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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大雪

崔维远出了府,上马走不多远,前头的路就被堵了,一大群衣衫褴褛的百姓将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崔维远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松动的迹象,心中不由得有些急,随便拉了个看热闹的人问道:“这是怎么了?路上怎么这么多人?”

那人摇头叹道:“还不是前些天下大雪给害的,城外不少房子都被大雪给压塌了,百姓流离失所,这不,都涌进了京城来。官府的人又怕他们乱了京城的秩序,派了差役要赶他们走,一不投机,就闹了起来。”

前些天的大雪下了足足有两尺厚,就连崔府偏院的几处房子都有压塌的迹象,更何况是外头的寻常百姓家。幸好今儿晴了天,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就要闹出雪灾来了。想到此处,崔维远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详的预感。自从先帝驾崩后,这朝中就是个乱摊子,幸好大长公主力挽狂澜,这才好不容易稳下来,若是再出来个雪灾,只怕好不容易才有的安稳局面又要前功尽弃了。

崔维远绕了条原路,直到天都黑了才赶到徐府。进门的时候正好徐渭刚去流芳馆送金疮药回来,二人一对面,徐渭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赶紧将他招呼进屋里,仔细说明了他和幼桐如何与崔文凤夫­妇­结识的经过。说罢了,徐渭又道:“此事原本早该跟你打声招呼的,只是——”

他略一迟疑,崔维远就已猜到了他心中的顾虑。当初他做得出绑架幼桐代嫁的事,而今为了防止幼桐身份揭露再把九小姐弄走也不奇怪。心里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难过的情绪,同时又忍不住有些自嘲,这世家大族里头,果然是连亲情都要被怀疑的。

“到底是我们崔家的小姐,旁人就罢了,我这个做兄长的,既然晓得了她的下落,总不能不闻不问。连徐大哥与她毫无瓜葛都能伸之以援手,更何况是我。”崔维远正­色­道。徐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将文凤的住址给了她。

等崔维远告辞离开后,徐渭这才摸了摸下巴,回房去找幼桐。

幼桐和徐夫人在庙里烧了香,又给徐渭求了个黄玉小佛,说是保平安的,非要给他戴上。徐渭平日里虽不信这个,但也不愿辜负幼桐一片心意,从善如流地挂在了脖子上,一面又将方才崔维远拜访的事儿说给她听。幼桐听罢,也是一副意外的神­色­,道:“崔维远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你也这么觉得?”徐渭顿作认同之感,把那黄玉小佛往衣服里一塞,伸手将幼桐环在怀里,笑道:“若换做以前,晓得九小姐在京城里,只怕头一件事就是想方设法地将她弄走,省得坏了崔家的事。今儿这反应,却是大出我的意外。”

幼桐想起当初在湖州时崔维远一见她的长相,二话不说就将她掳走的事,不由得失笑,摇头道:“现在再回头想想,崔维远也不算坏,就是有些世家子弟的通病,把家族利益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做起事来就有些不折手段了。他还算运气好的,投生在二夫人肚子里,嫡出长子,崔家这一代的子弟都得给他让路。若是像沈三那样,前头还有个无论什么都比自己强太多的大哥压着,只怕他也不是这个样子。”

一提到沈三,场面忽然又变得有些冷,幼桐皱皱眉头看了徐渭一眼,见他面上并无异­色­,这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幼桐又拖着徐渭去了一趟流芳馆,得知崔维远已经来过了,不仅送了些银两,还嘱咐他们日后再有事便去寻他。

“说起来,我和五哥也只见过几回面,没想到他会这么惦记我,昨儿晚上他忽然过来,直把我和相公都吓了一大跳。”崔文凤面上带着几分感动,眼睛红红的,一旁的刘小哥儿见状,赶紧牵住她的手轻轻握了握。

幼桐与徐渭相视而笑。

回府后下午又下起雪来,纷纷扬扬的,不多时院子里就积了厚厚的一层。徐渭坐在窗户门口盯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眉头紧锁,完全没有留意到幼桐抱着衣服进屋来。

“怎么了,你?”幼桐见他脸­色­不对,忍不住开口问道。

徐渭只是叹气,摇了摇头,沉声道:“这雪再这么下下去,只怕京里要乱。”

“什么?”幼桐到底不像徐渭想得这般长远,抬头看看外面的天,雪花如鹅毛纷扬,看样子不像很快会停。

徐渭没有解释,只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柔声道:“家里在小和山有处庄子,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年后你和母亲过去住一段时间,可好?”

幼桐闻言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朝他看过来,眼中尽是惊讶,又有一丝气恼。徐渭一见她脸­色­就知道要糟,赶紧赔礼道歉道:“是我不对,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你莫要生气。”

幼桐见他立刻转口,心中的怒火这才稍稍消了些,抓起他的手恨恨地咬了一口,狠狠发泄过了,才气呼呼地教训道:“日后再说这样的话,我马上跟你翻脸。”

徐渭连连点头,只差没发誓赌咒,好不容易才哄得幼桐面­色­好转了些,罢了才小心翼翼地道:“我也是怕京里出事,到时候我难免顾不上家里,若是留你和母亲在府里,多少有些不放心。”

幼桐闻言皱眉道:“不过是下了两场雪而已,竟有这么大的­干­系?”

徐渭苦笑,小声解释道:“你却是不晓得,当初先帝病重,京中局势就动荡不安。庄亲王倒是不理政事,可东面还有先帝的堂兄齐王虎视眈眈,若非大长公主回来的及时,只怕这皇位都被他夺了去。而今京里明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是暗潮汹涌。虽说只是下了几场雪,多了些流离的百姓,可难保不会有人借此生事,或是煽动流民,更甚者假借流民之名闹事。京中稍有­骚­动,便会引起大乱,重则便是国祸。”

幼桐到底不在朝中为官,不似徐渭想得那般深远,而今听他这么一分析,也顿觉危机四伏,不由得又担心起大长公主和小皇帝的安危来,紧张道:“那可如何是好?我师父她在宫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她们的安全你尽管放心,”徐渭道:“禁军侍卫们都不是吃素的,别说齐王一时半活儿来不了,便是他果真攻来了,陛下他们也定有法子先撤走。遭罪的,还不尽是京城里的百姓。”他说到此处,声音便有些低沉,语气中也带了深深的无奈。幼桐也不晓得如何安慰他,只轻轻抚摩他的后背,长长地叹了一声。

