,为什么在失身于他之后选择自绝?世上的­妇­人,不是都应该如陈微一样,为了所爱的人,甘心伏低做小的么?就算她陈容­性­子再刚烈,再眼中容不下砂子,她也应该妥协于王弘地安排,也应该在入了王弘的内宅后,再去争取什么。毕竟琅琊王七的贵妾之位,还是很有份量的。

所以,他宁愿相信,陈容是因为爱他,是因为不能嫁给自己而绝望地想要自尽是因为他而绝望地选择了出家……

冉闵低声说到这里,大手伸出,他轻轻地抚上她的道姑发髻,望着望着,他的眼中流出一抹悲伤。

慢慢的,冉闵双­唇­抿紧,他嘶哑地说道:“阿容,我……我已想明白,也不会再介意了……待我安排一番,你就离开建康,随我离去。”

他望着陈容,抚着她白­嫩­的小脸,认真地说道:“你仍然会是我的妻”

在吐出这一句话后,他如释重负。他望向陈容的眼神中,弥漫着温柔。他双臂一伸,把陈容重重地搂入怀中。

他紧紧地抱着她,闭上双眼,低哑地说道:“阿容,与我在一起吧。”求你了

这一次,他吐出的话中,带了一丝请求,一丝隐藏的脆弱。甚至,他闭上双眼的俊脸,还流露出了一抹害怕。

他在害怕陈容的拒绝,在害怕陈容会毫不留情地吐出让他心寒的残酷事实。

陈容哪曾见过这样的冉闵?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骄傲的,不可一世的,这个强悍的,杀人如麻的男人,会用这样温柔中带着请求的语气跟她说话?她哪里想得到,有一天,这个上一世看着她死去的男人,会求她嫁给他?

陈容呆住了。

她完完全全呆住了。

纵是两世为人,纵使曾经梦呓过无数次,她也万万不曾想到,有一天,冉闵会真地爱上她……在她带着记忆,带着刺,带着恶毒和痛苦来到他身边时,会真地中了她的毒

她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因此,直到被这个男人搂在怀中,她还是呆若木­鸡­着。

陈容哪里知道,便是上一世,这个男人决绝地看着她死去后,开始时还没有感觉,可在他称了帝后,在那段风雨飘摇,高处不胜寒的岁月中,他曾无数次梦到了她,他曾无数次从那场大火中惊醒,他曾无数次看到她那双充满了爱意和渴望的眼神,在他身边的女人,如走马灯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后,他会不自由主地望着那些撒娇献媚的­妇­人,暗暗想着:这世上,怕是不会再有那么一个愚蠢的,毫无保留地去爱他的女人了……在他走投无路,像条狗一样被鲜卑胡人拖着游街时,他曾闪过一抹那样的念头:这一世,他让天下的晋人和胡人都记住了他,他让史册丹青上书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也得到过那么一个­妇­人毫不保留地爱慕,也算是值了。

这世上的事从来如此,年轻时,你漫不经心错过的人,漫不经心厌弃的人,却在年老时,在经历了世事沧桑后,一再地出现在你的记忆中。它时刻提醒着你的愚蠢,告诉你曾经错过什么。

更何况,被一个人深深爱着,如痴如狂地爱着,是那么的可遇不可求……也许年轻时,春风得意时会厌恶这种厮缠,可年老了,或失败了,经历太多了,有一天四下环顾,发现身边再也没有一个可以亲近,再也没有一个愿意爱你,为你牺牲奉献的人时,那种悔恨和记忆,会日日夜夜的吞噬你的心灵,会日日夜夜进入你的梦乡,让你重温那段记忆,让你在梦中或怒或笑,醒后泪流满面。

正因为如此,千百年来,那些智者们总是告诉世人,老年人能做到不要悔就够了。

冉闵抱着陈容,下意识中,他把她的脸压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没有低头看她的脸,也不让她抬头看他的表情。

明明来的时候,他只是想弄清当日发生的事,只是想把心头的那条毒蛇拔去后,再挥挥衣袖离开的。

可是,他自己也想不到,明明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明明话也才说了那么几句,他便向这个­妇­人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他就什么也不想知道了,什么也不想再问了。他就只想让以前的事彻底过去,只想这么带着她离开。

……他只是想与那次在军营时一样,他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的心思,他一个动作,她就已经跟上。她能在紧急时策着马,一步不落地跟在他身边,仿佛本是他身边的铁血亲卫。她更能在他疲惫时,为他软语解愁,在他豪情万千时,卧在他的怀中,与他放马遨游,纵啸风云。

那样的相处,虽然短暂,可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个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地伴着,有一个人这么了解着自己,关爱着自己,会是这般踏实满足。

她,是他的虞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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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公卿 第150章 冉闵的情(二)

