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听见王妃开口说话了,呜咽的,气得发抖的声音:“你们……你们……把她……绑过来……把‘未知’……绑过来……给我……抽她……狠狠地……”
“殿下,”仿佛是女官长在替她求情,“请让法老来处治‘未知’吧!”
“滚开……纳芙德拉!”王妃带着哭音咬牙道,“我……我呆会……再和你算帐!”
女官长不吱声了,可纶被带到王妃面前,她的双脚被绳索牢牢缚住,两个卫兵攥住她的手,令她不能动弹。可纶闭上眼睛,只想着自己是在梦里。
坚持住!这还不是最坏的!我必须挺过去!必须坚持下去!
狠重的耳光劈头盖脸地砸下来,左一下,右一下,她的头也被巨大的力道甩得左一下,右一下,痛到麻木了,他们是不是想把她的头煽掉?她怀疑自己的脖子是否能承受如此高频率高强度的扭动?一定会断的!只是时间问题……总有一次……巴掌击过来时……她的头也跟着飞出去……是飞左边呢……还是飞右边……
唉,现实不可能这么残酷!这一定是梦!漫长的没有尽头的噩梦!
“可纶!”
是谁在喊她的名字?
模糊的意识中闪过一道灵光,伴随着这声呼唤,掌击骤然止住了,被攥住的手臂骤然被松开了,她直挺挺地往后倒,倒在柔软的云堆里。
那是神在叫我吧!他终于来接我了!接我上天堂!可为什么我还有意识?我还有感觉?我还能思想?哦,发发慈悲吧,神啊,发发慈悲吧,让我感觉不到这疼痛,我真的很疼!要是我知道会这么疼我一定先自杀了!求你让我死了吧!死了就不用忍受这痛楚,死了就解脱了……
“可纶!”
天上飘下来的呼唤,云堆里发生了地震,她于是也跟着摇晃,任风儿拍动她的脸颊——不,那不是风,风不会这么有力,风不会这么灼热,风更不会这么真实!
“可纶!”
她被动地微睁开眼,蔚蓝的晴空,透明的云翳,法老俊朗的脸——她恨得牙痒痒的脸,为什么让她想哭呢?她真的哭了,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得清他的眼睛——燃烧着星星的眼睛。
他在担心她吗?那么不是她看错了就是他脑子出问题了。他的老婆为他报仇,他哪有倒戈相向,担心敌人的道理?
“可纶!”
“我没死……”她努力从嘴里挤出成型的句子,“我……没那么容易死……你们……夫妻……真是我命里的……看谁……笑到……最后……”
他显然没听明白她是在下战书,微微一愣,转头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是头豹子!……是蛮子!……”她听见王妃语无伦次的评价,“她是个疯子……是Seth神从地狱里放出来的魔星……”
“够了!”法老喝止她,“纳芙德拉,你告诉我!”
“是……”女官长犹犹豫豫地应道,“佩特拉殿下……刚回来……正好遇见‘未知’……殿下担心您的伤势……我们都不敢多嘴……是‘未知’自己……自己告诉殿下的……殿下非常……非常生气……她打了‘未知’的脸……‘未知’也打了殿下的脸……然后她们就打起来了……奴婢该死……奴婢当时……当时吓呆了……等回过神来……‘未知’已经坐在了殿下的身上……所以……所以……”
“好了!”法老打断她,“快传塞塔,命令他以最快的速度跑过来……”
“德卡!”王妃又惊又怒,“你还想替她治伤?她打了我!她刺伤了你!这是她应得的惩罚!”
“她已经受到惩罚了!”法老抱着可纶站起,“该好好养伤了!”
“请让我扶着‘未知’吧!”另一个人在旁边说。
“纪斯卡多,你以为她还有力气伤我吗?”法老反问,他说得不错,八天来养精蓄锐积聚起的力量,经过了一个那样的早晨,再经过一个这样的中午,已荡然无存。
接下来是一段混沌忙乱的过程,她眼前总是人头攒动,一张张陌生的脸,让她生出无依无靠的孤寂。疼,没有一处不疼,连呼吸都很疼,他为什么不让她就这么死掉?为什么还要费力救她?她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利用价值,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地挽留住她折磨她?唉,不想了,这些问题想起来太费力气,她没有这么多力气,她要睡觉……她什么都不要再想了……
她睡得并不安稳,一直有人来打扰她。虽然他们压低了声音,放缓了动作,但她全有感觉。到后来,总算不再有杂声来侵袭她时,她却不想睡了。每寸皮肤都被疼痛传染了,火烧火燎地受煎熬,痛到麻木,麻木得使不出半点力气。她只能幽幽地长叹,叹息自己可诅咒的命运。
她的叹息立刻有了回应,耳畔有人在轻唤她的名字:“可纶……”
如果不是神,那他就是法老。除了他,这里的人都不会这么叫她。她睁眼,想看他幸灾乐祸的表情,但目之所及,是一片阳光——最后一缕赤金色的夕阳余辉,斜照莲池,池中伫立着白色的女神,在离她很远很远的地方微笑。
然后法老的身形挡去了满池莲花,他离得她那么近,她的视线里只剩下他的脸,每一处都生得赏心悦目,那么完美的五官组合成的脸,为什么会有那么沉重的表情?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睛。
“可纶,还很痛吗?”他轻抚她肿起的脸蛋,低低地问。
他看她的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这意味着什么呢?她仔细体会,忙着寻找形容词,杂乱无章的记忆碎片中,忽然跃出这么句话:“我更爱你倍受摧残的容颜!”是了,就是它了,这就是他眼神的含义——我更爱你倍受摧残的容颜!绝配的释义!她现在肿得像猪头的脸一定让他很解气吧!他有个多么贴心多么美丽的王妃啊!
“我要回家……”她喃喃道,“放我走……我要回家……”
“你会好起来的。”他安慰她,“这里就是你的家!”
“在这里……我会死的很快……我要回家……”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立刻说,以不容反驳的口吻。
可纶不说话了,强忍着疼痛吐出这些句子,全成了废话。她早该知道的,跟他说也没有用,在她被他老婆打得半死的时候,她还以为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呢!算了吧!好好养伤是正经,这次伤得不轻。她微侧过脸不去看他,茫然地看着夜色迅速蔓延进来,敷在她脸上的药膏散发出草药芬芳,混合着蜂蜜的香甜味道,弥漫在她周围。她呼吸着,满心希望这恬静的香气能稍稍平缓她的痛楚。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很久,她在迷迷糊糊中几乎忘却了疼痛,几乎就要入了梦乡。偏在这时,他悄悄地伸出手来,悄悄地握住她的右手,悄悄地将她的手包在他的掌心。初时她没有动弹,这触感使她想起在冬日阳光下晒过的被褥,温暖干燥的阳光气息,躺在上面,忧愁烦恼变得微不足道,一切都晕染上一层金色的光圈,海市蜃楼般虚妄的幸福——只持续一道闪电划过的时间——伤处的剧痛复又传来,她马上想起了他那如花的王妃如云的侍妾,她与他即无宿怨也无世仇,为什么他总有本事让她遍体鳞伤?将她折磨到伤筋动骨之后,再施舍一点同情一点怜悯一点安慰?哼,没那么便宜!
她柔软随意的手猝然挣开,法老没有坚持,他也触火般缩回了手。谁都没有说话,室内仍然一片静寂,这静寂中仿佛又混了点尴尬,混了点妥协,混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又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了他离开的脚步声,这使她如释重负,终于安心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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