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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取信皇子

他会在大年三十的晚上离开家,和从前偷跑到江州去的原因八九不离十,只是上一次景国公给他说的亲事是婉仪郡主,这次却变了个对象,是他远房的一个表妹。

这一房到底有多“远”暂且揭过不提,让景逸难以容忍的是他那位表妹的长相。

“脑袋大,脖子粗,满脸麻子像伙夫,那哪里是人啊,活脱脱就是一十五的月亮!”景逸这话匣子一开,便一点都停不下来,“我爹也不知得了哪门子失心疯,说我没本事娶到婉仪君主,不如就­干­脆娶了这个远房表妹,说原本就是亲戚,大家也算知根知底,亲上加亲,他也好早日报上孙子,我呸!”

景逸越说越激动,“他那么大言不惭,那他怎么不自己上啊,我若是真娶了那‘十五的月亮’,这下半辈子便等于活生生给毁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景逸被他那位远房表妹“惊吓”得不轻,又害怕那位素来没什么节­操­的景国公会借着大年夜这月黑风高的晚上让他们生米煮成熟饭,为自己的名节着想,景逸才溜了出来,原本他是想去找宁渊的,可是宁渊的住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后来他又去驿馆找呼延元宸,可驿馆里也空空荡荡,于是他一个人饥肠辘辘地就这么闲晃到了赵将军府附近,因为好奇,便爬了回墙角想看看大年夜赵沫都在吃些什么好菜,结果发现他要找的人都窝在这里不说,自己还从墙上摔了下来听墙角被抓包,当真狼狈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9章床笫夜话

景逸这番缘由听得宁渊有些无语,而且瞧他端着碗吃得热乎的那股劲,哪里有半点狼狈的样子,完全是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

“这烤­肉­当真不错,军队里的厨子也总做烤­肉­,瞧着料子差不多,味道怎么能差这么多。”景逸胡乱塞了两大块羊排进嘴里,腮帮子都撑得鼓鼓,好像一时卡住了气,往胸口捶了好几下。

“慢些吃,又没人同你抢。”赵沫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个杯子摆在景逸身前,景逸想也没想便端起来喝了,可刚下去一口,又被辣得直吐舌头,“怎么是酒!”

“这样的席面,难道还会有人备着水不成。”赵沫摇了摇头,“不过今日看着好几个姑娘在,备的不是烈酒,总不会太醉人就是。”

景逸尴尬地对赵沫笑了笑,好像也觉得自己这样突然上门到别人家里蹭饭,再挑三拣四会不太好,便没有继续多说,也老老实实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

年夜饭热热闹闹地吃了许久才结束,饭后,瞧着时辰还早,众人又凑在一起玩起了棋牌游戏,玩起游戏就有输赢,既有输赢自然也有奖有罚,赢了的人有银子拿,输了的人只能喝酒了,因大伙都不是生人,又没有规矩束缚着,玩起来也放得开。

棋牌游戏历来便有输有赢,就连白氏姐妹这样的初学者,虽然被灌了好几杯酒,好歹也赢了些银子,唯独景逸一个不知道是撞邪了还是怎的,开局之前牛皮吹得比天都高,说他在军营里可是出了名的顶死上家逼死下架,人称玩牌王子,结果真正玩下来,一圈人里就属他一圈没赢过,反而输得最多,灌了一肚子酒,子时都还未到,已经醉得东倒西歪站都站不稳了。

其他人也或多或少都有了些醉意,赵沫原本还想趁着兴致高招呼众人守岁,瞧见这场面也只能作罢,开始分配房间安排大伙休息,然后将迷迷糊糊的景逸扛起来,朝东厢自己的卧房走去。

赵沫住在赵将军府的日子并不长,加上他从前以宁茉儿的身份活着时,就已经厌倦了房间里一些沉赘的摆设,因此如今他的卧房十分简单,只有一张床,一方桌子,和一个小巧的衣柜。

入了房间,赵沫将景逸放在桌边的凳子上坐好,自己则转过身去给他倒水。屋内烛光摇曳,景逸咳了两声,似乎有些清醒了,眯着眼睛撑起身子来,扫视了房间一眼,最后顿在赵沫的背影上,嘿嘿一笑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又是打算同我做那档子是吧……”

赵沫正在倒水的背影猛地一僵,然后皱着眉头回过身来,望着景逸醉醺醺的脸道:“你莫不是喝糊涂了,在说些什么荤话。”

“算了,隔,反正你每次都这样,隔……”景逸一面说着,一面又趴了下去,下巴枕在手背上,望着桌上跳跃着火光的烛台,既像是在对赵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每次只要你开心了,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就拉着我做那档子事,反正我武功没你高,又打不过你,也只能随随便便由着你胡来……你这个禽兽……”

“你不愿意?”赵沫看着景逸半梦半醒的模样,一时有些好奇起来,坐到他对面道:“哦?莫非你是对我做的事情不满意,可我怎么每次瞧你在同我做那档子事的时候都一脸满足的表情?”

“因为……的确很舒服啊……”景逸的声音好像在喉咙里塞了一团年糕,又糯又软,“但是这么羞耻的事情,就算很舒服,我又怎么拉得下脸来主动答应……而且你每次都在我没有一点准备的时候开始做,我身为景国公世子,又哪里能像个娼-妓那样如此随便就与人苟且……”

这家伙到底是醉了,不然平日里光是提到那档子事都会脸红的人,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如此露骨的话。赵沫这么想着,景逸现在说出口的内容即便是以他久经沙场的脸皮,听着也不禁有些脸红。

“既然舒服,那便行了,又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作甚。”赵沫将原本准备倒给景逸醒酒的茶水自己喝了一口,他忽然喜欢上了这游戏,让景逸这么迷迷糊糊的,搞不好还能多问出些什么,“而且你也不瞧瞧,一开始是谁先来招惹我的。”

“我……我那不是……”景逸脸上忽然一跨,露出要哭出来的表情,“我当初又不是故意要爬到你床上去的,只不过是喝多了酒,而且你的帐子又和我那般近……”

一面听景逸说着,赵沫一面回忆起了当初在军营里发生的一起荒唐事。

那时军队驻扎在雍州剿匪,而赵沫和景逸又正巧在同一个营里,又同为百夫长,时间撞上景逸过生辰,于是那天晚上的空闲时间里,有不少兵蛋子凑了过来给景逸庆生。

景逸为人没架子,­性­格又跳脱,很容易与别人打成一片,因此狐朋狗友也多,军中清苦,那些人也想不出能送些什么生辰礼给景逸,后来也不知是谁从景逸嘴巴里边套出了话,得知景逸竟然还是个雏儿,从未与女子行过周公之礼,他们便出了个馊主意,凑了些钱,到最近的一个县城里请了个妓生回来,并且安置在景逸的帐篷中,打算让景逸当天晚上就能体会一番什么叫人生的大道理。

那晚一群给景逸庆生的人呵呵闹闹一直到了半夜,才拉着已经醉醺醺的景逸说给她弄来了一个“人生导师”在帐篷里,让他回去好好享受。景逸若是在情形时是决计不会同那些人胡搞的,可他偏偏喝高了,这么多年来又未曾同女子亲近过,再加上军营里又是个荤段子遍地走的地方,听得多了,便也心里痒痒,也想品尝一番所谓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于是在生辰宴结束后,他摇摇晃晃地立刻回了自个的帐篷,打算好好享受生辰“大礼”。

可惜他到底还是喝高了,胆子虽然壮了些,却稀里糊涂地摸错了帐篷。

赵沫因为前段时间练武过度,加上水土不服,从早晨开始就发起了烧,是以一整天都躺在帐篷里休息,好在他身体不算差,一贴汤药下去,到了晚间便退了烧。生病费体力,半夜赵沫正睡得香甜,忽然觉得身上痒得慌,还有个热乎乎黏嗒嗒的东西在他身上滑来滑去,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清醒之后,被眼前的场面吓了老大一跳。

他所盖的被子和原本身上穿着的衣裳都不见了,光溜溜躺在床上不说,身上还趴着另一个同样光溜溜的家伙,正将脑袋埋在他胸口又舔又咬。

就算赵沫已经恢复了男儿身,也没道理容忍这样被人非礼,他刚要挥起手掌,将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登徒子一巴掌打下去,那登徒子却忽然抬起了头,露出景逸一张醉醺醺的脸,望着他嘿嘿笑道:“嘿嘿……姑娘你长得真好看……同我从小就喜欢的一位小姐好像啊……像你这么标致的姑娘为什么会来做这个,当真是可惜了……嗝!”