久久久久,被冉闵紧紧搂在怀中的陈容,摇了摇头。

她是在对自己摇头。

陈容摇着头,低低,轻轻地问道:“那陈微呢?”其实她不问也知道他的回答,可她还是想问一问。

冉闵伸手扯下她的道姑髻,任她秀发披满肩膀。抚着这黑缎一般的乌发,他回答道:“陈微?”冉闵忍不住蹙了蹙眉,耐心地劝道:“她不过是一个妾室,妨碍不到你什么,再说,她一个弱质女子,依赖我信任我爱慕我,若是无端见弃,会活不下去的。”顿了顿,他终是为她让了些步,“如果你实在不喜,以后我只把你带在身边。”

这便是这个男人最大的让步。

陈容冷冷一笑,慢慢扯开了他抱着他的双臂。

两世为人,她真的了解这个男人,他永远会屈服于弱女子的眼泪之下。就算他说他爱她,他也不会舍弃会眼泪汪汪地望着他,乞怜地爱着他的陈微。

更何况,除了陈微,还会有越来越多的李微吴微出现……那些女人,有的真软弱,有的是伪装的软弱,她们前仆后继的来,前一世时,她们因为陈容的出身和不被宠爱而蔑视她,算计她。这一世,她已失身于他人,她们会牢牢抓住这一点,不厌其烦地在后院中制造烽火,制造流言,直到她忍不住出手。

虽然陈容不会输,可她真是厌倦了那种生活。如果嫁过去,是一个人被扔有老屋旧巷里度日,那还可以忍受。可看他现在这样子,必定会把自己带在身边。

……更重要的是,冉闵这人是枭雄,枭雄者,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而陈容,这一生先是失心于他人,再是失身于他人,这将会是他心头的一根毒刺。毒刺埋久了,身边告状的人多了,说不定哪天他忍无可忍,便亲手拔掉她这个毒瘤!

她想,她这样的女人,是真的真的只适合孤单……便这般与云和月相伴,便这般一个人守着落日,幸运的话,也许可以活着见到自己白头。

冉闵感觉到了怀中女人的冷漠,感觉到了她动作中的排斥!

他脸颊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几乎是突然的,他把陈容一推,在推得她向后踉跄跌出几步后,他昂起头,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盯着盯着,他薄­唇­一扯,冷冷问道:“陈氏阿容,如果我休了陈微,你便会跟我走?”语气中,有被强迫,被迫着妥协的怒火。

面对他的怒火,陈容却是摇了摇头。她轻轻一笑,垂着眉眼躲开他的眼,说道:“不,不管如何,我也不会跟你走。”

说罢,她转过身去,振了振衣袖,她笑得很闲适,“我现在过得很好,将军,我不会跟你走。”

她刚走出一步,颈部衣襟被扯,整个人被冉闵倒拖回来。

冉闵低下头,一瞬不瞬的,­阴­沉地盯着她。

几乎是突然的,冉闵说道:“既如此,我会在观中多留几日。”

这不是情话!这绝对不是情话!

陈容刚刚一怔,转眼瞳孔猛然扩大,她反­射­­性­地大叫道:“不要!”

冉闵冷笑起来,他如狼一样的盯着她,问道:“为什么不要?”

陈容白着脸,嘴­唇­微张,却说不出话来。

她了解这个男人,他留在观中,不是在等自己回心转意,而是在等王弘。他对王弘动了杀心!

在心脏急剧缩紧时,陈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对自己说道:这里是建康,整个观里的人,又都是王弘的人,冉闵武力再强,也是动不了王弘的。

她又想道:冉闵虽然令得胡人闻风丧胆,可在晋人眼中,他却是个出身不高,连姓氏也给改了的粗汉。他来到这里,借不了势,也必定不能带太多的兵,实不足为惧。

这样想,只能让她稍稍安静下来。她知道,冉闵神勇盖世,他如果真的豁出去要杀一个人,就算是皇帝他也杀得了!

当下,陈容转过头看向前方。

冉闵薄­唇­成线,一股说不出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望着她细­嫩­的脖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狠狠地掐下去,便这么把这个乱了自己的心,又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无情­妇­人给杀了!

可那个念头浮出的同时,还会涌出另一股冲动。他想把她搂在怀中,继续求着她,告诉她,自己愿意杀了陈微,只要她与他一道离去。

这两种念头天人交战着,令得他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令得他脸孔上的肌­肉­,跳了又跳。

这时,陈容已背对着他,望着下面云雾缠绕的山谷。她轻轻一笑,突然说道:“将军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出家么?阿容还不曾回答呢。”

陈容垂下双眸,俯视着山谷中的云雾变幻,慢慢说道:“我选择出家,是因为我这人,身份太卑微,长相不好,明明父兄无靠,一无所有,却总是想独占男人的宠爱。”

她回眸瞟向冉闵,笑容淡淡,“将军难道没有发现么?你与我,实是同一类人。我们都是那种如果拥有,便要拥有一个人的全部,否则,这颗心啊,纵使到了老,也会卡着一根刺,痛苦得紧。”

冉闵听到这里,冷冷说道:“阿容对我,当真了解得紧。”

陈容听到了他语气中的嘲讽,却是不在意地笑了笑。

她转过头看向前方,喃喃说道:“我失身于王七郎,并不是被他所强……而是那日见到将军纳了陈微,恍惚失落之时,冲动放纵下,我自荐枕席的结果。”

一言吐出,冉闵脸­色­刷地变得铁青。他沉沉地盯着陈容,颊侧的肌­肉­不停跳动。他双手伸出,扣向陈容的颈项,可那手在靠近她时,又颤抖着,不受控制地来到她背心。

他只要轻轻一掌,这个不知羞耻,不知好歹的­妇­人便会跌落山谷,尸骨不存!

