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至笑道:“你要快吗?”
说着,她一耸身,出去足有七八丈远近,一连几个虎跳,人就不见了。
兰吟笑道:“好快的身法,可是好像脚底下有点不便?……”
梅问暗里吃惊,赶紧说:“是,她太淘气,刚才下山不晓得怎么搞的,扭了一下腿腕子。”嘴里讲话,走路再也不敢大意,因此走得相当慢。
兰吟倒是不肯抛下他,一路跟在他背后,指点着告诉他山上许多古迹,神话。走到山麓时,太阳已升上来很高了,总算脚程不太缓,赶到家也不过卯末辰初光景。
远远处看谷家打谷场上,凤至换了一身长袍纱衫,高坐竹椅子上品茗。旁边站着谷妈妈,手中恰端着一木盘两大碗热腾腾的点心,看样子大约是面条。
兰吟笑道:“真快,他这不回来好半天工夫了?我是不便进去,还得赶回去帮忙凤妹妹办理赈济,那些蒙难的村姑太可怜,必须救助。
你们歇歇吧!记着上我那边吃中饭,下午各自拾夺行装,晚上还得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动身还不迟。一切都由我派人预备,你们俩就不用操心啦!”
说完,她两条腿一攒劲,人也就飞也似的走了。
第二天一清早,他们两对假夫妻带着两个男跟人,一共备十匹高头骏马,驮着人载着行李迳奔成都府。
在一位叫章拾义老绅士府上见着唐五爷和唐夫人,那是兰吟姐妹姑丈的家。
他们住了两天,章老一对老夫妻十分爱惜两位银样蜡枪头的侄女婿,慰问殷勤,备承款接。
随后他们老少男女一大批人马就又启程进京,一路上无非饥餐渴饮,昼行夜宿,这都不在话下。
□□□□□□□□龙飞龙英侯,当时他与小静决斗不幸遭擒,虽然和尚顾念前人旧契不肯杀害他,可是乃翁龙璧人一日之间剪屠了和尚师门兄弟四人,这使和尚不免移恨泄愤于后人身上。自从被俘,穷受磨难。
和尚会点|茓又会拍花迷术,他要他睡觉就给点了睡|茓,让他去呼呼酣睡,人事不醒。
卧则不做声,便给他点了哑|茓,教他一天到晚成了傻瓜,只会翻白眼流口涎,一句话也下能说。
要他走路时又给他头发缝里贴上一块迷|药饼,那情形更可惨,他就受了极重的催眠术,总是迷迷糊糊的,乖乖的背上大包袱,跟在和尚后面蹦蹦跳跳。
和尚先把他藏在乱山中,后来带他去云南,在这些日子中他变成一个又瘦又脏又丑的小伙子。
和尚大约还不愿意把他弄死,所以终于带上峨嵋山。
老道雷化待他还好,唐古樵尤其赏识他,不准和尚再作践他,亲自用奇门遁甲术将他禁闭石龛以内,虽则仍然谈不到自由,但起居饮食总算安定,究竟年轻体壮,不久时间他就恢复了健康。
这时候唐古樵好容易说服雷化,决定把兰吟招赘他,可是大少爷不愧是一条义烈汉子,他不但不投降雷化,不愿认贼为岳,而且亲见兰吟花容月貌,绝世风姿,他兀自无动于衷,一心都在梅问大姐姐身上。
唐古樵使尽硬软工夫,爱抚威胁并用,到底还是无奈伊何。
这当儿雷化唐古樵竟然会原谅他,没将他处死,那实在只可说天意。
