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蜀四月十九,阴雨。
此生合是诗人末?
细雨骑驴入剑门。
无忌不是诗人,也没有陆放翁那种逸超脱的诗情,但是他也在斜风细雨中,撑着把油纸伞,骑着匹青驴,入了剑门,到了蜀境。
剑门关天下奇险,双翼番天,群峰环立,真的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出剑门,沿途古柏夹道,绵延达数十里。替他抬着棺材的脚夫告诉他:“这就是张飞柏,是张三爷亲手种的。”
蜀人最崇拜诸葛武侯,武侯仙去,蜀人都以白巾缠头,直到现在这种习惯还没有改。因为大家都崇拜诸葛,所以张飞也沾了光。
可是无忌怎么会带口棺材来,崭新的棺材,上好的楠木,无忌特地用重价请了四个最好的脚夫挑着。
因为这棺材里躺着的是最好的朋友这个朋友绝不会发疯。
棺材里不但安全舒服,而且不会淋到雨,如果有事要静静思索,也绝不会有人打扰。
无忌也很想躺进棺材去。
虽然他不像司空晓风,既不怕挑粪着棋,也不怕淋雨。但是他有很多事都需要静静去想一想到了唐家之后,应该编造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亍
一这个故事不但要能打动唐家的人,而且还要让他们深信不疑一这已经不是件容易事,动人的故事绝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得出的。
还有白玉老虎,那只司空晓风一定要他亲手交给上官刃的白老虎!
司空晓风为什么要把这只白玉老虎看得这么重要?
司空晓风绝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绝不会做莫名其妙的事。
一垣只白玉老虎中究竟有些什么秘密干。细雨斜风,扑面而来,不如不觉中,剑门关已经被远远抛在后。
无忌忽然想起了两句凄凉的歌谣。
“一出玉门关。
两眼泪不乾。“
一这里虽然不是玉门,是剑门,可是一出此关,再想活着回来也难如登天。
无忌忽然想起了千千。
他不敢想凤娘,他真的不敢。
“想思”已经令人缠绵入骨,黯然销魂,“不敢相思”又是种什么滋味亍
多情自古空余恨。
如果你已不能多情,也不敢多情,纵然情深入骨,也只有将那一份情埋在骨里,垄这一份情烂在骨里,死在骨里。
那又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无忌忽然抛掉他的油纸伞,让冰冷的雨丝打在他身上。
风雨无情,可是又有几人知道无情的滋味?
他忽然想喝酒。
辣酒,好辣的酒。
用辣椒下酒,吃一鲜辣椒,喝一口辣酒,那才真辣得过瘾。
辣椒红得发亮,额上的汗珠子也红得发亮。
无忌看看也觉得很过瘾,可是等到他自己这么吃的时候,他就发现这种吃怯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过瘾了。
他已经被辣得连头发都好像要一根恨“站”了起来。
这地方每个人都这么样喝酒。
一这地方除了辣椒之外,好像根本就没有别的东西下酒。
所以他虽然已经快要被辣得“怒发冲冠”,也只好硬着头皮挺下去。
他不愿意别人把他看成一个“不好种”
蜀道难。
蜀境中处处都有山坡,无忌停下来喝酒的地方,也在个山坡上用碗口的毛竹搭起个凉
棚,四面一片青翠,凉风阵阵送爽,在酷热的天气里,赶路赶累了能够找一这么样一个地方歇脚,贾在很不错。
现在天气虽然还不算热,可见经过这里的人,大多也会停下来喝碗凉(辣酒再路。
道路太崎岖,行路太艰苦,能有机会享受片刻安逸,谁都不愿过。
人生亦如旅途。
在崎岖艰苦的人生旅途上,又有几人能找到这样的歇脚处?
有时你就算能找到,也没法子歇下来,因为你后面有根鞭子在着你。
生活的本身就是根鞭子,责任、荣誉、事业、家庭的负担、子的衣食未来的障。…;都像鞭子般在后面抽着你。
你怎么能歇下来,无忌一口气喝下了碗里的辣酒,正准备再呻一碗时,就看见两顶“滑竿”上了山坡。
滑竿不是轿子。
滑竿是四川境中一种特有的交通工具,用两恨粗毛竹,抬着张竹椅。
人就坐在椅上。
不管你这个人有多重,不管路有多难走,抬滑竿的人都一定可以把你抬过去。
因为干这一行的人,不但郡有特别的技巧,而且,每一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
无忌很久以前就已听见有关滑竿的种种传说,却一直不太相信。
现在他相信了。
因为他看见了坐在前面一顶滑竿的人。
如果他不是亲眼看见,他绝不会相信这么样一个人也能坐滑竿,更不会相信两个骨瘦如柴的竿夫,居然能把这个人抬起来。
他很少看见这么胖的人。
一这个人不但胖,而且胖得奇蠢无比,不但蠢,而且蠢得俗不可耐。
这个人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块活动的肥猪肉,穿着打扮却像是个暴发户,好像恨不得把全副家当都带出来,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钱。
他的同伴却是个美男子。
他不是像唐玉那种文弱秀气,还带着点娘娘腔的美男子。
他高大英俊,健壮,宽肩,细腰,浓眉,大眼,充满了男性的魅力。
现在两顶滑竿都已经停下,两个人都已经走进了这凉棚。
胖子喘息着坐下来,伸出一只自白胖胖,戴满了各式各样宝石翠王戒指的手。
那高大英俊的美少年立刻掏出块雪白的丝巾递过去。
胖子接过丝巾,像小姑娘扑粉一样的去擦汗,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最近我一定又瘦了,而且瘦了不少。”
他的同伴立刻点了点头,带着种诚恳而同情的态度说:“你最近又忙又累,吃得又少,怎么会不瘦?”
胖子愁眉苦脸的叹着气,道:“再这么样瘦下去,怎么得了呢?”
他的同伴道:“你一定要想法子多吃一点。”
一这个建议胖子立刻就接受了,立刻就要店里的伙计想法子去烧两三个蹄膀,四五只肥鸡来。
他只能吃这“一点”,因为,最近他的胃口一直不好。
但是他一定要勉强自己吃一点,因为最近他实在瘦得不像话了。
至于他身上的那一身肥肉,好像根本就不是他的,不但他自己早就忘了,他的同伴更好像根本没有看见。
可惜别人都看见了。
一逅个人究竟是胖是瘦,这身肥肉究竟是谁的亍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大家都忍不住在偷偷的笑。
无忌没有笑。
他并不觉得这种事好笑,他觉得这是个悲剧。
这个美少年自己当然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他还是这么样说,只因为他要生活,要这个胖子供给他的生活。
一个人为了生活而不得不说一些让别人听了可笑,自己觉得难受的话,就已经是种悲剧。
这个胖子更可悲。
他要骗的并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一个人到了连自己都要骗的时候,当然更是种悲剧。
无忌忽然觉得连酒都已喝不下去。
除了无忌外,居然还有个人没有笑。
他没有笑,并不因为他也有无忌这么深的感触,只不过因为他已醉了。
无忌来的时侯,他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就已经有了好几个空酒壶。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斑斑白发,和一身已经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
人在江湖,人已垂老,喝醉了又如何亍不喝醉又如何?