这时,陈容依然望着山谷中,她似乎不知道身后的冉闵,已沉冷的,杀气腾腾地伸出了手。

望着那云雾聚散,陈容的声音还在轻轻飘来,“我失身于他,他许我贵妾之位。然而阿容知道,我这人太贪太毒。我既爱他,便无法容忍他还要取妻,无法容忍有一天,会有个主母骑在我的头上指手划脚……在郎琊王氏那样的大家庭中,我无法容忍的后果,必是自取灭亡。”

说到这里,陈容笑一笑,低哑地续道:“将军你想,既然迟早是死,我为什么要让他对我恩义两绝后死去呢?不如趁他对我有愧,有情,有义时,我自绝而去。这样,我便是死了,他也会念我一生的。”

说到这里,她吃吃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陈容喃喃说道:“可惜,我没有死成。既然死不成,那就出家吧。因此,我一直盼着,一直渴望着,算计着……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如何才能见到陛下,如何才能向陛下提出这个要求,又得到他的允可。”

在陈容的身后,冉闵久久久久,都没有动作。

他收回双手,木然的,僵硬地瞪着陈容,直到她把话说完了,直到四周人语声渐响,他才沉沉说道:“你便这么恋着他?”

背对着他的陈容歪了歪头,漫不经心地轻笑道:“恋他?不是,我最恋的是自己。我只是想让这个风华无双的男人,因为一生都得不到我,便是一生都记着我。”

她说到这里,也不回头,懒洋洋地笑道:“将军不杀我了么?那我可要走了。”

说罢,她衣袖一甩,便这般扭着腰肢,娉娉婷婷地走向左侧小路中。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

她的身后,没有脚步声传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平妪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女郎,噫,怎地脸­色­这般苍白?”

这声惊噫,令得陈容停止了僵硬的脚步。

她抬头看向平妪。

看了一眼,陈容慢慢回过头去。

视野中,人影来去,但是那个高大轩昂的男人却不在。

不知不觉中,陈容伸袖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只希望刚才这番话,使得冉闵觉得,为了自己这样的­妇­人,冒险行刺王弘实是一件不划算的事。

其实陈容也知道,冉闵是枭雄,他在权衡利弊后,未必便会去杀王弘。只是她不愿冒这个险,她想做得更稳妥一些。至于她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死和活,其实没多大的区别。

山峰上,冉闵目送着陈容一步一步离去。

他站得笔直,额头上的红­色­抹带,在夜风中飘荡着,风吹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

夜风很大,也很寒冷……一如他眸光那样的寒冷。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夜风中,宛如一座千年不化的雕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动了,他慢慢地弯下腰,慢慢地伸出右手,重重地按在胸口上!

那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绞闷在吞噬着他的心脏,在绞着他的胃,在令得他的咽中泛着酸水,在令得他窒息得喘不过气来!

他重重地闭上了双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薄­唇­微动,喃喃说道:“应该杀了这个­妇­人的!”声音很轻,这是对自己的低语。

可是,这低语声刚吹入夜风中,他便苦笑起来。

苦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突然的,他放声大笑起来。

媚公卿 第151章 见陈微

陈容回到房中,在塌上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越来越平静。

见到外面圆月当空,人语渐消,陈容暗暗忖道:冉闵定是回去了。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到观门外,顺着石阶,顺着两侧的浓密老树,沿着右侧小道走去。这条路,与她刚才见到冉闵的地方,相隔甚远。

身周身后,人语声不时在传来。陈容知道,这几天求见自己的人很多,可都给那些管事给拦下了……她要宁静,王弘便给了她宁静。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轻而巧,安静的同时,又适当地加重,仿佛在提醒她,有人来了。

一听这声音,陈容便知道,必是王弘的人。

她停下脚步,问道:“什么事?”

那脚步一停,应姑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禀仙姑,日暮时,后山有男人狂笑声传出。”顿了顿,她问道:“仙姑可知他是谁?”

听她这语气,明明是看到了陈容与冉闵在一起,特意前来询问的。

陈容轻声回道:“他是一个故人。”

陈容回过头来,双目明亮地望着应姑,问道:“我想传信给你们郎君,谁能去?”

应姑怔了怔,转眼笑道:“仙姑说笑了,郎君既然把我们派来,我们便是你的人。我们是断断不会传递消息的。”

她误会了,竟以为陈容在试探。

陈容也不想多说,便转过头来,淡淡说道:“既如此,那算了。”

她提步向前走去。

应姑一怔,呆了呆后,她急忙跟上,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容身后,应姑讷讷说道:“仙姑可是生气了?”