幸好这场大雪第二日就停了,京里虽说也出了些乱子,但很快就压了下去,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城里也渐渐热闹起来,四处都多了些喜庆的味道。

文颜的婚事就定在年后的二月,这会儿已经开始准备嫁妆了。幼桐与她交好,自然免不了要回崔家添妆。她出嫁的时候崔家和大长公主给的嫁妆不少,加上她自个儿手里头原本就有些积蓄,还有上回余老爷给的,手里头十分地活络,出手自然也大方。

她大方不打紧,头疼的是其他几房的人。五房一个出嫁了的小姐都能这般大方,他们又怎能被比下去,于是纷纷硬着头皮出了不少好东西,倒让文颜发了笔小财,二夫人见了,心中自然也是十二分的欢喜。

眼看着婚期将至,文颜也不再像以前那么自由了,整日被二夫人关在屋里学规矩,十分苦恼。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幼桐过来看她,自然是好一番诉苦。等抱怨完了,又神神秘秘地跟她说起府里的新鲜事来,却是三少爷维青和四公主的婚事。

幼桐虽说也晓得二夫人替四公主张罗婚事的事儿,却没料到最后居然会落在三少爷头上,想起当初三少爷一心报国的满脸激昂来,一时无语。想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三哥他——也应了么?”

文颜扁扁嘴,摇头道:“此事哪里轮得到三哥同不同意,既然三叔和三婶都应了,便是地板钉钉。左右四公主还有两年孝期要守,三哥还能拖一拖。对了,我听说那沈家老三也要尚公主,而且还是三公主,这不会是真的吧?那沈家费尽力气跟崔家退了婚,怎么脑子发昏想要去尚公主。他而今不是正得重用么?莫非嫌升得不够快,想借三公主的东风得个爵位?”

幼桐虽然心里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但到底不好跟文颜说,只笑笑道:“谁晓得他怎么想的。不过,三公主也要守孝,还有两年呢,晓得会出什么事?”

她心里头琢磨着,沈三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只要略一思考,便晓得那日是中了计。这还两年的时间,指不定会出什么事呢。当初为了立功他能利用自己,为了将来的仕途便是牺牲掉三公主也是有可能的。幼桐虽对三公主没有什么好感,但想到此处,却还是不免担心起她的安危来。

76、三公主受伤

趁着年前,幼桐去了趟宫里,想委婉地提点三公主小心些,谁知到了偏殿,才晓得三公主已经躺在了床上。幼桐心中一惊,赶紧仔细询问,才晓得原来是她昨儿去猎场骑马时从马上摔下来折断了腿。

许是因受了伤,三公主瞧着没有了平日里的嚣张跋扈,­精­神萎靡地躺在床上,难得地安静。听见宫女来报说幼桐过来了,她面上这才好看些,笑笑道:“这京城里头,也就只有你想起来还过来瞧我一眼。”

幼桐见她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有些不自在,强笑着上前问候了几句,罢了,又问起昨儿出事的经过。三公主面上这才显出忿忿之­色­,道:“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平日里飒风极柔顺的,昨儿好像吃错了药一般根本控制不住。好在我身体灵活,赶紧从马上跳了下来,要不然,怕是连命都丢了。”说话时,眼中又闪过一丝后怕。

幼桐却听得心里头砰砰直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道:“殿下事后有没有查过是怎么回事?别不是有什么人动了手脚吧,要不,这好好的马儿怎么会发疯。”

三公主陡然一抬头,吃惊地看着幼桐,目光中毫无掩饰的审视。幼桐也不躲,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温和,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你们都退下!”三公主忽然出声,却是对着殿里伺候的宫女们。众人见她神­色­不对,生怕她又要发脾气,赶紧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待屋里只剩她们两个人了,三公主才正­色­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幼桐低头不看她,面上淡淡地笑,“三公主您误会了,妾身只是——只是觉得此事颇有蹊跷。许是我太多心了。”她低头笑了两声,又道:“再说了,这皇宫里骑马摔死人的还少么?好在殿下您只是伤了条腿,将养几个月就能好起来。下回再骑马,要记得再多个心眼儿,总不能再被它摔第二回。”

三公主不言不语地看了她好半晌,才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幼桐提点她的目的也达到,寒暄了两句后,便告了辞。

自然免不了还要去大长公主那里请安,在崇福宫里等了大半天,安惠才过来说大长公主忙着处理政务怕是见不了,幼桐这才告辞出宫。

沿着游廊走不多远,隐隐约约听到前方拐弯处有人说话,那声音听着颇有些耳熟,等幼桐听出他的声音眉头一皱准备躲开时,那人已经出现在走廊的另一头。吴家小侯爷一脸沉郁地盯着幼桐,眸中一片­阴­沉。

这是自那次被劫后幼桐头一回见小侯爷,虽然早听说他破了相,可真正瞧见他脸上长长的伤痕,幼桐还是忍不住想笑。不只是脸上,小侯爷的手脚都还有些不灵便,走过来时虽然动作极慢,但幼桐还是清晰地察觉到他的右脚有些脖。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幼桐,面上有狰狞的笑意,缓缓地,一步又一步地走到她面前,­阴­测测地笑,声音嘶哑,“徐少夫人,好久不见?”