无忌忽然又想喝酒。
就在这时候,他又看见了“个人走上山坡。
六个青衣人,黄草鞋,荻布袜,六顶宽边马连坡大草帽,帽沿都压得很低。
六个人走得都很快,脚步都很轻健,低着头大步走进了这茶棚。
个人手里都提着个青布包袱,有的包袱很长,有的很短。
短的只不过一尺七,长的却有六七尺,提在他们的手里时,份量看来都很轻,一摆到桌上,却把桌子压得“吱吱”的响。
没有人笑了。
无论谁都看得出,这六个人绝对都是功夫很不错的江湖好汉。
他们提来的这六个包袱,纵然不是杀人的利器,也绝不是好玩的东西。
六个人同路而来,装东打扮都一样,却偏偏不坐在同一张桌上。
六个人竟占据了六张桌子,正好将茶棚里每个人的去路都堵死。
只有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在一瞬间就选好这样的位置。
六个人都低着头坐下,一双手还是紧紧抓住已经摆在桌上的包袱。
第一个走进来的人高大,强壮,比大多数人都要高出一个头,带来的包袱也最长。
他抓着包袱的那双手,右手的姆指食指中指的指节上,都长着很厚的一层老茧。
第二个走进来的人又高又瘦,弯腰驼背,彷佛已是个老人。
他带来的包袱最短,抓住包袱的一双手又乾又瘦,就如鸟爪。
这两个人无忌好像郡见过,却想不起在那里见过的。
他根本看不见他们的脸。
他也不想看。
一这些人到这里来,好像是存心来找人麻烦的,不管他们是来找谁的麻烦,无忌都不想管别人的事。
想不到那又高又瘦弯腰驼背的却忽然问道:“外面这口棺材,是那一位带来的?”
越不想找麻烦的人,麻烦反而越要找到他身上来。
无忌叹了口气,道:“是我。”
无忌已经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他虽然还没有见到这个人的脸,却已经认出了他的声音。
白糖力糕黄松糕,赤豆绿豆小甜糕。
一个又高又瘦的老人,背上背着个绿纱柜子,一面用苏白唱着一面走入了这片树林中刚辟出的空地。
然后卖卤菜的,贾酒的,卖湖北豆皮的,卖油炸面窝的,卖东大馒头的,卖福州春饼,卖岭南鱼蛋粉,贾烧鹅叉烧饭的,贾羊头肉夹火烧的,卖鱿鱼羹的卖豆腐恼的,卖北京豆
汁的,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小贩,挑着各式各样的担子,从四面八力了进来。
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无忌永远都忘不了,这个卖糕的声音,他也得很清楚已他也记得萧东楼的话。
以前他们都是我的旧部,现在却都是生意人了。
这卖糕人现在做的是什么生意亍为什么会对一口棺材发生兴趣亍
那高大健壮,右手三根手指上都长着老茧的人,忽然抬起头,盯着无忌。
无忌认出了他。
他的眼睛极亮,眠神极足,因为他从八九岁的时候就开始练眼力。
他手指上的老茧又硬又厚,因为他从八九岁时就开始用这三恨手指扳弓。
无忌当然认得他,他们见面已不止一次。
金弓银箭,子母双飞,这身长八尺的壮汉,就是黑婆婆的独生子黑铁汉。
黑婆婆是什么人干。是个可以用一支箭射穿十丈外苍蝇眼睛的人。
他手上抓住的那个包袱里面,当然就是他们呣子名震江湖的金背铁胎弓和银羽箭。
他居然没有认出无忌来,只不过觉得这个脸上有刀痕的年轻人似曾相识而已,所以试探着问“我们以前见过?”
无忌道:“没有。”
黑铁汉道:“你不认得我?”
无忌道:“不认得。”
黑铁汉道:“很好。”
卖糕人道:“怎么样午。”
黑铁汉道:“他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他。”
卖糕人道:“很好。”
听到他们说的这两句“很好”,无忌就知道麻烦已经来了。
一这六个人带来的无论是那种麻烦,麻烦都一定不会太小。
无忌看出了这一点,别人也看得出,茶棚里的客人大多数都已在悄悄的结账,悄悄的溜了,只有那位胃不好的胖公子还在埋头大吃。
看来就算天塌下来,也也要等吃完了这只鸡才会走。
一这种人当然不会多管别人的事。
卖糕人忽然站起来,提着包袱,慢慢的走到无忌面前,道:“你好!”
无忌叹了气道:“直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还不错,只可惜现在就好像已经有麻烦了,”
卖糕人笑了笑,道:“你是个聪明人,只要不做糊涂事,就不会有麻烦的。”
无忌道:“我一向很少做糊涂事。”
卖糕人道:“很好。”
他放下包袱,又道:“你当然也不认得我”
无忌道:“不认得。”
卖糕人道:“你认不认得,这是什么?”
他用两根手指提着包袱上的结一抖,就露出对精光闪闪,用纯钢打成的奇形外门兵刃,看来有点像鸡爪铰,又不是鸡爪镰。
无忌道:“这是不是淮南鹰爪门的独门兵刃铁鹰爪?”
卖糕人道:“好眼力。”
无忌道:“我的耳朵也很灵。”
卖糕人道:“哦”
无忌道:“我听得出你说话的口音,绝不是淮南一带的人。”
卖糕人道:“我在淮南门下,学的本就不是说话。”
无忌道:“你学的是什么”
卖糕人道:“是杀人”
他淡淡的接着说道:“只要我能用本门的功夫杀人,不管我说话是什么日晋都无妨。”
无忌道:“有理。”
卖糕人忽然用他那双鸟爪般的手拿起了这对鹰爪般的兵刃。
寒光闪动,鹰爪双双飞出,“叮”的一响,无忌面前的酒碗已被钉穿了四个小洞,栏汗上一根毛竿,也被鹰爪硬生生撕裂。酒碗是瓷器,要打碎它并不难,把它钉穿四个小洞却不是件容易事。
毛竹坚轫,要撕裂它也不容易。
何况这种力量完全不同,他左右双手同时施展,竟能使出两种完全不同的力量来。
无忌叹了口气道:“好功夫。”
卖糕人道:“这是不是杀人的功夫?”