陈容摇了摇头,命令道:“我想一个人走走。”

这是下逐客令了。应姑应了一声,站住了。

明月当空,天凉如水。

月光下,人的影子掩映在树影中,细长寥落。风一吹来,呜咽声不止。

陈容约走出五六百步后,听到观中的人语声越来越显遥远,便停住了脚,转过头去。

堪堪转头,她便看到左侧的山中小道上,一个女子从凉亭中站起,向下面走来。

陈容也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去。

堪堪走出三步,陈容一僵,她腾地一声转过头来,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娇若梨花,容颜秀婉,皮肤白皙,月光下看去,还有点冷嗖嗖的感觉……可不正是陈微?

陈容瞳孔一缩,朝左右暗暗打量而去。

四周一片寂静,不对,有离这里百步远的树木中,坐了一个汉子。看来是陈微的护卫。

这冉闵对陈微很宠啊,不管她到哪里,身边都派卫看着,保护着。前世时,她身边总有一个护卫和两个忠婢跟着,使得自己几次想下手都找不到机会。想不到这一世也是这样。

陈微低着头,心不在焉地走着,仿佛感觉到了陈容的目光,她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陈微停下了脚步。

她张着嘴,傻傻地瞪着陈容,好一会,她惊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冉郎呢?他不是在找你吗?”

陈微一边问,一边四下张望着,寻找着冉闵的影子。

陈容看着她。

夜风吹在她的身上,微凉。

这股凉意,也浸润着她的心。陈容静静地望着陈微,月光下,陈微的面容清楚地呈现在她眼前。

陈微的脸­色­不好,苍白,尖下巴更尖了,眼眸中,竟似是时时都含着泪。

不过这样一瘦,一憔悴,倒使得陈微更纤弱,更楚楚可怜了,仿佛是那春风一吹便会飘落的梨花。

在陈容打量着陈微的时候,陈微也在打量着她。

她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后,弯眸一笑,广袖掩嘴,细声细气地说道:“阿容,不过数月不见,你怎么当了道姑子?嘻嘻,不过你做道姑打扮,比起以前还要美,还要勾男人喜欢呢。”

她愉悦地笑着,一步一步向陈容走来。

不一会,陈微在离陈容仅有五步的地方停下。

她又朝着陈容上上下下扫视了一番,双眸笑得弯成一线,叹道:“姐姐在听到阿容跟了王七郎后,还好生羡慕呢。便是阿琪她们,也是羡慕得紧。我们都想,陈容你在建康,在天下风流无比的琅琊王氏中,定当过着神仙般快活的日子。可想不到阿想不到,阿容你居然成了女冠了。”

她同情地望着陈容,细声细气,怜悯地叹道:“阿容,你好可怜啊。”

陈容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说完。

直到陈微话音落地好一会,她才开口道:“说完了?”

陈微一怔,张着小嘴瞪着陈容。

陈容淡淡一笑,她平静地望着陈微,徐徐说道:“方才,你的夫君冉将军找到我,他要我跟他一起走。”

听到这里,陈微脸­色­大变。

陈容微微一笑,背负双手,居高临下的,傲慢的望着陈微,学着她的样子,轻声细语地说道:“阿微,你以后得改口了,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得叫我主母了!”

话很轻,含义很重。陈微脸­色­刷的苍白如雪,她再也笑不下去,冲上一步,扯着陈容的衣袖尖声叫道:“你胡说,你胡说!夫主说了的,你跟王七睡了,他不要你了!”

她的噘声中又急又厉,一声接着一声,引得山鸣谷应,令得一阵脚步声中右侧山道向这边传来。

在陈微急急地绞着陈容的前袖时,陈容蹙了蹙眉,她甩了甩广袖,把陈微挥开后,陈容侧过头望着歇斯底里的尖叫着的她,这时的陈容,笑容可掬着。

陈微尖叫中,一眼瞟到陈容这种笑容,不由大恨。她牙齿一咬,伸手便撕向陈容的脸,一边扑来,她一边尖叫道:“你这个没脸没皮的贱­妇­!你这个­骚­货!你还笑,你还敢笑?我,我撕了你的脸!”

她疯狂地朝着陈容一扑而来。可陈容毕竟是习有武技的,哪里会让她近身。

就在陈微一扑而来时,陈容向后轻轻退出几步,让了开来。

陈微一扑不中,差点摔倒在地,她向前急冲出几步后,连忙稳住身形,急促的喘息起来。

喘息了一阵后,她又朝着陈容瞪来,再次对上陈容那笑容可掬的脸,陈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扶着双膝,一边喘息着一边瞪着陈容,叫道:“你胡说!夫主都不在你的身边!他如果要你,这个时候就一定会在你身边!你定是胡说!”

陈微的叫声中,陈容双手一合‘啪啪啪’地鼓起掌来。她一边拍着掌,一边赞道:“阿微不愚啊,竟猜到了我是胡说的!”

这话一出,陈微哑住了。

她愕愕地吞口骂了一半的话,瞪着陈容,呛声急问,“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什么?你说你是胡说了?对不对?你说你是胡说了?”

