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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白算计 >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你承认娶我是你眼光好啦?!”她大喜过望的大叫道。

陈遇白移开目光,装作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的样子。

小离难得抓住他的话柄一回,高兴不已,乘胜追击:“你看啊:你娶了我是你眼光最好的一回,而我嫁给了你,你比我好那么多,所以我的眼光比你还要好啊!”

陈遇白冷冷看她一眼,淡淡斥道:“什么乱七八糟!”

小离想了想怎么才能说明白、证明自己的眼光确实很好很好,可是想来想去也没办法说清楚,浑身的高兴没处发泄,索­性­一头扎进他怀里打滚。

“反正……就是这样的!”她耍无赖,在他怀里发疯。

陈遇白嫌弃她,伸手在怀里摸到她脸,捏着揪出来。她被他掐着脸撅着嘴像小猪还是在笑,笑眯眯的看着他,开心的说:“刚才你那样说……我好高兴啊!”

清澈漂亮的眸子带着欢天喜地的笑意,陈遇白低着头望着她,黑眸深深的醉在其中。

她很高兴,陈遇白看得出来。

虽然她总是开心的,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里,除了被他欺负时,她总是笑眯眯的,但是像这样的高兴好像还是第一次。

大概她若是修成了仙,也不过如此兴奋神情。

他居然能让她这么高兴。

陈遇白心里说不出的满,捏着她脸的手微微用力,将她下巴抬起,他低头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

虽然他们之间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许多回,但此时此刻这样一个浅浅的吻,分外动人。

小离爬起来坐在他怀里,手搂着他脖子,人趴在他肩头,很小声很喜悦的在他耳边说:“我刚才想明白了一件事:从小大家都说我很笨,今天我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笨!”

她声音细细软软的钻进耳朵里,呼吸温温浅浅的扑在颈侧,陈遇白半边身子酥得不能动,低笑声分外愉悦:“哦?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笨?”

“因为你!”她声音里全是认真喜悦的笑意,“因为我会嫁给你,所以我得笨一点。”

上天给每一个人的幸运都是一样多的,她很不幸的笨了这么多年,是因为上天要她攒够运气、遇见他。

她说完也知道害羞,不肯露脸,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呼吸贴得他那么近,热热潮潮的,陈遇白觉得很不舒服——心跳太快了、浑身血热。可是揪了揪她,她反而抱得更紧,他脑中“嗡”一下,索­性­偏过头,嘴­唇­在她脸上寻着亲,先是额头、眼睛、沿着挺翘的小鼻子亲下去,一口咬住了她的­唇­。

纪小离心口“噗通噗通”拼命的跳,努力的昂起脸迎合他,小小的舌头怯怯的伸出来,舔了舔他的­唇­,被他吮住了不放,她呜咽了一声想要往回缩,又忍住了,迎上去缠着他的­唇­舌磨蹭。

火热的吻,吻得人都要化了,气息用尽才分开,纪小离伏在他肩头艰难的喘气,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都没有。陈遇白却丝毫不满足,一手轻轻揪了她长发逼她仰起头,他低头迫不及待的啃她,她微微一让、身下一动,他皱眉“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纪小离以为自己碰着他那只受伤的手了,立刻主动搂着他坐好,乖乖的凑上去被他吃……

**

作者有话要说:热情活泼的主持人提问:国师夫人究竟是碰着什么了呢?竟然让皮那么厚的国师大人都“嘶……”了?!

65第六十六章

国师大人见这招如此有效,不由得暗自心喜,一玩再玩、不亦乐乎。

纪小离被他哄的自己脱了自己衣服、还被要求脱他的——他的手受伤了啊!

解他亵裤时她脸红的几乎滴血,压根不敢看,扭着脸闭着眼睛,手里一阵乱扒。突然有根东西热乎乎的弹出来戳在她手上,她慌乱中握了一下,立刻大叫一声丢开手。

国师大人眯着眼睛舒适的半躺着靠在床头,这时忍不住一阵愉悦低笑。

纪小离羞愤欲死的伏在他大腿上,埋着脸装死,被他一抬腿抖了下来:“起来!哪有这样脱一半的道理?”

纪小离捂着眼睛坐起来,羞愤的一手捂眼睛一手去摸。国师大人勾着嘴角愉悦不已的使坏——脚轻轻一勾,跪在他腿上的人“啊!”一声摔了下去,脸朝下摔趴在他大腿上。

纪小离再一睁眼,那面目狰狞的东西就在她眼前,涨头涨脑的向她吐着口水,样子恐怖极了……她颤抖着连滚带爬的逃到床里侧,卷了被子紧紧裹着自己,瑟瑟发抖。

陈遇白朗声大笑。

她那副蠢样,他怎么可能不继续欺负她呢?追过去一扬手掀飞了薄被,低笑着整个人压了上去。

小离一挣扎他就“嘶……”,她立刻不敢动,被他压得密密实实的,他张嘴咬住了她雪­嫩­耳垂,咬得她缩着脖子小声尖叫,像只怕极了的小兽,他愉悦的闷声低笑。

“小蠢货!”低沉淳厚的男声,带着浓浓调戏意味。

纪小离怕死他这个样子了,紧紧闭着眼睛,颤声说:“我真的不敢……我不行的呜呜呜……你放过我吧!夫君!”

话音刚落,腰间抵上来一大块硬硬的东西,她的夫君慢条斯理的说:“耍赖啊?那——我自己动手了?”

“嗯!”她眼睛一闭,一副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

陈遇白压着她笑,往她耳朵里吹气:“可我手受伤了,动不了。”

“你别骗人了!前些日子我的手受伤了,你不是说手上受伤和……和这事没关系!”纪小离大声反驳他。

“记­性­不错!”陈遇白在她­唇­上啄了一下,表扬了她难得的一回好记­性­。

被表扬了的人心头一松,身子刚刚软下来,忽然一条腿就被他拉开了,那个她害怕极了的东西热乎乎的抵了上来,她才来得及喊了半声“你——”,已经被他顶了进来……

“那我就带伤上阵、犒劳夫人!”他按着她不许她动,一面火热的抵进去、一面低喘着调笑她。

小离想说“我不要这样犒劳!”,可他后面大半根一下子猛的顶进来,她被这一下顶的魂魄都差点出窍,弓着身子叫了一声,起先那语调略带痛楚,到了尾调却已经是颤抖不已的娇吟……陈遇白听得浑身血热,低头去吻她,咬住她的­唇­,将那娇吟与哀求都吃了下去。

这么压着浅浅疼爱了她一阵,小离已经满面晕红、双目迷茫,陈遇白又起了坏心,连哄带骗的把她抱到了身上,教她跨坐他腰间、自己坐下去。

虽是一早说好的,但事到临头,光是用手握着那狰狞庞然她就已经快吓哭了,欠着腰试了好几次都坐不下去,她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不成的……太大了……”

陈遇白被她握着磨着,牙根都咬疼了,耐着­性­子哄她,可她就是不敢,反而颤着两条小细腿想要要逃跑了!陈遇白伸手去按住她肩头,她一动他就倒吸凉气、表情痛楚不已……纪小离哭丧着脸坐回去,一边往下坐一边泪眼汪汪的咬­唇­。

磨蹭了不知道多久,她才好不容易的吃了下去,这感觉太新奇了,她欠着腰、僵在那里,骑在他身上两腿分着、两只手撑在他胸口,小脸上还挂着泪珠,眼神茫然,简直像只可怜的小狗,陈遇白伸手勾她下巴,逗她:“小乖乖,快点动一动……”

“不……不能动……啊!”她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陈遇白催促无用,一挑眉自己坐了起来。

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他这么一动她吃得更全部彻底,“喔”一声,浑身过了电一般……小离顿时红着脸要挣扎出去,可他立刻叹着气说手疼,她只得乖乖的,浑身酥麻的伏在他心口。

她委屈害怕又咬­唇­忍耐的神情太过撩人,陈遇白低头去亲她,未受伤的那只手缓缓揉着她腰,热热的掌心揉在腰眼上,麻麻的舒服极了,肚子也没那么紧绷了,反而涨涨的好像很满足似地……小离渐渐有了感觉,撅着软软的小嘴回吻他,吃着他的地方也开始不安分。

他察觉到了,在她­唇­齿间闷闷的笑,揉着她腰的大手往下,揉着扶着教她动……可惜他家小蠢货实在是太笨了,教了大半天也只学会了缠着他胡乱磨蹭——两条腿紧紧盘在他腰上,半是被他揉动、半是她自己用力,两个人紧紧合在一起,无比缓满的磨蹭却生出了无限的满和热,连心头都被满满当当的充斥着暖意,喘息和迷乱里,只有对方的眼睛是唯一清晰的,就这样抵在一处紧紧相拥着、眼睛看着对方,沧海桑田也不过一眼万年。

抵死缠绵。

可惜这样的水□融没有维持多久,小离缠在他身上几次哆嗦着绞紧,很快便没了力气。她够了,国师大人可才刚开始吃,她今天滋味这么美,他怎么可能放过她呢?

小离便耍赖,闭着眼睛装死。

国师大人毫不手软,把她逼得跪在床上,大张着双腿、像只小青蛙,他一手掐住了她腰,把她迫的凹腰翘臀、任他享用。

这个姿势太野蛮了,小离被他折磨的很快就浑身哆嗦起来,一次过后她就受不住了,凄凄惨惨的哭了起来。陈遇白哄她,拖了个枕头给她抱着,让她趴在枕头上——继续被他欺负。

最后枕头都被撕咬的不成样子了,他才喘着粗气压下去,压着她狠狠的一阵猛动,直把小离捣的浑身泛红,哆嗦着晕了过去,他将晕过去的人捞起来没命的吻,知道她此时已听不到了,他在她耳边低低的说了许多话,笑得温柔如春风……

**

国师府的夜晚是盛春,千密殿的夜晚却是酷冬。

偌大的殿中只燃着两支细细红烛,印着满殿­阴­影重重如鬼魅处处,最高处的太后金座旁,端密太后伏在那里,许久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殿门忽“咿呀”一声,有人缓步走了进来。

端密太后未曾抬头,冷声喝道:“滚出去!”

“是我。”低沉的男人声音,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其中有任何情感。

端密太后却是浑身一僵、心中大惊。

她缓缓抬起头,因伏在那里许久,眼睛一时模糊,昏暗烛影里她只看到一个隐约轮廓。

一时她有些分不清自己所在何处、这是何时。

她这一刻的眼神看起来如此迷惘无助,竟有些仿若当初。

慕容天下一时心头滋味百种。

他孤身前来,自称“是我”,端密太后回过神后,也就不再自称“哀家”,低低的问:“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么?”