赵沫一时僵在那里,压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偏偏景逸还得寸进尺,像条八爪鱼一样趴在身上又磨又蹭,脸­色­红彤彤,满嘴酒气地道:“姑娘你教教我,我从未做过这事……接下来……接下来要如何?”

原本看见是景逸,又喝得这么醉,赵沫也不打算同他计较了,只想将人踢下床去了事,怎料景逸突然闹了这么一出,他的年纪也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景逸皮肤偏生还十分滑溜,被他暖烘烘地这么一磨,一下子也将赵沫心里的一团火点起来了。

“你想让我教你?”赵沫舔了舔嘴角,忽然起了玩心,撑起半个身子道:“那你就转过去,趴着,我不叫你就不许起身。”

景逸好似到现在都还被弄明白被自己“非礼”的到底是什么人,听见赵沫的话,当真傻乎乎按照他的要求办了。

赵沫不料这人居然这般听话,瞧着他姿势都摆好了,自己若是再按兵不动实在是矫情了些。对于男子间的情调之事,他从前有在风月好手春温先生的书里见到过,因此即便没有亲身实践过,大抵的方法还是会的,于是学着书里的模样,双手抓住景逸结实的腰,就这么提枪而上了。

后来的事情便顺风顺水,反正颠鸾倒凤那些事,巫山云雨那些事,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把式,他们活活折腾到大半夜,景逸不知道是酒劲上来了还是痛晕的,早就像条死鱼般横在了赵沫床上,而赵沫也因为体力消耗过度,懒得再清理,也这般睡了过去。

再后来,等景逸清醒后,发生的事情自然能够想象,景逸完全无法相信自己的初体验就这般胡乱的交给了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偏偏还是赵沫。至于赵沫,除了在回味前一晚的销魂滋味同时,发现景逸这人的形象在他眼里也有了实质­性­的转变。

再再后来,这二位军中新秀的关系就开始逐渐变得耐人寻味,赵沫也不知怎么的,好像就喜欢上了同景逸胡搞的感觉,但凡有些机会便要将景逸逮到自己帐篷来就地正法,而景逸,明明可以当机立断的拒绝,可每次又像是中邪一样,最后都会被赵沫得逞不说,偏偏自己也会从中感受到一种难以言状的舒爽,完全无法自拔。

再再再后来,赵沫屡次升迁,成了最年轻的将军,二话不说将景逸调到了自己近前,两个人办事更方便了。

再再再再后来,那位景世子终于领悟到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事,如果继续被赵沫拉着胡搞,自己总有一天会变作一个彻头彻尾的断袖,到那时势必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一生事业付诸东流,于是只好借着大军返京的机会,出现在六皇子府里闹了那么一出,可惜结果不言而喻,除了又被赵沫逮住在别人家的院子里“正法”了一次外,什么都没改变。

从过去的思绪里回来,赵沫看着景逸醉中哭丧的脸,又听着他的抱怨,好奇道:“如果你当真不愿意同我做那事,直接开口不就好了,这种事讲究个你情我愿,我可半点没有要强迫谁的意思。”

“所以,嗝,所以你是因为不愿意强迫,才这几个月你都未曾来找过我么?”景逸恍惚间,竟然说出了一句让赵沫大感意外的话。

赵沫不禁眯起眼睛,带着笑意道:“怎么,我不去找你,你想我了?”

“我,我才不会想你……”景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我只是有点奇怪罢了……那么会胡搞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安静好几个月,搞不好……是另有新欢了……”

新欢?赵沫眼珠子一转,忍住笑,莫非这小子是在吃醋?

“我想就是这样,因为我想去娶了婉仪君主,你生我的气,加上有了新欢,所以就几个月不来找我……真是无耻,这根本就是将我堂堂景国公世子当做玩物在对待。”说到这里,景逸好像觉得口­干­,伸手在桌面上摸了摸,没有摸到他想要的杯子,他努力睁开眼,模糊地看着对面赵沫手里似乎端着一杯水,于是踉踉跄跄起身,朝赵沫走过去,却遭桌角绊了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他身上。

景逸双手托着赵沫的胳膊,同他对看了一会,见赵沫嘴­唇­湿润,他好像更口渴了,想也没想便撑起身子,抿住了赵沫的嘴吧开始吮吸起来。

赵沫费了一番力气才将人推开,晃了晃景逸的肩膀道:“也不知到底喝了多少酒,怎的就醉成了这样。”

“嘿嘿,不过还好,看来你也没找什么新欢。”景逸忽然傻傻一笑,“要不是想确认这件事,以我堂堂世子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去爬别人家的墙角,实在是丢脸得很。”

赵沫心中忽然一动,恍了恍神,好像不愿意再将这游戏玩下去了,搀着景逸走到床边,将他放平,又打算转身去再倒一杯茶水来。

景逸却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衣角。

“都快四个月了,你当真,当真一点都不想么……”也不知是不是酒的问题,景逸一张脸红得奇怪,“既然没有新欢,我人都躺在这里了,你还,还装什么正人君子啊……”

赵沫似笑非笑地转过身来,“你这是在主动要求吗?”

景逸没再说话,却撑起身子来,一只手朝赵沫的腰带扯去,赵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由着景逸将自己的腰带扯了,目光随即滑落到景逸的领口上,方才一番折腾早让他衣襟大开,里边光滑紧实的肌理让赵沫咽了口唾沫,呼吸也渐渐变得低沉起来。

“嗯……嗯……啊……啊……”

“刺啦”宁渊翻书时似乎没有控制好力道,将好好的一张书页扯烂了一大半。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皱眉望向床对面的墙壁,隔着那样一道墙,隔壁房间一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依旧无比清晰地传进了他耳朵里。

“放松些,腰抬高……对,乖孩子……”

“唔……唔……”

宁渊眉心跳了跳,又叹出一口气,将手里那本孟子合上,幽幽道:“已经半个时辰了,早知道会如此,我便该让景逸同我住一间,至少今夜能睡个安稳觉。”

他现下只穿了身睡袍,棉被盖在腰部以下,正靠在床沿上看书,可是显然隔壁那两位并不打算让他过一个清静的夜晚。

“你若是将景逸接过来,那我睡哪里,难不成又要打地铺。”呼延元宸与他肩并肩坐着,同样也只穿着睡袍,盖着同一床棉被,只是显然两人的相处模式要比隔壁的和谐得多,手里都拿着本书在看。

“我只是随便说说,你倒还当真了,何况你身子硬朗,打个地铺也没什么。”宁渊看了呼延元宸一眼,表情有些懊恼。“为何东厢只有两间房,若是赵姨娘或者老赵将军也住在这边,我看他们还折腾得起来不。”

呼延元宸知道宁渊是在说气话,只是笑着没应答。赵府客房不多,他们这些来的客人都是两人一间,原本呼延元宸看着床不宽,是准备打地铺的,但宁渊不忍心,反正两人关系摆在那里,于是便理所当然热乎乎地挤在了一块。

“也罢,眼下这情形书是看不进去了,时辰也不早了,不如睡吧。”呼延元宸率先躺了下去,单手撑住脑袋,拍了拍自己身前的被窝,“咱们也许久未曾这般呆在一起了。”

宁渊便也放下书本,吹灭了床头的蜡烛,将身子缩进被窝里,脑袋枕在呼延元宸的颈窝处,任由他将自己抱着。

两人没再说话,都在努力让气息变得平稳,好在这样的冬夜里迅速进入梦乡,只是片刻之后,他们双双发现是自己估计错了行事,吹灭烛火后,在一片静谧黑暗的环境里,隔壁传来的声音反倒更加清晰明显起来,他们甚至都能分辨出一些羞耻的碰撞声。

片刻之后,宁渊感觉到呼延元宸的身体有些发热了,连带着心跳也越来越快,同时他搂着自己的手也在逐渐收紧。

“阿渊。”宁渊听见他用低沉中带着沙哑的嗓音轻轻唤了自己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你睡了吗。”