声音急急,神­色­惶惶中带着欢喜。

可是她对面的陈容,却是怔了怔,只见她出神地望着陈微,好半晌,哑然哧笑,低声自语道:“如此可怜……人活一世,何必呢?”她这话声音很轻,如其是在讽刺陈微,不如说是在警告她自己。

陈微没有听出,她也不在意陈容有没有讽刺自己,只是急急地上前一步,问道:“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胡说了对不对?夫主根本就不要你对不对?”

一句接一句,语气紧张而急迫?

陈容怜悯地望着陈微,在她的追问中,她负着双手,微笑道,如王弘惯常做出的神态那般云淡风轻的微笑着。她点了点头,回道:“是,我胡说了。你的夫主不会娶我。”

在陈微大喜过望的表情中,陈容盯着她,声音微低,唤道:“阿微!”

她的声音有点严肃。

陈微一怔,奇怪地看着她。

陈容盯着她说道:“阿微,你不是很会装吗?你的眼泪,也总是说流便能流。”在陈微变得恼怒的神­色­中,陈容却是一笑,她慢慢的,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微,去用你的眼泪,用你的可怜和温柔去勾住你的夫主,赶紧离开这建康城!”

陈微又呆了呆,她本能地感觉到,陈容在很认真地说这句话,当下哧笑一声。

反讽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陈容已是低下眉眼,月光下,她慢条斯理地抚着自己的指尖,轻言细语地说道:“你那夫主说了,不管我以往如何,他仍想要我。”

这话一出,陈微脸白如纸,她身子一晃,狼狈地退后一步。

陈容没有看她,她依然用那种慢条斯理的语气说道:“他还说,愿意娶我。”

这一下,陈微从咽中发出一声似是呜咽,似是恨意的咕噜声。此刻的她,紧紧咬着下­唇­,瞪大一双泪眼,倔强地盯着陈容,等着她说下去。

陈容微微一笑,她漫不经心地说道:“可我,却是陛下亲赐出家的,再说,跟着你的夫主,南征北战,餐风宿露的,哪里有建康这么好过?”她抬头看向陈微,说道:“阿微,这个世上,你夫主已是唯一一个不在乎我是出家人,也不在乎我失身的男人了。因此,赶紧带着你夫主离开建康吧,在我后悔之前,离开吧。”

陈容的­唇­角微勾,那表情是似笑非笑。月光下,她那黑不见底的眼眸是那么明亮。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她都让陈微看不出真实的心意,甚至分不清,她这话是正话,还是反着说的。

陈微警惕地瞪着陈容,见她转身,不由问道:“你,你为什么?”她咬着­唇­,追上一步,认真地问道:“陈氏阿容,你又有什么诡计?”

陈容回头。

她表情有点淡,有点高傲地望着陈微,轻轻说道:“不愿离开也就算了。”说罢,她甩了甩衣袖向前走去。

“站住!”

陈微紧紧追来,她跟随陈容身后,连迭声地问道:“阿容,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我夫主,他还要你?”

陈容没有回头,她冷冷回道:“你的夫主,你难道不了解吗?他对我情意如何,你心里没数?”

这话一出,陈微的脚步停下来,陈容走出两步,听到身后后传来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陈容一怔,回过头来。

月光下,陈微正软倒在地上,广袖捂着脸,呜呜低泣。她哭得双肩耸动,声音悲伤中带着痛恨,竟是情难自禁。

陈容走到她面前。

她居高临下的,怜悯地望着陈微,徐徐说道:“何必这么悲伤?阿微,其实你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爱他。”

她这话,出自肺腑。陈微自是理也不理,她哽咽道:“看到我痛苦,你开心了?阿容,你也别得意,你,你就是个没人要的!你都出家了!”

陈容垂眸望着陈微,她低低一笑,慢慢说道:“不错,我是开心。阿微,这一生,你输了!从此后你就算百般讨好,你的夫主也是心意难平……他得不到我,他因为你的原故而得不到我,这种恨苦,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一点一点地转到你的身上!阿微,你完了!”

声音冷漠嘲讽,字字如针。

陈微很想反驳,很想刻薄的反骂回去,可是不知为什么,从咽中发出的,只是一声又一声的哽咽……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陈容这话并没有说错。

一时之间,种种不甘,种种苦恨,种种伤心,种种失落痛楚,都化成了哽咽。

陈容低着头,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夜风中,居高临下的,漠然地望着痛哭流涕的陈微。

她半晌,陈容低叹一声,转身就走。

她刚刚走出几步,突然听到了身后树林中,传来了一声叹息。

腾地一声,陈容转过头去,四下张望。

一个壮汉出现在陈容的视野中。这壮汉颇有点眼熟,陈容瞟了他几眼,终于认出,他是给冉闵驾过车,­性­格比较滑稽有趣的一个将军。

居然是他在照看着陈微,这陈微果然受宠。不过这样更好,人只有从云端摔下,才会粉骨碎身!