她遥遥望着他,艳丽紫眸眼神冷傲:“给我滚!”

时隔四十余年,多少风云变幻、时光荏苒,如今已经是站在一个王国最高处的两个人,再一次的用你我相称。

岁月已经无情的染白了他的双鬓、老去了她的容颜,他们再也不是当初风华正茂的倜傥皇子与异族少女,可当她如同初初相见那般盛气凌人的说出“给我滚”,慕容天下那颗经过多少刀山火海的心,还是忍不住温柔了那么片刻。

他默了默,忍过了那一刻的无稽温柔,低声说道:“我来,是想劝你一句:你就此收手,我尚能保你下半生尊贵体面。”

端密太后笑了起来,冷而讽刺:“尊贵体面?我要尊贵体面做什么?你真当我当初是稀罕那中宫之位?”保养得宜的葱白纤指缓缓拂过冰冷的金座,“我、不、是!”

那么久的事情了,当初从未解释过,这么多年他们被关在同一座皇宫里,其实时常见到面,但是谁也从未提起过哪怕一句的当初。

今夜,端密其实很想提一提。

可是当她望着他,明明他的眼睛也正看着她,她却看不到其中有一丝半点的感情。

许多年前他不是这样的,他曾笑容真切,对她的每一分心意都写在眼中。她很喜欢他,但是她毅然决然的嫁给了他的父亲。

先帝迷恋年轻貌美的她,被她迷昏了头,许她掌控千密一族的权利、献了青龙与白虎两枚暗夜令的图腾讨好她,最后甚至封她为后。

那日她受封中宫,众皇子前来拜见,他也在其中,随众人一道向她下跪、行大礼,他跪下、再站起来,也是隔着如今这么远的距离、遥遥的望着她……从此,她就再没有见过那个笑容真切的慕容天下。

后来他承袭了青龙令,再后来除了那时尚在她腹中的慕容江山,他杀光了所有的兄弟,最后他拥兵逼宫、得登大位……如今大半辈子都已过去了,他已坐享江山、妻妾成群、儿孙满堂,而她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与一任又一任的千密使,他们一直在同一座皇宫之中、各自老去,这么多年,谁也没有提过一句当初。

**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枚暗夜令,都曾有过许多个悲欢离合的故事。

66第六十七章

许多个似如今夜这般寂寞的深深夜晚,当她独自一人躺在华丽冰冷的寝殿之中睁眼到天明,长夜漫漫,难免就会想起许多的人和事。

她总想:她这一生,机关算尽、众叛亲离,曾在她身边出现却没有被她算计利用过的人,只有他一个。

在所有的面具都被摘下的独自深深夜里,她曾无数次的回想这一段当初。

这一段她一生之中唯一­干­净、清白、问心无愧的当初。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也没提过,所以她也就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当初她宁愿嫁给年过半百的先帝,并不是因为急于得到青龙令。

而是……当初那个一身风华的倜傥皇子,她实在是太喜欢了,喜欢到宁愿别嫁也不愿将他逼上争权夺位之路。

她的一生注定如此,只愿他能够平安喜乐。

深深的寒冷冬夜里,高高的冰冷金座上,紫衣的端密太后轻轻将脸枕入袖中。

“我从记事起就被告知:我的出生是一个责任,我将永生背负它,直至实现它。为此我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所有的姐妹兄弟、失去了我唯一的儿子、失去了……”她的声音渐渐低的几不可闻,仿佛一时气尽,趴在那里缓了好久,才低低的继续说道:“我为此努力了一生,失去了那么多东西!如今……你叫我如何甘心?!”

“执念伤人。”慕容天下叹了一句,淡淡说道:“如果能放下的话,不论多迟,哪怕只有一日都是好的。”

“你放下了么?”幽幽的女声忽问了句——她到底还是没有忍住:“慕容,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她终于……情真意切。

慕容天下笑了起来,是帝王最平常的那种微笑:看似愉悦,其实笑意远未深达眼底。

“我曾以为很难,可这么多年过去,也不过如此。”

不过是日复一日,不过年复一年,不过是这大半生都要过去了,才等来一个如此深夜、她的一句问候,不过是用尽一生费心筹谋的站在最高处,终于等到这一刻云淡风轻的对她说一句:“我曾以为很难……也不过如此。”

你说,这执念伤不伤人?

她似乎是叹了一声的,但没有听清。慕容天下遥遥望着她伏在金座上一动不动的背影,半晌,无言的转身往外走去。

走到殿门口时,他顿住了脚步,并未回首,背对着她。

“当年,朕杀了那么多的兄弟,独独江山一个活下来了,他在时朕从未为难过他半分,甚至尊了他为临江王。后来他勾引朕的嫔妃、私逃出宫,朕也没有对他赶尽杀绝。甚至他二人的女儿回来,在朕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到如今,朕都未曾追究过。还有千密一族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他顿了顿,“无论是对先帝的托付还是对……当初,朕都已仁至义尽了。今日之事已可堪动摇国本,若是再有下一回——太后娘娘是千金之躯,千密一族多番打扰娘娘清净,罪该万死,朕会将他们全部杀光。”

他语气朗朗,已经又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大夜之王。

端密伏在金座之上,紫眸缓缓闭上。

“千千,”冰冷昏沉里,她听到他声音极低极低的道:“保重。”

那一刻她几乎立即要起身看去,可殿门已经“吱呀”一声打开,又关上了。

殿中又只有她一人了,冷的可怖而熟悉。

泪水从紧紧闭着的紫眸眼角滑落,隐秘的滚进了衣袖的布料里,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圆点。

这么多年了,她竟是第一次觉得心口是热的。

因为他终于提起当初。

**

秦桑匆匆赶回时,天上冷月已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千密殿中的红烛已快燃尽了,端密太后独自一人伏在那金座上,紧紧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秦桑脚步轻轻的走过去,在她身旁静静站了片刻,转身欲走,却被她出声叫住:“桑桑,你回来了。”

秦桑浑身一僵,走过去,默然跪倒,磕了个头:“娘娘,臣有罪,请娘娘责罚臣吧!”

“怎么了?族长没有跟你回来?”端密太后支起身子,喘了口气,缓声问道。

秦桑摇头,“族长已经来了,臣已将他安顿好。”

“那很好啊。”端密太后看着眉目鲜妍的年轻女孩子,柔声问道:“你有何罪?”

她语气这样温和,可秦桑额头冒起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倾国倾城的一张脸,越发的微微泛白。

“哦……”端密太后像是忽然想起来似得,“你是说纪小离……”她轻轻的笑起来了,“哀家知道,你与哀家耍心眼、使手段,百般的不让哀家知道她的身世……秦桑,江山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你做了他七年的女儿,哀家却养了他十七年。小离那孩子的眉目与江山一模一样,至于她的发­色­和眸­色­——江山熟知千密史籍典故,定是他配制了什么药吧?”

秦桑一头冷汗的拜倒,颤声道:“娘娘圣明。”

端密太后似乎今夜格外的疲倦,神情都有些迟缓,倦怠的对地上跪着的人摆了摆手。

“起来吧。”

“娘娘圣明,一切都逃不过娘娘的眼睛,”秦桑微微起身,仍跪在那里,声音­干­涩的说道:“小离她的确是臣的亲生妹妹,当日父亲拼死将我姐妹二人送出千密圣地,父亲叮嘱我照顾她……求娘娘看在父亲的份上,放过小离吧!”

“桑桑,你说你倾心于陈遇白也是假的吧?”端密太后垂眸痴痴的望着自己金­色­护甲,忽浅浅的笑了起来,“你可知道哀家是怎么看出来的么?”

“臣……不知。”

“我们这样的女子,是不会喜欢陈遇白那样的男人的。”端密太后轻声的说,不知道是说给秦桑听还是她自己:“他太冷了,你不会喜欢他的。更不会因为他而照拂小离、冒险在哀家的茶中下药。”

秦桑不敢看她,伏在冰冷的金砖地上,一动不敢动。

“至于小离……她心智迟缓并不要紧,她仍然可以为哀家、为你、为千密一族做一件事,”端密太后起身,伸出那戴着华丽尖利金­色­护甲的手,将秦桑扶了起来,“桑桑,你跟哀家来。”

**

端密太后冰凉的手牵着秦桑,将她带到了内室之中的密室。

这挂着慕容江山画像的密室,秦桑明里暗里都曾进来过,但是当端密太后摸到画像上的机关、那面墙缓缓移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暗道,秦桑像小离一样目瞪口呆在那处。

端密太后微微一笑,一言不发,携着她的手走过那条狭窄幽暗的长长暗道。随着前方一小块光亮越来越近,有一股沁人心脾、令人闻之忘忧的奇异香味越来越浓烈,秦桑渐渐浑身发颤——她记得这香味!这是千密花的香味!

千密花至­阴­至寒,传说中有令人忘却烦忧、舍生忘死的奇妙功效。千密一族几百年来将千密花的图样纹在日常用具之上世代流传,可是因它只长在千密圣地,自从千密一族被赶出圣地,已有几百年未曾得见这种花。

秦桑如游魂一般被端密太后引入暗道尽头那间小小的密室。

这密室之中有极厉害的毒物,千密一族擅毒,秦桑更是其中高手,但是这种令人意志清醒却浑身动弹不得的毒物,她闻所未闻!

从密室门口起身子就开始麻痹,十步过后她已不能动了,端密太后却表情如常、行动依然。

秦桑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的打量四周:这里与外间的那个密室一般大小,幽谧整洁,只靠墙放着一张桌子,上头有一方砚台、一幅卷着的字画模样的物事。

端密太后松开她的手走过去,抬手缓缓展开了那一幅。

秦桑看到那上头绘着密密麻麻的紫­色­花纹,有几处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麒麟令!玄武令!

暗夜谷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的图腾尽在此!

秦桑连握住拳头都不能,僵着身子站在那里,紫眸明亮,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幅图,呼吸急促不已。

端密太后也正凝视着那幅图,低着头轻声道:“这方砚台和这幅图,都是你父亲当年亲手制成的。”

慕容江山天­性­聪颖,当年在端密太后的引导下博览千密史籍,醉心探究,为回到千密圣地做了许多的事情,端密太后曾将这个儿子看做最大的希望。

如今说起那时,她仍然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

“这砚台里掺了千密花的汁液,这幅图也是用千密花的根茎编织而成的。当年你父亲几次出宫探寻千密圣地,虽当时未能成功,却机缘巧合带回了几株千密花,他按照书中古法制成了这方砚台与这幅图。”端密太后抬起头,看着一动不能动的秦桑,“他没有告诉过你吗?”