宁渊没有回应,呼延元宸像是忽然壮起了胆子,先是用嘴­唇­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一下,然后有将手缓缓伸向他睡袍的衣带。

可惜,当他手指刚触上那一小截布料时,宁渊却将手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呼延元宸身子一僵。

“别……”他听见宁渊轻声说,“你若是不舒服,我可以用手帮你……余下之事,不太方便……”

“没关系。”他听见宁渊的声音有些低落,只当是他在埋怨自己唐突,不禁又将手收回来,重新把人抱住,“你若是不愿,我自然以你为重。”

“对不起……实在是有些不便的原因……”宁渊脸颊发烫,其实两人挨得这么近,身子又紧密地贴合在一起,呼延元宸起了什么样的变化他早就感觉到了,同样感受着呼延元宸隔着衣衫传过来的体温,他的身体亦不能免俗,但宁渊知道,现在并不是时候,他对于那档子事还没做好万全的准备,尤其是以他的体质,若是事后出了什么变故……

“说了没关系,睡吧。”呼延元宸温热地手掌在宁渊头发上拂了拂,率先闭上了眼睛。

自从上回六皇子府之行,从赵沫口中听到了“春温先生”四个字之后,呼延元宸过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到底是在哪里曾听到过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当初在江州的时候,他不是还尾随宁渊,买过一本春温先生的书么?只是当初那本书买来后,呼延元宸只草草看了一眼,觉得里边的内容实在是惊世骇俗,且当时他也还未弄清楚自己对宁渊所怀抱的情感,对于那书内所写的龙-阳之事,风月之事,只觉得有悖人伦,荒唐致极,便丢在一边没有再看。

此番想起来后,他立刻想重新将那本书翻出来重温,奈何经年之物早已遗失,无奈之下,他只好差遣闫非满京城搜罗,终于又在华京城一处古玩店里花重金弄到一本,买回来后立刻如获珍宝般细细研读,近乎是一个字都未落下,才算是彻底填补了人生中有关这方面的空白。

只是,瞧着宁渊眼下这番模样,就算他掌握了技巧,只怕在近段时日里是没有实践的机会了,但是他却不觉得可惜,宁渊总有宁渊的理由,既然他是自己的心上人,那么自己便应当以他为重,反正强扭的瓜不甜,呼延元宸也相信,总有一天宁渊会彻底对他敞开心扉,而自己,只需要包容与忍耐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有童鞋说对了,宁渊一直不让呼延啪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怕中奖,毕竟因为这个被当成妖怪烧死过一次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是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的。

另外副cp,你们之前都弄错属­性­啦,其实是抖M受X傲娇攻!

☆、170迷雾重重

“下雪了。”

清晨,宁渊推开窗户,外边一片耀眼的白光立刻撒进了屋里,他眯起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光线。

这场雪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下得不多,只在地上盖了浅浅的一层。如今天­色­已经放晴,日头的光线倾洒下来,倒映着雪光才会如此炫目。

“论起雪,华京是比不上江州的,所以从前每到了冬日,我总喜欢去江州赏雪。”呼延元宸走到宁渊身后,将外袍披在他肩上,“站在窗口吹风便不要穿这般少,当心着凉。”

“时辰还早,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宁渊睡得浅,天刚亮他便醒了,见呼延元宸依旧睡得很沉,便小心地起了床,想着不要吵醒他,怎料他还是跟着起了身。

“你们不是有句老话,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呼延元宸笑着摸了摸腹部,“昨夜喝酒喝得多,吃的饭食却少,现下正饿了,于是赶着起来吃早饭。”

“可惜你现在就算起来也没饭吃。”宁渊指了指身后的墙壁,“你忘了隔壁那两位昨夜折腾到什么时辰吗,我估摸着要是不到正午,他们可起不来,主人家都躺着,难不成要我们这些客人自己做饭吃。”

“我不过说笑一句,你还当真了,想来以我的体格少吃一顿也饿不死。”呼延元宸忽然掰过宁渊的肩膀,带着他到床边的桌台旁坐下,道:“我有个东西要送给你。”说完,他拿过挂在一边的外袍,在里边掏了掏,摸出来一个锦盒。

锦盒不算­精­致,华京大街小巷但凡是个卖­精­巧物事的地方大多都能看见,宁渊露出疑惑的表情,伸手将拿过来看,又遭呼延元宸躲开了。

“你做什么,不是说要送给我的吗?”宁渊好奇道。

“是要送给你,不过怎么送得我亲手来,你只消乖乖坐着便成。”呼延元宸抿着嘴笑,拍了拍宁渊的背,示意他转过身去,然后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木梳,开始替宁渊梳头发。

宁渊的头发昨天夜里才洗过,摸起来又细又滑,呼延元宸动作轻柔地将他所有的发丝都梳到脑后,然后打开锦盒,从里边拿出一个碧­色­的玉筒,细细将宁渊一头长发束在脑后。

“平日里总瞧你用发带束发,虽然清爽,但华京向来是个先敬罗衣后敬人的地方,你现下时常要出入宁国公府与宫廷,衣裳简单些便罢了,但总要有一两件体面的物事才不会被一些没规矩的狗眼看人低。”

桌台上刚好有一方铜镜,宁渊侧脸瞧了瞧,那玉筒触手生温,想来材质极好,且上边还十分­精­细地雕刻了松竹梅三种图样。

“我素来不计较这些,你这钱当真是花得冤枉。”宁渊不是没有束发用的玉筒,只是玉质易碎,颜­色­不讨喜,他又嫌弃麻烦,便大多是用发带,而呼延元宸送的这玉筒显然是挑过的,淡青的­色­泽倒能很好地衬托出发­色­的黑亮,宁渊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已经喜欢上了。

“我可没有花冤枉钱,这块玉原是我手里的老东西,只不过是拿来再加工了一番。”呼延元宸忽然撩起宁渊的一缕发丝轻吻了一下,笑道:“都说男女之间有种情调叫画眉之乐,那咱们这个是不是也可叫做绾发之乐?”

“矫情。”宁渊暗道了一句,没多说,脸­色­却微微发热起来。

赵沫和景逸这二位完全没辜负宁渊的期望,当真是睡到了正午时分才懒洋洋地起身,也因为他们的关系,这新年的第一顿午饭延后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开餐,也惹了好一通抱怨。

午后,前来拜年的人便开始络绎上门,毕竟赵沫这位年轻将军也算是新贵之一,又是老赵将军的传人,往后搞不好还能混成军部大员,这对于向来以拉关系要从小抓起为座右铭的华京商贾贵族们来说,可是一个十分值得搞好交情的对象。见赵沫这里开始应酬了,其他人也不便再留,各自打道回府,呼延元宸瞧着时辰还早,原本想约宁渊到码头边走一遭,瞧瞧江边雪景,可见着雪天路滑,便也打消了念头,一路将宁渊一行人护送到了家门口才离开。

宁馨儿昨夜玩得累,今天又起得早,吃过午饭后便一直哈欠连连,由唐氏带着回屋睡觉去了,白氏姐妹瞧着满院的积雪,也拉着周石准备扫除,还不忘塞一把扫帚给宁渊。

“门口也积了不少雪呢,院子里交给我们,想来少爷现下也无事,外边就麻烦啦。”白檀说完了话,就挂着一脸的笑容走了。

宁渊看着手里的扫帚,无奈地摇摇头,又重新走回院外,开始清扫着大门边的积雪。

积雪看着不多,可门前宽广,扫起来也破费一番功夫,宁渊倒也没将全部­精­力放在清扫上,时不时还会用扫帚在雪地里画个图样,写一写书法,玩得颇有兴味,直到不知从哪里冒出一溜烟的人,挡在了他身前。

领头那人明显上了年纪,却面白无须,似乎是个太监,看着宁渊张口便道:“你可是宁渊宁公子?”