壮汉大步走到陈容面前。对上她的注视,他持手一礼,道:“见过。”

陈容望着他,心神微动。

那壮汉瞟了一眼陈微,又转向陈容,他长叹一声,接着,又长叹一声。

在他一脸感慨中,陈容垂下双眸,严肃地说道:“这位壮士,请带着你家将军离开建康吧。”顿了顿,她徐徐说道:“建康之地看似繁华,实则步步凶险,将军志向远大,可别­阴­沟里翻了船。”

说罢,她甩了甩衣袖,转身就走。

她这番话,似是某种警告,那壮汉一凛,皱着浓眉沉思起来。

媚公卿 第152章 陈容与王弘

陈容走出十几步后,忍不住回过头来,朝着陈微两人看去。

这时的陈微,已然站起,她低着头用手背抹着眼泪,瘦瘦弱弱委委屈屈的。

而那壮汉正在原地踱步沉思着。

望了一眼,陈容收回目光,大步返回。

这一晚,无风无波地过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观里便是一阵喧嚣,听外面的动静,竟似是贵族们来了一批又一批。

幸好,这些事都有王府的人在打理。

陈容梳洗过后,有点慵懒,也因昨天地冲击有点心潮起伏,便倚在塌上,闭目养神。

不一会,一阵脚步声传来。这脚步轻而略拖,是平妪的脚步。

那脚步声来到陈容旁边,忙碌了一会后,平妪笑道:“女郎,又来了一个公主呢。”她一脸开心地说道:“这公主可真是又美丽又高贵,她地我这个下仆,竟持手问礼,客气着呢。老奴以前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见到这些公主贵人的,他们还会对我这般有礼。”

说到这里,她嘀咕道:“这都是七郎之故。”

见陈容不理,平妪迟疑了一会,她向陈容靠近一步,轻轻问道:“女郎?”声音刚起,外面喧嚣一片。平妪连忙跑到门外瞅了瞅。

直瞅了一刻钟,她才跑回来,对陈容笑道:“是一个小太监,啧啧啧,女郎肯定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少年郎,看他那长相,只怕整个建康都没有几个女郎比得上。他与公主同行,公主对他也是恭敬客气有礼的。”

听着身边平妪的叽叽喳喳声,陈容突然抬头看向她,问道:“妪今天心情很好?发生了什么好事?”

平妪连忙摇头,一个径地说道:“没呢,没呢。”

陈容一笑,不再看她。

见到陈容对着窗户外面的景­色­发呆,平妪又忙活了一阵,便在她身后坐下,“女郎?”

她的声音有点吞吐。

陈容轻应了一声,“说罢。”

平妪犹豫了一会,期期诶诶地说道:“老奴刚才在外面,听到那些贵人说,他们说,七郎为了你,竟闯入应王府中,他们还说,昨日九公主拦住七郎的马车,当众质问七郎,你是他什么人。”

平妪说到这里,陈容慢慢转过头,倾听起来。

平妪笑得开怀,她愉快地说道:“那些贵人说啊,七郎当众一笑,只说了一句,你是他心中至美至真之人。当场便气得九公主流泪了。”

平妪呵呵笑了两声,见到陈容一脸沉静,看不出喜怒,不由诧异地问道:“女郎,七郎如此赞你,你还不高兴么?”

陈容一笑,低声说道:“不,我高兴。”

说是高兴,她脸上的笑容淡淡。

平妪见她似是兴趣不大,有点诧异也有点失望,她嘟囔道:“女郎如此得七郎爱重,当真有福……老奴还盼着,有一天陛下会允许女郎还俗呢。等还了俗,女郎就可以入七郎府中了。”

陈容听到这里,又是笑了笑,这笑容,依然有点淡,似是不怎么感兴趣。

平妪见状,长叹一声。

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两人也没有在意。

平妪还在望着陈容,她闷闷地说道:“那次在应王府中,若不是七郎前来相救,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老奴还以为,女郎接受了王府中人管理道观,那是应了七郎的情呢。”

平妪讷讷说道:“刚才那些贵族们也说,女郎是风流王七养在道观里的外室……老奴便想啊,当外室虽然比不上当贵妾,可胜在自在。而且只要七郎有心,允许女郎为他生一个属于琅琊王氏的姓氏的孩儿,女郎这一生也就不白活了。”

平妪说到这里,一脸期待地望着陈容,眼巴巴地等着她地回答。

陈容瞟了她一眼,笑了笑,转过头去,摇了摇头。

平妪一怔,唤道:“女郎?”

陈容垂下双眸,说道:“妪,我只想这样……只想这般守着这空山鸟语,安静度过此生!”

这句话斩钉截铁!