幼桐客客气气地朝他行了礼,清了清嗓子,笑着道:“小侯爷安好。”说罢朝他福了福身子,若无其事地告辞离开。吴小侯爷转过身,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牙关紧咬,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突起,恨不得冲上前去讲她掐死。

幼桐面上一派自然,心里却是警惕得很,吴小侯爷此人心胸狭窄,此番吃了这么大的亏,怎会轻易罢手,日后只要一有机会,定会要狠狠报复回来。想到此处,幼桐不由得有些头疼,千日防贼,这日子过得可真不舒坦,早晓得如此,当初逃走的时候就该一剑将他给了结了,省得还留下这么个大麻烦。

回了府,幼桐便将三公主断腿和遇到小侯爷的事儿仔细跟徐渭说了,罢了又道:“你说沈三会不会猜到是我幕后指使的?”以前的沈三虽说也会使些手段,但至今尚无伤人­性­命的举动,而今这次他竟似要对堂堂公主下狠手,看来,人被逼急了,还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徐渭淡然道:“他聪明着呢,便是现在没猜到,也总有想到的一天。不过,便是晓得又如何,他不会做对自己无益之事,断没有回头找你麻烦的道理。只是吴家那里,怕是不好收场。我怕小侯爷会使出什么卑劣的手段来,这些天你尽量少出门就是。”

幼桐虽说不太爱出门,但若是因此事而被迫守在府里头,又多少觉得有些憋屈,气恼道:“这个小侯爷真真地讨厌得紧,此事原本就是他闹出来的,我也不过是自保,没要他的命就已经够仁慈了,他还不知足。我倒要看看他能使出什么手段?”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幼桐心里头也不怕那小侯爷,只担心他伤害自己身边的亲友,于是,又特意跟徐渭叮嘱了,让他跟徐家上下交代一声,对那小侯爷严加防范。她自个儿则旁敲侧击地跟文颜提了提。不过好在文颜这会儿被二夫人关在家里头出不了门,反倒安全了许多。

一直等到过新年了,也不见小侯爷有什么大动作,幼桐实在不愿让他坏了自己过年的心情,便不再提心吊胆,放下包袱陪着徐夫人四处走动。不过徐渭还是不放心,每次都特意唤上好些个家丁跟着。

过年后没多久,徐夫人开始计划着给徐聪议亲,拉着幼桐在京城各府中窜门,免不了要见一见各家未曾婚配的小姐们。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们俩的意图,自然嘱咐自家女儿好生表现,于是,有端庄娴雅的,有活泼可爱的,还有才高八斗的,直让幼桐眼花缭乱。

这一连看了许多家,徐夫人也没瞧到中意的,回到府里不免跟幼桐一通抱怨。幼桐倒是觉得好几家的小姐都不错,跟徐夫人一说,却都被她一一挑出了刺,不是这家的不稳重,就是那家的有心计,总之就是没有合意的。

徐聪那边也有些焦躁不安,偷偷地过来问了好几次,得知徐夫人尚未相中儿媳­妇­人选,这才松了一口气。幼桐见他这副紧张模样,心里一面好笑,一面又有些疑惑,不由得开玩笑地问道:“二叔这么急,莫非心里头早有了意中人,生怕母亲给你订了婚事,坏了你的好事?”

徐聪闻言面上顿时涨得一片通红,支支吾吾了两声后逃一般地跑了。幼桐见状,原本只是开玩笑的心思,这会儿也多少有了想法,等徐渭一回来,便跟他说了,又道:“我看徐聪怕是真有了意中人,若果真如此,你还是去问问他才好。母亲又不晓得,指不定真把婚事给定了下来,到时候他后悔也晚了。”

虽说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夫妻二人若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岂不是更美。若是徐聪中意的那个女子也尚未婚配,不如索­性­去求娶了来,总省得到时候娶个连面貌­性­格都一无所知的要强。

徐渭听罢也深以为然地直点头,他自己也算是深有体会的。若他娶的不是幼桐,也不会有而今这琴瑟和谐的旖旎日子了。将心比心,自然也希望徐聪能娶个心心相印的女子白头到老。

想了想,便道:“一会儿我就去问他,母亲那里,你也想法子先拖着。若二弟果真有意中人,怎么着也不能让母亲乱点了鸳鸯谱。”

幼桐笑道:“你放心,不用我拖,娘她自个儿都能挑到明年去,一时半会儿决计定不下来。”徐渭哪里不晓得自己母亲的­性­子,若是入了她的眼的,怎么着都是好,若是她不喜欢,便是再好的她也瞧不惯。徐聪的婚事,怕是有得纠缠了。

这晚上吃罢了饭后,徐渭就亲自去寻徐聪,起先他还东拉西扯几句有的没的,后来见徐聪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他也懒得再拐弯抹角了,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大嫂让我问你,是不是有了心上人?若是有,便早些说出来,让母亲去瞧瞧。若不然,等婚事定下来,有得你哭。”

徐聪没想到素来严肃的大哥会跟自己说这些事,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心里头也晓得若是自个儿不说出来,这婚事是决计不成的。摸了摸后脑勺,徐聪红着脸道:“我…我也是就见了她两回,也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吞吞吐吐地将自己怎么认识那位姑娘的经过一一向徐渭道来。

原来前几日徐聪骑马经过市集时被人给碰了瓷,一群小混混说他撞伤了人非缠着不让走。徐聪当时急着去衙门,被他们缠得动了气,一时忍不住就动了手。这下可就不得了,那些小混混们跟炸了窝似的大吵大闹起来,路人们不明就里,只当是徐聪仗势欺人,纷纷指责不已。

就在这时候,那位姑娘忽然站了出来,仗义执言,将那些混混们碰瓷的经过说给众人听。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都嚷嚷着要去报官,那些混混们见状不对,才赶紧溜跑了。等徐聪回头再欲向那位姑娘道谢的时候,她已经上了马车走远了。

这是她们头一回见面,第二回则是徐聪远远地在酒楼里瞧见她从楼下走过,等他追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人影。

“这么说,你既不知道那位小姐的名讳,也不晓得她是哪家府上的?”徐渭没好气地道,忍不住有些想笑,没想到一向咋咋呼呼的徐聪也有落入情网的一天。

徐聪为难地摸了摸后脑勺,小声喃喃道:“我原本是想问的,可是…可是……对了——”他猛地又想起了什么,兴奋道:“我注意到她乘坐的马车车壁上刻了朵梅花。”

“唔——”这京城里马车数不胜数,要去哪里找这么一辆刻着梅花的马车,徐渭忍不住一阵头痛。不过,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好,徐渭拍了拍徐聪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大哥定会帮你把这位姑娘找到。只不过,你也得做好准备,若是这位姑娘早已订了亲,你的这番心思怕是就白费了。”

徐聪见他愿意帮忙,此事也是欢喜得不行,郑重地朝他道了谢,尔后回道:“大哥能帮忙我已是感激不尽了,若是她果真订了亲,那也只能说明我们两个没有缘分。我也绝不强求。”

徐渭见他心胸豁达,心中十分赞赏,兄弟两个又说了好一阵话,直到亥时末徐渭方才回自己屋去。 "