无忌道:“是。”
卖糕人道:“你想不想看我杀人!”
无忌道:“不想。”
卖糕人道:“那么你快走吧!”
无忌道:“你肯让我走干。”
卖糕人道:“我要的本就不是你这个人。”
无忌道:“你要的是什么干。”
卖糕人道:“我要的是你带来的那口棺材。”
疑云棺材是无忌自己去买的,上好的柳州楠木,加工加料,精选特制。
无忌道:“阁下的眼光真不错,这口棺材的确是口好棺材。”
卖糕人道:“我看得出。”
无忌道:“但是无论多好的棺材,也不值得劳动阁下这样的人出手。”
卖糕人道:“你说不值得,我却说值得。”
无忌道:“阁下若是真的想要这么样一口棺材,也可以再去叫那棺材店加工赶造一。”
卖糕人道:“我要的就是这一口。”
无忌道:“难道这口棺材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卖糕人道:“那就得看这口棺材里有些什么?”
无忌道:“里面只有一个人。”
卖糕人道:“一个什么样的人?”
无忌道:“一个朋友。”
卖糕人道:“是个活朋友,还是个死朋友?”
勺无忌笑了:“我这人虽然不能算很讲义气,可是,也不会把活朋友送到棺材里去。”
他说的不是实话,也不能算谎话。
唐玉还没有死亡是他亲手把唐玉摆进棺材里面去的。
唐玉并不是他的朋友。
但是这口棺材里的确只有唐玉一个人。
他亲手盖上棺材,雇好挑夫,亲眼看着挑夫们把棺材抬到这里,的确一点不假。
一这贾糕人却好像完全不信,又问道:“你这朋友已死了?”
无忌道:“人生百年,总难免会一死的。”
卖糕人道:“死人还会不会呼吸?”
无忌摇头。
他已经想到了一点漏洞,可是他从末想到别人会看出来。
卖糕人显然已看了出来。
他冷笑道:“死人既然已经不会呼吸,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棺材上,留两个透气的洞?”
无忌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为我贾在想不到会有人这么样注意一口棺材。”
一这是实话。
如果有棺材摆在那里,每个人都免不了要去看一眼的。但却很少有人还会再看第二眼。
女人衣服上如果有个洞,人人都会看得很清楚,但看见棺材上有个洞的人就不多了。
无忌又道:“但是这棺材的确只有一个人,这个人的确是我的朋友,不管他是死是活,都是我的朋友。”
卖糕人道:“你为什么要把他装进棺材里去”
无忌道:“因为他有病,而且病得很重。”
贾糕人道:“他患的是不是见不得人的病”
无忌道:“你想看看他?”
卖糕人道:“我只想看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
无忌道:“如果棺材里真的只有一个人呢”
卖糕人道:“那么我就恭送你们的大驾上路,这里的酒帐也由我付了?”
无忌道:“不管棺材里这个人是谁都一样?”
|茓糕人道:“就算你把我老婆藏在棺材里,只要棺材里没有别的,我也一样让你们走。”
无忌道:“你说话算数?”
卖糕人道:“淮南门下,从没有食言背信的人。”
无忌道:“那就好极了。”
他一直在担心,生怕他们要找的是唐玉。
他不愿为了唐玉踉他们动手,也不能让他们把唐玉劫走。
现在他虽然已经知道他们并不是为了唐玉而来的,却还是猜不出他们为什么想要这棺材十棺材就摆在凉棚外的栏杆下。
四个挑夫要了壶茶,蹲在棺材旁边,用随身带来的硬饼就茶喝。
茶虽然又冷又苦,饼虽然又乾又硬,他们却还是吃得很乐,喝得很乐。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人生中的乐趣本来已经不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要能找到一点点快乐,就绝不肯放过。
所以他们还活着。
快乐本就不是“绝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就是快乐。
奇怪的是,这个卖糕人不但对棺材有兴趣,对这四个挑夫好像也很有兴趣。
他们衣不蔽体,骨瘦如柴,而且蓬头散发,又黑又脏,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别人去看的地方。
一这卖糕人却一直在看着他们,一双眼睛就像是钉子般盯在他们身上,舍不得移开。
他虽然说要看看棺材是否只有一个人,可是他的一双脚像是被钉子钉在地上了,并没有移动一步。
无忌反而忍不住要提醒他:“棺材就在那里。”
卖糕人道:“我看得见。”
无忌道:“你为什么还不过去?”
卖糕人枯瘦的脸上,忽然露出种诡秘的冷笑,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了一句让无忌大出意外的话“因为我还不想死在雷家兄弟的霹雳弹下。”
无忌立刻问道:“雷家兄弟霹雳堂的雷家兄弟”
“不错。”
“雷家兄弟来了?”
“至少有四个人来了。”
“在那里?”
“就在那里!”
卖糕人冷冷的接着说:“蹲在棺材旁边喝茶吃饼的那四位仁兄,就是雷震天门下的四大金”
冈无忌的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霹雳堂有四大金刚,是雷震天的死党,也是大风堂的死敌。
一这四个又穷又脏又臭的苦力,就是霹雳堂的四大金刚?
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怍贱自己为什么要来替他抬这口棺材干。纵然他们已经发现他就是赵无忌,也不必这么样做的。
他们至少还有一种更好的法子,可以将他置之于丸地。
年纪最大的一个挑夫,忽然叹了气,慢慢的站了起来。
他左手还是端着个破茶碗,右手还是拿着半块饼,身上穿的是那套又脏又破,几乎连ρi股都盖不住的破布衣服。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他的样子已完全变了。
他的眼睛里已发出了光,身上已散发出动力,无论谁都已看得出这个人绝不是个卑微低贱的苦力。
卖糕人冷笑,道:“果然是你,你几时改行做挑夫的”
一这挑夫道:“这半年来我们兄弟一直都在干这一行。”
卖糕人道:“你们一直都在替人挑棺材?”
一这挑夫说道:“不但挑棺材,连粪都挑。”
卖糕人道:“你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一逅挑夫道:“因为找听说这种事做久了,一个人的样子就会改变的。”
卖糕人道:“你们的样子贾在变了不少。”
一逅挑夫叹了口气,道:“所以我才想不通,你怎么会认得出我们来?”