他被禁石龛又是几个月光阴,在别人必然要感觉到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奇怪大少爷有大少爷的自信心,他总认为自己死不了,父亲,师父,兄弟必有一天来救他。妖道雷化毒和尚小静必有一天遭逢天诛,因此他虽然苦闷却不悲观。
想不到这来救他的竟是心上人梅姐姐,他那一份惊喜狂欢就不是什么可以形容的了。
当时梅问只能匆匆地告诉他一些经过概略,可是他总知道来救他的全是姑娘们,而且那个假货贾凤至,长得顶好,讲话顶响,武艺顶高明,料事周到的竟是石玉奇哥哥的嫂夫人,这一下他当然就更开心。
那时光他对梅姐姐不免恋恋不舍,但听说父亲已经回家,母亲在倚闾盼望,游子思亲之心毕竟急切,所以他就不能多事逗留,一股作气跑下山,昼夜兼程披星戴月,直奔进京。
北京潘公馆这几天确然顶热闹,原来松虎男街奉婉仪浣青之命,疾驰华山报告梅问被诬入狱消息。
偏偏山上只剩一位勺火祖师爷和顺侯,大家都到新疆哈萨克去了。勺火头陀专心一志教练顺侯,决计不管闲事,虎勇只好辗转赶路入疆。
当日大家听完虎男一篇详细叙述,盛畹和蕙容气也气死了,她们母女恨不得Сhā翅飞人中原。
璧人和松勇却顾虑到玉奇跟菊冶兰韵恰好人京,怕只怕他们小兄妹不懂事闹出更大岔子,以此都想急速回家料理。
经过一番商量,其实也无所谓商量,李念兹祖师爷一句话,他老人家吩咐璧人让大家回去北京一趟,小儿女应该成婚的统统办理成婚,应该分家就给他们分家,潘龙石查华五家嗣续必须弄个清楚,然后分别扫墓,各自归宗。
师父的话璧人那敢不遵?于是大家立刻预备行装,克日启程。
人多了恐怕路上太招摇,虎男和恭侯俊侯走了第一批,盛畹蕙容敬侯安侯随后出发,璧人跟松勇直等两批人马走了三天才动身。
他们老弟兄胸怀坦荡,一路上仍然野鹤行云,流连山水。
那天薄暮时在潼关一家小酒店里遇到了贾春保老英雄,虽然彼此不相识,但彼此风标气概都不俗,彼此都动了心。
璧人松勇过去给前辈报名请安,贾老英雄快活得掀髯大笑。
三个人足足喝了两坛子酒,谈的话就太多了。
当时璧人听说玉奇联姻贾氏,梅问平反冤狱,已是乐不可支,再一晓得英侯可能尚在人世,乃至老英雄派遣凤至梅问入川营救一番安排,不禁雀跃三尺,欢喜下拜。
他们一顿酒喝个银烛三拔通宵澈晓,一声珍重,劳燕分飞。
贾老英雄此去华山,归岫白云长隐不出,送走了老哥哥勺火头陀往生西土,他又继续教育顺侯五年,世缘顿断无疾而终。
那时候顺侯已经二十三岁,四少爷性情恬淡,又为着感念前辈两弟兄训诲深恩,痛发宏愿,承传衣钵,虔奉骨灰,终身佛门弟子。这里表过不提。
□□□□□□□□璧人和松勇赶回京都,也不过比畹盛等落后十来天,就这十来天,家里一大群人已经焦急得如坐针毡,万分按捺不住。
原来风至梅问两人无故失踪,事实上谁都摸不出个中真相。
就说浣青也还是莫名其妙,她一向只是装作镇静,设辞安慰大家,后来日子长久了,笑息杳然,她暗里尽管吃惊,外表仍然不慌不忙,因此大家都相信得过,差喜太平无事。现在盛畹来了,这就不能不讲实话。
这一下第一个玉奇先吓坏了,菊冷兰韵也气坏了,要不是明知璧人即日可到,谁还能留下他们兄妹守在家里干耗着等呢!
当日璧人一到家,大家立刻包围他,告诉他,请教他该怎么办?