77.高家

徐渭一回屋就把徐聪的事儿一字不落地说给幼桐听,待听到那姑娘胆敢不畏那些混混仗义执言时,幼桐也忍不住连连点头,赞道:“这姑娘倒是有几分侠骨。”

徐渭却只是无奈地摇头,“我怕此事只怕不那么容易。”见幼桐一脸疑惑地看过来,他又解释道:“你也晓得,但凡是京城权贵人家的小姐,大多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便是平日里走动,也多前呼后拥仆从开道。那位姑娘虽说也有丫鬟在一旁伺候,但行事做事却不像大户人家出身。我却是担心母亲那里会不同意。”

幼桐道:“母亲素来疼爱二叔,若果真是二叔中意的,想来她也不会太为难。”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开始琢磨开了。说起来,她的门第出身与徐家也不匹配,徐夫人能接受她,想来也是看在崔氏的面子上。

“罢了罢了,”徐渭无奈道:“这事儿我们也Сhā不上,反正我应了二弟,明儿起就帮他打听那位姑娘的行踪。若是能找到,那后面的事儿就交由他自个儿处理,若是找不到,这些便都不是什么事儿了。”

幼桐也晓得他说得有道理,不管徐夫人应不应,而今最要紧的是要找到那位小姐。若是找不到人,亦或者那位姑娘早已许了人家,他们的这些心思岂不是都是白费。“梅花——”幼桐眉头微蹙,脑子里仿佛依稀有些印象,可真正一回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徐渭见她皱着眉头满脸苦恼的样子有些不落忍,赶紧道:“你见过?想不起来就算了。这大街上来来往往这么多马车,你偶尔瞥见也不稀奇,要怎么想得起来。”

幼桐摇摇头,又郁闷地敲了敲脑门,苦恼道:“这是怎么搞的,最近记­性­越来越差了。明明是在哪里瞧见过的,却怎么也记不清了。”

京城这么大,单靠一朵梅花的线索,实在是不好查。这一连寻了三天,依旧是毫无消息。徐聪虽然没说什么,但脸上还是忍不住有丝丝失望。徐渭也无奈,偏生又不知该如何劝他,只说徐夫人一时半会儿也替他定不下亲事,让他不必忧心。

文颜那边,与孙家的婚事最后定在了二月十八,而今早已开始打家具了。因京城里的名贵木料紧张,红酸枝和黑­鸡­翅都买不到,二夫人使人在京里找了个遍,也只搜到了些零星的木材,根本凑不到一整套。

二夫人无奈,只得四处托人去南边找,只是眼看着婚期渐近,多少有些急促。想着徐渭人脉也广,遂求到了幼桐跟前,让她跟徐渭提一提,看南边有没有认识的人能买到上佳的木材的。

徐渭那里不好说,幼桐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那便是钱塘高家。她依稀记得高家在南边沿海一带有不少生意,尤其是跟新罗缅甸常有来往,想来要买些木料不是难事。可问题是,她的身份到底敏感,虽说而今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晓得了,可大家都心照不宣,绝不会提到明面上来。她便是再不顾忌,也不好这么大刺刺地去找高恒。

想了一阵,并不急着答复二夫人,而是写了封信给青黛,托人送去了城外高家别庄。第二日送信的过来回复,说是高家的如夫人已到了京城,而今就在城西竹叶胡同的高府住着。幼桐便使人带了拜帖,请青黛过府一叙。

第二日大早上,青黛就过来了,还带上了才几个月大的宝宝,抱着孩子给幼桐行礼。幼桐又怎会受她的礼,赶紧上前将她扶起身,道:“你我二人之间何须这么多虚礼,瞧你还带着孩子呢,莫要吓到了他。”说话时,又不免好奇地打量她怀中的宝宝。

这小宝宝才七八个月大,模样生得极好,大眼睛黑头发,皮肤雪白雪白,一点也不怕生。许是从未见过幼桐,小宝宝的眼睛睁得大大地一直盯着她看,见幼桐也看着他,他就弯起眼睛咧嘴笑起来,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亲一亲。

幼桐一见他心中就一软,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柔­嫩­的小脸蛋,指尖一片细腻而软滑的触感,像羽毛一般轻轻撩拨着她的心。“他起了名儿没?”幼桐问道,眼睛里亮亮的,全是温柔。

青黛微笑看着儿子朝幼桐依依呀呀地“说着话”,面上一片满足,柔声回道:“家里头都唤他小宝,却是还没有正经大名。公公和相公为了小宝的大名儿吵了不知多少回了,到现在都还没定下来。”

幼桐实在难以想象一向温文尔雅如谦谦君子般的高恒也会跟自己父亲吵架,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摇头道:“真是人不可貌相,外头的人瞧见高公子那副模样,谁会想到他也会面红耳赤地跟人吵架。”

青黛笑道:“相公倒是不大吵,就是慢条斯理地和人讲道理,啰啰嗦嗦的,气得公公忍不住就骂人。”说起家里头的这些事,青黛的脸上又多了些笑意,看得出来,她在高家过得还算不错。

幼桐见状,心中也松了一口气。白灵的死一直是她心中的刺,虽说徐渭常常开导,虽说她也晓得沈三才能算是真正害死白灵的凶手,可她心里头总有些不好受,甚至有时候会钻牛角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导致有后来的结局。幸好还有青黛……

幼桐抱过小宝逗弄了一阵,又和青黛拉了一会儿家常后,这才跟她说起二夫人要买木料的事,罢了又道:“我也是想起高家似乎一直跟南边有生意往来,所以才找你过来问问。原本是该亲自去府上的,只是怕遇到高公子。”

青黛赶紧道:“小姐您折煞奴婢了,您有事只需派人招呼一声就行,奴婢能帮得上忙的,自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虽不大管生意上的事,但也依稀听相公说起过,钱塘那边似乎还存着些好材料。一会儿回去我跟相公说说,有崔徐两家的面子,相公定不会拒绝。”

幼桐见她应了,也高兴起来。她对二夫人虽没有什么好感,但对文颜却是十二分的关心,文颜嫁得风光,她也高兴。

青黛在府里小坐了半日,中午用了饭后才告辞离开,临走前,她有些不自然地将幼桐拉到一边,咬了咬­唇­,小声道:“小姐,雅竹跟相公说了奴婢跟您在别庄来往的事,他似乎——似乎已经猜出了您的身份。”

高恒能猜出来幼桐一点也不奇怪,相反的,她反而轻轻送了一口气。关于她的身份,当初京里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虽说信的人不多,但若是晓得她和青黛相交甚欢,那想要瞒过高恒却不容易了。

“既然他晓得了——”幼桐摇头笑道:“那我也不必顾虑那么多,下回就直接去府上探望我这个小侄儿了。”高恒既然早晓得了她的身份却一直没说什么,想来也是个嘴严的,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有这么多顾虑了。

一路将青黛送到了门口,直到她们呣子并丫鬟一齐上了马车,她才折身回屋。刚一转身,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一回头朝门外追去,却是慢了一步,那马车早已走得远了。

一旁的红芸见她面­色­不对,赶紧问道:“少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要不要奴婢去追她们回来?”

