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师父就是好!这一定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聪明的决定了!
“这种古法琉璃虽精美,到底是人力所为,我有几块琉璃石,色彩天成,以后拿给你把玩。”陈遇白淡淡的说,“……你还喜欢什么?”
纪小离一抬头,目光撞进他柔柔的眼神里,她忽然心口猛跳。
她趴在窗台上,一手托着那座玲珑屋、一手捂着心口,眼巴巴的望着他,有些迟疑的问:“喜欢什么……都给我吗?”
国师大人信心满满又云淡风轻的点头。
“那我要麒麟的角!”小少女兴奋起来,比手画脚的说:“书上说麒麟角坚固无比!师父给我一个吧!若是能磨碎的话一定可以炼成很厉害的霹雳弹!要是磨不碎我就做成匕首!定当削铁如泥!”
窗外的人看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换一个。”陈遇白未免自己冲她发脾气,又加一句:“换一个你见过的。”这样也还不够——“换一个你最近几年见过的。”
最近的喜欢啊……最近一次的喜欢——不行啦!
认真回想的小少女脸一红。
不行不行!那个不行!
再往上一次——“我喜欢师父穿我做的衣裳!”她想到了。
那次他在国师府的花园里划破了她的手,晚上的时候穿着她做的衣裳来她的院子里赔不是,虽然他自始至终没有说出口,但是那晚上的师父和平时不一样,那晚他看向她的眼神……令她觉得欢喜。
虽然他威胁要毒死她,还逼她把小白叫做蠢货,但是那晚上她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他,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股暖意。
就像此时——他虽然站在窗下,两人之间隔着打开的窗户,但是他望着她,她便觉得两人离得好近。
离得近,就不觉得孤单了。
她笑眯眯的看着他,满心欢喜。
陈遇白虽来时就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夜探春闺、且只能站在窗外、成亲前绝不能再碰她,但还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额头。
“蠢货!”他低低的骂了一句,看她睁圆了眼睛瞪着自己,又觉得实在好笑,努力冷了声音:“好,我知道了。”
他答应了,小丫头便大度的不计前嫌,还笑眯眯的问他:“师父喜欢什么?”
他看了她一眼,反问:“我若答了,你可是要给我?”
纪小离真是他的好徒弟,立刻就学他方才那样限制条件:“只能是我能给的!”
陈遇白挑了挑眉,认真的想了想。
他……没有什么喜欢的。自从记事以来他就知道自己是为大夜而活,每天为此练武、习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天与一辈子对他来说没什么意义,自然也就没什么欢喜。
现在……嗯,他总算是有喜欢的东西了。
陈遇白弹指在她额头上轻轻一下,冷着脸“嗯”了一声,“你能给。”
他喜欢的东西顿时眼睛一亮,兴冲冲的问:“是什么?!”
她有什么东西能使他高兴的吗?太好了啊!
陈遇白往前微微倾身,手指都已抬了她下巴,心痒难耐……却终究耐住了。
他喜欢的东西被他抬的微微仰着脸,傻傻的看着他。
蠢货——陈遇白心里笑的极温柔的骂道。
“迎娶之日再细细告诉你。”他语气淡淡的丢下一句,然后竟转身就走。
因为某些原因他走得太快,没有敢回头,所以也就没看见:他喜欢的东西在窗边独自傻乐了一会儿,然后抱着七彩琉璃屋,往她炼丹的那间屋子去了……
第二日,陈遇白晨起正在院中练剑,老管家急步走进来说:镇南王府派人飞马来报——小离姑娘突然病重,御医都束手无策,眼看不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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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大皇子殿下:虽然您很帅很有腔调也很招人疼,但是……还是麻烦您去看一看六公主殿下脸上那行字啊!
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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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是半夜时候发作的,守夜的婢女听到内室轻响,本以为是她要起夜喝水,进去一看却发现她蜷缩在床上打滚,抱着肚子疼的满头大汗,话都已经说不出了。
婢女大声呼救,嫏环轩的灯渐次亮起、满院喧哗,南华院那边立刻得知,镇南王妃匆匆赶了过来,她出身暗夜谷,虽已武功尽废,目力阅历仍在,一看小离这便是中了剧毒!纪霆这晚歇在军营中,并不在府里,当即艳阳公主命人拿了她的名帖,飞马去请御医。
那毒发作的实在凶猛,御医赶来时纪小离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御医一诊脉,脸色都变了,说这毒剧烈且毒性阴寒无比,寻常解毒药丸恐怕不顶事,还得设法请千密使来一趟。
王妃当机立断,派人去半道禀了正赶回府的纪霆,镇南王立刻调转马头,亲自入宫去请千密使。
可宫门夜里落了匙,此时还未开,眼看小离命悬一线,家里乱作一团,关键时刻,纪西急中生智,命人飞马去报国师府!
国师府距离镇南王府足有一个时辰的车马路程,也不知国师大人是如何来的,竟与千密使同时到了纪府。
因纪霆在场,陈遇白与秦桑淡淡见过礼,并无多话。
小离是镇南王府的养女,端密太后对镇南王府虎视眈眈是如今大家心照不宣的事,秦桑在人前不得不装作无事,甚至笑容明艳,不急不缓的走在国师大人身后,经过镇南王妃和艳阳公主面前时盈盈的行了礼。
国师大人也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冷峻眉目深深、面无表情,径直走进内室、走到纪小离的床前。
御医们见了国师大人纷纷行礼退到一边,围在床边的纪北也连忙拉着纪西往旁边去,空出位置来给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一拂袖在那床边坐下,看向躺着的人——才隔了一宿的时间没见,鲜妍如花骨朵的小脸此刻苍白如纸,那双生得极好的眸子紧紧闭着……陈遇白冷着脸,眼角到底忍不住、重重一跳。
御医方才给纪小离灌了解毒的汤药,又往她舌下塞了续命的参片,此时她其实已经醒了,就是身体实在难受,她一动不敢动,害怕的紧紧闭着眼睛。
陈遇白缓缓伸手抚在她眼睛上。
小丫头体内正浑身一阵火烧、一阵寒冰,难受的她连哭都不敢,眼睛上忽然覆上来温柔凉意,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推测,心中已叫出了声:师父!
是师父来了!
掌心察觉到睫毛微微的煽动,陈遇白移开手,见她睁开了眼睛,他垂眸看着她,声音低低的、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害不害怕?”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闭了闭眼睛回答他。
“那现在我来了,你还怕么?”陈遇白嘴角轻勾,笑着低声问她。
明明已经病入膏肓了的小少女,眼中涣散的目光渐渐有了焦点,眼睛一眨,眼角滑下泪,她艰难的、缓缓的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怕了。
眼泪都敢流下来了。
陈遇白欣慰的对她点了点头,“我也不怕。”他轻声说。
来时的路上他虽是纵马飞驰、耳边风声呼啸,可他心中却是一片澄清安宁。
这毒若能解他自然救得了她,若是不能……也不要紧啊!反正他与她有过承诺,过完这人间的日子,一起去天上见父母,他从来都是个守诺的人。
她死或者活着都不要紧——这人间的日子长或者短,又有什么关系?
重要的从来都是两个人相依相守而已。
“眼睛闭上,”他手又覆上了她的眼睛,“再睡一会儿,等你醒来就会好了。”
掌下的人虽然疼的浑身打颤、话都说不出,却很听话努力的“嗯”了短短轻轻的一声。
陈遇白心中针扎一样的疼。
他出手如风,封了她六大要|茓,她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收回手时陈遇白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只是指节轻微的一触而已,床边站着的纪西眼尖,看得眉头一皱。
陈遇白这时直起身,回头看着屋内众人,他已经又是那个无喜无怒的国师大人:“千密使留下,御医退到外间等候,其他人都离开这屋子,到院中等候。”
自然是无人敢对国师大人的话有异议的,一屋子的人瞬间散了个干净。
秦桑总算冷了那漫不经心的明媚笑容,疾步走过来。
比起陈遇白的云淡风轻,她是真的强自压抑,按在小离脉搏上的纤纤玉指颤的肉眼可见。
“不用诊了,是慕容磊下的毒。”陈遇白去了趟小离炼丹的屋子,拿回来一尊巴掌大的七彩琉璃小屋,他正托在手里细细的查看——果然,屋檐下的风铃少了一个。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轻描淡写,秦桑听得浑身发寒——国师大人这般云淡风轻、听不出一丝的火气的样子,反而更加可怕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百思不得其解,问。
“昨日他给了我这尊七彩琉璃,我见精巧难得,便拿来给小离把玩。”陈遇白说着,冰冷的微微笑了起来,“毒药的量极小,又藏在这风铃里,连我都未曾察觉。”
秦桑白了脸:“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小离啊!”