做梦想不到,就只听他讲了几句话,大家立刻色然而喜,哄然欢笑,菊冷兰韵姐儿俩狂得一个抱住浣青,一个抱住盛畹直跳直叫。
尤其是查老太太,她老人家索性连眼泪也快活出来了。
璧人他到底怎么讲的?
他讲:“大家放心吧,英侯平安无恙,两位少奶奶即日可以归来,同时石龙两家长男各自多娶一房媳妇……”
这几句话还不够破啼为笑吗?
然而浣青盛畹仍然不满足,她们迫着璧人把话讲清楚。
璧人只得将贾春保前辈所透露的秘密,和盘托出告诉大家,而且还把玉奇喊到跟前,郑重告诫他到时必须顺从凤至底意思,不许违拗。
说得玉奇一肚子惊疑不定,低头唯唯而退。
璧人趁松勇红叶在座,要求大家出点主意,商量应该怎样应付唐家两姐妹,如何解释骗局?如何使她们就范?
璧人最爱红叶,深晓得地脑筋清楚,心地明白,而且能说会道甚有机变,所以讲话时频频向她注目。
婉仪看出璧人意思,当即笑道:“姑奶奶一定有办法,讲讲道理我们听啦!”
红叶,她虽然没拜在浣青膝下,可是无形中浣青总当她是干女儿,一家人也认她干姑太,小辈的姐妹弟兄谁又不看她亲骨肉好姐姐?因此她就成了宝贝,智囊。
当时她想一想说:“太太,我想,骗局出自我们这样人家,自然说不过去。不过凡事都有个不得已,从权达变。再说设计骗局的是我们石龙两家的祖师爷,也不容我们违背意旨。我以为唐家人假使明理,也许会原谅我们这两点。太太,您讲是不是呀?”
婉仪道:“这算你先把骗局两字推翻。底下呢?”
红叶笑道:“我们就怕不能自圆其说,推不开骗局,骗局重担让贾老前辈挑去吧。底下的事必然好办,第一梅妹妹凤妹妹都是顶贤慧亮达的人,难道她们俩还有什么不愿意受点委曲的?自作自受,千肯万肯,她们自会向人家姐妹求情乞恳,赐恩领罪。
这就不怕有嫡庶大小之分,梅凤决不至争嫡,长辈也别管小夫妻什么偏正之分。现放着玉弟英侯都是美男子,美丈夫,人家有不肯就范之理?
梅凤姐儿俩改扮男人虽然好看,究竟缺乏男子气。说雄浑豪迈,潇洒风流,就不足与哥儿们相提并论哩。所以我认为好办。
然而问题也有一个,那是要请教玉弟英侯是不是要来一下假正经,假道学,不二色,不兼爱,玩一套薛丁山三难樊梨花,那就很糟糕,很讨厌啦……”
说到这儿,红姐姐拿手帕掩着嘴,眼看站在一边十分不自在的玉哥儿,吟吟地笑。大家也都笑了,笑得玉哥儿只好顺腿儿溜走。
听了红叶一席话,大家都好像有了把握,于是便忙着修理房子调理房间,请雇仆人,添购家具,置办新娘子铺盖,妆奁,以及零星应用物件。
看看忙了个把月一切停当,英侯恰好赶回了。
大家像捧着月亮一般欢喜,呣子兄弟姐妹围个紧,说不完讲不完的直聒噪了两三天,兀自不能宁息。
但英侯对梅问凤至后来办的事也不明白,他只是说当他脱险下山时,她们和唐家两姐妹还留在大峨山,究竟有没有去找雷化拚斗,他总弄不清。
以此大家又都捏着一把冷汗,放心不下。还好,英侯到家不及半个月,这天下午未时正,看门的老王进来回话,报说两位少奶奶押着两辆车马,十来匹马回来了。
大家一听,纷纷都向门外跑,好在一家上下人等早就领下浣青吩咐,不许大惊小怪多口多舌,所以情形还不太乱。
璧人走在前面,爷们自然不敢抢先。姑娘们却不管,蕙容菊冷兰韵架着红叶大姐姐,一窝风就吹走了。
等到太太们赶到门楼,璧人恰好侧着身陪唐五爷唐颜进内。
五爷非常客气,一路左右哈腰拱手,满口劳驾,可笑娘们一心都在兰吟姐妹身上,倒是没有人搭理他。
这时唐夫人在下车,梅问凤至两边伺候,这时迎接的太太们各有各的门槛,玉姨太玉屏赶紧向前搀扶,浣青和盛畹并肩儿立在台阶上迎接,老姨太婉仪就只走到大门口站住,查老太太她却守在前进厅屋上立等。
红叶蕙容等一班姐儿,她们匆匆的先给唐夫人见过礼,立刻过去把兰吟姐妹包围上,一霎时柳颤花摇,莺鸣鹊笑好不热闹。
百忙里凤至望见玉奇英侯躲在婉仪背后装傻,猛可里叫起了:“你们来呀,来搀搀妈呀!”