声音一落,平妪急叫道:“女郎?”陈容的声音,平妪地叫唤,令得外面缓步而来的人停下了脚步。

陈容望着平妪,眼神中有着微笑,也有着对她的安慰。她说道:“妪,我的事,你以后就不要急了,也不要管了。一切我都自有主张的。”

她顿了顿,笑容朗朗,“不错,七郎是对我好,百般照顾着。这一次建康王的事,若不是他相助,说不定这世上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

陈容站了起来,走到纱窗旁,她望着窗外浅绿深绿交织的春光,以一种安静的语气说道:“他对我的好,我记得……她,那一次我和尚叟被人骗到城外河边,差一点落入歹人之手时,便是七郎有心,那么半夜还出来寻我,救我。”

她温柔地叹息一声,说道:“我这一生啊,还不曾被一个男人这么着重,这么珍惜过。从来,都是我竭尽心思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半夜出城,于荒山野岭中搜寻。当时我真是幸福,真是幸福得醉了。何况,他还是那么高贵不凡的琅琊王氏的七郎。”

陈容说到这里,清清一笑,道:“他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得,一直都记得。”

顿了顿,陈容笑容微敛,“不过一码归一码!”她果断说道:“我承他的情,但是我与他之间,从此只如朋友般相处。妪,你就忘记他吧,你的女郎这一生,女冠是当定了。便是过了一年半载的,等七郎娶了妻,或者有了新欢,等琅琊王氏的族长发了话,撤回了这观里的管事道姑,我想那时,这建康城里的贵族,也不会再对我一个小小的­妇­人感兴趣了。”

她说到这里,颇有点开怀,“妪,到了那时,我们就什么也不要,悄悄在离开这里,在一个偏静的地方买一处宅子。然后呢,我们再在离建康远一些,不会让贵族们感兴趣,不会被侵占的地方置办些田产。我那时年纪也大了,这长相也不再惹眼了,我们应该可以过上平静日子了。”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妪,我想了又想,这次我一定可以如愿以偿。”一边说,她一边明眸流转,笑靥如花地转头看向平妪。

她快乐地转过头来。

她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那么灿烂,那么明亮。

然后,她回头对上了平妪,对上了倚在门侧,白衣胜雪,乌发如泄,正静静地望着她的男人。

陈容呆了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慢慢的,她脸上的笑容,给僵住了。

她张着小嘴,愕然地望着倚门而望的这个美少年。望着望着,她嘴­唇­蠕动了一下,喃喃说道:“我不知道你来了。”

这一句话刚刚吐出,陈容便差点甩了自己一个耳光:真是的,居然不设法挽救,反而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侧,平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低下头,悄悄地溜了出去。

她一步,那被晨光环绕中的男人悠然一笑,他嘴角一扬,广袖轻甩,缓步向陈容走来。

看到他走近,陈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出一步,这一退,背后便抵上了纱窗。

无奈何,陈容只能低下头来。

清香溢来,男人走到她的面前。

温柔地望着她,他的声线清润舒缓,动听无比,“懊恼了?”

低着头的陈容,点了点头。

他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抚过陈容的肩膀,那手指如晴蜓点水一般,指过香肩,搭在了窗棱上。

不经意间,他把她罩在了­阴­影下。

他低下头望着她。

随着他的动作,一头墨发如缎般垂下,指过陈容的脸颊,柔柔相触,似粘似离。

“卿卿。”他吐出的温热清爽的气息软软地扑在她的脸上,令得阳光下,她柔细的汗毛晃动着,好生痒痒。

王弘低叹一声,温柔无比地说道:“卿卿这个寻思良久的好法子,被我给听到了,怎办是好?”

他低下头来,鼻尖轻触她的额头,软软地安慰道:“要不要卿卿再另思一个?”他扁了扁嘴,有点无奈地解释道:“卿卿是知道我这个人的……这事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我一旦知道,便会忍不住要Сhā手,会忍不住做些安排。”

他长叹一声,颇有点对自己无力地继续说道:“嗯,便是家庭啊,陛下啊,想给我安排娶妻什么的。我一想到我这里洞房花烛,我的卿卿在那里拍掌称快,蠢蠢欲动地寻思着退路,我就不快活了,我也不喜欢了。”

他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很小心很小心,“卿卿,你说怎办是好?”

他的声线,特别特别的温柔,他的语气,特别特别地轻软,那呢喃低语,于万般绵软中带着某种稚气,于无比温柔中带着一种任­性­。

陈容本来便倾情于他,哪里受得了他这样的语气?这样的语言?当下她红着脸,向下一缩,广袖就势捂着自己的头和脸,陈容闷声大叫道:“你,你退远一些,还有,别叫我卿卿!”

叫到这里,陈容倔强地抬头瞪向他,警告道:“王七郎,我现在是出家的女冠!你不许叫我卿卿!”警告声落下时,陈容已把自己重新武装好。当下,她木着脸站了起来。

刚要伸手推开王弘,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应姑在外面禀道:“仙姑,陛下派人来了,说要接你入宫一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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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魏晋的门第观念实在是牢不可破,我知道有不少习惯了我写绝对女强的读者,看到现在有点气闷。可没有办法,我试了又试,也没有办法在那种数百年来,‘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的社会里,写出个像卫洛玉紫一样,拥有个人绝对势力的女强人来。

媚公卿 第153章 皇室

陈容眉头微蹙,反­射­­性­地仰头看向王弘。

这一抬头,她便对上双眸明澈如水,望向她时,眼神温柔之极的他。陈容连忙垂头避开,低声问道:“七郎以为,该当如何?”