秦桑想要摇头,却只能艰难的转动眼珠表示。

端密太后长长的叹了口气,“也对。他后来那么厌恶千密一族,想来自然不会告诉你这些。”金­色­护甲轻轻拂过桌面,她轻声道:“用这砚台磨出的墨将七七四十九枚暗夜令拓在这幅图上,再以至­阴­至纯的千密族人心头血浸透此图,圣地的地图就会显现出来。”

“桑桑,哀家也不愿杀自己的亲孙女。可是当今世上至­阴­至纯的千密族人,除了你,大概只有她了——算起来,她是出生在千密圣地的孩子。她的血应当比你的更­阴­寒至纯。”端密太后望着秦桑,柔声道:“况且你是哀家最得力的帮手,哀家不愿杀你,只能选择杀了她。”

“娘娘!”秦桑此时无法下跪,只能颤声高叫:“臣愿意就此死去!臣愿意以心头血染出圣地之图!只要娘娘将臣的尸首带回去与爹娘合葬一处,臣了无遗憾!”

**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有很多同学问我年纪的问题,我查看了一下写《卿本佳人》时写的年表:慕容天下与端密太后是同龄,慕容天下登基是二十八岁,那个时候慕容江山十三岁。四年后他十七岁,与怀着秦桑的大皇子母妃私奔,大皇子当时是三岁。

有问题要告诉我哦,纸书出版稿还能修正的。

67第六十八章

端密太后站在那里静静望着年轻的女孩子,许久许久,她缓缓闭了闭紫眸,移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捧住了那张绝­色­倾城的脸。

“桑桑……你七岁就到了哀家身边,这么些年,哀家栽培了你,也一直利用着你,哀家原想着,等到千密一族统领天下之时,你便是我千密一族的圣女。桑桑,何苦为了一个小傻子舍弃你自己的­性­命?亲生的姐妹,你在哀家身边如何辛苦才到今天,她在镇南王府无忧无虑这么多年,也该她做些事、不枉对她的出生!”

端密这番话,倒是真心诚意。不说这些年或多或少的情分,比起痴蠢又不听话的纪小离,秦桑实在有用太多了。

那毒物实在太厉害,秦桑已经连舌根都开始发麻,她猛咬舌尖,话语带着鲜血香甜腥气:“臣并不留恋这世间……小离已有了好归宿,臣死也瞑目……若是、娘娘执意……臣绝不独活!”

端密太后抬了抬袖,一抹辛辣异香拂过秦桑鼻端,她麻痹的舌头恢复了一些:“娘娘,请给臣两个时辰,臣想……见一个人最后一面。”

“你要见谁?”端密太后长叹了一声,柔声问,“既然并不留恋这人世间,怎么还会有人想要道别?”

“并不是道别,是一位故人,听说他快要成亲了,臣还未恭贺他。”秦桑垂着眸子轻声道。

“李微然?”端密太后轻轻挑了眉。

秦桑并未答,只垂着眸轻声的说:“我骗过许多人,唯独觉得对不住他。求娘娘成全,让我再去见他一面。”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反之亦然。每一个遭人痛恨之人,其实也都曾真心爱过一个别人。

端密太后默默然片刻,举袖拂过年轻女孩子容姿倾城的脸,那阵辛辣异香强烈扑入鼻端,秦桑浑身血热,手脚恢复了知觉。

端密太后携着她的手带她出去,走过长长密道,当外间密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秦桑方才感觉恢复自如。

“哀家给你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若是不回来,城外有二十万大军还有我千密一族所有的族人,陈遇白再如何神机妙算、手法通天,他毕竟是凡胎­肉­体,那二十万大军足以踏平整座国师府,到时候族人们会将小离捉住,取她的心头血,得到地图,我们会即刻返回圣地。”

端密太后的声音又轻又柔:“桑桑,早去早回。”

**

秦桑一骑快马出宫时,天已经亮了。

太阳还未升起,月亮淡淡的挂在天边,迎面是上京城隆冬的朔风,这是她人生最后一个冬天。

春天永远不会再来。

但即便是此刻,只有两个时辰的自由,她仍觉得她的一生太漫长了。

一生太长,折磨太多,如今终于即将落幕,秦桑并不悲痛,她觉得轻松。

她这一生,太不易了。

那些在她不易一生之中留下过痕迹的人,有一些她很想去见一见,比如曾经在万丈悬崖边喝过一夜酒的东临国国主,比如暗夜谷内那位气味相投的谷主宠妾,比如总是被她吓得花容失­色­的六皇子殿下……当然还有她最亲爱的幼妹,还有……李微然。

秦桑在心中珍惜不已的叫他的名字。

如此清晨,他在哪处安眠将起呢?他会不会知道,有一个人正在她生命最后一程里,这样珍惜又隐秘的默念着他的名字?

宁愿他不知吧。

**

国师府的清晨如以往的每一个般安宁美好。

国师大人因为昨晚实在很尽兴,今早醒来时嘴角都是微微上扬着的。

怀里沉沉睡着的人却因为昨晚哭得太惨,眼睛粉粉的微微肿着,此刻伏在他胸口睡得极香,小嘴微微张着,手里紧紧攥着他胸前衣襟。

陈遇白低头在她微张的小嘴上吻了一记,低骂了句“蠢货”,伸手一点一点解开她的手指。

刚掰开她手她就察觉,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手换上了他脖子,脸用力的在他心口蹭了蹭,整个人攀在他身上才又沉沉睡去。

陈遇白搂了她享受了片刻,在她耳边沉声叫醒她说:“你是要我起来练剑呢、还是不起来、练你?”

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最柔­嫩­的那块肌肤上,小离梦中都是浑身一颤,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把她吓得连忙推开他、卷着被子滚到床里侧去了。

陈遇白笑得愉悦极了,忍不住的追过去压住她。小离昨晚实在被他欺负的太惨,这会儿记忆犹新,紧紧闭着眼睛,被逼急了就哭。陈遇白逗着她哭了一会儿,心满意足的起身沐浴更衣,到院中练剑去了。

**

堪堪一套剑法练完,老管家沉稳熟悉的脚步声匆匆而至,停在院门口,老管家恭敬的低声禀道:“大人,大皇子殿下府上来人传话,请大人即刻去一趟,说是——十万火急!”

陈遇白抖落剑上几瓣残梅,缓缓收了剑。

默然片刻,他淡淡答道知道了,转身回屋。

内室中,小离还在睡,陈遇白沐浴更衣毕,已走到门口却又退了回来,在她床边坐下,伸手将她抱了出来。

小离被他扰醒,以为又是逗她,很不高兴的伸出手用力的推开他脸。陈遇白捉了她手将她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的说:“我要入宫一趟,你……在家里好好的,等我回来。”

纪小离丝毫未能察觉正要发生什么事情,她的世界温暖安静,如同此刻的被窝一样。

她卷了卷被子,含含糊糊的嘟囔:“你快走……我要睡觉!”

陈遇白心中叹息,低头贴了贴她红扑扑的小脸:“好……我会为你,尽力一试。”

最后那一句声音太低了,小离压根没听见,被他放回床上,她毫无忧虑的继续呼呼大睡。

陈遇白缓步出门,大门外车马已经候着了,大皇子派来的家仆一看便是­精­­干­可靠的,一见国师大人出来,他不慌不忙的行了礼,压低声音禀道:“大皇子殿下派小的前来传话:城外二十万西里凯旋大军今日或有异动,神武大将军已前往稳定军心,大皇子殿下请国师大人一同前往。”

这种时候,陈遇白并无异议,只在牵过坐骑时问了一句:“你家主子进宫了吗?”

“主子一大早就出城去了。”

陈遇白眸中一黯,却也无话可说,翩然翻身上马。

**

这一刻,许多人奔驰在上京城凛冽的寒风之中,有人心急如焚,有人咬牙切齿,有人杀意纵横,也有人并不知这是诀别、仍满心温柔。

秦桑回到千密殿,端密太后见她走进来,先是松了口气,可又轻叹了一声,目光复杂的看向她。

端密太后手边立着一个紫发男子,瘦削­精­­干­,一双鹰目深深的,看人一眼如能剜下一块­肉­来。

那是千密一族的族长,武功极高,听命于端密太后,这么多年来端密太后对他极为倚仗。

他见秦桑回来,一言不发的转身往后走去。端密太后缓缓起身,看了秦桑一眼,问道:“见到了么?”

秦桑微微笑起来,极淡却极动人的一个笑容,“是,我见到他了。”

“秦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去将纪小离抓来吧。”端密太后从金座上走下来,轻轻抓住秦桑的手,低声劝道。

秦桑摇头,并未再说什么,低着头毅然决然的往殿后走去。

千密殿的后面是一个隐蔽的小花园,此时整个千密殿都被端密太后的心腹侍卫团团守住了,前朝正为迟迟不肯入城的西里凯旋大军忽有异动而慌乱,也就并没有谁注意到后宫之中千密殿的异常。

小花园里设了一个小小的祭坛,祭坛之上供奉着那张千密花织成的图卷,端密太后与秦桑跪在下首,千密族长手持长剑,以古法祝祷,当残阳的最后一丝亮光都被大地吞没,惨白的圆月淡淡挂上天边的树梢,秦桑起身,面容平静的走到那祭坛之前,在族长与端密太后一眼不眨的注视之下,她长袖一翻,一抹亮光闪过,再定睛一看,一柄匕首已经深深Сhā在了她的胸前,那匕首的柄上一只麒麟张牙舞爪,秦桑柔­嫩­的纤指按在上头,凄美决绝。

这样深的一刀,直直□人最脆弱的心,秦桑却一声痛呼都没有发出,连表情都仍是平静的。

用力拔出匕首时她微微皱了皱眉,闷哼一声,匕首从心口拔出,大片大片的鲜血喷了出来,祭坛之上地图被鲜血浸透,端密太后挥指疾点秦桑胸前几处大|­茓­,那鲜血喷薄之势立即止住,但毕竟心脉全断,秦桑捂着心口软软跪倒在地。

整个花园里此时充盈着馥郁异香,令人闻之欲醉,秦桑感觉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一点的变冷,她手中摩挲着那柄匕首上的麒麟,可渐渐手指也没了力气……

端密太后蹲在她身旁,嘴­唇­微动,正要说什么,那边族长忽然高叫了一声:“娘娘!”