让她这一叫,大家都回头看,看得哥儿俩夹耳根一片通红。
当然他们可不是不懂规矩,没办法还是硬着头皮出去打腔儿请安。
凤至会作怪,她一边推开玉姨太,一把却把唐夫人一只臂膀交给玉哥,玉哥儿能不管?
那一边梅问也不太老实,来个如法泡制,她也捉住唐夫人右边手去搭上英侯左臂,同时她还要说:“妈,他就是英侯,妈和爹不是都很爱惜他吗?”
唐夫人糊里糊涂的,看看这一边说:“啊!英哥儿,恭喜啦,你先到家。”
回头又望那一边说:“这位?……”
凤至笑盈盈的回话:“我的哥哥,也叫玉奇……”
唐夫人微微一怔,凤至笑着说:“他是珍奇的奇,我是虚字的其……妈,别管那一个奇,只问他是不是比我漂亮。”
唐夫人点了一点头,说:“是,好像比你雄壮得多。”
他们嘴里讲话,脚底下两步路就走近台阶,浣青盛畹抢着相见问好,凤至还在回头对后面人家二姑娘说:“凤妹妹,你也说他是不是比我好看?”
二姑娘只管跟菊冷讲话,理也不理。大姑娘兰吟可就动了三分疑心。
大家进内,落在厅屋上又忙了一会见面礼。盛畹拥住二姑娘,浣青拉着大姑娘,真真越看越爱,越谈越亲热。
坐片刻喝杯茶。婉仪便请唐夫人女花厅里更衣,两位姑娘却让红叶蕙容菊冷兰韵俘虏了去。
晚上一顿接风酒,直闹到三更初才敌,退了席唐夫人赶不及的回去就寝。
唐五爷酒灌足了由恭侯陪他睡在文昌阁,大小爷们全住在男客厅。婉仪浣青玉屏也都歇下了,查老太太自然更不必说,整个潘公馆陷于静止夜幕里。
然而这时却有一处顶生动的场面,地点是梅问的新房子,当中一张嵌铺大理石的圆桌子,上面排着一盘盘时新的水果,图坐桌沿吃果子的是红叶大姐姐、蕙容二小姐,菊冷三姑娘、兰韵小妹妹和唐家两位女公子。
大家都喝过一点酒,脸庞儿都是红馥馥的,眼睛儿都是水汪汪的,鬓丝儿都是蓬松松的,每一张嘴巴里在吃又在说,在笑又在叫,脂粉流香,环钏齐鸣,一片旖旎春光真是个难描难画。
这些人中间年纪大的要数红叶大姐,但是她还很美,不单是不老而且顶活泼,顶神气,可是她总自称老太婆,再不然就是老姐姐。
这会儿吃光了盘里水果,老姐姐亲自去舀了两盆水,让大家洗过手重来入座。
她笑着说:“各位姑娘,老太婆有个故事娱宾,请大家静听……”
菊冷兰韵晓得她要讲什么,她们当然不响。唐家两位姑娘却是真爱听红姐姐讲话,她们姐妹倒是一叠声催她快讲。
红姐姐又笑笑,然后拿定颜色说:“过去有两姓仇家决斗,死的死了伤的伤了,这都没关系。其间却有一个少年公子,武艺虽然不太差,可是运气欠佳。他的敌对恰碰着有名前辈好手,当场被获遭擒,身为俘虏。
仇人使用拍花迷术,将他一直囚禁在深岩古洞,外面却又散布流言,说已经把他支解割截,暴骸山中……
这一来可苦坏了公子的未婚夫人,可怜后死有千哀,你想这底下日子怎么好过?本来么,人世间有气节的女人也还多,烈女殉情算什么。