“他不知道小离,他知道的是宫中那个孩子。”陈遇白已经走到了桌边,提笔写下解毒药方。
秦桑更加不敢置信:“那是他的……”
“他可知道?”陈遇白垂着目光,冷冷反问,“他只知道端密太后抓了一个孩子吧?”
秦桑虽这会儿方寸大乱,但毕竟冰雪聪明,转瞬便已想明白:这尊七彩琉璃小屋是大皇子的一个试探,他特意挑选了一样极难得的、孩子会喜欢的漂亮东西,若是国师大人参与了千密一族的密谋,与那个孩子有接触,那么国师大人收下后多半会送给那个孩子把玩。稚子顽皮,这琉璃又精巧易碎,中毒的可能性极大。
“小离是不是拿去炼丹了?”秦桑眯着紫眸,恨恨的问。
陈遇白也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这毒剂量极小,一般人是不至于中毒的,但是其中掺了慕容磊的血,那个孩子若是身负千密血液便会中毒,只是也不会至死。”
秦桑已然明白,叹了口气接下去说道:“可是谁想小离将它放在了丹炉里,毒物遇热浓了十倍,她的血又至阴……便是百倍不止!”
陈遇白无话。
将方子写好了拿出去给御医抓药熬药,然后他怡怡然走回床边,执起昏迷中的少女的手,垂眸静静的看着她。
秦桑看着这一幕,心中如热油翻滚——恨这阴差阳错、痛大皇子狠心无情、怜惜幼妹身中剧毒、还有……最可怕的是国师大人——他眼下这样反常的平静,之后到底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来?!
“国师大人……”秦桑仍想挽回。
“不必多言。”陈遇白打断了她,“你已将她托付于我,这便不是你的家务事了。”
秦桑还欲再说,外面这时送了药进来,陈遇白端到秦桑面前,她白着脸割破了手指,将血滴入其中,陈遇白端去喂了小离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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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离昏迷了两天一夜,总算在第二天的傍晚时分醒了过来。
王妃体弱,夜里就已经熬不住了,艳阳公主强行命她回去歇息。这会儿艳阳公主在榻上看着账本,纪西不在,纪北趴在她塌边打盹。小离醒了,睁开眼睛转了转头,一旁守着的丫鬟惊喜的叫起来。
艳阳公主连忙坐起来,一脚把纪北踹下了塌,“快!小丫头醒了!快过去看看!”
纪北像脱缰野马般奔过去,“噗通”跪在她床边,两手捧了她脸问:“你醒了!有没有变得更笨了?!牡丹和月季有什么不一样你知不知道?!”
艳阳公主给了儿子一巴掌,打开了他,她凑过去,忧心忡忡的问大病初醒的人:“你还认得本宫么?!知不知道你自己叫什么名字?!”
“……公主娘娘,”小离声音艰涩,“我渴了……”
见她说话如常,艳阳公主总算松了口气,忙叫丫鬟拿温水来喂她。
没一会儿王妃由倩姨扶着急匆匆的走进来,见养女果然醒了,她喜极而泣。
屋子里顿时满是欢腾,小离仔细看了屋子里的每个人,随便面露失望的问道:“我师父呢?”
她记得很难受的时候师父说睡一觉起来就会好,她才踏实的睡过去的。
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梦到好多人,醒来却第一个就想见到他。
镇南王妃忙命人去请国师大人,她拭着眼泪,对小离叹道:“你师父一直在外面守着你,你睡了这么久,他一直未曾闭眼。”
小离眨了眨眼睛。
国师大人这时走了进来,两天一夜未曾合眼、只用了几盏清茶,他却仍旧是那个谪仙般的人,连神色都未曾有半点变化。
见她醒了过来,他也只是淡淡一点头:“醒了。”
纪小离眼巴巴的望着他。
陈遇白顿了顿,声音更低:“可还有哪里难受么?”
她还是眼巴巴的望着他。
原本当着众人面不好与她靠得太近,可她看着自己、眼睛湿漉漉的,陈遇白的自控力便只够维持自己的冷脸了。
他冷着脸,走近她床边。
微凉的手指搭上她手腕,纪小离满足的眯了眯眼睛。
众人见国师大人诊脉,俱都屏气凝神,谁知那修长手指浮浮抚着那手腕……指腹下肌肤细腻如玉,手指微微一重,浅尝辄止的一触。
便是这样小离就已经很欢喜了,眸都亮了几分。陈遇白“诊”了半晌的脉,让她看够了,才起身说:“你醒了就好。为师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众人千恩万谢的簇拥着国师大人出门,纪西听了小离醒来的消息匆匆赶回来,恰好与他擦肩而过。
纪二公子深深的看了国师大人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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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这时已经黑下来了,陈遇白命镇南王府送他的马车回去,又将他来时骑的那匹马放了,转身独自一个人向城东走去。
大皇子的府邸已然又开始了一天的灯火通明,大皇子当然又在喝酒,陈遇白找到他,语气平常的对他说:“烈酒伤身,大皇子殿下服着驱毒的药,还是应该戒了酒才好。”
大皇子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怎么你今天不是来讨说法的吗?怎么还关心我的毒?”
“我既然答应过千密使解大皇子殿下的毒,自然是要关切的。至于大皇子殿下在那尊琉璃小屋里下毒——也是我自己不慎不察,在下自认疏忽。”陈遇白温和有礼的说道,甚至轻轻叹了口气。
慕容磊冷笑道:“原以为国师大人一向不喜世俗,怎么如今也学会这满嘴假话客套?果真是与秦桑混久了么?”
他今日束着发,身上那股沉醉靡靡只为他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神采,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如明珠一般放着光、叫人移不开眼睛。
陈遇白看着他,微微的笑了起来:“有一事,在下实在是不解——大皇子殿下对那个孩子下毒,可知道他是谁?”
慕容磊喝了一口酒,“我也有事不解——我身中这寒毒多年,为何今时今日秦桑才请动国师大人为我解毒?”他笑的眸光深深,“那日你明明察觉我往你的酒里滴了血,却如常饮下,又是为何?”
陈遇白并未回答,唇边笑容更盛,可那眼底却自始至终是千里雪原。
慕容磊轻蔑的看了他一眼,缓缓的冷声说道:“她们弄一个千密血统的孩子养在身边,图谋大夜皇位,你身为大夜国师为色所迷、为虎作伥……你取我的血想做什么、你们真当我醉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怎会?大皇子殿下心中有家国天下,怎么会当真一醉不醒?”陈遇白叹道,“就算不顾念慕容一族的大夜天下,大皇子殿下也一定会顾惜昔日承诺:看顾千密一族,不叫她们当真犯下那灭族大罪。”
慕容磊紫眸一眯,一抬手袖中弯刀已出,刀光如狂风卷飞雪一般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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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我在微博上问:国师大人和大皇子打起来了你们站哪边?陈遇白和容磊打起来呢?
42第四十二章
慕容磊紫眸一眯,一抬手袖中弯刀已出,刀光如狂风卷飞雪一般扑面而来!
陈遇白拂袖疾退!
“大皇子殿下好刀法!”国师大人清冷的声音在凌厉刀光之中丝毫不乱:“不知当年大皇子殿下取走朱雀令,可就是凭的这手刀法赢了暗夜谷主?”
紫眸中杀机顿起,漫天的刀光更盛,华贵的紫色长袍鼓起风,堪称惊艳的一刀、尽力劈出,刀锋划破长空,竟隐隐有龙吟之声!
慕容磊此时哪还有半分酒醉靡靡之态!
那双紫眸中的光比这刀光更利,线条优美的薄唇紧紧抿着,俊美无暇的五官此时杀意暴涨,衬得那紫发更显凌厉张扬,遥遥可见当年勇冠上京城的英雄少年之姿!
陈遇白一招未出,连退十步!
十步之后,他身后已是墙,面前是大皇子极盛如狂风暴雪的刀光,他已退无可退。
年轻的国师轻掸黑色轻袍,勾唇微微一笑。
然后他竟然伸出了手、将手伸入了那漫天的刀光之中!
找、死!
大皇子紫眸冷酷一眯,毫不留情的一刀斩了下去!
陈遇白仍是那样微微笑着,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弹——那将虚无空气都斩的支离破碎的凌厉一刀、挟了当年勇冠上京城英雄少年雷霆之怒的一刀……竟然被这长指轻轻的一弹,弹的偏开了去!
刀锋一偏,贴着国师大人肩头往前砍去,陈遇白手指轻移向上,在大皇子手腕上又是并指一弹。
那苍白瘦削的手腕吃痛一缩,刀落入了年轻国师的手中。
不过转瞬间的事情,慕容磊失了刀,电光火石之间,他对着陈遇白胸口就是一掌!
他是拼力一击,陈遇白也没留手,两人硬碰硬的以内力对了一掌,慕容磊往后飞退两步,站住后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他竟笑了起来!