宁渊眯起眼睛,一时看不出这些人的来历,却还是点了点头,那太监见自己没找错人,忽然一挥手,他身边跟着的一共六七个大汉立刻围了上来,将宁渊团在中心,同时皆把右手伸进披风里,那里有个轮廓分明的形状凸出来,显然这些人各个都带着兵器。

“你们是什么人。”宁渊声音沉了下去,这些人来路不明,且显然没怀什么好意,他不禁暗暗运气内劲,握紧了手里的扫帚,心里计量着自己靠着一柄扫帚能不能全然摆平这些功夫不错的家伙,他没有想过要把周石惊动出来,因为那样的话势必唐氏也会被惊动,如果这些人当真有歹念,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唐氏和宁馨儿挟持了可怎么好。

“宁公子放心,我们可不是什么歹人。”那太监­阴­测测地笑了一声,“只是咱家公务在身,要劳烦宁公子陪着我们走一趟。”

“公务?若有公务,公文拿来。”宁渊对那太监道:“若无公务,皇城脚下,天子近旁,你们这些家伙若是想当街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为非作歹,偏生也太猖狂了些!”

“宁公子莫要激动,我们自然知道这里是皇城脚下,天子近旁,可惜,就算是皇上站在这里,也不大好妨碍我们办事。”那太监脸上­阴­森的笑容更开了,“我便也不瞒宁公子了,我们是替长公主办事的,长公主有请宁公子,还请宁公子配合着些,不要让我们难做。”说完,太监撩起衣裳的下摆,露出一块金镶玉的腰牌,确实是皇宫里到了一定地位的太监,才能有的腰牌。

宁渊握着扫帚的手渐渐松了,“不知长公主忽然想找小人是为着什么事情。”

“多的事情我们也不知道,等宁公子见到了长公主的面,自然就知道了。”太监一侧身,让出身后的路,“宁公子,请吧。”

“我知道了。”宁渊轻声道:“不过先容我同我的家人说一声。”

“长公主正等着呢,只怕咱们没有这闲工夫了。”太监一挥手,那些侍卫立刻挡住了宁渊后退的路,“宁公子的家人,我们自然会安排人知会的,时辰已经不早了,宁公子还是请吧。”路口的位置已经有一辆全黑的马车悄然出现,显然这些人是有备而来。

宁渊知道,自己是不去也得去了,而且还反抗不得。长公主身为皇帝的亲姑母,很得皇帝敬重,就算她手下的人要当街杀了自己,哪怕是在皇城根,皇帝最多为平民意装模作样调查一番,实际上压根不会管。

但是自己与长公主从未有什么交集,她又为何会忽然召见自己?

即便宁渊心存疑惑,可还是走向不远处的马车,而除了那个太监跟着上了车外,其余的侍卫则消失在各处隐秘的巷子里,估计是要在暗处盯着马车,防止宁渊逃走。

马车一路进了宫门,在那太监出示了腰牌之后,向来宫规森严,不允许马车径直驶入的皇宫,却一路畅行无阻,最终来到了皇宫西边,一处僻静的宫苑之内。

太监示意宁渊跟他下马车,脚刚踏上青石板的地面,原先那些隐去身形的侍卫们竟然又突然出现了,簇拥在二人身边,这让宁渊意识到这些人恐怕是经过严苛训练过的,功夫远非一般侍卫可比,若是真动起手来,他或许还真不是这六七人一拥而上的对手。

望着眼前僻静古朴的宫苑,宁渊一颗心悄然有些发沉。

“宁公子,长公主殿下正在殿内等着你呢,请吧。”太监说完,便低头在前边领路,这宫苑看起来也属于后宫的范畴,来往的宫人却极少,远没有其他宫殿热闹,也并不见任何礼乐之声,周遭都是安安静静的。

直到穿过了四五个小殿,太监才在一栋宽敞的寝殿外停下,让开身子,示意宁渊进去。

寝殿殿门是开着的,里边却很晦暗,从外边压根看不清。宁渊拂了拂衣裳的下摆,提步上了台阶,在迈过高耸的门槛后,一股浓厚的檀香气便扑面而来,宁渊抬起眼睛朝四周扫视了一圈,无怪殿内会有这般浓厚的味道,在大殿四角上各摆了一尊足有半人高的香炉,香烟袅袅,将整个寝殿熏得仿佛像是佛堂。

“来者何人,还不快上前来请安!”前方忽然传来一个嬷嬷尖锐的喝声,宁渊再度垂下眼,快步走上前去,恭敬地跪下,对着大殿正前方斜坐在卧榻上的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道:“草民宁渊,参见公主殿下。”

“抬起头来。”长公主声音虽然苍老,却显平和。

宁渊闻言,缓缓将腰挺直了,一双眼睛顺着雕工­精­良的卧榻,最终落到长公主身上。

上回他还只是在六皇子府远远地望了这位年老的公主一眼,其实对于长公主这个人,哪怕是在上一世,宁渊也不甚熟悉,因为她身份虽然尊贵,却是出了名的深居简出,一年到头都安安静静住在自己的寝宫里,不理外事,也几乎不出席各类节庆活动,活得比先帝的太妃都要清闲。

长公主衣裳穿得十分素净,花白的头发也盘得齐整,只是没有一点珠翠事物,虽然年纪不比太后大,可脸上的皱纹却比太后要深得多,不过看她这寝殿里冷冷清清的样子,想来她也是个日子过得简单的人,哪怕自身在宫里地位极高,生活却一点不奢侈。

在长公主下首还坐着一名中年­妇­人,却是宁渊的熟人,也是长公主的独生女儿昭仪郡主,只是这位昭仪郡主现下表情却不怎么好看,一会看着宁渊,一会又看着长公主,表情十分忐忑。

“你就是宁渊?”长公主打量了一丝宁渊抬起来的脸,慢悠悠道。

“正是草民。”宁渊回了一句。

“你老家可是在江州。”长公主又问道。

“草民的确是从江州而来。”宁渊继续打着。

“哦,果真如此?”长公主的眼睛在此时却忽然眯了起来,“那你从前还在江州地界时,可曾同婉仪郡主见过面?”

“母亲,多年前我曾带着婉仪前往江州宁府做客,婉仪也的确与这孩子见过面,可是……”

昭仪郡主忽然带着慌张的表情想向长公主辩驳些什么,但却遭长公主冷冰冰地打断了。

“又没问你,Сhā什么嘴。”

昭仪郡主脸­色­一滞,又看了宁渊一眼,忽然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还是开口道:“母亲,我觉得此事当真草率不得,不如将婉仪带来听那孩子亲口说吧,不然照母亲这般胡乱撒网,要是弄错了,岂不是会牵连无辜?就算没弄错,若叫婉仪知道了,她也会伤心啊……”

“当真是够了,慈母多败儿,婉仪那丫头会变作这幅德行,你这个做娘的难辞其咎。”长公主脸上现出几分怒气,“身为皇室女眷,金枝玉叶,竟然偷走出宫,与人私会私通,此事若遭外人得知,我皇室颜面岂非丧尽?婉仪那丫头已经被本宫差人看管起来了,什么时候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处,什么时候才能出来,至于外边的事,本宫会一并替她解决,她只用好好思她的过便成!”

昭仪郡主被这么一顶,又悻悻将头低下去,再也说不上话。

长公主重新将目光落到宁渊身上,呼气忽然沉了些,“臭小子,你可知罪?”

“小人惶恐,实在不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宁渊重新跪拜下去,将头埋得低低的,虽然从方才长公主的昭仪郡主的对话里,他已经听出些了门道,可长公主这番突然问罪,他从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要矢口否认。

“都到了这里,在本宫面前,还想装蒜不成。”长公主的语气变得越来越不客气,“若非有人告诉本宫,本宫还不知道,你这臭小子竟然如此胆大包天,引诱婉仪郡主偷走出宫私会,败坏皇家名头,简直罪该万死!”

“公主殿下,草民实在不明白你所谓何事。”宁渊平静道:“草民与婉仪郡主不过只有数面之缘,连话都未曾说过,又何来引诱私会的之说,这幅罪名,小人实在承担不起。”

“哼,若非本宫有确切的消息,又如何会找上你。”长公主缓缓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渊,忽然将一封书信甩到宁渊身前,“本宫问你,此为何物?”