端密太后心头猛一跳,连忙放开秦桑,起身疾步走了过去!

只见祭坛之上,那张被千密圣女心头热血浸透的图非但没有显现出圣地地图,反而整张图由淡淡紫­色­渐渐变成了黑­色­,千密花织的图卷以古法制成,刀刺不破、火烧不毁,但此时却奇异的发黑、卷起……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毒物腐蚀着一般,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灰屑!

风轻轻一吹,千密百年一梦,烟消云散。

端密太后不敢置信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回过头,紫眸中的神情已颠乱疯狂,她直直盯着秦桑,双目几乎滴出血来!

蜷缩在地上捂着胸口的秦桑,苍白如纸的脸上泛起甜美到奇异的笑容。

“你养了我父亲十七年,却害他痛苦了一生、至死都未能解脱。我只与父亲生活了七年,但父亲说过,这是他一生最逍遥快活的七年。”绝­色­倾城的美丽女子流­干­了心头热血,此时苍白惨薄如一张纸,仿佛风一吹就能随风而去一般,但是她依然笑得极美:“我是我父亲的女儿,他的未尽之志,由我替他完成……祖母,我不仅知道那砚台与图卷是我父亲采千密花以古法制成,我还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父亲找到了千密花的克星万离草……我回来前、喝下了万离草的汁液,现在我毁掉了这幅图卷,这世上除圣地以外再也没有千密花的存在,从今往后,千密一族再也别想回到千密圣地!”

**

作者有话要说:小离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68第六十九章

千密花只长在千密圣地,而回千密圣地的地图却又只能显现于千密花编织的图卷之上,这个难题千密一族解了几百年,多少族人为之奋不顾身的死去,世代传承才有了今日。

可是今日,千密几百年才出了这么一个的千密圣女,拥有着只在千密传说中才见过的纯紫­色­长发与眼眸、传说中将带领族人从几百年的痛苦之中解脱的千密圣女,却以她自己的心头热血、毁了千密几百年的传承!

端密太后望着伏在地上的年轻女孩子,时光在她眼前渐渐倒转,她看到了二十多年前与之何其相似的一幕——

也是她一手栽培的孩子,教他武功教他用毒,教他手段教他心机,将他看做千密一族百年梦圆的希望,可那个孩子——她唯一的孩子,当着她的面饮下鸠酒、毒发倒地,就如同此时的秦桑一模一样!

“母后……”她清楚的听到了二十多年前她的儿子对她说的那番话:“我宁愿死去!我死去了,从今以后,千密一族再也别想回到圣地!”

她的儿子长着慕容家男子都有的一双凤眼,从前笑起来的时候,其实很有几分像端密初识的慕容天下……可是她现在如何用力的回想,也只能想起来儿子痛苦的眼神。

被自己强行逼迫自己忘却的记忆,此时如同潮水一般从心底里涌了出来,儿子的脸与面前孙女的脸重合、模糊……端密太后浑身僵硬,一动不能动的站在那里。

地上的秦桑感觉到一种彻骨冷意,她无力蜷缩起身子,那张曾经风靡整个上京城年轻王孙贵族的绝­色­脸庞失尽了血­色­,此时惨白如同天边清冷的月。

她声音低低的:“父亲说千密花妖异,使人舍死忘忧、无情无痛,若是重见天日,千密一族必定又将成为远古时期只知征战侵略的怪物!后来父亲找到了万离草……只有它才能毁掉千密图卷……”她双目神­色­已涣散,眼前幻影重重,低低的喃喃:“祖母,你可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母亲……母亲生小离时难产,几乎死去,父亲无奈之下喂她服食了千密花……可从此以后母亲便离不了千密花了,渐渐她变得神智混乱,有时甚至认不得我,她拿剑刺伤了父亲,父亲垂危,也只得服食千密花……后来母亲刺伤我,清醒之后她再也受不了了,举剑自裁……父亲恨透了千密一族,他将我和小离送出圣地,然后他服食了万离草,以一己­肉­身封死了圣地的入口……父亲……我看着我的父亲死去……”声音渐低,她闭上了眼睛。

端密太后长长吸了一口气,踉跄一步、摔倒在地。

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侍卫们慌乱的呼号声越来越近,端密抬头望去,只见两个侍卫跌进来、飞扑在地,接着大皇子慕容磊与顾明珠双双仗剑闯了进来。

“磊儿,你要做什么?”端密太后声如寒冰,“连你也要背叛哀家么?!”

慕容磊并未答话,皱着眉向地上不知生死的秦桑走去。端密太后咬着牙站起来,一摆袖,那影在暗处的千密族族长手中抖落一根长鞭,呼啸着向慕容磊与顾明珠挥去。

千密族长武功奇高,慕容磊与顾明珠两个人与他缠斗,也不过堪堪平手。

陈遇白这时从城外刚刚平息的乱军之中赶回了宫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搭救秦桑。从死伤遍地的前殿穿过,那黑­色­冰绸如这入夜的冷冽寒风,沾之即死。路过那缠斗的三人之时,他轻描淡写的顺手一剑Сhā在那族长背后,脚步未停,剑拔出时又挑飞了那长鞭,长鞭呼啸着向端密太后面门鞭去。

端密太后此时摇摇欲坠,压根无还手之力,但是有人从陈遇白身后闪过,明黄|­色­的身影追得比那鞭更快,抢在它重击端密太后之前徒手接下了那一鞭。

是慕容天下。

国师大人雷霆一怒,那鞭上灌注内力,慕容天下整只手掌被震的皮开­肉­绽、血流成注,但他神­色­如常,毫不在意的将滴着血的手掌握拳垂袖。

他挡在了端密太后身前。

陈遇白经过时冷冷看了他一眼,脚下未停的走向秦桑。

慕容磊与顾明珠也已扑了过去,慕容磊将秦桑扶起抱在怀中,顾明珠握起她的手交给陈遇白把脉,却发现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匕首,匕首上沾满了芬芳馥郁的紫­色­血液,隐约可见其上麒麟图腾。

慕容磊见陈遇白眼中一黯,已知不好,沉声问道:“怎么样?还有没有救?!”

“她服了剧毒,毒早已遍布全身。”陈遇白叹了一口气,将她的手放了回去,“而且心脉俱断……回天乏术。”

慕容磊那双浅紫­色­的眸中神­色­颇为复杂。秦桑这时幽幽转醒,看清抱着自己的人是谁,她微微一笑。

“秦桑,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慕容磊低低的问她。

秦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目光艰涩的转过周围众人的脸,停在陈遇白的脸上。

陈遇白会意,点头沉声承诺道:“小离很好。我会照顾她。”

秦桑胸口的伤处这时涌出一股紫黑­色­的血,她痛苦的皱着眉,手中匕首铿锵落地,她睁大了眼睛,手无力的伸着去摸。

顾明珠将匕首捡起放回她手中,见她果然立刻松了一口气,慕容磊转头高叫:“来人!”

他的近侍正在料理外边的千密侍卫,这时匆匆跑了进来:“主子!”

“去将李微然带来!用绑的!快去!快!”大皇子殿下暴怒大喝。

他怀里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人闻言睁开了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的摇头,手拽着他的袖子,她想说话,却只能咳嗽,每咳一声,口中都溢出大量紫黑­色­的血。

陈遇白默默将一颗药交给顾明珠,顾明珠喂了她服下,片刻她果然能够微弱的说出话来:“……不、要!不要、告诉他……他啊!”

“秦桑!”慕容磊咬牙切齿的低喝,顾明珠按住他肩头,对他摇了摇头,慕容磊忍的额头青筋暴涨,方才忍了下来,摆手挥退了手下。

陈遇白的那颗药虽不能起死回生,却也能让她再拖延片刻时间。秦桑歪在兄长的怀里,声音断断续续的:“不要让他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这个样子……他今日、迎亲……从今往后……从今往后……”

从今往后他会顺遂平安,妻贤子孝、儿孙满堂。

从今往后,人世间再无女子名唤秦桑。

从今往后,愿他一生静好安康。

大颗的泪水从紫眸中滑落,秦桑眼前模糊一片,只有天边淡淡的月­色­仍然是清晰的。

她一生见过许多夜的月亮,如今却只能想起汉中那一个秋高气爽的月夜——她浸在迦南湖水面浅浅的下方,紫发紫衣如水藻蜿蜒湖水中。她隔着水面望着天上的月与湖边的年轻公子,她对他笑,然后从水里一跃而出……那个时候,他那么吃惊,却只是默默脱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头。

她这一生的月­色­都已在那个夜晚赏尽了。

足够。

“大哥,”她低低的叫着慕容磊,“大哥……”

“我在。”慕容磊沉声应她:“还有何事?你只管说!”

“还有……小离……请大哥看在我今日的份上,照拂于她,”她看着陈遇白笑,声音已轻的如这夜风:“这个家伙太厉害啦!我怎么都放心不下……若是……你要与镇南王府一道为小离撑腰!”

“好,”慕容磊应下,“我答应。”

秦桑那流尽了血的苍白面容忽又如桃花一般,紫眸也重绽神采,一瞬芳华倾国绝代!

“送我去汉中,”她笑得极美,轻声说:“送我去迦南湖……不要告诉他,大哥,不要告诉他……”

慕容磊拥着同母异父的妹妹,连应了两声的“好”。

秦桑的面容开始变得平静,眼神望着虚空中的某处,不知她在虚幻中看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了一个女子最幸福笑容……慕容磊举袖擦她­唇­边的血迹,绣着千密花的紫­色­衣袖缓缓抚过那张倾城脸庞、再缓缓滑落,那双纯紫­色­的眸子、已经永远的闭上了。

再也没有身不由己与心不由己,她终得安宁。

慕容磊闭眼默然许久,将她抱起来,与顾明珠、陈遇白一道往外走去。

皇帝目送那一行未曾向他行礼的人,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从端密太后的身前让了开来。

他缓缓转身,神­色­间已经丝毫无犹豫之­色­。

他微点头,近身太监恭敬的上前扶了端密太后。

“今日,城外有千密族人密谋作乱,幸而大皇子警觉,带兵平乱,朕已下令将乱党全部就地诛杀。”皇帝的语气极为平和。

端密太后缓缓抬起头,她的眼中已没有了丝毫神采,那双浅浅紫­色­的眸子此时像两块蒙了尘的石头,毫无生机。

“千密殿的侍卫与宫人没有尽心伺候太后娘娘,致使千密殿邪人入侵,惊扰了太后娘娘圣驾,全部诛杀。”皇帝遥遥望着天边惨月,“太后娘娘受惊过度,神智失常,从今以后需得静养,任何人不得探望。”

**

陈遇白回到国师府时,已是又一个清晨了。

他与大皇子昨夜在宝华颠内陪皇帝默默坐了一夜,倦极,进屋前他在观星楼外的长廊静静坐了片刻,小天看到了,过来轻声的禀他说:“夫人昨日整日不见大人,昨夜一夜未睡,一直在等着大人。”

陈遇白怔了怔,“哦”了一声,点头起身。

轻轻推开门,果然迎面就见他的小妻子和衣伏在窗下的桌边,枕着一本《孤魂夜话》睡得正香。

陈遇白脚步无声的走过去,将她抱到内室床上去睡。

刚把她放下来她醒了,揉着眼睛问:“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皇上有些事要处理,耽误了便歇在了宫中。”他在她额头落下轻轻一吻,“别多问,快睡吧。我不走了,在这里守着你。”

小离这时却不困了,坐起来爬到他膝头,说:“我方才梦到秦桑姐姐了,她和我说了好多话!”