陈遇白却脚下丝毫未动,赏着手中的刀,他连语气都仍是清清冷冷不急不缓的:“大皇子殿□负慕容与千密两族血液,得天独厚,想来却也难以自处吧?若不是有大皇子殿下,千密一族也不至于胆敢图谋皇位。大皇子殿下心中记挂着慕容家的大夜天下,身却不由己的承担着千密一族的奢望,左右为难、得陇望蜀,是为不忠不孝。朱雀令乃五大令之一,大皇子殿下既然取了,这一生便该执掌此令、守护天下,可大皇子殿下却因儿女私情将此令转赠、不闻不问,是为不仁不义。”
慕容磊以拳抵唇,忍不住边咳边笑了起来。
“身受寒毒七年,大皇子殿下夜不能寐,或许还自认是情意深重之人?”陈遇白手指轻弹雪亮刀身,冷冷一笑,“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有何脸面整日摆出这副情意深重的架势?”
“还有,”陈遇白终于抬起目光,嘴角尚且冷冷勾着笑意,“朱雀令主的刀法,也不过如此。”
他抬目望向笑咳不止的人,“慕容磊,你果真废了。”
大皇子哈哈大笑,勾起脚边一坛酒,也不顾自己咳的喉头腥甜,仰头便是一阵快意猛灌。
陈遇白收了刀拢在袖中,往外走了十步,忽顿住:“对了,方才有一件事,大皇子殿下说错了。”
“什么?”大皇子饶有兴致的笑着问道。
陈遇白回身,缓缓抬手,亮给他看他袖中的刀。
然后他身形一闪,也并未见刀光如何起,仿佛只是那一眨眼,白色刀光与黑色身影极快的一闪一回,他已立在原地,刀也还在他手中。
慕容磊手里的酒坛“嘭”一声掉在地上摔的粉碎,他挑着眉看着国师大人,再低下头看自己胸前——他笑了一声,那极长的一道刀口才猛然裂开,一大片的血喷出去足有十步远!
“我若是真要取一个人的血,是这样取的。”陈遇白温和的微微笑着,拿了一方金线绣着祥云图案的黑色冰绸擦干净手指,与刀一起掷在了他脚边。
慕容磊看着自己胸口源源不断喷出的热血,大笑着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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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师大人夜闯大皇子府邸、一刀斩断了大皇子殿下四根肋骨!
上京城中炸开了锅,宫里宫外、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此事。
据说端密太后勃然大怒,责令皇帝将国师大人问罪下狱,皇帝已经将国师大人交由大理寺查办了。
镇南王府里,艳阳公主正说起这件最近闹的满城风雨的事儿,啧啧称奇:“姐姐你说,这国师大人好好的,跑去砍什么大皇子呢?这两个人一个傲一个疯,为了什么事才能打一块儿去呢?”
镇南王妃仔细推算那时间,正是国师大人为小离解毒后,她迟疑的轻声说:“你说……会不会是小离的毒……是大皇子下的?”这几日镇南王府一直在排查小离这回中毒一事,从身边丫鬟仆人查到日常起居,一点头绪都没有。
“怎么可能啊?!若真是大皇子下的毒,国师大人大可告知我们,难道我们能饶得了大皇子?况且——”艳阳公主看了眼病榻上呆呆傻傻的人,撇撇嘴,“大皇子毒她干嘛呀?犯得着么!”
镇南王妃叹了口气——也……的确是啊!
病榻上呆呆傻傻的人从刚才听了国师大人下狱的消息起就愣在了那里。
怎么会这样?!
师父……昨晚才来看过她啊!
他给她带来一个犀牛角,很大很漂亮。他还是那样站在窗外,隔着打开的窗户,他冷着脸负着双手在身后,声音低低沉沉的对她说:“那座琉璃小屋被我失手打碎了,这个就当赔给你。这是香犀角,磨粉可入药,拿去炼你的丹吧!”
这么大的犀牛角已是难得了,何况是香犀角!小离爱不释手,听了他的话却遗憾的叹了口气,告诉他:“王妃娘娘不让炼丹了!下毒之人找到之前都不让炼!”
“活该。”师父冷冷的说,可是顿了顿又说:“先收着吧。以后……在我身边,我准你炼。”
纪小离当时听了别提多么高兴了!心中那份欢喜,却仿佛并不是为了能炼丹,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会这么高兴,但是她的确越来越期待师父娶她走了。
“师父真的准我炼丹吗?不会发脾气吗?”她再三确认。
“我发脾气你就不炼了?”师父表情很是不屑的反问。
小离心里高兴,被他的话堵回来也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
师父似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说:“我走了。”
她心中顿时有几分不舍,问他:“师父什么时候再来?”
“下次。”
“下次是什么时候?”小离执着的问。
然后师父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她被这种眼神看着,心跳的……像小白突然蹿出来的时候那样!
“你很想见到我?”
师父又笑了!好漂亮啊!
“恩!”小离老实的点头,“下次来给我带龙涎香好吗?书上说香犀角与龙涎香合成的香味三日不散!”
师父最后是黑着脸走的,小离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她知道他又不高兴了。
难道是因为她惹了他生气、师父一怒之下把那个大皇子殿下砍了?!
小离心里说不出来的窒息难过,屏着呼吸问艳阳公主:“公主娘娘……大理寺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想劫狱?”艳阳公主只当做笑话,逗着她玩儿,真的把大理寺的位置告诉了她。
纪小离虽然自小闯祸是一把好手,但是胆小如兔,连镇南王妃也没想到她会真的去劫狱。
可是,她真的当晚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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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纪小离看来:这是顺理成章的啊!
别说师父是被她气得去砍人的,不管是为了什么,只要他被人抓了,她就要去救他。
天刚擦黑,她喝了药就躺下了,那药有安神凝气之效,婢女也未多疑。
等婢女出去,小院熄了灯,纪小离爬起来穿好了衣服,静悄悄的从后窗翻了出去。
她是从后门溜出去的,因为纪东南西北经常带着她从那里溜出去玩,值夜的侍卫们就算看见了她都只会当作没看见。
艳阳公主说的那路线她已牢牢记住了,按了按腰间满满两袋的霹雳弹,她踌躇满志的向大理寺方向走去。
大理寺的牢房里此时正灯火通明,端密太后驾到,一干人等回避,只有太后娘娘与千密使在牢房里,正在审问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不同于普通大臣,大理寺不敢怠慢,这间牢房干干净净的,连根稻草都没有,国师大人静静站在墙边小窗下,一方月光印在他脚边地上。即使是被关在这样的地方,他依旧是那个不喜不怒的谪仙人物。
端密太后坐在他十步开外的八仙椅中,明艳如荼蘼花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语气含冰:“国师大人可知大皇子如今命悬一线、至今未醒?”
“臣不知。”
“那么国师大人究竟是为何出手如此重伤大皇子,这总该知道吧?!”端密太后怒道。
“大皇子身受寒毒多年,那毒已入血脉,臣……也是兵行险着。”国师大人语气诚恳,表情真切的说。
端密太后身旁,容姿倾城的千密使这时低声禀道:“确实是臣求了国师大人、为大皇子解毒。”
“解毒?”端密太后冷笑:“就算是解毒放血,也不必斩断他四根肋骨吧!”
“大皇子当时疯癫无状,臣一时手下未能掌握分寸,如今也是悔极。”国师大人不紧不慢的叹了口气,些许遗憾的说道。
确实,当时府中众人虽然畏惧那刀光只能远远看着,但许多人都看到了:是大皇子先向国师大人动的手。
“呵……”端密太后美丽的紫眸微微眯起,保养得宜的双手轻轻击掌,“把人带上来!”
陈遇白心头一跳,牢房虚掩的铁门“吱呀”一声,他转头看去——果然!
两个太监,扭着他的小少女送了进来。
纪小离并未大喊大叫师父救我!她甚至没有挣扎,被人扭着双手带进来,她目光第一时间寻到了他。
陈遇白方才唇边的笑意此刻荡然无存,眸光都冷了三分。
“镇南王亲自入宫,求本宫派千密使去救他的养女。随后国师大人便伤了大皇子殿下。解毒?呵……你们当我老糊涂了?”端密太后走到纪小离面前,笑得十分温柔和蔼,问她:“告诉哀家: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那样的华贵优雅,纪小离看着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哀家’在哪儿?”
她叫纪小离,但是“哀家”在哪里?要怎么告诉?
端密太后原本正仔细的端详着她的眉目,闻言滞了滞,手抚向她满头柔软的黑发,叹了口气:“……可惜了呀……”
她手方一抬起,陈遇白黑色长袍的宽袖已无风自动,站在暗处的秦桑连忙越身而出:“太后娘娘!”