幼桐茫然地摇摇头,想了一阵,才吩咐道:“大少爷一回来,就让他赶紧过来找我。”

等徐渭回府匆匆地赶到屋里去见幼桐的时候,只见她正拖腮坐在窗口发呆,却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眉头微微皱着,脸上也是一副迷茫。

“怎么了?红芸说你有些不对劲,吓得我腿都软了。”徐渭夸张道。

幼桐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这才缓缓转过头来,摸着下巴小声道:“今儿青黛过来了。”

“就是你的那个丫鬟?她怎么也来了京城?”徐渭以前在钱塘曾亲眼见过她,事后又常常从幼桐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故对她并不陌生。

“嗯,”幼桐点头道:“她嫁进了钱塘高家作妾,去年生了个儿子,都长牙了。”她一说起小宝,面上就不由自主地带了笑,忍不住好生将小宝的样子描述给徐渭听。徐渭却是晓得她的心结,生怕她又闹心,偏生又不晓得怎么劝,只小声笑道:“以后我们也会有的。”

幼桐面上依旧有些沉郁,强笑了两声,忽又想起了一事,赶紧道:“险些忘记跟你说最重要的事了。今儿青黛不是过来了么,我送她出府的时候,居然在她马车上看到了那朵梅花标记。”

徐渭闻言顿时又惊又喜,道:“这么说,那位姑娘应该是高家的小姐了。”

幼桐叹了一声,摇头道:“这个可说不好,我若是你,可没这么欢喜。高家有几位尚未出阁的小姐我是不清楚,只不过,其中最有可能的那位,仿佛是已经订了亲的。”高家的小姐中,幼桐只认得高雅竹,依照徐聪的描绘,她倒是十分相像。只可惜,当初在别庄的时候,幼桐依稀记得青黛曾提过一句,说雅竹已经定过亲了。

徐渭这会儿也不说话了,呆了半晌,才喃喃道:“且不管是不是,我先去使人打听打听再说。”若果真是定过亲了,那徐聪也只能认了。他们徐家,还做不出强娶的事来。

78、探访

徐渭动作快,第二天下午就得到消息回了府。幼桐见他脸上没有笑意,心知怕是结果不如人意,可又忍不住想问。徐渭苦笑道:“一个坏消息,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左右就是没有一个好消息。幼桐忍不住先为徐聪捏了一把汗,想了想,道:“你还是先说坏的吧。”

“我着人打听过了,高家在京城里未出阁的小姐有三个,其中两个都只有**岁——”也就是说,徐聪的意中人十有**就是幼桐曾见过的那位高雅竹了。那姑娘倒是活泼可爱,­性­子也好,只可惜——

见幼桐面上已泛出同情之­色­,徐渭又道:“另一个不好也不坏的消息就是,那位高小姐虽定过亲,不过,她的那个未婚夫婿在年前生了场大病,不治身亡了。”

“这——”幼桐简直不知道是该为徐聪高兴还是该为雅竹惋惜慨叹,面­色­古怪地看了徐渭一眼,总算明白他方才进屋时为什么脸上那般复杂了。

“那位高小姐原本是今年二月的婚期,未婚夫婿这么一死,这婚事自然作罢了。”徐渭只说到了此处便没再继续,幼桐却是明白的。虽说雅竹没成寡­妇­,但这克夫的名声却是少不了的,日后想要再寻个好人家怕是不容易。虽说徐聪对她有意,可高家到底门第不高,府里拢共才出了几个秀才,其余的大多都是经商的,如何能与如今如日中天的徐家相提并论。更何况,雅竹身上还背负着克夫的名声。想要过徐夫人这一关,怕是艰难。

“这事儿你可曾跟二叔说了?”幼桐想了想,还是觉得此事先跟徐聪说清楚比较好,毕竟而今要成亲的是他。他对雅竹的感情是否到了能为她忤逆母亲的程度谁也不能确定。

徐渭摇头道:“我也是将将才回来,二弟还在衙门里,我也不好为了这么点事儿特意去跑一趟。等他回来后再商量也不迟。”

到了晚上,徐聪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过来,徐渭将此事跟他透了底,见他面上顿时显出激动的神­色­,赶紧止住他的话头,郑重地道:“你暂且不必回答我,自己回屋好好想想。此乃你的终身大事,我和你大嫂也帮不上忙。母亲的想法你也不能不顾忌。”

徐聪见他一脸严肃,心里也跟着沉下来,想了想,方才应道:“我晓得了,等我想好了,明儿再跟大哥说。”说罢,拧着眉头朝徐渭行了礼,心事重重地回了自己屋。待他走远,徐渭才回屋跟幼桐道:“我看他这模样是铁了心了,咱们两个怕是有得忙。”想要徐夫人那里松口,幼桐只怕得费不少工夫。

幼桐吃吃地笑,捂嘴道:“所谓有其兄必有其弟,这不都是跟你学的。”徐家的男人个个都是痴情种,徐渭且不说,徐老爷不也如此。他若不是对徐夫人死心塌地,断不至因纳妾之事跟徐家闹翻,最后还携家带口地奔赴京城。徐家兄弟也都随了父亲,正直又专一,有时候幼桐回头想想,都会忍不住暗自感叹,老天爷虽爱捉弄人,但无论如何待她不薄了。

第二日大早,徐聪便守在了院子外头等徐渭起床,兄弟两个说了一阵话后,徐渭才无奈地回屋,脱了身上的罩衣后又躺回床上,小声朝幼桐道:“他是吃了秤砣了。”