然而翁姑在堂,倚闾望子,为着为丈夫尽孝,这位夫人千里来归,上门守节。白发慈姑,红颜幼妇,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伴断胆人,凄凉哀怨,举目无欢,你说,这惨不惨呀……”
说到这儿,老姐姐蓦地拍一下桌子,接下去说:“还好,为善之家必有余庆。这天家里来了一位击技前辈,讲起来老人家就是那位公子的祖师爷,他告诉一家人,公子仍健在人间,眼前是禁闭在某一处名山,某一个洞府,可以设法营救。
不过救人先要破敌,敌人是个妖道,不是专靠武力所能操胜,唯一希望只有勾结内应。妖道有个心腹亲信大檀越,府上有位好夫人一双好小姐,母女守正不阿,深恨妖道祸世害人。小姐一身能耐,巾帼奇才,说勾结就必须联合她们。
然而人家一对儿名门淑女,也还能那么容易勾结?巧在姐儿们还在待字闺中,自然可以说少女‘怀春’哪!但是不是无妨以吉士诱之呢?”
听到这儿,人家二小姐实在忍不住了,她笑起来说:“大姐姐,你这故事就不要讲啦!倒是那一位上门守节的好夫人,赶快请出来让我们见见吧。”
红叶又拍了一下桌子说:“忙什么呢,听呀,好的在底下啦……说吉士,公子的弟兄们实在都不错,风流倜傥,文武兼资,可是出门的出门,小的又太小,缓难救急,事迫从权,祖师爷的命令,选定了他老人家新婚刚满十日的孙……”
讲到“孙……”讲故事的故意停了一下,眼看人家大小姐脸上微微有点变色,二小姐却睁着大眼直等下文。
红姐姐笑笑又说:“老人家选定他新孙女儿和公子的未婚夫人,改扮男装,望门投止,谱乱鸳鸯……”
这几句话讲得飞快,二小姐不禁低叫“骗局……”
红叶站起来了,她说:“骗局么?是,祖师爷垂怜节妇,设此骗局。然而公子孝义传家,决不负人,金屋报恩,事在此日!来啦!你们还不来!”
话声未绝,门上竹帘子一动,并肩儿进来两位少奶奶,粉润脂酥,云鬟雾鬓,遍身罗绮飘香,一对红菱点地,细步伶仃,望着兰吟盈盈下拜。
大小姐急忙欠身起立,凄然说道:“两位姐姐请起。”
梅问顿首流泪说:“姐姐千万原谅我。万般无奈……”
大小姐眼眶儿也红了,弯腰伸手把人家给搀起来,苦笑着说:“姐姐松柏坚贞,人天共仰。兰吟姐妹少效棉薄,不敢怨言。”
梅问倚在人家臂弯里,一边流眼泪,一边笑着说:“姐姐,我有一句话必求采纳,当时爹和妈很爱惜英侯,有意让姐姐下嫁他,他不该妄多顾忌,不敢高攀。现在我来替他向姐姐求恕,恳婚……”
大小姐立刻摇头,刚待推却。
竹帘子又是一动,英侯玉奇联臂闯入。
先是英侯抢一步过去,打过-儿飞红脸说:“英侯给姐姐请安。”
大小姐下死劲看他一眼,嘴里说:“下敢当,少爷……”
二小姐环抱着两边手,抿抿嘴抢着说:“姓龙的,你现在愿意了?……跪地求吧?”