“桑桑,”端密太后笑的极轻柔,“你要说什么?”
“娘娘容禀:我与国师大人……我们两人互生情愫已久。国师大人是因为不忍我每月以血供养大皇子殿下,才会如此心切为大皇子殿下解毒!”
43第四十三章
秦桑从暗处走出来,纪小离惊呼了一声:“秦桑姐姐!”
“小离!”秦桑几步走过去,挥退那两个太监,亲切的扶过小离,她笑着柔声道:“以后我和你师父一起,我们带你游山赏玩、炼药制丹……我们都陪着你,你说好不好?”
纪小离呆了,这话听起来自然是……极好,两个她最喜欢的人在一起,她应该很高兴。
可是她心头空落落的,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焦急的看向她家师父,却发现师父正皱着眉头看着她。
小离心中咯噔一下,又疼又慌,不明情由。
端密太后的目光依然意味深长的停在小离眉目之间,秦桑背上已被冷汗浸湿,一咬牙松开小离的手,她走到了国师大人的身边。
秦桑看似亲密的扯了扯陈遇白的袖子,低声亲昵的对他说道:“你倒是说句话呀!”
陈遇白冷冷看了她一眼。
说什么?
他此刻只想一掌把这两个紫头发的麻烦女人都给拍死!
端密太后把持千密一族多年,朝中大臣多有笼络,甚至如今西里战场的主将吴乾都是她的心腹,她很厉害、不可小觑,但是国师大人可从来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就连这次,他也是自己走进大理寺的,为的是不叫皇帝为难。至于端密太后,国师大人想怎么敷衍她就怎么敷衍她。
但是现在小离忽然落到了端密太后手里……国师大人唯一的软肋,落到了端密太后手里。
他陈遇白再也不是孜然一身、无所畏惧的了。
所以此时他只能忍,只能配合秦桑这出戏。
“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他皱眉冷冷对小离说。
小离浑身都感觉不太好,比刚才一出门就被人套了麻袋扛来这里更不好……她看着她家师父,又看看他身边的秦桑。
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即便此处是牢房也美的像幅画了。纪小离心里模模糊糊的想:难怪当初她给师父做衣服时会绣上秦桑姐姐衣服上的花,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真是……极合适。
可是既然这么合适,她心里为什么那么难受?
端密太后见自己所料不差、秦桑果真迷住了国师大人,玄武令唾手可得,她心中得意万分,挥挥手示意放了小离。
“只要国师大人真心为大皇子解毒,这次的事哀家可以不追究。”端密太后微微笑着,曼声说道,“还望国师大人好自为之,不要欺我千密一族无人撑腰。”她意味深长的看了秦桑牵着国师大人袖子的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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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的路上,端密太后笑着对她的千密使说:“你这丫头!想除去镇南王府那条小尾巴,做什么还要嫁祸给大皇子?”她自以为了解秦桑,见秦桑刚才那般做派,以为是演给国师大人看的。
果然,秦桑捧袖笑的可怜兮兮的:“谁叫她总是跟在国师大人身边卖乖弄痴?要不是她,臣早就将玄武令拿下、呈到太后娘娘手中了!”
端密太后此时笑的由衷的舒心,轻声说:“那你也不该引国师大人误会大皇子啊!虽说我们现在手头有了那个孩子,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大皇子就不一样了,他到底是皇帝的长子!”
“是。桑桑失手,有负太后娘娘教诲。”秦桑低着头,叹了口气。
端密太后亲昵的执了她的手安慰,忽也跟着叹了口气,冰凉的指尖抚过秦桑的眉眼,她声音很轻的说:“我们千密的女子,这世上最好的儿郎都会着迷的……”
秦桑垂着眉眼听着,没有说话。
“桑桑,今日镇南王府那个笨丫头……”端密太后有几分迟疑的说,“你就不觉得她有些熟悉么?”
“熟悉?”秦桑只做不知,“娘娘是指什么?”
端密太后怔怔想了片刻,低低一笑:“没什么……许是眼见多年梦圆了吧,竟然平白生了莫名惆怅之感。你都不像他,怎么可能那么个小丫头会像他呢……”
毕竟上了年纪了,方才与国师大人那番对垒着实伤神,端密太后松开了她,以手抵额,昏昏的睡了过去。
华丽奢靡的轿中燃着特制的香料,闻起来与千密花的香味有几分相似,秦桑静静坐在端密太后身旁,车内华贵的紫色饰品渐渐模糊、连绵成无边无际的千密花……母亲刚生产不久,体弱苍白,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尚在襁褓的小离,父亲与她玩耍,将她高高举起,笑着说:“我们小桑桑又长高啦,明年就能长到爹爹胸口啦!”
“长到爹爹胸口我就是大人了吗?”幼时的她兴奋的大声问。
爹爹有着世上男子都不及的俊俏眉眼,笑起来格外温柔,问她说:“你急着长大做什么?”
“我长大了保护爹娘和妹妹!”秦桑记得自己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车轿颠簸,浮生如梦,秦桑眼中光亮明灭,轻轻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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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皇子死里逃生,端密太后看在皇帝求情的份上勉强放过了国师大人,只罚了三年的俸禄,以儆效尤。
而与此同时,千密使的艳史上又多了一笔:大皇子殿下思慕千密使,国师大人争风吃醋,一刀断其四根肋骨!
长得倾国倾城本就碍眼,更何况秦桑一向手段狠辣,如今更是猎艳名单上同时囊括了英俊温文的武林盟主、邪佞狂妄的大皇子殿下、冷如谪仙的国师大人!
一个女人风骚至此,上京城中的少女们纷纷流着眼泪在家扎小人。
而城中那些肖想千密使不成、将家中小妾婢女染了紫发玩弄的达官显贵们,纷纷又染了回去——皇帝的长子都敢断四根肋骨啊,换做他们肯定被国师大人直接一劈两半!
宰相家的小孙子据此编了个话本:风华绝代的紫发女子徘徊于天之骄子与世外谪仙之间,爱恨缠绵、进退两难……楚尚书的独子一人分饰天之骄子与世外谪仙两角,这出戏风靡一时,场场都是看客爆满,戏院的单子贴满了整个上京城的墙壁。
李微然来时手里就捏着一张。
他笑着将写着“如花美眷易得痴心情郎难求”的单子飞过去,薄纸如刀,国师大人两指一错接过,看了一眼,脸色更冷了几分。
“国师大人的玄武令可还在?”李微然问。
陈遇白点了点头,“在。”
“那……国师大人的贞洁可还在?”李微然笑着问。
陈遇白只有一个字给他:“滚!”
“玩笑、玩笑!”李微然笑着抱拳作揖,从袖中亮出一物,“其实在下今日是为此而来。”
那阴沉的玄铁令牌,四四方方,其上一只展翅欲飞的玄鸟——竟是朱雀令!
陈遇白一皱眉,脸色立即端正了几分。
“国师大人可知千密一族为何处心积虑图谋这暗夜令?”李微然手指抚着那振翅玄鸟,声音低低的问道。
“不知。”陈遇白看了他一眼,“但想必秦桑已告知盟主。”
提起那个名字,李微然温柔的一笑,顿了顿,才接着说道:“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集齐,图纹拼在一处,便是通往千密圣地的地图。”
陈遇白冷眸一动,“所以,秦桑才会这么干脆将麒麟令还了回来。”
千密一族要的并不是暗夜令,而是暗夜令上的图腾。
他之前已曾这样猜测过——否则即便是秦桑为了纪小离打算,端密太后也断不会容许麒麟令得而复失。
和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即可,李微然微微点头,说起了几百年前的那个传说——
上古时候,千密一族侍奉天神,天神褒奖,赐予他们长满了千密花的圣地居住,族人只要居住在圣地之中,人人都会拥有美貌、智慧与超乎常人百倍的力量。
千密一族得此圣地后修养繁衍、日渐壮大,然后他们不再满足于侍奉天神与待在圣地安居乐业的生活,开始了对外族的征战讨伐。天神不喜,将他们逐出了圣地。
自此千密一族流离失所,当时的族长求助于慕容一族,慕容族收容了千密族人,为了表达感激与效忠,千密族将通往圣地的地图献给了慕容一族。
后来上古神魔大战,天神陨落,千密一族便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回到千密圣地去。那时候慕容一族已创建了大夜王朝,皇帝察觉到了千密一族的异动,便将地图交由一名开国名臣。那位名臣便是第一任的暗夜谷主,他将地图用玄铁浇筑为七七四十九块,分别赋予了才能卓著之人,与他们约定:执此令者,守护大夜。
从此千密一族就开始收集暗夜令牌,这几百年里从未放弃,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如今这张地图上已经只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枚图腾了。
一旦这四枚令牌到了端密太后手中,千密圣地便将重新现于世间。即便那圣地没有传说中的神秘力量,端密太后也能借此笼络她那些疯狂的族人,做出毁天灭地、颠覆天下的疯狂事情。
“你想怎么做。”陈遇白直接问道。
“我会将此令给秦桑,”李微然轻声说,“请国师大人设法救出那孩子。”即便是武林盟主,宫中高手如云,端密太后的殿中更甚。
陈遇白默了默,忽笑了起来:“顾明珠……不减当年。”
李微然也笑,那双澄如秋水的黑眸却始终未曾染上半分笑意,“千密一族的女人,都是如此。”
陈遇白心头浮现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
“好,我去救那孩子出来。”他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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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宫中换防还有两个时辰,陈遇白“顺便”路过了镇南王府。
自从他出了大理寺再也没有去见过她。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连梦里见到她都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他轻飘飘的落在嫏环轩的院子里,屋内亮着灯,有婢女正哄她喝药:“小姐听话,这几日你咳嗽一直不见好,王妃娘娘可忧心了!”