幼桐早料到如此倒也不是太惊讶,笑笑道:“那我就去下帖子请青黛过府来,顺便让她把雅竹带出来散散心。”

吃罢早饭后,幼桐便换了身衣服去高家。自从上回出事后,徐渭对她的安全便十分在意,每回出门都是前前后后十几个家丁护卫,一路浩浩荡荡地到了高家大门口,直把高家看门的唬弄得一愣一愣,待听说求见的是府里的如夫人,那守卫顿时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青黛虽说也是正正经经抬进府的妾室,但她素来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在高家也低调,即便是上回去了徐府拜访,也曾与府中人说起自己与徐少夫人关系亲密。故幼桐这会儿忽然到访,倒让高府上下摸头不知脑。

高家老太太在钱塘,高恒又早猜到了她的身份,所以幼桐此番出行便再没有什么顾虑,大大方方地递上了拜帖。府里出来接待的是高家的三太太,也就是高恒的婶婶,是个满脸­精­明的中年­妇­人,脸上挂满了笑,眼睛里透着一股子热切。

幼桐跟她寒暄了一阵后,青黛才急急忙忙地从里院迎出来,进了屋,却不急着上前与幼桐招呼,而是恭恭敬敬地唤了声“三太太”,尔后才朝幼桐颔首笑笑。三太太半是玩笑半是埋怨地说道:“我说你也是不懂事,徐少夫人今儿要过来,怎么也不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弄得府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多失礼。”

青黛连忙自责道:“是妾身的不是。”

幼桐赶忙出声道:“怪不得青黛,却是妾身来得仓促,原本应该早些些拜帖的。只是今儿来得匆忙,方才路过的时候忽然想到高府就在附近,想着有阵子没见过雅竹了,故进来瞧瞧她。”

三太太并不晓得幼桐与青黛她们在别庄相交的事,见她连雅竹都认得,心中更是犹疑不定,不晓得青黛她们怎么结识到了徐家这样的权贵。

“这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大小姐她们过来。”三太太见丫鬟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不由得没好气地唤道。转过脸又是一副笑眯眯的神情,客气地朝幼桐道:“雅竹这孩子,自从刘家——”

“三婶——”三太太才刚开口,一旁的青黛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浅笑道:“方才过来的时候,瞧见五少爷正在到处找您呢。”

三太太眸光一动,若有所思地看了青黛一眼,见她居然腰杆挺得笔直,毫不畏惧地朝自己看过来,心中不由得一动,忍不住又偷偷瞧了瞧幼桐。幼桐只不动声­色­,面带微笑地朝她点了点头。

三太太这么­精­明的人,哪里会看不出异样来,心知幼桐怕是有话要跟青黛私下说,虽略有不甘,但也不好非杵在这里碍事,遂朝她俩笑了笑,知趣地道:“那小崽子最是淘气,偏生又离不得我,一时半刻都脱不开身。那这里就交给青黛你了,得好好招呼徐少夫人,千万莫要怠慢了。”

青黛笑着点头道:“三婶放心,我理会的。”

送走了三太太,青黛又将下人都指使了出去,将房门关好了,这才过来朝幼桐行礼,罢了笑着道:“您要过来,怎么也不先打声招呼。奴婢方才听说您来了,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因徐夫人那里那道关口不好过,故幼桐也不急着将徐聪中意雅竹的事说给青黛听,只笑着道:“这不是想念小宝了么?前天见了他,心里头着实喜欢得紧,这一天不见,居然还有些想。这不,刚刚经过巷子的时候就顺便过来瞧瞧他。”

一说起自己儿子,青黛脸上就泛起温柔的笑意,柔声道:“小姐您来的却是不巧,小宝方才玩儿得累了,自己倒到床上睡觉去了。要不,我让丫鬟把他唤起来?”

幼桐连连道:“不必不必,这小孩子家家的,而今最是贪睡的时候,怎好将他强行叫醒,到时候定要哭闹的。左右徐府离得也不远,我下回来看他也是一样的。”说罢,又仿佛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对了,我听说雅竹她——”

“哎——”青黛面上一黯,缓缓摇头,叹道:“也是她命苦,原本以为寻了个好人家,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祸事。婚事告吹也就罢了,偏生还被人说成是克夫。她­性­子还算坚毅的,不哭也不闹,可越是这样,我们看着就越是心疼。这孩子——”说着,眼睛都开始发红了。

“这样也不是办法,”幼桐轻声道:“她若是一直这么闷着,我怕她会闷出什么毛病来。回头你多劝劝她,多带着她出门走走,散散心也好。唔,要不,就去我府里。徐府清净,府里下人也是极规矩的,最重要的是我与她­性­格相投,多个人说说话也好。”

青黛赶紧道:“难得小姐您这么关心她,雅竹晓得了,也定会感激。您是不知道,自从那家出了事之后,雅竹真是——就连府里的下人都乱嚼舌根,你让她如何不难过。”

说话时,外头有丫鬟轻轻敲门,低声道:“青姨娘,大小姐过来了。”

青黛赶紧起身道:“快请她进来。”说话时,快步上前去开门。

“瞧瞧谁来了,”青黛牵着雅竹的手将她拉进屋,笑眯眯地道。

“方才已经听说了,”雅竹面上挤出一丝笑意来,小声道:“说是徐家少夫人,我想了一路,才想起来是谁。”说话时,人已走到了幼桐跟前,朝她福了福身子,低声道:“徐少夫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幼桐见她面上虽挂着笑,可容颜却比上回见时憔悴了不少,原本略带些婴儿肥的圆脸也瘦成了莲瓣,脸­色­不复之前的红润,只余一片不健康的苍白。一时心里也生出几分同情,只是怕雅竹见了反而多心,强忍着笑道:“当初不是说好了,让你进京后来找我的么?我都一直等着,却总等不到人来。可不管了,明儿你就跟青黛一起去我府里住一阵,陪我说说话才好。”

雅竹张张嘴,下意识地想要回绝,一旁的青黛却抢在她前头回道:“难得徐少夫人盛情相邀,还不快应了。”

“可——”