王弘一笑,声音微提,“请天使稍侯,容沐浴更衣。”

应姑一听是王弘的声音,马上大声应道:“是。”

应姑一退,王弘低头看向陈容,他修长白皙的手,抚上陈容的眉眼,清润的音线,如水一般沁来,“别怕,有我。”

声音虽低,实是温柔无限。

陈容低应道:“是。”她轻轻推开王弘,朝前走去。

王弘侧过头,清澈之极的双眸,静静地望着她曼步离去的背影。望着望着,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她的腰背。她的腰背,挺得如此笔直,那是有着僵硬的笔直……这个倔强的­妇­人啊。

陈容沐浴更衣后,来到道观正门处。

外面,皇帝派来的一辆马车正在候着,看到她出门,那太监大声叫道:“启车。”

陈容朝着那领头的太监行了一礼,碎步跨入马车。直到马车驶动,陈容还在回头看去。

王弘没有跟上。

陈容收回了目光。

马车驶出了道观,入了街道中。

陈容已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上街了……她知道自己的长相容易招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一直压抑着上街逛荡地冲动。

天家的马车所到之处,所有的行人也罢,骑士也罢,马车也罢,纷纷让道。

此时,马车正经过翠柳巷,这里是吴娃越女们红妆待客的所在,一栋栋飘扬着各­色­艳丽旗帜的阁楼,还有阁楼上,一个个或浓兼职,或淡抹的美人儿。

这些美人正倚在朱栏上,对着下面的行人指指点点,嘻笑着。就在陈容的马车驶到时,一个美人拿过一支碧玉箫,眼眸含情地望着前方某处,幽幽怨怨地吹秦起来。

箫音起后不久,一个长相与她一模一样的美人扭腰靠近。她侧靠着那吹箫的美人,广袖水裳轻洒,朝着陈容的左近吟道:“谁家郎君颜如玉,倚马南桥春衫薄?”

这美人的声音,节奏分明,合在箫音中,仿若长歌声。

不知不觉中,包括陈容在内,众人纷纷顺着那美人的目光。

左边,小桥流水,柳树垂扬。

而在那柳树下,果然是一个美貌少年倚马而立,他皮肤白净,双眸乌黑,红­唇­挺鼻,长袍广袖下,身材颀长如柳。一双纯净的双眸,正静静,有点出神地望着前方。

这少年?

陈容不由向前凑了凑,掀开车帘定神瞅去。

这美貌少年细腰可柳,秀美动人,可不正是孙衍?

他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建康?是了,他肯定是与冉闵一起来的。他是世家子,有他在,冉闵在建康行事,会方便很多。

想到这里,陈容不由咬了咬­唇­:这么说来,短期内,冉闵不会离开建康城?一边寻思,陈容一边伸手掀向车帘。

刚准备把自己的面容完全露出,让孙衍看到的陈容,见到孙衍身后走来一人。那人,是常年跟在冉闵身边的一个亲卫。那亲卫走到孙衍身后,与他低声交谈起来。才说了两句,孙衍那秀美的脸便板了起来,眉间也露出一抹凝重。

而陈容的马车已在渐渐走远。

陈容放下车帘,自失地一笑,忖道:我现在也算是名满建康了,他如果想找我,随时都可以前来。

她转过头,望着红楼上的莺莺燕燕还在招呼着的孙衍,嘴角一扬,一抹温暖涌出心头。

马车正在朝着皇城方向驶去。

越是靠近那些层层叠叠的繁华所在,四周的马车便越是繁多。每一辆马车驶去,都会留下一缕熏香。

宫门已然在望。

陈容吸了一口气,把衣裳头发理了理。

就在这时,一阵踏歌声从身后传来。沉而有力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发出颇有节奏感的乐声。乐音中,一个浑厚沙哑的嗓子在高歌,“红楼美人广袖招,朱门酒­肉­酿成糟。”

歌声极沙哑,明明是在歌功颂德,可配上这沙哑的嗓音,却有一种沧凉无奈之感。

陈容回过头去。

她对上的,是一个披头散发的背影。那背影仰着头,把刚才那两句吟唱了两遍后,突然放声长啸起来。那啸声如悲如泣,如歌如哭。

陈容正自打量时,马车外,那个太监恨恨的声音传来,“又是桓府这个疯子!呸!现在都敢在皇城外唱这些搅乱人心的玩意了……看你还能活几天!”

那太监的声音有点尖利,听起来极为刺耳。陈容听到他声音中厌恶,不由惊讶地想道:这两句诗,根本没有骂什么呀!

几乎是陈容这般想着时,只见前方宫门处,冲过来一骑烟尘。那骑士奔驰得极快,马蹄的的,紧张急促。

在建康这样的靡软之地,便是少年贵族,走路都喜欢由人扶持着的。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急促的马蹄声?

不由自主的,十数辆马车同时掀开车帘,诧异地看向那个骑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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