陈遇白眉头一皱,随即听到他的小少女有气无力的声音说:“你放着吧,我过一会儿再喝。”
那婢女大约是急了,竟然吓唬她:“小姐若是还不肯喝,我要去告诉王妃娘娘了!”
陈遇白看不到屋内,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喝过药后声音都苦了几分:“我喝完了,你别告诉母亲了吧!”
一个婢女都能吓唬她,陈遇白心中极是不快,弹指将那端着空碗走出去的婢女点了昏睡|茓,婢女倒地,小离惊起,他又一弹指推开了南窗,皱眉对屋内的人说:“是我。”
小离愣了愣,起身先把那婢女扶了靠墙挨着,才走过来到窗边:“……师父。”
“手伸过来。”他往前两步站到窗下,清清冷冷的说。
小离一阵心跳,将手伸了出去。
还以为他是要做什么,谁知只是替她把脉。
原本目露期待的眼睛一下子暗了下去。
陈遇白细细诊了脉,确认了无大碍,缓缓松开手指。
“师父……”离得这么近看着他,小离心里的悸动更加强烈了,“互生情愫……是彼此喜欢的意思吗?你喜欢秦桑姐姐吗?”
“不喜欢。”她家师父想都没想,冷冷答道。
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一下子亮了起来,像燃着两朵烟花在里面。
她极欢喜、但又深觉这欢喜来得不应该,毕竟她自己那么喜欢秦桑姐姐。
“那……”她琢磨着问:“师父曾和秦桑姐姐立过誓约吗?”
他曾嘱咐她,不许与别人立誓约,那么他呢?
陈遇白原本正苦苦思索着用哪几味药才能不苦又止咳,听了这话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离眼巴巴的看着他,等答案。
“什么誓约?”他倾身忽靠近,在她唇上蜻蜓点水的一吻,“这个吗?”
纪小离眼前一花,清冽的男子气息稍纵即逝,只留唇上一点余温。
凉凉的,又烫烫的。
抬头她家师父已站在一步开外,还是那样冷冷清清的神色,她却越看越觉得温柔亲切。
“师父来!”她心中勇气倍增,对他招招手,小声的说。
陈遇白往前踏了一步,她双手撑着窗户用力将身子探出窗外,唇齿与他的用力一碰。
她这简直是整个人射过来的,陈遇白双手扶住她肩膀以免她摔下去,唇上必不可免就被她撞到。
蠢丫头!陈遇白被撞破了唇肉,口中一片腥甜,又沾上了她刚喝过的药味,浑身轻飘飘的,他心中暗骂道。
蠢丫头大半个身子悬在窗外,被他扶着,笑眯眯的歪着头看着他。
陈遇白一下子心中变得特别的满,细品着血腥味里的药香,止咳又不苦的药方也已想出来了。
将她放回窗内,他扶着她肩膀,轻声正色对她说:“已经这么笨了,不要再胡思乱想。秦桑太聪明,我呢……不喜欢聪明的。”
那日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景象烙在纪小离心底,令她这几日寝食难安。此时听他这么说,她顿时心中阴霾一扫而空。
对啊!她虽不如秦桑姐姐美丽聪明,但是要比笨她一定不会输!
“师父你真好!”她感动的泪光点点、浑身充满了自信!
陈遇白满意的点点头,放开了她,“我走了。过几日再来看你。”说完不放心,微凉的手指在她唇上一点,“乖乖的。”
纪小离心满意足的点头,趴在窗户上看着他离开,黑色的冰绸滑过月下的小院上空,月光都不比她的师父好看。
她很听话,真的乖乖的几日都没有闯祸,连王妃娘娘都夸她难得。
可是还没到师父来的日子,西里前线来了战报:纪南率纪家军大战西里大军,大获全胜!
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镇南王府却半点喜庆之意都无。
只因那战报的最后一行字,寥寥数笔写了一句:骁骑副将纪东,战死。
4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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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东带兵突袭西里,伤重被俘。纪家的男儿从不做俘虏,纪东在敌营醒来后一言未发,打定主意不吃不喝,不过十日,就在遥远的西里将自己生生熬死了。
西里人狡诈,将纪东已死的消息瞒的严严实实,却把他那身盔甲脱下来,挑去两军阵前威胁纪南。
而纪南未曾动摇半分,一气斩了西里第一神将里耶在内的十一名西里战将,将西里大军打的退至星涯山更西,不仅守住了夏城、夺回了之前被西里占领的衡州城,更从此将两国边界线推至星涯山,斩马立碑为界。
大夜自开国以来,从未将西里打的这样痛。
镇南王这位嫡子、白虎令的令主,被描述成了星宿下凡——据说纪南刀枪不入、无坚不摧,徒手将敌方主将捏死,一人单挑西里一百名壮年大汉。
凯旋的军队回朝,整个上京城都沸腾了,无数的鲜花与欢呼迎接他们。皇帝龙颜大悦,论功行赏:镇南王世子纪南,封神武大将军,赐入朝议事。二皇子殿下慕容岩,封忠勇王,赐入朝议事。连送了一回粮草去的六皇子殿下都得了封赏。
纪东被俘一事不提,念其慨然殉国,封为英烈将军,以二等大将军之礼风光大葬。
可是,艳阳公主哪里要的是什么风光大葬?
她只知纪东的铠甲被人挑于阵前、纪南却丝毫未退!
明明纪南去西里之前口口声声答应她:二娘,我一定将大哥带回来!而现在,纪南的确也将纪东带了回来——装在棺椁之中、镇着寒冰、冻的硬邦邦的……
艳阳公主无法接受!
哪怕耳聋、眼瞎、缺胳膊少了一只腿……她只求她的儿子活着就好啊!
这个理当是纪家长子嫡孙的孩子,因为她年少时的一意孤行,他从出生起就失去了继承爵位与白虎令的资格,他短暂的一生从未扬眉吐气过,最终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伤重之中将自己活活饿死,然后成为了别人的一道功勋。
艳阳公主崩溃了。
纪南被皇帝留在了宫中,艳阳公主找不到纪南,便一概都冲着王妃娘娘去了,镇南王的这一妻一妾,几十年来从未像眼下这般僵持不下。
镇南王妃忧思成疾,几日下来已是卧床不起。纪小离一心护母,主动跑去好言相劝艳阳公主:“公主娘娘不要这么伤心了……大哥他在天上看着我们,他不愿见公主娘娘这样的。”
艳阳公主这几日下来也是憔悴不已,听了小姑娘怯生生的安慰,她眼圈又是一红:“本宫何尝不知……可是他死的这样惨!”
小离轻轻抓住她的手,说:“我师父说过:这人间的日子过完了,我们都会去天上。大哥先行一步,以后我们会团聚的。”
她不提还好,一提艳阳公主勃然大怒,甩开她手厉喝:“你还敢提陈遇白!他信誓旦旦我儿纪东定会光耀门楣!便是如今这般么?!”
小离被她推的跌坐在地上,疼得皱眉,却一声不吭。
纪西与纪北都立刻过来,可是纪西经过小丫头身边时,却一反常态的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是纪北默默的将小离扶了起来。
纪西上前轻轻搂了艳阳公主,柔声劝慰:“娘,大哥在时活得辛苦,每日起早贪黑的习武练兵、为爹娘长脸争气、庇护我们几个……如今他已是去了,娘还是少哭一些吧,免得大哥魂魄难安。”
“我的孩子……”艳阳公主忍不住放声大哭,伏在儿子的怀里:“如今娘只有你们了……”
“是……儿子知道。”纪西搂着她,轻轻的拍着她,眼神平静的已是麻木。
他转头向纪北使了个眼色,纪北垂头丧气的将小离护着送了出去。
“你先回去吧,”到了外面,纪北轻声对沮丧不已的小丫头说,“这几日就不要过来了,我娘正伤心,对你没个好脸色的。”
纪小离默默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嫏环轩。
下人们这几日都提心吊胆的,院子里很安静,小离在陈遇白来时常站的地方坐了片刻,心里既想他、又怨他。
说好了几日后就来看她的,他去哪里了?她过得这样糟糕,他不管她了吗?