卖糕人淡淡道:“这也许只因为我的眼力特别好,也许因为有人走漏了你们的消息。”
一逅挑夫脸色变了,厉声道:“知道这件事的,只有畿个人,是谁把我们出页给你的?”
卖糕人不望他了。
黑铁汉一个箭步窜过来,沉声道:“我们兄弟和雷家并没有过节,只要你们留下这口棺材,不管你们要到那里去,不管你们要去干什么,我们兄弟绝对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有别人问起你们,我们兄弟也不会说出来,就只当今天我们根本没有见过面。”
在黑婆婆面前,他一向很少开口,现在说起话来,却完全是老江湖的口气,每一句都说在节骨眼上,而且,替别人留了余地。
可惜这挑夫并不领情,冷冷道:“你手里拿着的是金弓银箭,百步穿杨,百发百中,你身旁站着的这个人,虽然连说话的音都变了,我也能认得他就是这一代的淮南掌门鹰爪王。”
卖糕人并不否认。
一这挑夫又道:“你们两位居然肯放我一条生路,我兄弟本该感激不尽,何况陪你们来的那四位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好像还有丧门剑的名家钟氏兄弟和铁拳孙雄。”
卖糕人道:“好眼力。”
一这挑夫道:“凭你们六位,今天要把我们兄弟这四条命搁在这里并不难,只可惜……”
卖糕人道:“只可惜怎么样?”
一这挑夫冷笑道:“只可惜,人一死了,拳头就会变软了,也就没有法子再使丧门剑了。”
卖糕人微笑道:“,幸好,他们还没有死。”
一这挑夫道:“他们还没有死你为什么不回头去看看?”
卖糕人立刻回头去看,脸上的笑容已僵硬。
本来坐在他后面的四个人,现在已全都倒了下去,脑后的玉枕|茓上,赫然Сhā着恨竹筷,一尺多长的竹筷,已没入后脑五寸。口脑壳本是人身上最坚硬的地方,能够以一根竹筷洞穿脑壳,已经是骇人听闻的事。
更可怕的是,这四个人本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竟全都在这一瞬间被人无声无息的夺去性命而没有人发觉是谁下的毒手。
这人的出手好快,好准,好狠?
茶棚里的人早就溜光了,连掌柜和伙计都已不知躲到那里去。
除了这个卖糕人和无忌黑铁汉之外,茶棚里只剩下三个活人。
那位胃欠佳的胖公子,虽然还活着,却已被吓得半死,整个人都几乎瘫到桌子底下去。
他的同伴情况也好不了多少。
何况,这两人一直都是坐在钟家兄弟和孙雄的前面,竹筷却无疑是从后面飞来的。
他们后面只有一个人。
一这个人还没有走,只因为他早已醉了,无忌来的时侯,这个人就已伏倒在桌上,桌上已摆满了喝空的酒壶。
他没有戴帽子,露出了一头斑斑白发,显然已是个老人。
他身上穿的一件蓝布衫,不但是已洗得发白,而且还打着好畿个补钉。
,难道这落拓的老人,竟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竟能在无声无息中取人的性命,竟能在挥手间杀人于十步之外,卖糕人手里紧握着他的那对铁鹰爪一步步向这老人走过去。
他知道他的手在流汗,冷汗。
他手里的这双铁鹰爪,也是杀人的器,也曾有不少英雄好汉,死在这对铁鹰爪下。
但是现在他的手却在抖,别人也许不见,他自己却可以感觉得到。
能够以一根竹筷,隔空打人,贯穿,壳的人,绝不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一个已经在江湖中混了三十年的人至少总有这一点自知之明。
但是他不能退缩。
淮南派现在虽已不是个显赫的门派也曾经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
不管怎么样,他总是淮南这一代的掌门人,为了生活,为了把门面支持下去,他可以改变容貌声音来做强盗,却绝不能让淮南派的声名败在他手里。
一这正是江湖人的悲剧。
江湖中的辉煌历史,就正是无数个像这样的悲剧累积成的。
弓已在手,箭已在弦。
黑铁汉弯弓拉箭,一双眠睛也盯在那老人的满头白发上。
老人忽然说话了,说得含糊不清,彷佛是醉话,又彷佛是梦呓。
“为什么大家都想要这口棺材,是不是全部都活得不耐烦了,都想躺进棺材里去!”
卖糕人的瞳孔收缩,手握得更紧。
现在他已确定这个老人就是刚才以竹筷洞穿他伙伴头颅的人。
他忽然大声喊道:“前辈。”
老人还是伏在桌上,鼻息沈沈,彷佛又睡着了。
卖糕人冷笑道:“以你的年纪,我本该尊你一声前辈,我还没有忘记江湖中的规矩,你最好也莫要忘记自尊自重。”
老人忽然纵声大笑,道:“好,说得好。”
他乾疳的脸上长满了一块块钱大的白癣,眉毛脱落,醉眼蒙胧,笑起来就像是头风乾了的山羊他已抬起头,看着卖糕人道:“想不到小小的淮南派中,居然有你这种人,居然还懂得江湖规矩,还有点掌门人的气派。”
卖糕人道:“我不是淮南掌门。”
老人道:“你不是?”
卖糕人道:“我只不遇是一个贾糕的人。”
老人笑道:“原来你是来页糕的。”
贾糕人道:“卖糕的人,有时也会杀人。”
老人道:“你要杀谁?”
卖糕人道:“杀你!”
老人又大笑,道:“你自己也该知道,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又何苦来送死?”
卖糕人忽然也大笑道:“我杀了你,杀的是名震江湖的武林前辈,你杀了我,杀的却只不过是一个卖糕的人,我死又何妨。”
大笑声中,他的铁鹰爪已飞出。
昔年,鹰爪王自淮南出道,名动天下,只冯一双铁拳,和十三年苦练而成的大鹰爪力,创立了淮南鹰爪门,从来没有用过兵刃。
可惜他的后人们既没有那么精纯的功夫,也没有他的神力,所以才造出这么样一对奇形外门兵刃,以补功力之不足。
他临死时,看到这种兵刃,就知道,淮南这一派,迟早难免要被毁在这对铁鹰爪下。
因为他知道无论多精巧的兵刃,总不如双手灵巧,他三十“招大鹰爪手,用这种兵刃使出来,绝对没法子发挥出应有的威力。
他也知道他的后人们有了这种兵刃后,更不肯苦练掌力了。
但是这对兵刃却实在很灵巧霸道,两只鹰爪般的铜抓,不但有生裂虎豹之利,而且可以伸缩自如。
如果运用得巧妙,甚至可以用它从头发里挟出一个虱子来。
卖糕人在这对兵刃上也下过多年苦功,一着击出,双爪齐飞,左手的铁爪轻灵变幻流动,右手的铁爪刚裂霸道威猛。
这一着力量间,有巧劲,也有猛力,这一着的招式间,有虚招,也有实招,虚招诱敌,贾招打的是对方致命处。
老人一双朦胧的醉眼中,忽然精光暴射,大喝一声:“开!”