宁渊将其捡起,展开看了看,发现是一封情信,书信的内容粗俗露骨,不堪入目,可偏偏与他的笔迹极为相似,甚至就连落款,也是他宁渊的名字。

宁渊冷笑了一声,这般熟悉的场面让他立刻明白了过来,他扔下那封信道:“此事纯属诬陷,草民从未写过此信。”

“诬陷?当真是笑话。”长公主怒道:“此物是本宫差人从婉仪身上搜出来的,若非是你勾引皇女,与她私通,她身上又怎么会有是你署名的情信!莫非你想说,是婉仪郡主在诬陷你不成!?”

宁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那里。

“齐公公,你来说,我看这小子还抵赖!”长公主忽然看了殿门的方向一眼,很快,那位替宁渊领路的太监便走了进来,向长公主行过礼之后,才开口道:“自打公主殿下发现婉仪郡主的异状之后,奴才便奉命暗中监视郡主,昨夜后半夜,郡主见宫内因年节守备有所松懈,竟然买通了宫门的看守私自出宫,奴才一路尾随,见着郡主竟然在与一书生私会,奴才原想立刻将那书生拿下,怎料郡主拼命阻挠,奴才投鼠忌器,加上天又下了雪视线受阻,才叫那书生溜了,不过奴才瞧那书生的身心,同这位宁公子并无二致,只不过因奴才没有瞧清楚脸,所以也不敢下断言。”

“荒谬!”宁渊一拂袖,“昨夜我整夜都受邀呆在赵将军府,天亮才出府,又如何与人私会。”

“这可不一定,若是宁公子你趁着半夜偷溜出府,谁又能知道呢,莫非赵将军府里还有能证明你整夜都在床上躺着的人不成。”那太监望着宁渊道。

宁渊想说话,却忽然间滞住,能证明他整夜躺在床上的人自然是有,只是那人的身份……他轻轻摇了摇头,呼延元宸身份摆在那里,且与自己的关系敏感,实不能将他拖出来。

“既然无人证明,那一切便都算不得数,何况还有这封情信佐证,你要本宫如何相信你?”长公主的声音越发冰冷,“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你可知有损皇室女眷声誉,是死路一条?”

“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做过。”婉仪郡主到底在宫外见了什么人,宁渊没心情去关系,可这明白着是诬陷他的事情,他决计是不可能承认的,“这封情信实数伪造,公主殿下若是不信,可将婉仪郡主带上殿来让草民与她对质,草民相信婉仪郡主也不会冤枉了无辜才对。”

“婉仪已经被看管起来了,事到如今,你莫非还想当面叫她难堪不成。”长公主怒道:“本宫在搜出这封信时,婉仪她也在场,且并未有过半句辩驳,难道这还不够吗!”

“诬陷便是诬陷,清者自清,看来今日,公主殿下是不打算放过草民了。”宁渊抬起眼,明亮地看着长公主,“那不知公主殿下要如何给草民定罪?”

“定罪?”长公主轻哼一声,“你难道是认为,本宫一介­妇­孺,没有那个权力给人定罪吗?那你便是大错特错了,实话告诉你,为了保住婉仪的名节,本宫就算是来日背上骂名,今日也定然不能让你活着踏出宫门,齐公公!”

长公主一声令下,那齐公公忽然从袖袍里掏出一个瓷瓶来,而之前的那些侍卫,也全然跑进了殿内,重新将宁渊围住。

“母亲,母亲不可啊!”昭仪郡主终于再也忍不住了,仓惶地站了起来,抓住长公主的胳膊,“宫规对宫人尚不可私审私刑,何况是对平民百姓,此事尚不能做下决断,母亲若是将这孩子处置了,来日皇上知道了如何是好!”

“今日处置了这小子,我便自个去皇上那请罪,我倒要看看皇上会不会为难我这个姑母!”长公主疾言厉­色­地望着昭仪郡主,“就算此事不能做下决断,可为了婉仪的名声,本宫也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不然留他活在世上,婉仪要是再因此偷走私会,一旦被人撞见,不止婉仪,我皇家亦会声名扫地,到那时再后悔便晚了!”

长公主一把挥开昭仪郡主,对齐公公喝道:“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1章宁渊危机

围着宁渊的侍卫们在这一刻,统统将手伸了过来,想要将宁渊拿住,宁渊想不到长公主竟然这般跋扈无理,说动手就动手,虽然突兀了些,可他却没有要坐以待毙的道理,双袖一震,并指成剑,运起内劲就朝其中两个侍卫中间的空隙破去。

那些侍卫功夫看着都不低,宁渊料想自己并不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但对于突出重围这事他还有些信心,他已经想得很好,只要被他闯出了这里,就立刻直奔欢庆殿,司空玄昨夜在宫中赴宴想必此刻也没有出宫,现下说不定也只有他和舒惠妃有能力将长公主挡上一挡。

情况也同宁渊预料的不差,那些侍卫即便有些身手,可单打独斗也不是宁渊一合之敌,他轻轻松松就震开了两人,从包围圈里脱身出来,然后头也不回,直接朝殿门口掠去。

但就在这个时候,有个身影以完全不逊­色­于他的速度直追而上,刹那间就横到了宁渊面前,抬起手对着宁渊面门一掌拍来。

宁渊急忙也抬起手掌,二人掌心相接,宁渊还来不及将内里送出去,便感觉到有一股排山倒海的真气由对方掌心直灌过来,摧枯拉朽一般竟然十分轻易就将他凝聚起来的内劲冲得七零八落,并且余势不减地突入他的经脉,宁渊只觉得一股剧烈的疼痛从经脉里传来,­唇­角溢出一丝鲜血,后退了好几部。

“涅槃心经!”齐公公似乎看出了宁渊所修炼的功法,一时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动作却一点也不含糊,收掌之后,趁着宁渊吐血的功夫,他再度欺身而上,一指点在了宁渊脖颈的脉门处,彻底封住了他的|­茓­道。

“哼,好不自量力的一个小子,齐公公曾经是先皇身边的护卫,受先皇遗命与先皇曾经专属的金吾卫到了本宫麾下保护本宫,这些人全是一等一的好手,岂是你靠着那三两下功夫能跑得了的。”长公主慢步走了上来,冷笑着看了已经被制住的宁渊一眼,又对齐公公道:“此事便交给你了,务必要让他消失得无声无息,切莫给本宫找些麻烦!”

“母亲!”昭仪郡主还想上来说话,却被长公主喝住,“你闭嘴。”长公主怒道:“现在你随本宫去见婉仪,本宫还有话想问那个丫头!”说罢,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

昭仪郡主没办法,齐公公和那些金吾卫只听长公主一人的命令,她有心想救宁渊却也不能,只好在跟着长公主离开之前,招过一个贴身的小太监,让他立刻去外边通风报信。

瞧着那太监迅速离开的背影,昭仪郡主又回头朝殿内望了望,轻道一声“真是作孽”,才抬步跟着长公主去了。

宁渊被封了|­茓­道,又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押着,当真是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此时他终于有些慌了,额头上也浸出了冷汗,看着齐公公弯下腰,捏起他的下巴,将那个小瓷瓶里腥臭的液体往他嘴里灌。

瓶子里也不知是什么毒药,刚入了口,宁渊便觉得舌头麻了,原本还想用舌头抵着不往下咽的想法也泡了汤,齐公公见已经将毒药给宁渊灌了下去,又让人取来一个大麻袋,将宁渊从头套到脚,栓紧后由这些人扛了起来,朝最近的宫门口走去。

而等昭仪郡主差遣出去的太监将舒惠妃和司空玄找来时,整座寝殿已经人去楼空。

“遭了,眼下此处无人,八成是迟了!”舒氏扯过那领路的公公道:“这位公公,你可知道长公主将那位宁公子怎么样了?”