乱糟糟的伤心着,她甚至第一次有了一种恨恨的想法:没有他以前她多么快乐,她宁愿回到那个时候去。
**
在纪小离心思纠结的想着他的这一刻,陈遇白也正十分不好过。
“下来!”他沉着脸吓唬树上的人。
那棵槐树上次被纪小离的霹雳弹染了半边,现在还没恢复,红绿交织的树叶一阵摇动,顽皮的童声清脆:“不下来不下来!我就不下来!”
陈遇白对别人可没那么好性子,拂袖一掌拍在树干上,将那小人儿震的掉了下来,他拎起来就走。
那是个五六岁的男孩子,生的眉清目秀、俊美异常,紫发紫眸招摇,活脱脱一个白胖的幼龄大皇子。
陈遇白对着这张脸,心情更加不好了。
几日前他如约将这孩子从端密太后宫里带了出来,顾明珠却没有来接!他只能将这烫手山芋带回了自己府里。
到底是千密族人,又是那样的爹娘生的,这孩子异于常人的活泼好动,这几日把国师府闹的比纪小离在时还热闹。
可陈遇白只觉得心力交瘁、烦躁不已。
他沉着脸往万千堂方向去,手里提着的小家伙一点也不老实,手脚乱打乱踢的,陈遇白不慎被他踢中了一脚,微微皱眉,几乎要把他扔出去!
好在这时候李微然来了。
见国师大人一脸阴沉的提着那个男孩子,李微然也皱眉,问道:“怎么顾明珠还没来接他?”
陈遇白直冷笑。
“她倒真沉得住气。”李微然摇头叹道,“不过眼下太后娘娘四处在搜寻这孩子,国师大人这里确实最安全。”
陈遇白冷冷的想:何止这样?顾明珠这压根是在报复他——为了他砍慕容磊那一刀。眼下端密太后四处搜寻这孩子,反正她一时带不走,索性就放在他这里。
想到此心中一阵气闷,他手里一松,小男孩挣扎落地,灵巧无比的就地打了个滚,爬起来张着手飞快的跑远了。
李微然看向脸色阴郁的好友,有些吃惊的低声问道:“你受伤了?”
陈遇白咳了两声,肺腑之间仍是隐痛难当:“端密太后殿中那几个高手确实名不虚传,千密一族……都是疯子!”国师大人颇有些咬牙切齿。
那日他虽然顺利的把孩子带了出来,但是那几个高手最后联手一击,他怀里护着那孩子,必不可免的受了点内伤。
说起千密一族,李微然一时也是默默。
“对了,这几日秦桑出不来,她托我将此药给你,请你代为转交……你的爱徒。”他说着,笑着抛过来一个小瓷瓶。
国师大人的神情果然就如秦桑说的那般,由阴转晴了。
万千堂里“轰”的一下,不知道那个孩子又打翻了什么,陈遇白烦透了,对李微然道:“你在这里替我照看他,我去去就回。”
李微然自然知道他是要去哪里,微微笑着点了点头。
**
陈遇白悄然无声的跃进嫏环轩的院子时,肺腑之间隐隐的疼更加迫切尖锐。
他抬手轻轻推开了南窗,他的小少女正趴在梳妆台上呢。
她的眉眼映入他的眼帘,顿时内伤便舒缓了不少。
陈遇白仔细的端详她:怎么几日不见,怎么好似身量长高了不少呢?
连神情都变了,可能是因为眼睛红红的刚刚哭过的模样,一向天真无忧的脸,竟有了几分闺中少女的愁怨。
陈遇白既心疼,又心口热热麻麻的期待。
许是他的眼神太炙热,小少女有所感应,忽然坐了起来,向他的方向看过来。
两人隔着窗户远远对望着,陈遇白以为她下一刻就会扑过来、问他为什么许久没来?
这样他就会把怀里那瓶不苦但是能止咳的药丸给她,还有她要的龙涎香,然后板着脸训她一顿:真是麻烦!
可是她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他神情却与往常很不一样。
也没有叫他师父:“我大哥……他死了。”
纪府今日一片素白,况且陈遇白也早就算到了,对此并无半分惊讶,平静点了点头。
“你说过他会回来的……你又骗了我。”她轻声的说,“你为什么……连算命都算不好。”
陈遇白闻言一怔,随即皱了眉。
他当时说的是“光耀门楣、福泽弟兄”,眼下……可不就是这样么?
被她质疑,国师大人极其不悦。
心中恼怒,他走到窗边,将秦桑给的小瓷瓶放下,冷着脸说:“秦桑给你的,按时服下。”
他走近时小离神色已是动摇,听了他的话却盯着那小瓷瓶语气幽幽的问他:“你去见秦桑姐姐了。”
她那么难过的时候、那样深切的盼望着他,他没有来,却是去见了秦桑姐姐。
国师大人连方才那样的误会都不屑解释,何况是这点小事?
他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纪小离心中陡然生了怨念:“陈遇白!”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却带着哭腔。
陈遇白脚下顿了顿。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他听到她说,“你总是骗我,我讨厌你!”
一阵气血翻涌,肺腑生疼生疼,陈遇白硬是咽下喉头一口腥甜,没有回头,冷冷丢下一句:“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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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我们的小少女长大啦~长大是为了什么呢~
嗯~孜然胡椒和芥末酱油都可以备起了,肉已下锅——客官您要来几两?
45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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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东下葬后艳阳公主几乎整日不吃不喝,每日全靠参汤吊着。纪西除了外头的应酬就是守在她榻边,人越来越沉默瘦削,纪北跟着他,也是几乎一夜之间变得稳重了许多。
这日纪西好不容易哄艳阳公主喝下了一盅安神的药,和她说话,直到她睡去,他在安神香浓浓的沉静里默默坐了片刻,守到娘亲熟睡,他起身掖了掖她的被子,终于去了一趟嫏嬛轩。
从府里任何一个地方去嫏嬛轩的路,纪西都可以闭着眼睛熟练的走,连路边的一草一木都在他心中,熟悉无比。
这么多年以来,他几乎每一刻的欢喜都系在那个小小的、热闹的院子里。
如今想来,若早知会有今日的话,那些欢喜相伴的日子该更多一些才好啊……怪只怪他曾以为一生还很漫长,从没有想到会就这样戛然而止。
真的好可惜。
他走进嫏环轩时,小离正指挥下人搬木板找锤子和钉子,纪西在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过去,摸摸她脑袋柔声的问她:“你又在做什么玩?”
小离抬头看他。
小姑娘这几日瘦了,眼睛大大的,脸上也少了纪西以往最爱的娇憨之色。
“我要把窗户钉起来!”她说。
纪西以为她又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在胡闹,笑了笑,只说:“叫他们帮你钉,你不许自己拿锤子,仔细伤了手。”
小离听话的点点头,又问他:“公主娘娘好些了吗?”
“好些了。你别担心。”纪西轻声叮嘱她:“近日家里事多,我也没顾得上你。怎么好像瘦多了?没有好好吃饭吗?”
她低了头不答,纪西追问:“怎么了?什么事不高兴?”
“二哥,”她忽然皱着眉问:“你能娶我吗?”
她问得那样认真,纪西心里仿佛像被扎了一整把的钢针,疼的他霎时呼吸都极难。
艰难的缓过了这一刻,他喉头都已漫上腥甜,却笑的越发温柔:“不行。我要娶别人,不能娶你了。”
“哦,”小离有些失望,但也很快释怀了:“那……算了吧。”
纪西看着她,心里的那把针已经齐根而没,反而疼得麻木了。
他轻声问她:“为什么忽然这么问?你想嫁人了?”
小离摇头,怅然片刻又点点头:“我不想嫁给别人,我想留在家里。”
纪西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温柔笑着,用打趣的语气说:“可是我要娶别人,她很美、很温柔,是个大家闺秀……才不像你。”
小离想了想他描述的样子,毫不介意的点头说:“那很好啊,我喜欢这样的嫂子!”