叱声出口,他的身形暴长,袍袖飞卷,铁鹰爪立刻被震得脱手飞出,远远的飞出了二十丈,落在竹棚外的山坡上。
贾糕人居然没有被震倒,居然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但是他的眼珠已渐渐凸出,鲜红的血丝,已沿着他嘴角流下来。
老人盯着他,忽然长长叹了口气,道:“你要杀我,我不能不杀你。”
卖糕人咬紧牙关,不开口。,老人道:“其贾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也知道你是谁。”
卖糕人忽然问:“我是谁?”
他一张嘴,就有口鲜血喷了出来。
老人摇头叹气,道:“鹰爪王,王汉武,你这是何苦?”
贾糕人用衣袖擦乾了嘴角的鲜血,大声道:“我不是鹰爪王,不是王汉武。”
刚擦乾的血又流出来,他喘息着道:“鹰爪王,王汉武早已死了,没有人能杀他,他,,,。:他是病死的,我……,…我……:”
老人眼睛里已露出同情之色,柔声道:、;:“我知道,你只不过是一个卖糕的人而已。”
卖糕人慢慢的点点头,闭上眠睛,慢慢的倒了下去。
他求仁得仁,死而无憾。
因为他并不是王汉武,淮南一派不散的威名,并没有毁在他手里。
所以没有人能击败鹰爪王,从前没有,以后更没有。
四黑铁汉满眶热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忽然也霹雳大喝一声:“开?”
弓弦一响,三尺六寸长的银羽箭已随弦飞出,喝声如霹雳鹫雷,箭去如星闪电。
黑铁汉身长八尺,两膀有千斤之力,他的金背铁胎弓是五百石的强弓,的银羽箭虽然不能开山射月,但也足以穿云裂石。
江湖传说,如有三个人背贴着背站着,他一箭就能射个对穿。
可是银光一闪,箭忽然已到了老人手里,他只伸出两根手指,就把这根云裂石的银羽箭捏住了。
在这一瞬间,黑铁汉的面如死灰,雷家四兄弟喜动颜色。
想不到就在这一瞬间,情况忽然又改变。
老人脸上忽然露出种奇怪已极的表情,就好像一个胆小的少妇半夜醒来,忽然发现有个陌生的男人压在她身上,鹫讶恐惧,都已到了极点。忽然凌空翻身,掠出了竹棚,眨眼间就踪影不见要学“射”,一定要先练眼力。
黑铁汉从七八岁的时侯就开始练眼力,要练得可以把暗室中的一只蚊子看得和别人看老鹰还
清楚,才算略有成就。
无忌的眼力也绝不此他差。
但是他们都没有看出这老人为什么要突然逃走,像他那样的绝顶高手,绝不是很容易就会被骇走的人,除非他忽然看见了鬼,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
一这里没有鬼,也没有毒蛇。
他怕的是什么?
一这挑夫一只手端着破茶碗,一只手拿着块硬饼,脸上的表情由欢喜变为鹫讶,由讶变为恐惧,由恐惧变为怀疑。
现在他脸上忽然又变得全无表情,忽然唤道:“老板。”
无忌不是老板。
他这一生中奇奇怪怪的事也做过不少,却从来没有做过老板。
可是这四个挑夫一直都叫他老板。
无忌道:“你在呻我?”
一逅挑夫道:“不管我们姓什么,我们总是你雇来的,你总是我们的老板。”
无忌不能不承初“
这挑夫又道:“你出五钱银子,雇我们做挑夫,要我们替你把这口棺材送到蜀中去。”
无忌道:“不错。”
一逅挑夫道:“我们这一路上,有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无忌道:“没有。”
一这挑夫道:“我们有没有偷过懒耽误过你的行程”
无忌道:“没有。”
一这挑夫道:“你花五钱银子一天雇我们,花得冤不冤枉”
无忌道:“不冤枉。”
他不能不承认这一点,像他们这样的挑夫,贾在很难找得到。
一逅挑夫道:“你花钱雇我们来替你挑这口棺材,我们就全心全意的替你挑这口棺材,而且定平平安安的替你把这棺材送到地头。”,无忌道:“很好。”
一这挑夫道:“那么别的事你就不必管了,这些事踉你也完全没有关系。”
他的话已说得很明白。
也们并不知道这位老板的身份来历,也不想知道,只不过希望这位老板也不要管他们的事。
无忌只有点不明白。
他忍不住要问:“你们知不知道这棺材里的人是谁?”
一这挑夫道:“是你的朋友。”
无忌道:“你们知不知道我这朋友是谁?”
一这挑夫道:“不管你这位朋友是谁,都踉我们无关。”
无忌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替我挑这棺材干。”
一这挑夫道:“因为我们愿意。”他淡淡的接着道:“只要我们自己愿意,不管我们干什么,也都踉你没有关系。”
无忌叹了气,道:“有理。”
他不能不承认他们说的有理,但是他心里却又偏偏觉得很无理。
所有的事都无理,每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以常理来解释。
但是这些确实发生了,而且已经有五个人为了这些事而死、生命是绝对真买的,死也是。
无忌又叹了口气,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究竟还想干什么?”
这挑夫考虑着,终于回答:“我们只不过想杀一个人,一个跟我们完全无关系的人。”
黑铁汉道:“你们想杀的就是我?”
一逅挑夫道:“是的。”
五黑铁汉并不能算是无忌的朋友,但是无忌总觉得还欠他们呣子一点情。
四个挑夫已经开始行动,很快的逼近黑铁汉,将他包围住。
长弓大箭,只能攻远,距离越近,越无法发挥威力。
这四个挑夫无疑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江湖,当然都很明白这点,以他们的经验和武功,要杀里铁汉只不过是眨眼间的事。
无忌忽然大竺道:“等一等。”
一这挑夫沉下脸,道:“难道你还是要来管我们的事?”
无忌反问道:“难道你们一定要杀死他?”