“奴才,奴才不知啊!”太监哭丧着脸,“郡主殿下让小的出来报信,小的只知道那位公子与六殿下走得近,才会来找殿下和娘娘,公主殿下今日生了好大的气,只怕……”太监一面说,一面小心翼翼打量着舒氏的脸­色­,“不如,不如惠妃娘娘直接去面见公主殿下吧,殿下应该在后殿之内,要不要小的前去通报。”

“不,不必了。”舒氏抬手阻止了太监,她纵使与长公主接触不多,可在这皇宫里生活这么久也多少知道长公主的­性­格,“眼下人不在这里,十有八九是已经被长公主发落了,就算本宫向公主询问只怕也讨不了好,还是救人要紧,本宫现在就去见皇上,阿玄你立刻出宫,去联络赵将军和唐夫人,想来长公主还没胆量在皇宫中害人­性­命,有他们在宫外帮着搜寻,兴许还有一丝转机。”

司空玄脸颊绷得紧紧的,他对宁渊忽然被长公主派人拿住的事情感到十分震惊,听见舒氏的话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舒氏也再度看了空旷的寝殿一眼,匆匆退出了这处宫苑,直奔养心殿。

而与此同时,在码头边一艘雅致的画舫之上,几个衣着华贵的人,也在说着同一件事情。

孟之繁今日穿了一身白狐皮裘袍,手里执着一柄茶勺,轻轻搅拌着眼前一方小炉上煮在紫砂壶里的茶汤,袅袅茶香飘了满室,坐在他对面的两人深吸了一口气,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道:“这雪顶碧瑶茶,便是要冬日喝起来才有味道,听闻今年贡品拢共只有半斤,皇上自己留了一两,赐给太后一两,余下的全都犒赏了当朝三公,孟国公,景国公,宁国公一人一两,从前老夫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形,今日当真是托了孟世子的福,才能一尝这绝世珍品。”

司空旭在另一边轻笑着附和道:“我同庞大人想法一样,正巧昨夜又下了雪,这初雪景致,再配上这等好茶,便是神仙也难以享到这番乐事。”

“二位到底实在奉承我,还是在讽刺我。”孟之繁嘴角带着笑,端起紫砂壶来在三人面前的小盅里尽数满上,“若不是有喜事,我也不会这般慷慨的将如此珍品拿出来,定要好好留存着,逢年过节再一点一点奢侈才好。”

听见孟之繁提到好事二字,庞松便忍不住般偷偷一笑,“早些时候我已经得到了消息,那小子被长公主派人请进宫去了,只怕这个时候,事情该了解了吧。”

“此事若能成,也是孟世子的功劳。”司空旭端起茶盅细抿了一口,“若非孟世子知晓婉仪郡主的那档子事,咱们也不能借着这个机会移花接木,让长公主来替我们除掉心腹大患,只是我总担心……”

“四殿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孟之繁微笑道:“有那封伪造的情信,加上婉仪郡主的证词,宁渊就算是再巧舌如簧也不可能过得了这一劫,长公主那个人不光刚愎自用,还十分护短,她怎么都不可能放着自己孙女的话不停,转而详细宁渊的辩词。”

“我所担心的就在这里。”司空旭皱眉道:“婉仪那个丫头我虽然接触不多,却也了解,以她的心­性­,若是不愿意配合我们,临时反口的话……”

“不可能。”司空旭还未说完,孟之繁就摇了摇头,“郡主殿下不可能反口,除非她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情郎去死。”

“四殿下,老夫也觉得你是多虑了。”庞松跟着笑道:“孟世子怎么不会想到婉仪郡主有反口的可能,只不过对郡主来说,一边是自个的情郎,一边是个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反正长公主横竖都要对付一个,即便是郡主再善良再心软,也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为了保住一个陌生人而把情郎供出去吧,或者说,用一个陌生人的­性­命去换她情郎的平安,这份买卖难道不是很划算吗。”

司空旭点点头,“也对,到底是我多心了,实在是宁渊那小子太过诡计多端,所以我这心里才总是不踏实。”

“没什么不踏实的,所谓一力降十会,任凭他有再多的诡计再灵巧的嘴,在绝对的优势与强权面前,半分作用都没有。”孟之繁重新将紫砂壶放在炉火之上,“知道有人败坏自己掌上明珠的名声,长公主为了保住婉仪的名声,唯一的做法便是斩草除根,她身边跟着前朝的大内第一高手齐公公,还有一群先帝的金吾卫,宁渊这回,即便是Сhā翅,也难逃一死。”

****

马车飞速奔驰在白雪皑皑的山道上。

山路并不宽,两边密林参天,雪水在大树的枝桠上凝结成一颗颗纤长的冰棱,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好看,只是从那马车急匆匆赶路的情形上看,无论是赶车的车夫,还是车内坐着的人,都没有兴趣左右张望欣赏雪景。

原本在华京城里不算大的雪,深山里却积了很多,可赶车之人不光有技巧,拉车的马匹也是油光澄亮的良驹,以至于在厚厚的积雪上也能健步如飞,马车的速度也丝毫不逊于平地奔驰。

宁渊已经被从麻袋里放了出来,可手脚皆被粗麻绳绑住,嘴里也塞了布条,若是以往,这类普通麻绳宁渊若是卯足了劲,是可以挣脱开的,但如今他不光在于齐公公对掌时受了内伤,仅剩下的一点内力还要对抗被硬灌下去的毒药,因此除了躺在那里出汗,什么事都做不了。

可惜,纵使宁渊已经拼命在抵抗毒药的蔓延,但这毒药药­性­极烈,加上马车的颠簸,宁渊还是觉得身上的力气再被一丝丝抽走,四肢也早已失去了知觉,若不是尚有意识残留,也能隐约感受到车底传来的震动,他恐怕都会相信自己已经往生了。

齐公公就坐在他旁边,瞧着宁渊脸­色­苍白的模样,忽然张开嘴轻声说话,也不知是说给宁渊听的还是在自言自语,“原想将你直接丢进江华运河里了事,奈何河畔赏初雪的百姓太多,未免节外生枝,也只能带着你来这凉山了,你放心,我自然会为你寻一处好墓|­茓­,总不至于叫你暴尸荒野就是。

说完,齐公公又像想起了什么,蹲下身子,将手指按在宁渊的脉门之上,细细感受了一会宁渊已经变得如游丝般的脉象,眉头轻皱道:“果然是涅槃心经,若是换了旁人,被灌了那样多秘制的毒药,早就该往生了,这小子偏生还撑着一口气。”他拂了拂光溜的下巴,“真是奇怪,这小子并非阉人,又是如何练成这等奇功的?”

他正想着,马车忽然哐当一声停下了,赶车的车夫,也是他属下之一在外边喝了一声:“齐公公,咱们到地方了!”

齐公公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直接将宁渊拎了起来,跳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处十分壮观的峡谷,不光陡峭深邃,两边还都望不到头,顺着峡谷向下望去,隐约能看见谷底是一条水流湍急的峡谷河,蜿蜒盘旋,一路向深山中流去。

“这里是凉山深处,号称一线天,不光人迹罕至,听闻偶尔有失足从此处掉下去的猎户,便再也没有爬上来过,又叫绝地一线天……将这地方当做你的埋骨之地,想来也是极好的。”齐公公低头看了宁渊一眼,忽然对守在不远处的几名手下道:“你们到周围去戒备,本公公同这小子有几句话要说。”

那些手下立刻行礼,然后转瞬朝四周分散消失得­干­­干­净净。

齐公公此时才将宁渊丢到雪地里,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又拿出他嘴里的布条,望着他满头大汗,依旧在轻微喘气的脸轻声道:“我不知道你这小子还能不能听见我说话,我也很好奇你身怀的涅槃心经到底是从何处而来,但是你既然练了这功法,又被我察觉,只能说明你我二人有缘……你喝的毒药是宫廷秘制的奇毒,服下之人大多十死无生,可冲着这缘分,我也愿意给你一线生机,只是能不能抓住,便要看你自己的了。”齐公公说完,从袖袍里掏出一枚漆黑的丹丸,捏开宁渊的嘴巴让他吞了下去。

“什么人!”刚让宁渊吞下丹丸,齐公公忽然便察觉到身侧有一股劲风扑来,他侧过脸,看见的却是两排如刀锋般雪亮的牙齿和散发着腥臭的血盆大口。

“那些臭小子,让他们在周围戒备怎么还放了一只雪狼过来!”突然出现的是冬日里深山常见的雪狼,不过眼前这只的体型看起来要比其他雪狼足足大了一倍,牙齿也又尖又长,十分凶猛,张嘴便朝齐公公咬来。

齐公公怎么说也是从前的大内第一高手,雪狼虽然凶猛,可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只靠着蛮力的畜生,轻飘飘一侧身让过了雪狼的扑继,然后他轻哼一声,一掌拍在了雪狼身侧的肚子上。