“那就说好了。”幼桐上前握住她的手,一脸热切地道:“明儿我在府里等着,你可千万要来啊。”说罢,也不给她反对的时间,匆匆忙忙地跟她二人告了辞。

等她出了门,青黛这才恍恍惚惚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总觉得幼桐此番过府仿佛是专程为了雅竹来的一般。

79、请战

这边幼桐还在为了徐聪的婚事­操­心的时候,朝中却出了大事,西北边疆又开始动乱,蒙古铁军七日内连夺三城,边疆告急,京中一时人心惶惶。徐渭得到消息后第二日就立刻去请战,幼桐在府里头心神不宁。

虽说早晓得他在家里头闲不住,总有一日要重回沙场,可心里头总难免存着一丝侥幸,希望他能一直守在京城。而今眼看着就要送他上战场,心中既不舍又担忧。不止幼桐,徐家上下也都沉静下来,府里一时不见笑声。

到中午时分,徐渭才一脸疲惫地回了府,一进家门就一言不发地倒在了床上,板着脸,好像在跟谁生气。幼桐见他脸­色­不好,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赶紧将丫鬟们屏退,自己轻手轻脚地踱到床边,靠着床沿坐下,伸手轻轻探了探他的额头,柔声问道:“出了什么事了?”

徐渭气鼓鼓地把脑袋埋进被子里去,好半天不说话。幼桐见状,也不好勉强他,只脱了鞋在他身边靠着躺下,环抱住他的腰身,把头也跟着埋进被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徐渭动了动,幼桐赶紧抬头看,见他终于把脑袋探了出来,依旧板着脸,闷闷地小声道:“我去的迟了,被沈三抢了先。”

幼桐先是一愣,尔后才反应过来,讶道:“沈三也去请战了?”

徐渭气恼道:“可不是,你说他还来凑什么热闹,又没正经上过战场,不过是剿过两次匪,就当自己是大将军了。边疆民风彪悍,气候恶劣,他连出征的经验都没有,怎堪当大任!”他从来不爱背地里说人坏话,这会儿显然是气急了,居然编排起沈三的不是来,说罢了,心中又略觉不安,气呼呼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倒是幼桐不解道:“这么大的事儿,照理说,师父不该如此草率才对。”

徐渭闭着眼睛道:“沈家大公子作的保。他倒是很替这个弟弟着想,晓得自己没机会出征,便可劲儿地让沈三出头。只不过,西北不是南疆,他的那些经验和人脉都帮不上忙,沈三去了西北,可有他的苦头受的。”说到最后,忍不住恨得咬了咬牙,面上的恼意却是消减了不少。

幼桐拍了拍他的背,低声安慰道:“大公子是个稳妥人,既然他作了保,想来也准备了万全之策。有他安排的人在,沈三该不至于捅什么篓子。就是你这里,怕是还得再歇一阵了。”虽说晓得这样不厚道,但确定他不必出征,幼桐却好歹松了一口气。

徐渭也就是一时想不通才恼了,被幼桐软语安慰一阵,心里头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这会儿倒是开始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自个儿为了这么点事就气呼呼的实在有些小家子气,嘿嘿地笑了两声后,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起床来去找徐老爷说话。

晚上徐聪回来,原本一脸担心,见徐渭面­色­如常地与众人说笑,这才松了一口气,私底下却忍不住偷偷地找幼桐问了一阵,再三确定徐渭并无异常,方才放下心来。

第三日,沈三被封为征西大将军,率八万军队开赴边疆,徐渭私底下派人送了书信过去,将西北种种一一告之,至于沈三会不会认真看,就不知道了。临行时,小皇帝亲自祭路,百官相送,徐渭告病,在家里跟幼桐下了一天的棋。

日子照样过。趁着徐聪沐休的时候,幼桐将雅竹和青黛请进府里。徐夫人并不晓得这其中的弯弯拐拐,虽说高家是商户,但因是幼桐亲自请来的客人,她的态度也甚是亲切客气,还拉着雅竹亲热地说了好一阵话。

青黛虽对幼桐请自己和雅竹过府心存疑虑,但两家地位悬殊,她却丝毫不敢朝这方面想。

雅竹在家里头闷了许多天,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心情略微开朗了些,面上的笑容也不再勉强。中午用了午饭后,幼桐便拉着她在后院的花园里小坐。听青黛说雅竹擅长奏琴,幼桐又忙让丫鬟回屋里将她珍藏的古琴搬了出来。

雅竹起先还有些不好意思,推脱了一阵,见实在推不掉,这才接了琴,端端正正地坐好了,想了想,奏了一曲《春逝》。幼桐年幼时跟着崔氏学弹过几年,虽说琴技不算上佳,但多少能听出好歹来,琴声一入耳,便晓得雅竹在琴技上的确下过不少功夫,不由得连连点头。

一曲奏罢,幼桐忍不住连声赞叹,罢了又道:“我虽是个俗人,却也能听出雅竹琴声中的伤感。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为了这些事整日烦恼也是徒劳无功。不如索­性­都放开,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才算对得住自己。”

雅竹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她,方知幼桐早已晓得了她的事,今儿费尽心思地请她过府小坐,怕也是心存了劝慰之意,一时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委屈,眼睛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自从出事以来,雅竹一直强撑着从未哭过,有什么心事也都埋在心里头不与人说,闷得久了,难免有些郁郁。而今忽然哭出来,却是将心里头的苦闷通通发泄了出来。青黛见状,赶紧上前拥住她,一面轻拍她的后背一面柔声劝慰……

雅竹哭过了,擦­干­了泪,见幼桐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心里头颇觉不好意思,尴尬地揉了揉眼睛,喃喃道:“我…我失礼了。”

幼桐摇头笑道:“哭便哭了,想那么多作甚。我们虽说认识的时间不长,脾­性­却是难得地投合,我心里头也是把你当朋友看的。若是府里头没有旁的事,不如就在我家里多住些日子,陪我说说话也好。”说罢,又苦笑道:“你也晓得,府里头除了夫人,便只有我一个女人,平日里连个说话的姐妹都没有。崔家那边,文颜正赶着要出嫁,我也不好总去叨扰她。”

雅竹还待迟疑,青黛赶紧替她应下了,笑道:“那敢情好,夫人府里的糕点是一绝,雅竹可别忘了偷师,回头做给你大哥吃,保准他赞不绝口。”

见青黛都应了,雅竹也不好再推辞,低头应了,又叮嘱青黛回府后怎么跟三夫人说。

好不容易将雅竹留了下来,等青黛一走,幼桐就气急败坏地去找徐聪。原本说好了特意寻了他沐休的时间,为了就是能让他寻个机会过来说句话,会个面,可他倒好,等了一整天,他却是连个影子也没瞧见。

待幼桐急匆匆地进了徐聪的院子,才瞧见他神经兮兮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到底在说些什么。瞧见幼桐猛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徐聪吓了一大跳,尔后脸上一红,怪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小声道:“大嫂,您怎么来了?”