一这挑夫道:“一定。”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如果有人想来阻拦,我们也不妨再多杀一个。”
无忌道:“是不是因为他已知道你们的来历所以一定要杀了他灭口。”
无忌并不否认。
无忌道:“现在我也已知道你们的来历,你们是不是也要杀了我干。”
一这挑夫道:“我说过,只要你不管这件事,我们就负责把你和这棺材平安送到地头去。”
无忌叹道:“现在我更不懂了,明明有两个人知道你们的秘密,你们为什么只杀一个干。”
一这挑夫冷冷一笑,道:“因为我们喜欢你。”
无忌的脸色忽然变了,吃惊的看着他,道:“你……,,:你,…;”
一这挑夫道:“我怎么样?”
无忌看着他,再看看他的三个同伴,眼睛里充满了鹫讶和恐惧。
黑铁汉看着他们的眼色居然也踉无忌一样,就好像这四个挑夫这一瞬间忽然变成了魔鬼。
这种表情绝不是装出来的。
他们究竟看见了什么亍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吃鹫亍这么害怕?
第十个死人四个挑夫也有点慌了,无论谁被人用这种眼色看着,都会发慌的。
他们的眼神本来一直在盯着黑铁汉和无忌,现在忍不住彼此看了一眼。
一这一眠看过,他们四个人脸上立刻也露出和无忌同样的表情,却显得比无忌更鹫惶,更恐惧其中一个人忽然转身冲出去,一把抓起了个摆在棺材边的茶壶。
霹雳堂以火药暗器威震江湖,玩火药和玩暗器的人手一定要稳。
但是现在这个人却已连茶壶都拿不稳,忽然张开嘴,想嘶喊,竟已连声音都城不出来。
只听他喉咙里一阵阵“丝丝”的响,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他的同伴也转身奔出,两个人奔出竹棚才倒下,一个就倒在凉棚里,一倒下去,整个人就开始萎缩,就像是一片叶子遇到了火焰,忽然间就已枯萎。
下午。
春天的下午,阳光艳丽,远山青葱,但是这山坡上却彷佛已被阴影笼罩。
死的阴影。
连无忌都觉得手脚发冷,黑铁汉额角和鼻尖上已冒出豆大的冷汗。
一垣四个挑夫临死前那一瞬间,脸上的样子变得贾在太可怕。
无忌不是第一次看见这种样子。
唐玉中毒之时脸上也有同样的变化眼神骤然迟钝,瞳孔骤然收缩,嘴角眼角的肌肉骤然僵硬乾裂,脸色骤然变成死黑。
最可怕的是,他们脸上发生这种变化时,他们自己竟连一点感觉都没有,这种致命的毒性竟
能让人完全感觉不到。
非但你中毒时全无感觉,毒性发作时,你也完全没有感觉。
就在不如不觉中,这种毒已进入你的身体,毁坏了你的神经中枢,要了你的命!
坐在竹棚里的那位胖公子和他的同伴,蹲在竹棚后面,替他们抬滑竿来的四个竿夫,现在也都已悄悄的溜了。
竹棚后无疑还有一条路,遇到这种事,只要有腿的人,都会溜的。
黑铁汉忽然长长叹了气,道:“难道真是那壶茶里有毒?”,他是在问无忌。
一这里一共只剩下他和无忌两个活人,这使得他们彼此间彷佛忽然接近了很多。
如果你也曾有过他们这样的经验,你也会有这种感觉的。
无忌道:“看起来一定是那壶茶里有毒。”
黑铁汉道:“不是我下的毒。”
无忌道:“我相信。”
黑铁汉道:“是谁下的毒”
无忌道:“不知道。”
黑铁汉沈默着,脸上带着痛苦挣扎的表情,汗流得更多。
无忌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黑铁汉又沈默了很久,忽然大声道:“我并不想要他们的命,也不想要这口见鬼的棺材,我根本不知道他们四个人会抬一口棺材来。”
他说话的声音大得就像是在呐喊,并不是在对无忌呐喊,是对他自己呐喊。
无忌了解他的心情,所以什么话都没有问,等他自己说下去。
黑铁汉道:“有人告诉我们,这棺材里藏着一批红货,至少值五十万两。”
“红货”这两个字是江湖切口,意思就是“珠宝”
黑铁汉道:“前一阵子我们有急用,就向这个人借了一笔银子,他一定要我们用这批红货来还他的债。”
无忌道:“你们有什么急用?”
黑铁汉道:“四月十一日,是我们一位大恩人的寿诞,每一年我们都要送一份礼给他老人家。”
无忌当然知道他说的这位大恩人,就是那神秘的萧东楼。
黑铁汉道:“我们以前就跟这个人有约,如果他知道有什么来路不明的红货经过,他自己不便出手,就通知我们,做下了之后三七分账。”。他又补充:“我们虽然是强盗,可是只做”红货而且一定要是来路不明的红货。“
一这些话他本来绝不会告诉无忌,但是在死亡、恐惧,和极度悲伤的压力下,他忽然觉得一定要把这些话说出来。
如果你在他这种情况下,一定也会做出同样的事。
无忌并没有问“这个人”是谁?
那是别人的秘密,他无权过问,他一向不愿探涧别人的隐私。
黑铁汉的声音越说越低,显得越来越悲伤,黯然道:“现在我虽然已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可惜已太迟了。”
无忌忍不住问:“这是怎么回事?”
黑铁汉道:“这是个圈套。”
无忌道:“圈套亍什么圈套?”
黑铁汉道:“他想杀雷家兄弟,自己却不能出手,他也想杀了我们灭口。”
无忌道:“他为什么要杀你们”
黑铁汉道:“因为只有我们知道他坐地分源的秘密。”
他的悲哀又变为愤怒:“所以他就设下这个借刀杀人,一石二鸟的圊套,让我们自相残杀,最好全都死得乾乾净净。”
无忌道:“但是你并没有证掳,并不能证明这一定是个圈套。”
黑铁汉道:“你就是证据。”
无忌道:“我?”
黑纫汉道:“这口棺材是不是你的”
无忌道:“是。”
黑铁汉道:“你有没有把红货藏在棺材里?”
无忌道:“没有。”
黑铁汉道:“既然棺材里根本没有红货,这不是圈套是什么?”
他握紧双拳:“现在雷家兄弟已死了,我们的兄弟也死了,他的计划已成功,只可惜……,。:”
无忌道:“只可惜你还没有死。”
黑铁汉恨恨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一定要揭穿他的阴谋毒计。”
无忌沈吟着,道:“我久闻金弓神箭,子母双飞的大名,也知道令堂不但箭法如神,而且足智多谋,这件事你为什么不找她去商量商量?”
黑铁汉道:“家母病得很重,这种事我不能再让她老人家操心。”
无忌道:“黑婆婆病了,你为什么不留在她身边照顾她?”