凤至忽由地下爬起来,一把擒住她说:“人家求人家的,你管你的。你本来说给玉奇,现在还你玉奇,难道也还要闹什么别扭。过来给妹妹请安?”
玉奇赶紧给二小姐作长揖。
二小姐呶着嘴说:“别麻烦,我不认识你!”
虽是这样说,仍然向人家点点头。
凤至说:“怎么样?妹,假使你讨厌屋里多我一个人,我不妨全盘出让,要不就跟我守一辈子。同是女儿可怜身,我们俩谁也别欺负谁,也别说谁大谁小,了不起我不过姐姐你妹妹,谁不要脸才会吃醋捻酸!”
听到这儿,二姑娘噗嗤笑了,大家也都笑了。
红叶说:“成,这样讲话实在痛快,横竖屋里没有外人,梅姑娘,你也干脆一点吧!”
梅问道:“我不敢。我觉得十分对不起人,兰姐姐一定不答应,我只好出家当姑子去。”
凤至叫道:“英侯,还不跪下去求。求不准你得当心,非要你赔我们一对好姐姐!”
红叶说:“求啊,人家为你受委曲,受你一千拜也值得!”
梅问说:“英侯,你要急死我……”
说着她又抱着大姐姐两条腿跪下了。
英侯还能不拜倒?于是蕙容菊冷兰韵都要跟着趴下。
吓得大小姐一阵挣扎,连声儿叫:“红姐姐,红姐姐,你讲一句话,请大家起来吧!这教我怎么当得起。”
凤至道:“不,你不点头,谁都不许起来。”
大小姐道:“你顶可恶,你……”
凤至道:“你是说我没求你?你想吧,我与龙英侯夫妇原不相识,为着义气,我出死力帮助玉奇兄妹营救梅姐姐出狱,洗掉污名,因此我牺牲了一个家,激走了与我相依为命,九十高龄的爷爷……帮了梅姐姐忙还要我负责营救英侯。
那时我刚成婚满十日,我不是圣人,谁也都有点儿女私情,我为人家一对贤伉俪着想,下最大的决心,不顾一切,抛下玉奇不告而去,千里迢迢,出生入死,明知不是雷化师徒敌手,我行刺,拚斗,我到底为什么呀?
大姐姐,我为梅姐姐,也是为你。当时爹和妈既然有心把你给英侯,而且你自己也曾上大峨山见英侯,可知你不是不愿意……你还赞美他守义不屈,你还肯拔刀相劝。你不记恨英侯绝情绝婚,这是你伟大高尚的人格,我们所以敬爱。
现在梅姐姐诚恳的祈求,要你二个人都嫁给英杰,为什么你又不答应了呢?当时愿意,现在不愿意为什么?嫉妒么?不相容么?虽然你不像这一种无知浅见女人,但事实排在我们跟前,不许我们再作第二种解释!”
凤至说得兴高-烈,不觉拍掌叫道:“大姐姐,你看也该看出梅姐姐是什么样人,难道还怕地欺负你么?难道她还会争持偏正之分么?你比她大几个月,你总是大姐姐,她还是你的妹妹。
你和她假凤虚鸾于前,究竟同命共栖于后,千秋百岁,偕老白头,怎么讲你也要讲个明白不能答应的理由呀!我为什么求你,帮你们的忙,还要我来求你,这才怪……”
大小姐听完这一连串银铃儿响亮的话,她不由飞红了脸,使劲排开了梅问,过去把蕙容菊冷兰韵都拉起来,一边说:“算你会讲话,把我骂个体无完肤,你是不是该先跟妈讲一声呀……你……你就会压迫我!”