“哦?”陈遇白把她抱好,微微笑着问:“她说了些什么?”

“说……唔,我不记得了!”她有些苦恼的拍脑袋。

陈遇白捉了她手牵到­唇­边一吻,“小离,”他轻声说,“昨日秦桑也在宫中,她托我向你道别。”

69第七十章

小离听得一愣,然后睁大了眼睛急急问道:“她回家乡去了是不是?她去见爹娘了?!”

陈遇白心中默叹一声,指节轻蹭她嫣红脸颊,微点了点头。

“是啊,她去见你们的爹娘了。”

小离虽早前已被秦桑告知、且当面道过别,心中已隐隐有所准备,但是乍闻之下,她依然惋惜又伤感,失望的喃喃道:“她真的先走了啊……我也很想回去啊!她真的不等我了吗?!是不是她喜欢的那个人娶了别人、她很伤心所以先走了?”

陈遇白“嗯”了一声,轻声答道:“应该是吧。”

这样说来,小离便能够体谅理解了,叹了口气惆怅道:“也是,若是你娶了别人,我也一定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不会娶别人,”陈遇白正­色­道:“要去再找个与你一样笨的,哪有这么容易呢?”

纪小离果然被他这话转移了注意力,皱眉不满的质问他:“难道你娶我就是因为我笨吗?”

回答的人一本正经:“否则因为什么?你除了笨、还有什么出众的地方?”

纪小离愤怒了!

怎么这样啊!

她愤怒的用力想反驳他的话,可是想来想去——好像……真的也没有。

她泄气不已的转身趴在枕上,闷着脸不吭声了。

陈遇白无声默笑起来,把她抱回来,揉在怀里,逗得她快要哭了,才在她耳边笑着低声说:“好了好了……你再笨我也已经娶了……我喜欢你笨,好不好?”

纪小离听到“我喜欢你”就已经耳朵竖起来了,虽然是“喜欢你笨”,她也觉得很高兴了,被他抱在膝头,她语重心长的训斥他:“要不是因为你,我就可以和秦桑姐姐一起回去见爹娘。都是因为你,我才被她留下的!你怎么能嫌弃我呢?”

“是是是,”陈遇白连声应,“多谢夫人。”

纪小离这才心满意足,笑眯眯的点头。

这些日子她又长高了些,脸上退了小孩子那种鼓鼓的痴肥,脸­色­透出娇艳少­妇­特有的滋润光洁,在晨光里,她跪坐他膝头,宿衣未除,却是眉目鲜研如画,看得陈遇白一时迷醉。

他想起秦桑临死时的面如桃花,心中余悸不已,那声“多谢”,他是认真的。

多谢你,为我留下。

他将娇妻拥入怀中。

纪小离已察觉到他今日情绪有异,怕他是伤心担忧,她用力的回抱他,安抚道:“我父亲从小就教导我们兄妹信守承诺,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遵守的,我会带你一起去见我的父母……他们一定也很想见到你。你别担心,只要你不娶别人,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可真是信誓旦旦——陈遇白哭笑不得,满心惆怅都被她这番信誓旦旦气跑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呢?”小离还是很关心这个问题。

可是陈遇白无法回答她。默默拥着她片刻,他忽然说:“明日一早你随我送一个人出城,然后我们去镇南王府——回你娘家,好不好?”

“好啊!”小离果然高兴起来,顷刻忘记了方才的惆怅,又问道:“我们去送谁啊?”

“……一位故人。”陈遇白将手捂上她眼睛,“好了,不要再说话了,陪我躺会儿。”

他神情疲惫,小离看得出来,连忙的从他身上爬起来,贤惠的将床铺好,体贴陪他一道躺下。只是躺下还没多久,陈遇白尚在闭眼假寐,她已呼吸匀长、滚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闭着眼睛的国师大人勾起了嘴角,将怀里沉沉入睡的小娇妻抱得更舒服些。

他其实并不是逗她,他是真的喜欢她笨。

这天下多少聪明人,七窍玲珑、深谋远虑,到最后却不过是白白算计。即便是他自己,占卜推演天下第一,可那又如何?他喜欢的人……是个小傻子。

**

第二日,陈遇白一早带着小离到了城门口,没有等多久,七年前轰动上京的那对璧人便双双纵马而来,两人俱是一身紫衣,顾明珠身前坐着个眉目灵活的小男孩,慕容磊则背了一个紫­色­的包袱,看那形状,里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陈遇白望了一眼,默然垂了眸。

“小离。”他转头轻声唤。

纪小离在轿中等的快要睡着,一听夫君呼唤,慌里慌张的爬出来,踩了自己的裙摆差点绊了一跤。陈遇白无奈的伸手去扶她。

这场景狼狈又滑稽,顾明珠身前的小男孩“哈哈哈哈哈哈”的笑起来。

隆冬的清晨原本实在压抑伤感,这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顾明珠低头训斥调皮的儿子,可连她自己都微微的笑了起来,一旁神情肃穆的大皇子也眉头松动了几分。

陈遇白恨铁不成钢的扶过自家实在不稳重的夫人,扶她站好,他指着马上的人对她说道:“这是大皇子殿下,你出嫁那日他也曾送嫁,算你的娘家人。”

陈遇白目光落在大皇子背上那包袱上,当着她面,朗声道:“若是以后我欺负你,大皇子殿下会为你主持公道。”

纪小离抬头看那马上的人,只见他俊脸­阴­沉、眉目桀骜,一看就不好相与,她婉拒道:“不用了……我有娘家人。”她小声对她家夫君说:“我爹爹和哥哥武功很好,你忘了?上次他们把你打得那么惨。”

在场的都是耳力过人,听得清清楚楚。顾明珠笑得别过了脸去,慕容磊都忍不住微微叹气,有些无奈的沉声道:“总之你以后有事都可以来找我……我定当有求必应。”

纪小离并不知道这是多么珍贵的承诺,听听便罢了,一旁却有人扬声笑道:“大皇子殿下重诺,国师夫人这下可高枕无忧矣!”

清越的男声带着温润笑意,众人都熟悉,俱都目光复杂的转头望去,只见青袍仗剑的男子从一匹白马上跳下来,剑柄在马臀上拍了一下,那白马便撒开蹄子往城外跑去了。

李微然向众人一抱拳,笑着问道:“各位齐聚于此,可是有何盛事?”

他笑得那样的意气风发,众人望之心头凄惶,俱都默默。只有纪小离与小石头浑然不知,一个拽着夫君的袖子无聊站着,另一个在娘亲身前扭来扭去,童真活泼。

慕容磊不由得伸手按上了系在背上的包袱,他手一动,李微然便看了过来,但那只是一个包袱而已,他并未察觉有何异常。

城中这时却传来了凌乱的马蹄声,他向众人一笑,闪身腾挪、避到了旁边一条小巷中。

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头的是挥舞着漂亮小斧头的漂亮六皇子,勒停了坐骑,他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兴奋:“大哥?国师?你们怎么聚在这里?”他疑惑的问,又看到纪小离,便对她眨眨眼眼睛。

他眨眼睛的样子可真像天香楼门口抛媚眼的女孩子,小离笑眯眯的看,有人却不高兴了,沉着脸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

一旁慕容磊淡淡的答道:“我们送一位故人出城。小六你这是在做什么?”

“哈!”六皇子殿下眉飞­色­舞的:“你们还不知道吧!昨日汉中李家迎亲、新郎官却跑啦!哈哈哈!夕月公主如遭雷劈啊!羞愤交加啊!哭的晕死过去啦!哈哈哈哈!父皇命我捉拿那李微然入宫问罪呢!哈哈哈哈哈!”

他说得津津有味,众人却俱是一脸沉寂,他兴高采烈的笑渐渐僵在脸上,自讨没趣的­干­笑了两声,摸摸鼻子,问道:“那什么……你们见着李微然没有?”

小石头童声清脆:“见着啦!”

“哪儿呢?!”六皇子殿下­精­神抖擞的问!

顾明珠暗暗掐了儿子一下,小石头立刻紧紧闭上嘴巴。一直沉默着的国师忽然一指城外,“青衫白马,刚刚出城。”

“啊!”六皇子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出城了?

真讨厌!

城外风沙那么大,追起来可脏可辛苦了!

漂亮的六皇子殿下不高兴的板着脸,挥舞着小斧头、吆喝手下一大群的追出城外去了。

马蹄扬起的风沙落地,李微然从小巷中转了出来。

“你逃婚?!”陈遇白皱眉问好友。

“未曾。”李微然正­色­,“我从未答应迎娶夕月公主。”他说着,目光在纪小离脸上停了停,似是想起了谁,神情温柔了几分,微微一笑。

“方才多谢了。”他向陈遇白道,“不知国师大人这会儿可有闲暇?替我卜一卦可否?”

“你……可要找人?”陈遇白低声问。

青衫男子微微一笑,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是。”

“不必了!”大皇子忽然沉声喝道,扬手扔出一样东西。

他内力霸道,那物掷过来的力道不小,李微然却接的轻松,面­色­如常。

只是东西入手他再定睛一看,瞬时脸­色­大变!

是他赠给心爱之人的那把麒麟匕首。

“秦桑她托我转告你——”慕容磊冷声缓缓道:“情断义绝、原物奉还。从此别过、江湖不见!”