黑铁汉道:“家母的病情,是在我们那位大恩人的寿诞之口才忽然变得严重起来,那天我们恰巧遇见一位好心的姑娘,一定要把家母留在她那里,让她来照顾,因为。…:”
无忌道:“因为什么?”
黑铁汉道:“因为她的夫家和我们呣子之间,曾经有过一点渊源。”
无忌的心在跳,跳得好快。
现在他当然已能猜得出这位好心的姑娘是谁了,却还是忍不住要问:“这位姑娘贵姓?”
黑铁汉道:“姓卫。”
无忌说道:“她把黑婆婆带到那里去了?”
黑铁汉道:“到一位隐迹已久的武林异人那里去了,那位异人不但剑法高绝天下,而且极精医道,所以我也很放心。”
无忌没再说什么,也不能再说什么。
他的痛苦,他的悲伤,他的思念,都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说出来。
他甚至连想都不能去想。
他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他一定要很坚强,思念却总是会使人软弱。
不管怎么样,他总算已有了卫凤娘的消息,总算已知道她仍然无恙。
等他抬起头,才发现黑铁汉已走出了竹棚,走下了山坡。
他立刻唤道:“等一等。”
黑铁汉停下脚步,回过头。
无忌道:“你不看棺材里有什么”
黑铁汉勉强笑了笑,道:“我信任你,我相信里面不会有什么的。”
无忌道:“雷家兄弟并不认得我,只不过我花王钱银子一天雇来的。”
黑铁汉道:“我相信。”
无忌道:“一个被人用五钱银子一天雇来抬棺材的苦力会不会甘心替人去拚命?”
黑铁汉道:“绝不会,除非…。:”
无忌道:“除非他知道棺材里还有别的秘密。”
黑铁汉眼睛里发出了光。
无忌道:“我虽然没有把红货藏在棺材里,可是他们…:”
黑铁汉抢着道:“他们来替你抬这口棺材,也许只不过想用你这棺材做掩护,把一批红货运到蜀中去……”
运送红货时,本来就是通常要走“暗镖”,尤其是这批货来路不明的时候。
江湖中走暗镖的法子,本来就五花八门,光怪陆离,“用死人和棺材做掩护,并不是第一次无忌道:”我也知道现在你不会再对这批红货有兴趣了,可是你既然已经做了这件事,至少总该把真相查出来,也算对你的弟兄们有了个交代。“
用不着他再往下说,黑铁汉已经大步走了回来。
他的心也开始在跳,越跳越快。
九个人,九条命,只不过为了一口棺材“这口棺材里究竟有什么秘密?
上好的楠木棺材,华丽、坚固沈重。黑铁汉将金弓Сhā在地上,用两只手托起了棺材的盖子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他久已遗忘了的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怎么会忽然想起这些事来。
棺盖很沈重,但是以黑铁汉的天生神力,当然轻轻一托就托了起来。
无忌也从竹棚里走了过去。
他本来认为黑铁汉他们很可能是为了唐玉而来的,他们知道这口棺材里的人是唐玉,知道唐王还没有死,他们想来要唐玉的命。
他会有这种想法,并不奇怪,想要唐玉这条命的人绝不少。
但是现在他已知道这种想法错了。
那么这口棺材里除了唐玉之外,还有些什么别的东西?
是不是真的还有批价值钜万的珠宝他也很想知道这答案。
为了这口棺材,牺牲的人已太多,付出的代价已太大。
他希望黑铁汉能够有些收获。现在他虽然还看不见棺材里有什么,但是,他可以从黑铁汉脸上的表情中看出来。
黑铁汉脸上却忽然露出种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表情来。
那不仅是鹫讶恐惧,还带着种说不出的激动和欲望。
如果他看见的是珠宝,他当然会激动,会显出一种人类共有的欲望。
但是他看见的如果是珠宝,就绝不会有恐惧。
如果他看见的是种很可怕的东西,就不会显出这种欲望来。
他看见的是什么?
无忌正想问他,“砰”的一声响,刚掀开的棺盖忽然落下,阖起。
黑铁汉全身上下,所有的动作表情,全都在这一刹那间骤然停止。
他整个人就像是在这一刹那间完全冻结了。
然后他的喉结上慢慢的沁出了一滴血珠,转瞬间又已凝结。
无忌飞扑过去,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黑铁汉的呼吸也已停顿,锐利的眼神已变为一片死灰。
他用尽全身气力,只说出了两个字。
“唐缺!”
说出了这两个字,他喉结上凝结的血珠就骤然迸裂,一股鲜血喷泉般喷了出来。他的身子往后退,鲜血一点点落在他脸上。
棺中人唐缺。
这是一个人的名字。
无忌好像听见过这个名字,这个人无疑也是唐家的子弟。
黑铁汉在临死前的一瞬间,为什么要挣扎着说出这个人的名字来他是不是想告诉无忌,这个圈套就是唐缺设计的唐缺为什么要他们和雷家兄弟同归于尽?
霹捱堂既然已与唐家结盟,唐缺为什么还要将雷家兄弟置之于死地亍
黑铁汉掀开棺盖后,究竟看到了什么亍为什么会忽然暴毙?
一这些问题无忌都想不通。
他根本连想都没有想,因为他已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卜,他发现了一根针!
一根八分长的银针,随着黑铁汉喉结上喷出的那股鲜血射出来。
黑铁汉无疑就是死在这根银针下的,一根八分长的针,竟是追魂夺命的暗器!
一这件暗器竟是从棺材里发出来的,棺材里的人是唐玉!
一个已经完全麻木僵硬了的人,怎么还能发得出暗器来?
难道他中的毒已消失已经有了生机,有了力量!
对无忌来说,他的一句话,就是件绝对致命的武器!
只要他还能说出一句话,无忌的计划就完了。
无忌的手也有了冷汗。
他绝不能让唐玉活着,绝不能让唐玉再有开说话的机会卜,他一定要彻底毁了这个人、这口棺材,不管棺材里还有什么秘密,他都已不想知道。
他想到了霹雳堂的霹雳弹。
霹雳堂的火器威震天下,只要有一两个霹雳,就可以毁了这棺材,将棺木里的人,和所有的秘密都化为飞仄。
雷家兄弟既然是霹雳堂的四大金刚,身上当然带着他们的独门暗器。
但是他们蓬头赤足,衣不蔽体,身上好像根本没有可以藏得住暗器的地方。
无忌忽然又想到了他们手里的硬饼。
他们始终都把半块硬饼紧紧的捏在手里,是不是因为硬饼里藏着他们的暗器?