那一掌他运足了内劲,只瞧着狼皮上一圈­肉­眼可见的波纹荡漾了开去,雪狼惨叫一声,一连在雪地上打了好几个滚,直直撞向宁渊。

“不好!”齐公公瞧着不对劲,急忙冲上前去想阻止雪狼的滚势,可为时已晚,在他手指触到雪狼的毛皮之前,巨大的狼身已经同宁渊躺在雪地上的身子撞在了一起,然后一人一狼就这么飞出了悬崖,直直朝峡谷底部掉了下去。

“遭了!”齐公公脸­色­大变,猛地扑倒悬崖边上,可看见的只是峡谷底部湍急的河水,再没有了其他的东西,想必那一人一狼早已被河水吞噬了。

“我有心给那孩子一线生机,却又被这突然出现的畜生所搅,莫非是他命该绝于此……?”趴在悬崖边上,齐公公凝神望着下边的河水,喃喃道。

“大人,可是出了什么事!”周围戒备的手下听见动静,又立刻跑了过来,见齐公公在那一动不动,不禁问道。

“没事。”齐公公站起了身,喃喃自语了一句,“师父,莫非涅槃心经,当真要从此彻底失传了吗……也罢,想必这就是天意。”他摇摇头,转过身,对手下人喝道:“事情已经了了,回宫向公主殿下复命吧。”

“是!”

****

从中午开始,呼延元宸就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

他放下手里的刻刀,揉了揉额头,同时皱眉望着自己的胸口。

除了眼皮,他还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心慌,心也跳得厉害,一扯一扯的,竟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错觉。

“莫非是昨夜没有休息好?”找不到原因,呼延元宸只能将事情联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上,赵沫他们折腾了大半夜,他似乎是快要天亮时才睡着的,早上又醒得早,可以说是几乎没怎么睡,原本想着回了驿馆要好好补上一觉,可又不知哪里冒出了灵感,坐到桌边拿出抽屉里一个已经雕刻了一半的玉筒,一路刻到了现在。

闫非推开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年糕走了进来,道:“少主,这是你昨天打的年糕,没吃完,我便带了一些回来,让厨房热了热,现在吃正好。”将年糕在桌子上放下,闫非又瞧见了呼延元宸手里的玉筒,不禁笑道:“少主不是才将前些天雕刻的玉筒送给宁公子,怎么现下又刻上了?”

“这样的身外之物,多备几个也不嫌多。”呼延元宸道:“而且今天早上我送给阿渊时,他也很是喜欢,再刻几个又何妨。”

说完,他拿起玉筒来仔细检查上边雕刻的花样,已经送给宁渊的那个上面雕刻了岁寒三友,而眼下这个刻的却是梅兰竹菊四公子,不知是不是呼延元宸雕工长进了些,瞧着比上一个要­精­致许多。

闫非朝呼延元宸雕得认真,正想说一两句鼓励的话,忽然听见外边一阵吵闹,透过窗户打开的缝隙,可以看见是有人要闯进驿馆来,却被守在门边的护卫死死拦住了。

“周石?”闫非奇道:“他这个时辰来做什么……”他原想说是不是宁渊早晨收了呼延元宸的礼物,所以现在派周石送回礼来了,可是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周石在下边扯着嗓子叫到:“呼延大哥!我家公子出事了!”

呼延元宸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立刻仓惶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大步夺门而出。

“惠妃娘娘从宫里传来消息……说公子被灌了药,只怕此刻已经被送出城了,赵将军眼下,也已经带了人出城去寻了。”周石通红着一双眼睛,说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说,公子不知是因为何事得罪了长公主,长公主……长公主他要公子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早晨不还好好的……”闫非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目瞪口呆,而呼延元宸整张脸已经变成了铁青­色­,他额角浮着青筋,用力抓着周石的肩膀道:“所以现在还没有人的消息吗!”

“惠妃娘娘亲自去求长公主了,可长公主就是不说公子的下落,还一口咬定是我们公子罪有应得,六殿下也几乎将宫里能藏人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才想着可能是被送到了宫外。”周石一面说着,竟然哽咽了起来,“夫人一听这事就晕过去了,若公子当真出了事情可怎么得了!”

“闫非,立刻去备马来,跟我走!”呼延元宸当机立断,从怀里掏出个形状奇异的小哨,吹了一声,很快便瞧见一道雪亮的白影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屋子的床沿上,黄豆大小的眼睛正同呼延元宸对看。

“雪里红能帮我们找到人,立刻跟我走!”

呼延元宸纵使心中焦急,可是也莫名有种庆幸感,幸好,幸好他在今天早晨亲手将那枚玉筒束在了宁渊头上,否则的话碰上这样的事情,众人除了像个瞎子似地乱转,将会一点办法也没有。

雪里红天赋异禀,可以在千里之外找到自己的羽毛,利用这个特­性­,从前雪里红曾经帮呼延元宸和宁渊悄然送过了不少信件,而为了让自己随时都能找到宁渊,呼延元宸在雕刻那枚玉筒的时候,曾经留了个心眼,镶嵌了一小株雪里红的羽毛在里边。

哪知道他这一番私心之举,竟然会在此时此刻帮了大忙!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2章隐世高人

雪里红是一只极通灵­性­的鸟儿,几乎不要呼延元宸下什么命令便一飞冲天,辨认清楚了方向直朝前而去,而呼延元宸与闫非,周石三人骑马紧紧跟在后边,一路踏雪飞驰,甚至惊到了城外不少走在官道上的行人。

雪里红一路飞一路长鸣,好让下边的人不至于跟丢,雪里红速度很快,但闫非牵来的马匹都是千里良驹,一直牢牢跟在后面,三人也不知跑了多久,巍峨的华京城早已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而周围的地势也渐渐变高,转入了山道。

“少主,再往前走便是凉山了,看来宁公子是被带进了山里!”闫非朝呼延元宸喊道。

呼延元宸默然地将头点了点,手里的马鞭用力挥了两下,马儿高鸣一声,跑得更快了。

兴许就在前面。呼延元宸心里想着,他有这样的感觉,宁渊就在前面,他们马上就能找到他了。

“快看地上的雪,这是车轱辘的印记,什么样的人会在下雪天把马车赶进深山老林里,定时这条路没错!”周石也跟着兴奋起来,他从小便和白氏姐妹贴身侍奉宁渊,如今宁渊出了事他们比谁都着急,如果不是白氏姐妹要帮着照顾晕过去的唐氏和慌乱的宁馨儿,恐怕也会跟着来了。

原本正飞在半空中的雪里红忽然翅膀一抖,将速度和高度降了下来,轻轻落在雪地上,三人也立刻拉紧缰绳,马儿缓缓停下后,四周不再是狭窄的山道,反而变得很开阔,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一道左右看不到尽头的峡谷横在那里,如悬崖峭壁般,极为险峻。

三人跳下马,见此处雪地上有许多脚印,想来是有人来过这里不错,他们朝四周张望,却没有见着半个人影,周石不禁急道:“真的是在这里么!”

“雪里红应当不会弄错。”呼延元宸眉头紧皱,看着雪里红,雪里红也会意一般,扑腾着翅膀在雪地上跳来跳去,最后跳到悬崖边上,长喙在雪里啄了啄,忽然拎出一个­精­致的玉筒来。

呼延元宸立刻瞪大了眼睛,上前去拿起来那个玉筒,手指都有些发抖。

束发的玉筒落在雪地里,可是宁渊人呢?

“少主,这里有血!”闫非忽然在不远处发出一身惊呼,呼延元宸身子一颤,立刻也跟着跑过去,果真见着有一连串零星的血花,从雪地里一直蔓延到悬崖边上,然后消失不见。

“这……这……”周石慌了神,“莫非……莫非少爷他……”

呼延元宸定了定神,道了一句:“先别慌。”然后蹲下身去,抓了一些被血染红的雪块,先是放到鼻下闻了闻,然后又伸出舌尖舔了舔。

“这不是人血。”他起身斩钉截铁道:“人血不会如此腥臭,这是狼血!”