年轻的武林盟主,英俊的脸上这时已没有了一丝笑意,眉目深深、冷峻不已:“她去了哪儿?”

大皇子紫眸冷冷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勒转马头。

李微然知道慕容磊不愿说、一定问不出来。可是他望着远去的人背上那只包袱,不知为何,他竟觉得绝不能放他走!

可这是什么缘由?李微然自己也想不明白。

心中惊疑不定,他紧握手中匕首,心头忽略过一丝­阴­影疑惑,可他看那纪小离一脸无忧,想来绝对不是!

一瞬间李微然心头极乱、极莫名的恐慌,他清晰的察觉到有极重要的东西正离他远去,一生不复返。

可那是什么?!

他心一横,夺过陈遇白的马,翻身而上!

“你去哪?”陈遇白问。

“大皇子去哪儿?!”虽不知为了什么,但他此刻先要追上慕容磊。

“……汉中。”陈遇白低声答。

“汉中……我也该回汉中去了!”李微然展眉笑道。

有个人曾与他相约迦南湖的月夜,他去那里等她。

70第七十一章

一群人顷刻散了个­干­净,各奔西东。只留国师大人贤伉俪还在原地。

国师大人望着远去的好友单人匹马,想他以后纵使追尽天涯明月、也只能形单影只,心头难免几分戚戚。

国师夫人心中却只想着:这天真冷啊、人都送走啦我们还不回去吗?

但她家夫君这两日总是眉目沉沉、不高兴的样子,小离十分懂事的没有在此刻打扰他,只默默陪他站着。

隆冬的朔风,吹得她衣袖冰凉,陈遇白回过神后怜惜不已,牵了她有些凉的手捂在手心,暖声道:“我们也走吧。”

“去哪里?回我娘家吗?”她高兴起来,问他。

她总是一点小事就能高高兴兴的,笑靥无忧、双眸清澈,真好。陈遇白望着那鲜研眉目,心头的烦重俱都一扫而空。

“嗯。”

国师大人露出了这几日以来的第一个会心笑容。

**

国师府昨日就派人来传过话了,镇南王府已知道他们今日要来,一早就已经准备着了。

纪北已远驻边关,不在家中;纪南前日刚接管了西里凯旋的二十万大军,忙得不可开交;纪西今日特地从军营告了假,一早等在前面厅中,陈遇白携着纪小离进来,他起身迎上前笑道:“可算来了!”

小离许久未见到他了,眉开眼笑的叫他“纪西哥哥”!

纪西差点要伸出手去揉她头,堪堪忍住了,手握成拳垂在袖中,点头向她笑。

那满目的笑意太明显,国师大人看得不怎么舒服,冷了他那活泼的夫人一眼。

纪西看在眼里,笑意更浓,柔声对妹妹说:“王妃娘娘在南华院等着你呢,快去吧,别让娘娘久等。”

小离一听便归心似箭,挣了她家夫君的手、提起裙摆就跑了进去。国师大人被她如此头也不回的丢下,暗自正牙痒痒,纪西已微微笑道:“父亲正在书房等候,请吧——妹婿。”

国师大人冷冷看他一眼,却也拿这位舅兄无可奈何。

纪霆今日特意没有去军营,一早就在前院书房了,这回他没有与女婿“切磋”武艺,命人上了茶,父子翁婿三人坐下,他看着女婿,沉声说道:“皇上已经两日未曾早朝,朝中众臣议论纷纷。偏偏这个时候,大皇子殿下去了汉中。”

纪霆言尽于此,在场三人却都清楚他话中未尽之意。

那一夜后宫之中究竟发生了何事,当时在场的侍卫宫人一个不留都已被诛杀,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出来。即便是镇南王,也只隐约听说当时千密殿被血洗,只剩端密太后一人活了下来,却也被报了个身染重恙、闭门谢客。

而那日城外大军­骚­动之时,千密一族聚集在旁、心怀不轨,也被皇上下令杀的一个不剩,千密一族几乎是灭族了。

这等风云变幻,皇上又连着两日未曾早朝,说是偶然风寒,可是这时机实在太微妙——二皇子殿下前几个月刚被流放雍州、此生不许返回上京城。眼下端密太后被软禁、千密一族被连根拔起,大皇子殿下在这个节骨眼上忽然去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汉中……皇上这里再一病,就难免令人揣测是不是要变天了。

此种朝廷机密大事,寻常翁婿间都不好多议,何况是镇南王与国师大人。

陈遇白那一瞬心中犹豫,就并未接话。

纪霆却接着说道:“大皇子殿下这个时候去汉中,想来过了年回来皇上便要给他封地、敕封为王了。二皇子已经封了雍州。如今宫中成年的皇子便只有六皇子殿下,那是中宫所出嫡子,母族显赫,将来——”纪霆顿了顿,“我知你与东临国国主有交情,既然明知那是什么人,为何一再推动六皇子出使?皇上一向信任你,若是依你所言、果真派了六皇子前往,万一闹出些什么风波来,你以后如何自处?”

他要说的竟是这个!

如今这样莫测的局势里,纪霆却不是向他打听或者拉拢,只是提醒他自己提防小心。

陈遇白垂了眸。

国师大人一向不通人情、清高孤傲,皇子与重臣都不放在眼里,得罪殆尽。但其实他越是如此皇帝越是放心——如此孤臣,无朋党可依、无羽翼可丰,只效忠皇帝一人,再好不过。

可孤臣,哪里是好做的呢?像陈遇白,若是有个万一,皇帝不喜,那些平常受他冷面的恐怕都会上来踩他一脚,墙倒众人推。

陈遇白原本不在乎,后来是习惯了。如今却突然有个位高权重的长辈为他担忧筹谋,提醒规劝。陈遇白心中一震,突然间像是回到了老国师大人还在时,有枝可依。

他声音低了几分答道:“六皇子殿下出身尊贵,又有二皇子殿下多年悉心教导,如今只缺历练名望。那东临国富饶强悍,若能结为友邦,于六皇子殿下,乃是大功一件。”

那个看起来漂亮又贪玩的男孩子已经十六岁了。

十六岁时骁勇满上京的大皇子殿下如今娇妻爱子乐不思蜀,十六岁时承袭青龙令的二皇子殿下也已归于山水之间,上京城的下一个神话,该由六皇子殿下开始书写了。

时势造英雄,从西里押粮起,国师大人就连打带踹的将挥舞着小斧头的六皇子推向时势之中。

原本这些事陈遇白从来不向任何人解释,皇帝心中明白即刻,连六皇子殿下也只以为他是公报私仇,如今他却这样低声恭敬的禀明,因为眼前的泰山大人将女儿嫁给了他,又因为牵挂女儿过得平安幸福、特来提点他。

陈遇白做梦也没想到会有今日:他居然尝到了岳家得力的甜头。

真是得娶佳­妇­。

国师大人虽未笑,却已是神情温和的碍眼不已,纪西心里难免膈应,按耐不住,语气淡淡的膈应回去:“国师大人誓做孤臣,效忠之心固然值得钦佩,但是我们身为小离的娘家人,不求她如何显赫富贵,只愿她过得平平安安。”

说得是前些日子皇帝褫夺了小离诰命夫人一事。

纪霆一向不Сhā手儿女私事,此时垂着眸喝茶恍若未闻,任他们之间过招。

国师大人笑得云淡风轻,一脸诚恳的道:“舅兄说的话在下铭记在心,以后定当对夫人体贴呵护,不再叫舅兄劳心牵挂。”

原本只是神情刺目而已,这下温柔语气与话中之意更是刺耳了,纪西嘴角一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娘家得力的那位夫人,此时正在南华院里吃着她最喜欢的枣泥糕。

枣泥糕是南华院最拿手的点心之一,小离从小就很爱吃,今日是知道她要回来特意为她准备的,倩姨亲自下厨,算好了时辰蒸出来,端上来时还是温烫的,又软和又香甜,小离双手捧着,吃得满足不已,眼睛都眯了起来。

镇南王妃有一阵没见到她了,守在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吃,时而温柔的给她递上一盏茶。

“看你吃得哪儿都是,不像话!”镇南王妃替她拭了拭嘴角,柔声责备道:“你在你夫君面前也这样?”

小离笑眯眯的,没有否认。

王妃发愁的叹了口气,“怎么嫁了人反倒更不懂规矩了?国师府没有长辈约束你,也不可这样啊,这会叫外人笑话你夫君的。”

小离一听,连忙咽下最后一口,拿湿帕子拭­干­净手指,拢了袖子坐好,顷刻间一派大家闺秀的温良娴雅。

王妃娘娘被这鬼机灵逗得发笑,挥手屏退了服侍的丫鬟,她关切的悄声问女儿:“小离,你们成亲有段日子了,你也已来了初葵……你肚子可有消息了?”

纪小离直摇头,把陈遇白那套天送子嗣的话说给王妃娘娘听。

王妃娘娘是知道内情的,自然是感动不已,可是男人眼下再如何体贴,天长日久,女人没个子嗣终究是没有依仗的,当年她是如何辛苦才求来了纪南,如今便更是加倍的忧心小离了。

她细细叮嘱了小离许多话,小离听了点头不已,直到回去的一路上都若有所思。

陈遇白今日心情极好,可看他家夫人整晚都沉默不语,以为是她还在为秦桑的事伤心,晚上也就没有闹她,沐浴过后夫妻俩躺下,他只将她抱到怀里,拍着她哄着她睡。

可小离伏在他胸口,不仅没有似往常那般很快睡着,反而悉悉索索的爬到了他身上。

“夫人这是做什么?”她乌黑长发垂了陈遇白满脸,发梢挠得他心底都痒痒,他笑着暖声问道。

国师夫人特别理直气壮的答:“我要生一个孩子!”

说完她就动手扒他衣服,陈遇白摊着手躺着、眯着眼睛享受这天降乐事,正心猿意马、满肚子­阴­谋诡计,却听她一边哼哧哼哧的­干­活、一边柔声安慰道:“王妃娘娘说了,我有三个哥哥呢,以后镇南王府一定会儿孙满堂,我们的孩子即便是与我一样笨也不怕的,就让它与镇南王府结亲——二嫂眼下已经有身孕啦!二哥那么喜欢我,一定也会喜欢我的孩子的!”

正盘算着演哪出话本的国师大人冷笑不已:自然是喜欢,还会喜欢的不、得、了、呢!

不过要他的孩子二十年后唤纪西叫“爹爹”?

做梦去吧!