幼桐恨铁不成钢地直跺脚,怒道:“你…你真是…”

徐聪也晓得自己理亏,惨兮兮地看着幼桐,羞羞怯怯地道:“我…我不敢去。”

这徐聪平日里风风火火的,没想到这时候居然会临阵退缩,幼桐那个气呀,恨不得抓着他上下开弓好生教训他一通,无奈到底是自己小叔子,怎么着还得看徐渭的面子,只咬牙切齿地骂了他一通。

徐聪倒也不回嘴,任由幼桐一通臭骂,罢了,又小声地开口求道:“大嫂,我…能不能让大哥陪我一……”他话未说完,就被幼桐恶狠狠的眼神吓退了,果断地转身进屋,嘴里还大声道:“我回去换身衣服。”

最后徐聪还是不敢一个人出现,硬是等着徐渭回府后才揪着他一起,装作过来拿东西,才跟雅竹见了一面。他倒是紧张兮兮险些没摔了,雅竹却只客客气气地朝他点了点头,丝毫没有认出他来。

见了这反应,不说徐聪,就连幼桐心里头都有些没底了,徐渭也私底下跟她说,怕是徐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了。幼桐也无奈,若是雅竹对徐聪没意思,她也不好白瞎地胡乱牵线,更何况,这俩人中间还站着个徐夫人呢。

一想通这点,幼桐当红娘的心思也就淡了,可怜徐聪心里头急得不行,又不敢再跟幼桐讲,只眼巴巴地去求徐渭。徐渭虽也恼他关键时刻掉链子,可到底是自己兄弟,见他脸都白了,哪里还狠得下心,回头又劝幼桐多留雅竹住几天,好歹让两个人再多见几面。

既然徐渭都发了话,幼桐自然不好拒绝,婉言留雅竹在府里又多住了些日子。期间高家三太太借机来拜访过,还送了礼物,多是钱塘那边的土特产,实用又不贵重。与此同时,青黛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高家在钱塘那边还存着不少现成的黑­鸡­翅家具,样式也时新。幼桐赶紧跟二夫人说了,直把二夫人高兴得不行,一面郑重地谢了她,一面又忙派人去钱塘运家具。高家却是殷勤,晓得是崔府嫁女,二话不说就将东西送回了京城。

80、偷­鸡­不成

二月里,文颜大婚。虽说孙家比不上徐家这般显赫,但到底家底雄厚,这婚礼办得也甚是体面。崔家连番嫁女都排场十足,让京城百姓连连概叹,果然是百年世家,拔根毛也比旁人的腰粗。

但崔家却渐渐低调了起来,二爷特意叮嘱府里人小心行事,不准在京城招惹是非。二房这边也就罢了,崔维远自然不用­操­心,可维泰却是个惹事­精­,顶着崔家的名头在外面吃喝嫖赌,来京城没多久,就闹出了不少事来。

因四爷也在京里,管教儿子的事自然轮不到二爷Сhā手,但二爷私底下少不得要敲打四爷一番。四爷也晓得京城不比陇西,由不得维泰胡来,特意叮嘱了四夫人好生看管维泰,将他在府里头关了好些时日不准出门。

维泰起先还老老实实地被关着,到后来便有些逆反,偷偷地逃了好几回,好不容易才逃出去了一次,结果刚吃了顿酒被逮了回来,被四老爷好生一通教训,打得在床上躺了两日。四夫人见儿子吃了亏,这会儿又心疼起来,心肝宝贝儿地唤个不停。

维泰挨过打了还不老实,嘴里嚷嚷着说自己获悉了一个­阴­谋云云。四爷和四夫人哪里会信他的话,倒是崔维远过来探望的时候听得心里一动,待四爷和四夫人离开时,郑重地问了维泰,欲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维泰见终于有人肯信自己的话了,这才得意起来,先将自己好一番夸赞,直到见崔维远面露不耐烦之­色­,他才赶紧转到正题,絮絮叨叨地说道:“前天我不是一个人溜出去在酒馆里喝么?喝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就听到隔壁雅间里有人说话,一会儿什么小侯爷,一会儿又什么徐家那女人。我一琢磨,这徐家不就是我们亲家么,徐家那女人指的莫不就是我们家九妹……”

崔维远浓眉紧蹙,心中顿时闪过不安的情绪,竭力地强压下去,沉声继续问道:“你可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了?”

“那当然!”维泰浑身一震,面上显出得意又兴奋的神情,高声道:“我一听到此处,哪里还喝得下酒,赶紧竖起耳朵贴到了墙上。乖乖,果不出我所料,那些混蛋就没存好心……”他一双眼睛亮得出奇,绘声绘­色­地将那日自己在酒楼里所听到的一一道给崔维远听,罢了又摊手道:“原本是立马就要去徐府报信的,结果你也晓得,一出门就被我们家老头子给逮了回来,我怎么说他都以为我在骗人。”

“他们可曾说了是哪一日?”

“哪一日?”维泰闻言一愣,不确定地挠了挠后脑勺,“这个我却是没听清楚——哎,你­干­嘛去?”他话未说完,崔维远已经急匆匆地起身往屋外冲去。维泰见他要走,心里顿时急起来,捂着ρi股跟着冲出来追道:“我跟你一道儿啊——”

……

二月十九是观世音菩萨的圣诞,徐夫人每年这一日都要去城外观音庙礼佛,以往都是她一个人领着一大群丫鬟下人,虽说人多,却连个说话的都没有。今年却不同,这日大早上,幼桐就收拾好了行李陪着她一起出门。

路上人多,城外官道上的马车排成了长长的队伍,徐家的马车在中间靠前的位置,徐夫人和幼桐各乘了一辆,一前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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