纪西笑着捏捏她的鼻子。
他说的是真的。
在娘亲的病榻之前,他已经主动承诺要娶那张家的小姐。
大哥走了,他便是这个家的长子,他要代替大哥活下去。
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娘亲相中了能做长媳的姑娘必定是温柔贤惠的,他娶了她之后一定会好好待她,与她举案齐眉、生儿育女、合家欢睦。
只不过是要割舍他的小姑娘而已,只不过……是要曾经鲜衣怒马的那个纪家二少死去而已。
纪西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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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过那阵心痛欲死,纪西笑着放她去玩耍,他转身欲走,却见纪北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了。他身边还站着王妃娘娘身边的倩姨,托着一盏羹汤候在那里。
纪西向倩姨点了点头,对纪北低声说:“你跟我来。”
纪北默默跟着他走出去,两人走得离嫏环轩已经很远才站住。
“二哥……”纪北叫了一声,却说不下去了。
“没关系,这样很好。”纪西知道他要说什么,“纪北,我觉得这样我很是心安。你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纪北摇头,“我不是这意思……我也是去与她话别的,二哥,我已向父亲提了:我要去南边军中常驻了。”
纪西一怔,随即有些明白,但是一时之间他无法相信。
毕竟他比纪北自己还知道:纪北有多么喜欢小离。
纪北望着说不出话的兄长,挠着头苦苦的笑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是知道的:她或许愿意嫁给你,但她不会愿意嫁给我的……我喜欢和她玩在一起,但是我照顾不好她。我俩在一起,只有把祸闯的更大、留着你去收拾……”
纪西看着幼弟,目光复杂,一言不发。
“我还不如出去闯一闯,但凡能有所建树的话,对家里是个交代,以后也是她的一个依靠了……”纪北说完自己都觉得鼻酸,又强自“哈哈”笑起来,捶了纪西一拳,他笑得眼圈都红了:“那丫头看来真要嫁不出去了!咱们谁都不娶她!哈哈哈!”
纪西也笑起来,轻轻捶了他一拳,却险些把纪北的眼泪捶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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嫏环轩里倩姨正看着小丫头喝汤,一边给她递帕子一边对她说:“娘娘担心小姐不好好吃饭,特意命厨房里做了,叫我亲自送过来看着你喝……是瘦了些,怎么了?这几日家里乱,他们不好好伺候你么?”
“不是的,”小离心不在焉的喝着汤,“不关别人的事……”
倩姨给她又添了一些,看着她垂着眸乖巧安静的模样,倩姨轻声问道:“小姐,你告诉倩姨:为什么想嫁给二少爷?”
小离握着勺子喝汤的手停了停,“我……想留在家里,”她搅着汤羹低低的说,“我不想离开家……除了家里,没有人喜欢我!”
倩姨爱怜的摸摸她,问道:“那既然如此,嫁给四少爷不好吗?”
“纪南?纪南愿意吗?”刚刚被拒绝过一次的人,担忧的问。
倩姨既欢喜又忧愁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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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南自然不愿意——她是女儿身,小离嫁她不是误了终身?
可如今前朝后宫皆是云波诡谲,西里被纪南打得退至星涯山后,派了王子与公主前来交好,端密太后有意将那小公主指婚给纪南,小公主却自己看上了二皇子殿下,恰在此时,二皇子殿下与纪南的断袖分桃传得整个上京城的人津津乐道,皇帝不悦至极,责令二皇子殿下闭门思过、给出交待。
可是二皇子殿下……又能给出什么交待?
眼下只有两条路——二皇子殿下娶了西里公主;或者纪南成亲。
纪南是女儿身,若是娶了别人、一旦此事被揭发,那就是抄家灭族的欺君之罪!如今小离自己愿意嫁,当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纪霆与镇南王妃将小离叫到面前,仔仔细细的给她讲了事情原委,小姑娘却一口咬定:她就是要嫁给纪南!
这婚事便这么定了下来。
纪西月初迎娶张家小姐,纪南与小离的婚事定在了月末的一个黄道吉日。
这消息传开去,几家欢喜几家愁,国师府这几日连日光照下来都是冷的。
陈遇白真是没有想到:她竟能狠心至此!
他陈遇白简直枉担虚名,要比狠心无情,纪小离胜过他不知几许!
陈遇白甚至觉得长久以来他的情意都是他的一厢情愿,否则何以她能转脸就答应嫁别人?!
她宁愿嫁给纪南——在她的眼里,他连女扮男装的纪南都不如!大约在她看来,他连算命都不准、简直一无是处吧?
陈遇白这几日一直站在这窗前回想,回想自己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他想自己日夜不怠学了那么多、会那么多本领,到底有没有一样能够让她对他刮目相看的呢?
他竟找不到!
冬天的风卷着刺骨的寒扑在他心口,国师大人的内伤这几日未见好转,反而隐隐咳的更加厉害了。
**
顾明珠便是在国师大人迎着寒风苦思冥想时来的。
她来时,紫发紫眸的小石头正躲在花园的石头后面探头探脑,忽见他家娘亲由老管家领着进来,小家伙欢呼一声扑了过去。
“娘!娘!你去哪里了呀?!怎么到现在才来接我!”
美貌如明珠的前任千密使,温柔的笑着,将爱子抱了起来。
时隔七年,明珠重现,比当初更加明媚动人。难怪世人都说现任千密使美则美矣,始终不若前任千密使美的凌厉夺目。
顾明珠抱着儿子,在他耳边小声的告诉他:“娘这几日是去照顾你爹爹了。”
小家伙立刻紫眸一亮,“爹爹在哪里?!我也要见他!”
“爹爹受了伤,等他好了你们再见。”顾明珠轻声说,虽然千密一族体质特殊,慕容磊如今已经康复得几乎无碍了,但是……她贴了贴小家伙冰凉的脸,扯开话去:“天这么冷,你在外面做什么呢?”
小家伙故意学大人叹气,肥短手指指了指远处大开着的窗户:“因为屋子里面比外面更冷啊!”
顾明珠笑着点了点小家伙的鼻子,把儿子交给老管家,她在老管家殷切拜托的眼神里走进了观星楼。
陈遇白算算她近日也该来了,不过他这个时候是真的烦透了千密女子,故人多年未见,他却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意都没有,侧过脸向她点了点头,连一个字的客套都欠奉。
顾明珠笑得暖意融融:“许久未见了!这次幼子承蒙国师大人出手相救,又亲力亲为照料多时,多谢多谢!”
“不用。我砍了慕容磊那一刀,扯平了。”陈遇白的语气与窗口吹进来的寒风一样毫无温度。
顾明珠叹了口气:“你替他解毒。算下来我们还是欠你一份情。”
陈遇白淡淡道:“催毒的药物我已经给他了,你有心的话,督促他内用与药浴十日,以你的内力为他驱除体内沉积寒毒,十日后我会送去解毒的药给他试,有九成的把握。”
“没想到那个女孩子都要嫁人了,你还愿意冒险为她拿大皇子试药。”顾明珠笑得仿若寻常。
陈遇白现在哪里听得了这话?若不是看在她当年积威,真想一掌把她打出去!
他不说话,脸色愈加阴沉,顾明珠也不忍心再逗他:“我来此前见过秦桑。她托我问你:国师大人承诺过她的话、不知还算数否?”
“违背承诺的人,不是我。”陈遇白一字一句的冷声道。
那个曾经承诺伴他一生、共度人生的小骗子,即将大婚、嫁给一个女扮男装的人!
陈遇白心口一阵窒闷翻涌,几乎又要咳出血来!
顾明珠叹了口气:“陈遇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的小姑娘,她是为谁要嫁纪南?”
“难不成还是为了我?!”陈遇白咽下那口心头血,冷笑着反问。
“若不是为了你,她早不嫁、晚不嫁,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主动要嫁给纪南?”顾明珠莞尔,缓声轻快的说:“国师大人素来透彻,女孩子家家赌气胡闹,怎么你也跟着当真了?”
窗前迎着寒风的人,缓缓的转过了身来,一双冷眸中尽是无法置信与恍然了悟。
旁观者自然是清明,可他身在这情|爱里,他的小少女一个失望眼神,比天下人的指责还要来得重,纵使天赋英才、无所不能,到底是为情所迷了。
没错!他何必与她较真?!
算命的又如何?
她再……瞧不起他,这一生她也只能嫁他!
堂堂大夜一国之师,顿时起了那悍匪心思。
46第四十六章
国师府寒风酷冬,镇南王府却是张灯结彩、热闹如春。
那张家的小姐果真貌美贤惠又大方温柔,是个极合适的长媳。进门后她对公婆孝顺恭敬、对小叔小姑照顾体贴、与纪西相敬如宾。
艳阳公主虽仍旧为纪东之事伤心不已,有这么个儿媳妇每日陪伴、轻声细语的劝慰,着实好了许多。
纪西自从成了亲有了家室,越发像个沉稳可靠的大人了,镇南王府一概迎来送往都由他一力承担,无任何不妥之处,纪霆很是欣慰。
到了这个月的二十一,便是纪南和小离成婚的正日。
一大早,各家的女眷都来了。艳阳公主称病不出,新嫁的纪二少夫人在镇南王妃身边帮着招呼客人,纪家那么多亲戚朋友,她招呼的纹丝不乱,还能有余力护着小离,不让各家夫人在新房里打趣停留太久。
于是秦桑来时小离房里没什么外人,小离正由倩姨服侍着穿红彤彤的嫁衣。倩姨眼角撇到窗台那儿紫衣一闪,不动声色的找了个借口将丫鬟们都带了下去。
小离魂不守舍,呆呆的坐在镜子前,秦桑站到她身后她才发觉。
“秦桑姐姐!”她猛地站起来,拉住秦桑的手,“你去哪里了?为什么好久没有来看我?”