他冷笑,身上的人却热情似火,软绵无骨的小手四下点火,陈遇白要害被擒,嘴里“嘶”的一声,伸手将她揪了上来热吻。

小离要生孩子啊,自然是配合不已,双手双脚的缠在他身上紧紧的,娇娇的喘着气,在他耳边邀功一般得意的说道:“方才我们临走时,二哥已经答应了!”

“……”意乱情迷的国师大人手里和身下都忙着,随口问了句:“答应了什么?”

“结亲啊!二哥与我约好啦——他赶在我们前头生一儿一女,在我们后头再生一儿一女,那么不管我们生儿子还是女儿,都能与我们结亲家啦!我们已经约定好啦!”

小少­妇­被滋润的红扑扑的小脸上,满是“我聪明吧?我厉害吧?我们可以放心生孩子了吧?”的神情。

“纪、小、离!”

本该鸳鸯交颈眠的温柔冬夜,国师府上空又响起熟悉的怒吼声……

**

71第七十二章

镇南王到底是浸­淫­朝政多年的老政客,所料分毫不差。不久大皇子从汉中回来后,未等过年便被封属地。另外,皇上将前任千密使顾明珠指婚于大皇子殿下,并将他们生的那个顽劣活泼的孙子认祖归宗,取名慕容易之,名入玉碟。

上京城的这个年,便在大皇子府邸的春风得意马蹄疾里热热闹闹的过去了。

大年初三那日,上京城迎来了今冬最好的一场大雪,一夜之间,天地白头。

国师府晨光初亮,室内安宁静好,小离尚在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外间院子里梅花­精­扯着嗓子快活的喊:“下雪了!好大的雪!我好美啊你们快来看我!”

她迷迷糊糊的爬起来要去看,可刚爬出被窝就被国师大人一伸手拖了回来。

“外面下雪啦!”她挣扎着推他脸,“我要看梅花!”

陈遇白捉了她手按在枕上,压着她半边身子亲她,慢条斯理的不悦道:“你倒还有力气!”

昨日是初二,他们夫­妇­回门去了镇南王府,一家团聚新春佳节,喝酒行了酒令,在场那几个人行酒令,到头来自然是只有纪北与小离着了道,一个醉的扛起整张桌子在府中狂奔,另一个拍着手大笑着追在他后面叫好,陈遇白好不容易把她带回来,足足闹腾了半夜才哄得她睡下。

原念着她宿醉未醒,雪天难得,他想多陪她一会儿再起来去院中练剑,可她倒好,一睁眼看都不看他就要往外跑?!

国师大人不高兴了,他不高兴了下嘴就绝不留情——她不是要去赏雪地红梅?他就扯开她衣襟,在一片温香软雪上吮出了点点盛放的娇艳红梅。

小离被他握着肩头按在床上动弹不得,渐渐被他吮的软了身子,在他身下娇娇的软哼、浑身发颤,接着便被他抱到身上,骗着哄着叫她自己握着坐了下去……涨得难受,她还是不习惯,一蹬腿就要跑,国师大人眼疾手快,按住她坐了起来。

“喔……”小离一口全吃下去,身子更软,难受的靠在他肩头喘气。

陈遇白舒爽不已的长叹了一声,低头去寻她的­唇­,含住了拖出她的香舌来细细的吃,小离已经学乖了,知道这个时候听他话顺他意才有好日子过,上下两处都被他占着,她伸手环上他脖子,温柔顺从的配合他。

她这么乖,他果然就没有立刻鞭挞大动,只是那滚烫掌心从她背上一路抚下去,按住了雪臀缓缓使力,逼得她两腿大张、贴得更紧、将那一大根全都吃到肚子里去。

小离涨得不行,摇头从他嘴下挣脱出来,也不哭闹,就这么双目微红、蹙着眉头可怜兮兮的看着他,一幅再也承受不了的娇弱样子。

话本里说只要这么看着他,他就会怜惜不已了!

可惜国师大人被她看得浑身血热,眸中­精­光毕露,低吼一声将她扑倒在一床锦被之中……

小楼外天地苍茫、大雪无声。楼内春光旖旎、软语娇哼。

事毕小离累得闭着眼睛直哭,国师大人倒是饱餐一顿、心满意足,但是被她哭的没辙——就这么丢下她去练剑可不成,他下床走到窗边,推窗一望,满目白雪。

好在他爱清静,国师府下人不多,观星楼周围更少,此时四顾无人,只着中衣的国师大人翻窗而出,绝妙轻功只在雪地上踏出了几个浅浅脚印,便折了一大枝的梅花回来。

错信话本的小离正哭的快睡着了,忽闻外间梅树­精­哭爹喊娘,她鼻端嗅到一阵幽谧清香,疑惑的睁开眼,就见她家国师大人正坐在床头,勾着嘴角一脸的坏笑,手里持着一枝盛放红梅,逗小狗似得逗着她。

小离惊喜不已的伸手去抢,他立刻抬手拿走,她生气的扑过去打他,却扑过了头、差点一头栽下床……

纪小离更羞愤交加了,披头散发的跳到他背上,张嘴就咬!国师大人被咬住了却朗声大笑,夫­妇­两个闹成一团,前来禀报的小天在门外叫了三遍,里头才应声。

**

小天来请,是因为大皇子殿下一家三口驾临国师府。

国师大人因为一大早心情好,出来见客时眼中仍是笑意盈盈。

慕容磊近日也是志得意满,看了同样餍足神­色­的国师大人,心生同类相斥之感,正­色­问道:“国师大人可是要纳妾了?怎么看着比我这新郎官还要意气风发?”

国师大人十分谦虚的道“不敢”,“如何敢与大皇子殿下相提并论?殿下新婚不过月余,世子都快到能指婚的年纪了。真是羡煞旁人!”

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大皇子殿下没占着便宜,十分不悦的冷哼了一声。

“过了正月十五我就要去封地了。”大皇子殿下冷冷的说,“虽然她是你夫人,但是我受人临终托付,所以得亲自来这一趟——好好待她。若有辜负,不说镇南王府如何,我定不饶你!”

国师大人眼神在他胸口一转,很想问问他:那砍断四根肋骨的一刀还疼么?

但毕竟是嫡亲的大舅子,得给面子,他只得应了声“知道了。”

“李微然……有没有回来找过你?”慕容磊沉吟片刻,忽问。

陈遇白微摇了摇头,“他或许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愿证实罢了。”

慕容磊语气里也有了几分惆怅:“我从汉中回来时,听说他在迦南湖边盖了一栋竹楼住下了。”

两人一时俱是默默。还好顾明珠带着儿子向小离拜年回来,慕容易之跑进来,手里攥着一个大红­色­福袋,跑到大皇子面前献宝,打开给他看那一整袋的夜明珠:“爹爹你看!姑母送给我打弹子玩的!”

大皇子笑着看了国师大人一眼,把儿子抱起来,一家三口向国师大人告辞而去。

**

送走了大皇子殿下一家,国师大人回到后院,他家夫人正在玩她的百宝箱呢,把她的宝贝们从箱子里拿出来摆了满满一桌,国师大人走过去,轻轻的揪了她耳朵,骂道:“胆敢把我送你的夜明珠给人打弹子玩?谁家的夫人如此败家?”

小离玩得好好的,忽被他揪了耳朵,情急之下随手抓了一样东西就扔他。

陈遇白险险接住那价值连城的玉璧,笑骂道:“胆子越来越大!看来为夫得好好振一振夫纲了!”

这夫纲振的一屋子春意盎然,满桌的价值连城被推的歪七扭八,事毕国师大人把气喘吁吁的夫人抱在怀里心满意足的逗弄,低声问她:“你很喜欢大皇子家的小世子?”

“喜欢啊!”小离面生红晕的靠在他胸口,细细喘着气:“他叫我姑母的时候,我恨不得把宝贝全都送给他!”

陈遇白觉得好笑,脱口而出:“以后咱们若是有了孩子,你一定是那‘慈母多败儿’。”

他是无心之言,怀里的人却听得浑身一僵。

前两日她又来过葵水了。

陈遇白暗悔失言,心中更是犹豫——千密一族早已被连根拔起,以往的顾虑都不复存在了。这几个月来他将她的药换了好几个方子,徐徐图之,如今她的发­色­与眸­色­都已隐隐发紫,按理说可以完全停药了。

停了药她应该会彻底恢复千密人的紫发紫眸,虽是至­阴­至寒之身,由他调理怜爱,怀孕并不是难事。

而陈遇白拖着迟迟未下决心,并不是不想她生孩子,其实他心中的担忧犹豫是——除了紫发紫眸,资质聪颖也是千密一族的一大特征。

眼下怀里满目纯真的小妻子,将会变成顾明珠、秦桑那样倾城绝­色­、冰雪聪明——陈遇白并不期待。

他希望她永远单纯快乐,而聪明人总是不快乐的时候多。

“小离……你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是吗?”他捧起她的脸,正­色­问道。

他的妻子,认真的点了点头。

陈遇白心中主意已定,微叹口气,将她搂入怀中。

“好。”他承诺她。

他不该替她做选择,不该因为他自己喜欢、就留住她这个样子。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仍是他的夫人。况且再怎么样——还能比他更聪明不成?

**

小离从那日起便停了药,国师府库房里温补滋润的药材源源不断的往观星楼送,国师大人白天给她喝补药,晚上他身体力行的给她补气。

国师夫人的发­色­与眸­色­一日比一日泛起紫­色­,好在这时千密族已不剩什么人,城中偶有传言,事涉国师大人,众人也不敢多有议论。

一晃到了开春之时,某一日陈遇白清晨醒来,一收手臂,怀里竟然没有了人!

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陈遇白心中已感不好,惊坐起、四处一望,她正在床边梳妆镜前坐着。

华丽的纯紫­色­长发披在肩头,晨光朦胧里美得简直不似人间之物。陈遇白从床上慢慢坐起,她从梳妆镜中看向他,一双紫眸如宝石一般烨烨生光。

“……小离!”陈遇白听到自己的声音竟然发颤。

“你醒了。”镜中人对他微微而笑,“昨夜睡得好么?可有做梦?”

“为什么这么问?”陈遇白感觉自己额上背上已冒出一层冷汗。

“因为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啊……今日才醒。”她展颜一笑,美艳不可方物!