无忌决心要找出来。
他的反应一向很快,在一瞬间就已将所有的情况都想过一遍。
但是他想不到在这时候,棺材里忽然有人在说话了。
一个人叹息着道:“你是不是想用霹雳堂的火器把这口棺材毁了我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
声音娇媚而柔弱,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听起来绝不是唐玉的声音。
但是有些人却可以用内力控制自己喉头的肌肉,发出些别人永远想不到的声音来。
唐玉说不定就能做到这一步。
无忌试探着问道:“我们真的无冤无仇?”
棺材里的人道:“你没有见过我,我也不认得你,怎么会有仇恨?”
无忌道:“真的?”
棺材里的人道:“你只要打开棺材来看看,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无忌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黑铁汉的前车可鉴,已经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教训。
棺材里的人又道:“其实我也想看看你,我想你一定是个很年轻很英俊的男人。”
无忌道:“我就站在这里,只要你出来,就可以看得见。”
棺材里的人道:“你为什么不打开这口棺材来看看?”
无忌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出来?”
棺材里的人笑了,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做事就这么小心。”
无忌道:“听你的声音,你的年纪也不大,而且一定是个很美的人。”
棺材里的人笑道:“原来你这么会说话,我想一定有很多女人喜欢你。”
她忽然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我已经老了,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已经可以养得出你这么大的儿子来。”
她的人还在棺材里,已经占了无忌一个便宜。
无忌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多大年纪?”
棺材里的人道:“你是唐玉的朋友,年纪当然跟他差不多”
无忌道:“你怎么知道唐玉有多大年纪你见过他”
棺材里的人道:“他就躺在我旁边,我怎会没有见过他”
上好的棺木,总是特别宽大些,的确可以装得下两个人。
无忌道:“我怎么知道唐玉是不是远在这棺材里?”
棺材里的人道:“你不信”
棺材下透气的小洞里,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来:“你看看这是不是他的手?”
这的确是唐玉的手。
无忌忽然笑了,道:“原来你就是唐玉,原来你……:”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另外一个洞里又伸出一根手指来。
这根手指槭耙柔美,柔若无骨,指甲上还佚淡的涂着一层凤仙花汁。
这的确不是唐王的手。
棺材里果然有两个人。
除了唐玉外,另外一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藏在棺材里?
无忌悄悄的走到棺材另一端,用两只手扳住棺材的盖子,用力一掀。
棺盖翻落,他终于看到了这个人。
现在他才明白,黑铁汉刚才为什么会有那种奇怪的表情。
躺在唐玉旁边的,竟是个几乎完全赤祼的绝色美人。
千千是个美人。
凤娘是个美人。
香香也很美。
无忌并不是没有接近过美丽的女人,但是他看见这个女人时,心里竟忽然起了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和欲望。
一垣个女人不但美,简直美得可以让天下的男人都不惜为她犯罪。
她美得比千千更娇丽,比凤娘更成熟,比香香更高贵。
她的腰致细,双腿修长,胸膛尖挺饱满。
她的皮肤是|乳白的,彷佛象牙般细致紧密,又彷佛牛|乳般的甜腻柔软。
她的头发又黑又亮,一双眼睛却是浅蓝色的,闪动着海水般的光芒。
她身上的衣服绝不比一个核子多,把她那诱人的胴体大部份都露了出来。
她看看无忌,嫣然道:“我并不是故意要勾引你,只不过这里面太热,又闷又热,我从小就怕热,从小就不喜欢穿太多衣裳。”
无忌叹了口气,苦笑道:“幸好唐玉看不见有你这么样一个人躺在旁边。”
一这女人笑着道:“就算他看见也一样。”
无忌道:“一样?”
一这女人道:“只要我觉得热,我就会把衣裳脱掉,不管别人怎么想,我都不在乎。”
她笑得又迷人,又酒脱:“我是为自己而活着,为什么要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
无忌没法子回答也役法子反驳。
一这女人拍了拍唐玉的脸,道:“幸好你这个朋友是个很乾净的人,长得也不难看,”
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无忌,又笑道:“如果躺在我旁边的人是你,那就更好了,你虽然没有他那样漂亮,却比他有男子气,”
他又道:“漂亮的男人,女人不一定都喜欢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我才喜欢。”
她故意叹着气:“只可惜我已是老太婆,已经可以生得出像你这么大的儿子来。”
无忌只有听她说,根本役法子Сhā嘴。
像她这样的女人寅在不多,如果你见到一个,你也会说不出话来的。
她却偏偏还要问无忌:“你为什么不说话?”
无忌道:“所有的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我还有什么话说?”
一逅女人又叹了口气,道:“现在我才知道,你真是个聪明人。”
无忌道:“为什么?”
一这女人道:“因为只有聪明的男人才懂得多用眼睛看,少开口说话。”
无忌也不能不承认,他的眼睛实在不能算很老实。
但是他的脸并没有红,反而笑道:“老天给我们两只眼睛一张嘴,就是要我们多看少说话。”
一这女人嫣然道:“这句话我以后一定会常常说给别人听。”
无忌道:“但是老天却很不公平。”
一这女人道:“有什么不公平?”
无忌道:“如果老天公平,为什么要给你这样一双眼睛”他凝视着她那双海水般澄蓝的眼睛:“老天替你做这双眼睛时,用的是翡翠和宝玉,做别人的眼睛时,用的却是泥。”
一这女人笑得更迷人,道:“你说得虽然好,却说错了。”
无忌道:“什么地方错了?”
一逅女人道:“我这双眼睛并不是老天给我的,是我父亲给我的。”
无忌道:“哦?”
一这女人道:“我的父亲是胡贾。”
无忌道:“胡贾?”
一垣女人道:“胡贾的意思,就是从波斯到中土来做生意的人。”
自汉唐以来,波斯就已与天朝通商。
从波斯来的商人,虽然都成了腰缠钜万的豪富,但是在社会中的地位却一直很低,“胡贾”
这两个字,并不是个受人尊敬的名词。
这女人道:“我父亲虽然是个有钱人,却一直娶不到妻子,因为善页人家的女儿,都不肯嫁给胡贾,他只有娶我母亲那种人。”
她淡淡的接着道:“我母亲是个妓汝,听说以前还是扬州的名妓。”
妓汝这两个字,当然更不是什么好听的名词,但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完全没有一点自惭形秽的意思,她并不认为这是羞耻。
她居然还是笑得很愉快:“所以我小的时侯,别人都叫我杂种。”
无忌道:“你一定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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