秦桑手臂上的伤被她隔着衣服攥住,疼的眉心一跳,却笑着丝毫不露,柔声说:“最近有些事耽搁了……今日你出嫁,我无论如何也要来见你。”
小离勉强冲她笑了笑,垂下了眼睛。
“怎么了?后悔了、不想嫁了?”秦桑笑着圈住她肩膀,将她按到镜前重新坐下,她拿起了木梳,为她梳头发。
小离叹了口气,说:“我不后悔……父亲、母亲养大我,我应当报答他们,我也很喜欢纪南。况且……也只有他们喜欢我。”
秦桑何等玲珑心思,一听她的话便笑了起来:“只有他们喜欢你吗?那你师父呢?”
“师父不喜欢我……我知道的。”否则何以前一刻还说喜欢她傻,却又放着她不管、去见聪明的秦桑姐姐?
心思百转,她又叹了口气。
“这样啊……那你呢?喜欢他吗?”秦桑柔声问,抚着手中柔顺黑发,她笑着看向镜中一身红嫁衣的幼妹,“小离,你喜欢他吗?和对别人都不一样的喜欢?”
小离从镜中望着她,迟疑却肯定的点了头。
喜欢的,喜欢他!
和喜欢其他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因为他陪她玩而喜欢他,不是因为他对自己好。而是想和他一起玩、哪怕他嫌弃她,而是期待他对自己好、哪怕他总是冷着脸。
是虽然所有人都告诉她国师大人如何如何厉害、她却想要拥他入怀。是虽则自己这样无用软弱,愿为他坚强勇敢。
是一看到他,她的心就变得很软,却丝毫不慌张。
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有他欺负了她、她却不想往他脸上扔霹雳弹。
是这么独特的喜欢。
小离想着想着就鼻头发酸,红了眼眶。秦桑俯身拥住了她肩头,脸颊与她相贴。
小离和她长得不像,她像母亲,小离则长得更像她们的父亲,尤其小离的眉目,与秦桑记忆里的父亲一样无忧明朗。
镜中幼妹的眼睛与记忆里父亲的重合,秦桑潸然泪下。
她没有照顾好妹妹,好在父母天上有灵,从今以后,有个人会很好的照顾妹妹一生。
过了今日,秦桑总算了无牵挂。
“怎么了?”小离看她落泪急了:“怎么哭了呢?”
秦桑拭去眼泪,笑着说:“没有……我好羡慕你啊,这身衣服真好看!”
小离看了看身上的大红嫁衣,提不起来兴致,却还是安慰她:“姐姐嫁人时一定比我好看啊!”
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抚在那烈烈的大红色之上,秦桑笑的淡了许多。
“吉时快到了,我要走了。”秦桑把妆台上母亲留给下的那支累丝镶宝金凤钗给她簪上,“小离,以后……要好好的。”
小离攥着她的袖子,小脸上满是犹豫不安,秦桑笑着摇头,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真的吗?!”小丫头眸子里燃了花火一般亮起来。
秦桑捏捏她的小脸,点点头,笑着旋身从窗户掠了出去。
**
镇南王世子迎娶养妹,自家人嫁进自家门,王府中由纪霆主事招待宾客,小离的花轿则由纪西护着,绕城一圈后再进镇南王府的门。
如此盛事,这一日上京城的百姓几乎全都涌上了街头,气派的大红色仪仗一路吹吹打打,镇南王府的下人们提着食盒沿路派发喜饼,百姓们吃了喜饼争相的说吉祥话,一时城中好不热闹。
纪西带了一支护卫保护花轿,按理说镇南王府的护卫都是高手,不必担心,可是新领了上京城郡守一职的大皇子殿下还是“不放心”,竟亲自带着一队人马前来护送。
纪西遥遥的向骑在马上的大皇子殿下抱了抱拳致谢,大皇子殿下挑着眉只是笑,那笑容怎么看怎么都是不怀好意。
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行至城门口时,大皇子殿下双目一亮、精神一振——他期待的人终于来了!
好戏要开锣了!
纪西也看到了来人,勒停了马,他一抬手,后方的吹吹打打戛然而止,镇南王府的护卫们训练有素的团团围住了花轿。
来人是孤身一人,静静站在上京城深冬的风中,黑色冰绸被寒风吹拂而起,上头金线绣的千密花仿佛活物一般在风中轻轻摇曳,甜蜜无忧的看着这世间众人。
纪西只默默看着来人,脸上无甚表情。大皇子殿下却是一脸的兴趣昂扬——他近来不仅伤势养好,人也精神了许多,听说连酒都戒了。今日那一身浓紫色华贵逼人,更衬得那星眸朗目如姣姣明珠,骑在高头大马上,他看向陈遇白的眼神中满是戏谑之意。
陈遇白知道他今日是来看笑话的,特意来看笑话。
那他就笑给他看!
陈遇白笑着,从身后拎出了一个小人儿。
小家伙今日特意被换上了一身紫衣,白嫩圆胖的小脸上五官分明,活脱脱一个小了几圈的慕容磊!
就算是慕容磊自己,也看得目瞪口呆、怔在当场。
当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陈遇白倒是仍旧笑得温柔和煦,还依诺指给小家伙看:“你看,那个人就是你爹爹,去吧!”
小石头兴奋的大叫了一声,一叠声的喊着“爹爹!”向慕容磊这边冲了过来。
纪西看了国师大人一眼,忽然扬声下令道:“保护小姐!”
镇南王府的护卫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纪家军,哪怕明明是个小孩子,都立刻刀斧相向。
眼看着小人儿飞奔向刀枪剑林,慕容磊方才如梦初醒,霎时几乎肝胆俱裂,狂吼一声:“谁敢伤他!”
大皇子殿下一声令下,随从们拔了刀就向镇南王府的护卫们砍去,纪家军岂是好惹的?两边顿时打成了一团。
慕容磊足尖一点从马上腾空而起,如一道紫光一般掠过,堪堪在小人儿冲入乱军之前抱住了他!
一片混乱里,国师大人怡怡然向那停在一边的花轿走去,纪西就在轿旁,他掀开轿帘时从容的对纪西点了点头。
花轿里纪小离蒙着红盖头,正支着耳朵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忽觉得眼前一亮,清新的风扑进来,然后有一只手伸进来抓住了她的手腕,以不容抗拒的力道。
她垂眸一看,那黑色冰绸她太熟悉,而袖口那道金线绣成的花纹却并不是她熟悉的祥云图纹,而是一株又一株、她亲手绣下的花样。
他真的来了。穿着她亲手裁制的衣服。不久之前的某一天她曾趴在南窗下欢喜的对他说过:她喜欢看他穿这件衣服。
他答应过的事,他未曾骗她。
头上饰物太重,小离低着头,眼泪从眼眶中直直坠落,“啪嗒”落在陈遇白手背上。
那手原本力道大的好像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被这颗眼泪打了一下,仿佛烫着了一般,手指一僵,随即力道变得简直称得上温柔。
小离顺着那力道从花轿里走了出来,一旁骑在马上守着她的纪西微微一笑,终于勒转了马,投身混战之中去了。
镇南王世子、神武大将军纪南的新娘子被国师大人从花轿里拉了出来!
镇南王府的护卫们与上京郡守的侍卫们打作一团!
大皇子抱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孩子,仰天长啸!怒吼着前任千密使顾明珠的名字!
太精彩了!
太百年一遇了!
上京城的百姓们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喝彩以及喝倒彩的欢呼声!
震天动地的热闹与混乱里,陈遇白从容一拂袖伸手,童子小天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欢欢喜喜的托上来一个大红漆盘,上头是一柄三镶白玉如意。
白玉如意,挑起了火红盖头。
那张莹莹如玉的小脸,与那双冰雪千里的眸,终于相见。
礼成。
陈遇白望着她,眼中只有她,薄唇轻启,虽低声却是句句可闻:“余之徒,生生世,其既为之,非吾令亦难出之。阻者,碍之,余白以命捧朝,当命以抗,余诚不欺尔,若兵接,非丧不能退之。其从之,俄礼遇,竟飨生,正,委禽舍焉,妻必随余。列之众众,悉为证也。”
他内力深厚,为证的众众们,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顿时欢呼声终于达到了顶峰值!
上京城上演着百年难得一见的精彩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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