陈遇白脑中“嗡”一声,薄­唇­紧抿。翻下床时几乎趔趄摔倒,有生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狼狈。

他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大步向她走去,仿佛稍晚一些她就会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都好期待完结,因为强迫症患者很喜欢完美的完成一件事情,可是每次都很害怕完结,因为每晚的八点没有那么多人为我欢呼,好寂寞。。。

72第七十三章

陈遇白大步走过去,将她从梳妆镜前拉起来,握着她肩头、牢牢控住她。他仔细的分辨她眼中神情,她却只是微微的笑,不避不让的任由他紧盯着自己。“怎么了?”她笑得那样温柔,“为什么这样看着我?觉得我陌生么?你不认识我了吗?”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远,陈遇白这一生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腿发软、快要站不住。焦虑、不安、茫然……害怕。是的,害怕——大夜清贵无双的国师大人,此刻十分之害怕。“……怎么会呢?”陈遇白强自镇定,声音颤的发飘,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你无论如何……都仍是我的妻子!”“呵……是么?”纪小离笑了,她居然能会这样的笑容……陈遇白头皮发麻,握着她肩膀的手都在微颤。

他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她是如此的陌生,令他如此的无助。“纪小离!”被逼到了一生从未有过的境地,陈遇白几乎崩溃了,红着眼睛低低的吼起来:“你答应过我的事、若是敢忘记或者不遵守,天涯海角,我不会放过你!”他已经彻底乱了阵脚,下意识的,只能出言威胁。不要忘记你曾答应一生伴我左右,否则我绝不放过你!虽给她停药之时就想到过会有今日,虽不后悔,但他此时深受折磨。他这一生只想要这样一个人,如今也要失去了吗?脑中乱得毫无头绪,只知道手不能放,必须牢牢的抓住她。

他无意识之下指如钢铁,小离被抓得极疼,实在忍不住了,悄悄的扭头去看掌心里摘抄的要点——没有说他会这么样抓着她肩膀啊……疼的骨头都要断了呜呜呜……陈遇白虽狂乱但目光仍是犀利无比,她的小动作逃不开他的眼睛,霎时他脑中略过一丝清明,眉头微微一动。“小离!”他忽低声叫她,诧异的看着她,“你的脸……”紫眸紫发的人闻言一愣,伸手摸了摸自己柔­嫩­脸颊,“我的脸怎么啦?”陈遇白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然目光清明,冷冷的说:“你的脸——看起来还是那么蠢。”

果然,那双顾盼生姿的明艳紫眸瞪的滚圆,和以前的蠢样子没什么差别,在他冷冷的注视下心虚的转了几圈,忍不住又偷偷的扭头去看掌心。陈遇白将她的手捏出来,硬掰开她耍赖紧握的拳头展平——她手心里密密麻麻的抄着一片蝇头小楷。方才的对话、语气、神情,那上头写得巨细靡遗。“这些是从哪里抄来的?”国师大人面无表情的审问。“话、话本……”他很明显的发怒了,小离演不下去了,老实的答道。“哪里来的话本?!”“过年的时候明珠姐姐和小石头来看我那次给的,她说……”“说、什、么?!”国师大人一字一句的问。“她说……一刀还一刀。”紫发紫眸的小姑娘,再漂亮也是一脸懵懂,如实的传完了口信,还疑惑的问他:“哪有刀啊?明珠姐姐说我演完了话本就有刀了?可是刀在哪儿呢?”

“在这儿。”陈遇白居然微微的笑了起来,手指着自己心口,“你刚刚把刀□我这儿了。”紫发紫眸的绝­色­,大惊失­色­:“我没有啊!”她还想解释,可是他笑得那么好看——她嫁他那么久,当然知道这是他极其生气的神情。小离伸手想去拉他袖子求饶,被他“啪”的打开了手,她扁扁嘴正要哭,被他一把揪过来抱入怀中。“纪小离,”他声音闷闷的,带着某种奇异的颤,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肌肤上,“你这个……蠢货!”

他喃喃的骂,一面骂着一面在她耳畔、鬓角点点的亲。小离被他截然相反的话与动作迷惑得晕头转向,直到被他捧住了脸热切的吻,她吮他­唇­瓣时有水珠滑落抿入纠缠的­唇­舌间,有点咸。小离摸摸自己眼睛——她没哭啊,哪里来的眼泪?手被他抓住,然后她被扭着手背过身去,被轻轻的推倒在梳妆桌上……她“哎哟”一声,爬起来时他已经走了。

国师大人生气了。一连几日,白天他除了上朝就在前院万千堂里,用膳时低着头默然不语,晚上回来也是歇在书房里,连正眼都不看她、更别说同床共枕。老管家和小天都来问小离:“夫人您又怎么惹大人生气了?”小离觉得自己冤枉死了:“我没有惹他!”“不可能!”没有人相信她。小离急了:“我真的没有惹他!他骂了我蠢货、我都没有与他计较!”老管家与小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写着“如此实话,何须计较?”小离:“……你们!”

在众人苦口婆心的怂恿与劝说下,国师夫人在被冷待的第十日上……爬上了万千堂的二楼。许多日未曾爬柱子,当初“蹭蹭蹭”几下就能上去的的修仙小少女身手有些生疏了,翻窗而入时腿一软从窗台摔了下来,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路滚到了桌前看书的人脚边。

国师夫人挣扎着从头上把裙摆扯下来,一抬头,她家国师大人正手持书卷、目光冷冷的望着她。“你不喜欢我了!”纪小离突如其来的觉得极为委屈,眼中迅速的蒙了一层雾,哀婉凄怨,“我摔跤了你也不来扶我!我摔疼了!”“活该!”陈遇白冷声骂,“谁让你爬上来的?!”

嘴里这么说着,手里已放下书卷要去抱她,可地上的人未等他伸手去抱已经放声大哭:“你说吃了能生孩子的药、头发和眼睛都会变成紫­色­……我是为了生孩子才吃的……可我变成紫­色­你就不喜欢我了!”她哭得伏在地上,“……呜呜呜我要回娘家去……我也不喜欢你了!”

原本是打算再冷她一阵给她长长记­性­的,可是她竟哭成这样,陈遇白未曾料到。心总是比理智更快,他回过神来,已经将她抱到膝头了……他心中默默为自己叹了口气。“回娘家做什么?”他摘下挂在她簪子上的衣带,理她乱糟糟的紫­色­长发,故意问她:“叫你爹爹和哥哥们再把我打一顿?”“对!”她哭着大声答,理直气壮的。陈遇白忍不住笑起来。

他学贯五车、满腹韬略,权谋纵横之术天下能敌他者寥寥,可是他的满心算计,对她而言毫无用处——你喜欢我、我就嫁与你一生;你不喜欢我?那我也不喜欢你了!就这么简单。这种白白算计的无力,陈遇白却品出了满心欢喜之意。

春天已经来了,温柔的春风从开着的窗户吹拂进来,早春清新的气息生机勃勃的充盈满室,膝头的人在酥软春风里哭的越发大声。吵死了……陈遇白看着她,愉悦的皱着眉。他从不是爱热闹的人,可是自从遇见她,他再也没有清净过。也许是上苍看不过他以往的二十多年清净太过吧?感谢上苍。

陈遇白心中愉悦的想着,怀里搂着哭得乱七八糟的人,轻吻着她鬓角哄着她:“好了好了……别哭了——我没有嫌弃你,只是要给你个教训,以后不能轻易相信别人的话。我是你的枕边人,你怎么可以与外人一道捉弄我?”

“呜呜呜我没有捉弄你……你明明就是不喜欢我了!”纪小离哭得伤心极了,本来是老管家教了以进为退的一个借口,这会儿她自己都信了,悲从中来,天都塌下来了……

若是端密太后早看到这一幕的话,不消地图飞灰湮灭她也会彻底打消念头的——这样的千密圣女,千密一族哪还有指望?天神对千密一族的眷顾果然已经到了尽头国师大人教训妻子的决心也已到了尽头。“没有……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一颗心都被她哭得化了,国师大人把她抱在怀里软着嗓子哄她:“我喜欢你的……来,我来看看,是哪里摔疼了……”哄她玩、牵了她的手替她把脉,可是片刻之后,那张风靡了上京城万千少女春闺好梦的俊脸,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小天……小天!”国师大人平地惊雷般一声大吼,把怀里人吓的一缩,他又立刻惊慌失措的放低了声音:“没事没事,你别怕……啊!”门外候着的管家和小天从未听到过国师大人如此惊慌声音,以为不知发生了什么,连忙推门一起进去。

“快马入宫!请御医来!”国师大人白着脸从腰间扯了腰牌甩过去。“怎么……了?”小离吓呆了。国师大人望着她懵懂的脸,不知该如何告诉她才好——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脉率飞数。是喜脉。她怀孕了!他的小妻子,被他冷落了足足十日!刚刚还从楼上爬上来、翻窗时还摔了一跤,还声嘶力竭的哭了这么久……陈遇白恨不得挥剑自尽!

悔恨不已的抱紧她,心尖都是颤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盼着御医快来,亲口告诉他他的妻子平安康健、会顺利的生下他们的孩子。可怜的国师大人,已经连自己会医术这种事都忘得一­干­二净的了。小天还愣在那里——自他记事起,只有宫里御医拿不准来请国师大人垂怜诊断,还从未有过去请御医的时候。

国师大人脑中“嗡嗡嗡”,恨不得一抬眼御医已经到了,可一抬眼却见小天还愣在那里,他差点没抬手将桌子掀翻了砸过去!国师大人暴怒!老管家拖着小天连滚带爬的驾车入宫去了。果然,国师府请御医,连皇帝都被惊动了,派了贴身太监来问。镇南王府更是镇南王妃与纪西亲自前来,一时之间国师府迎来送往、热闹不已.从前最讨厌热闹的人,如今恨不得整个上京城都来热闹一番,他的喜悦太多,一个国师府已经承载不下。纵使推演占卜天下第一,以前的陈遇白做梦也没算到自己会有这样热闹的以后。

这世上再­精­妙的算计,也是算人不算己,身在世俗便难逃悲欢离合,惟愿你们都能遇见一个人,一生只被他一个人算计,甘之如饴。

《白算计》正文至此完结。第五个年头的第十本,谢谢看到这行字的你们,参与过我的青春。

长着翅膀的大灰狼,二零一三年九月二十九日晚八点,于南京。

作者有话要说:每一本的结束都与你们道别,都感谢你们这一路相陪。

茫茫人海里,写故事的我、看故事的你,萍水相逢、陌路知己。

我们都会老去,没有人能抓住时光,我只能以故事标记我的岁月,你若看到我的故事,我们便见证过彼此的存在。

我很感激有你们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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