红叶笑道:“那是一定的,我们打伙儿去恳恩。”
凤至道:“别骂,别骂,只要你答应,宰了我也愿意。”
大小姐不禁笑了。她笑着再去搀起梅问,低声儿说:“接受,我接受姐姐衷心底好意。”
说着她垂了头更低声点说:“让英侯出去吧!”
凤至叫起来:“快磕头谢恩,英侯!”
英侯笑着爬起来,一阵风逃了。
玉奇扭翻身也要跟着跑,却让凤至一把逮住了。
她说:“你的事还没了,走不得。”
回头又对二小姐说:“怎么样?妹妹,我为人大约总是不如梅姐姐,所以你不愿意?”
二小姐强忍着笑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横竖我们姐妹身入骗局,所谓俎上肉釜中鱼,自然要任人宰割,还有什么好讲呢!”
凤至道:“你这样说,那好,我就把你卖了!”
二小姐说:“卖吧,卖吧……”
说着,她整个人靠在凤至怀中了。
本来凤至还逮着玉奇,这样她们夫妻三个人就混在一块儿啦。
凤至又作怪,她悄悄的捉住玉奇一只手去搭在二小姐肩背上。
二小姐吓得叫:“玉哥哥,你还不走?让你占了不少便宜……”
二小姐一时兴奋话讲漏了,直羞得柳媚花娇把头埋在凤至胸口上,玉奇捉空儿夺手跑了。
这里凤至迫定二小姐偏要他解释什么叫“便宜?”
二小姐只是笑,笑得那么可爱。
凤至抱住他,在她耳朵上说了一句什么话,小姐一张脸立刻红得像山茶花,跳着脚说:“你还敢讲……他是玉奇,你到底叫什么?一路上总是阿猫阿狗乱叫骗人,现在还不讲实话!”
凤至放了手,一个指头儿点在鼻子上说:“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贾凤至是也。”
二小姐愕然却立,怔了怔说:“糟,你也叫凤至?怎么这样巧,一屋子两条凤怎么办?”
凤至笑道:“我是雄凤,你是雌凤……”
二小姐道:“呸,你是西贝货!”
红叶笑道:“没关系,二小姐,她是老凤,你雏凤,雏凤清于老凤声。”
二小姐道:“岂有此理,你要我做她的女儿吗?”
小妹妹兰韵笑道:“我想,这样好不好,你爱穿红叫红凤,她爱穿白叫白凤不是很好吗?”
二小姐道:“不,白凤有名堂,红凤多难听?横竖我倒楣,让她大凤,我小凤啦!”
凤至笑道:“大凤多大呀?我叫定了白凤,你只管小凤好了。”
说到这儿,玉姨太来了,她是璧人命来听消息的,一进来看情形就晓得大事成功,赶紧给人家贺喜。
门外还站着一个银铃儿,她听见里面贺喜,扭回头飞回去报告了。
玉屏坐下去便问刚才乱哄哄的到底闹什么?
菊冷半天没说话,那是因为梅姐姐告诚她,怕她心直嘴快得罪人,现在她晓得没关系啦,立刻把一切经过告诉了玉姨太。
玉姨太笑笑说:“男人总是占便宜,其实一位爷们娶两位太太并不太多。”
红叶笑道:“听哪,这是老人家经验之谈,三姑娘以后还该给安侯多多留意啦!”
菊冷道:“我才不管呢。您大姐又为什么不替虎男哥哥再找一位嫂子呢?”
红叶笑道:“哟,告诉你,我会吃醋,你会不会?敢不敢?”
三姑娘冲口说:“敢,怎么样?”
说着,到底还是不免难为情,耸一下肩,伸出舌头一溜烟溜走,大家哗然大笑。
这时候差不多天也快亮了,玉屏稍坐一会儿,也就起身告辞带了蕙容兰韵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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