对于狼血,呼延元宸再熟悉不过了,大夏以隼鸟和苍狼为图腾,呼延元宸早在成|人礼上就亲手杀死过不下一只野狼,对于狼血十分熟悉,绝对不会辨认错。

“狼血?”周石的表情却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更加难看道:“狼血……这里怎么会有狼血,也没有找到少爷,莫非少爷……”

“莫要乱猜,这里只有这样一点血迹,根本什么问题都证明不了。”呼延元宸按捺住心底的慌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趋于平稳,“阿渊束发的玉筒落在这里,人却不在,这里似乎有打斗的痕迹,一路蔓延到悬崖边上,再加上这些断在悬崖边的血迹……”呼延元宸就算心里极其不愿意承认,还是用低沉的嗓音说出自己的猜测,“或许阿渊是受到了野狼的袭击,打斗中,失足与那头狼一起坠入了峡谷。”

“以这周围的状况来瞧也只有这种可能了。”闫非也附和道:“只是这峡谷这样深,如果宁公子真的掉下去了,这该如何是好,不如属下去周围找找看有没有能绕到峡谷底部的路。”

“不用费这个功夫了。”呼延元宸摇摇头,表情严肃道:“这峡谷名唤一线天,是凉山中的一处绝地,根本没有下去的路。”

“那该如何做。”闫非愁得抓了抓脑袋,“这出来得仓促,又没带绳子,而且这峡谷这样深,就算带了绳子,只怕也不够长……少主你要做什么!”在闫非惊讶的眼神里,呼延元宸忽然脱下了身后的披风,直挺挺地站到了悬崖边上。

“周石,你立刻回城,通知赵沫将军这里的情形,至于闫非你,顺着这峡谷好好找找,也许能找到一条下谷的路也说不定,若是实在没有路,也不要莽撞跟过来,直接回城去等我回来吧,若是三日后我还未回来,那么便不用等了。”呼延元宸一面说着,一面从腰间拔出一柄随身的短剑,忽然对着眼前深幽的峡谷纵身一跃。

“少主!”闫非吓了一跳,急忙扑倒悬崖边上,眼见呼延元宸将手里的短剑牢牢Сhā入悬崖边的峭壁里,带着一溜烟的火星朝峡谷底部滑去,等已经接进下边湍急的河水时,他手腕用力,硬生生用短剑卡住了下坠的身形,朝上边挥挥手,示意闫非自己没事,然后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进了河水里。

闫非呆呆地看着呼延元宸的身影消失在了水面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少主突然就弄这么一出,他要如何回驿馆去向其他人交代?

****

“妖怪!妖怪!烧死他!烧死他!”

“这样的妖怪竟然能混入京城来,实在骇人听闻,睿王和王妃能大义灭亲,为民除害,当真是功德一件啊!”

“点火!”

灼热的火苗从身下蹿升而起,烧灼的疼痛感让人几欲求死,宁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在火苗的舔舐下从身体上剥离开,想要惨叫,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他一面用力喘着气,一面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一刹那,宁渊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过了好半天才恢复清明。他一动不动地躺着,盯着头顶上方用青竹搭成的屋顶,一时有些没弄清楚眼下的状况。

他难道不是应该死了吗,被灌了毒药,又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跌下来……对了,他想起来在从悬崖上跌下来之前,那位齐公公好像对他说了什么话,又塞了一颗药丸给他服下,但当时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自然也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再后来他好像被某个东西撞上,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身子入水的瞬间,他几乎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了,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吱呀”一声,宁渊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处境,耳边却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他侧眼望过去,同样是用青竹制成的房门被人从外边推开,走进来以为须发皆白,穿着麻布衫的老者,老者手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砂锅,阵阵米香从那锅里传来,似乎是刚煮好的米汤。

闻着那味道,宁渊才感觉到一阵排山倒海的饥饿感和虚弱感接踵而来,像是好几天都没吃过饭了一般,老者将米汤又倒进一个瓷碗里,走到床边,看样子是想喂宁渊吃东西,不过当他一双眼睛和宁渊四目相对时,显然愣了一愣。

“哎哟!”他惊喜地道了一声:“小伙子终于醒啦!”

“你是……”宁渊将嘴­唇­张开一条缝,刚吐出两个沙哑地不行的字,老者却转身走了出去,边走还边吆喝,“嘿大个子,小伙子醒过来啦!……发什么呆啊,难道我还会诓你不成!快些将斧子丢了,居然还有心情劈柴禾……哎哟!”

老者像被踩了脚一般发出声痛叫,随机骂骂咧咧的好几句,不过那些声音都被一个急速靠近的脚步声给彻底盖过去了,接着那扇竹门用比刚才不知道大了多少的力气猛地推开,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几乎就要挡住了所有从门外落进来的光线。

因为逆着光,宁渊看不清那人的脸,不过却能辨认出轮廓,他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呼延……”

一句话还没说完,那人就猛地冲到了床边,接着把他整个人从床上捞起来,紧紧地包进怀里。

熟悉的体温,和身上特有的味道,即便依旧没有看见脸,宁渊也能料定此人必定是呼延元宸无疑,他还来不及奇怪为何呼延元宸也会出现在这里,男人宽阔的脊背,却没来由地轻微颤抖起来。

“阿渊……你终于醒了……”呼延元宸声音沙哑,也在微微抖着,“已经一个月了,若你再不醒来,我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一……个月?”宁渊呆呆地重复了一句,呼延元宸虽然激动,可显然体谅宁渊虚弱,并未抱得太紧,他动了动身子,终于从他怀里挤出来,呼延元宸身上只穿了一件十分简陋的短褂,估计是方才在劈柴的缘故,双臂上盖了一层细汗,看上去很有光泽,脸上的胡子想必有段时间未打理了,冒了一大圈胡茬出来,却不难看,配合着左脸上那道疤,更加有一种奇异的野­性­美。

“可不是吗,小伙子你昏了整整一个月,这个大个子就在我这里赖了一个月,你要是再不醒来,我瞧着他没准会给急死。”老者也跟在后边走进来了,用近乎调侃的语气道。

“我难道没死吗。”宁渊盯着呼延元宸有些发红的眼睛,心中虽然震动,可更多的是疑惑,“我不是……”

“按照常理来说,服了那般烈­性­的毒药,早就该十死无生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这小子天生运气好,体质特异不说,骨子里竟然还藏着一缕­阴­毒,那毒药喝下去,被­阴­毒所阻,才没有彻底要你的命,加上后来又有人喂你服下了解药,不然你早该到阎王爷跟前报到去了。”又有一道声音跟在那老者身后从门外传来,宁渊扭头去看,见着外边又走进来一个中年人,中年人身形消瘦,面白无须,穿着的还是大街小巷里十分常见的算命先生的服饰,胸口硕大的太极双鱼图上边还打了个补丁。

可宁渊在看见那中年人的一刹那,却仿佛被雷击一般呆在了原地。

“玉竹先生!”

玉竹先生其人,说起来还是宁渊的老相识,确切点说,是上一世的老相识。

这人的身份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但在宁渊眼里,他的地位却要比普通江湖术士神秘得多,就在上一世,宁渊因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修炼不成任何一种内功,正百思不得其解时,一次偶然的机会巧遇这位玉竹先生,也是这位玉竹先生一眼就看出了宁渊异于常人的体质,告诉他有关­阴­脉阳脉的秘密,并且也警告过他,他极有可能会因此送命。

后来,宁渊曾想再向这位先生打听有关自己特殊体质更多的内容,与可否有改变的方法,这位先生却不知所踪,再也不得相见。

不料这一世却能再遇到。

“奇了,头一次见到你这小子时,我虽然明知道你我二人从未见过,却也觉得眼熟,现下你也认得我,这是个什么道理?”玉竹先生摸着自己的下巴,显然对宁渊能叫出他名字这件事十分惊奇,片刻之后,他摇摇头,对身边那老者道:“也罢,我便是测算过了他会在今日醒来,便来这里瞧上一瞧,既醒了,便按照我给他开的那方子,一天服药三次,连服一个月,方才能将体内的残毒排­干­净。”

说罢,又瞧了宁渊一眼,居然就转身出了门,当然在出门之前,也没忘记顺手拎上摆在墙角的一个小酒壶。

老者见状,喝了一声“又偷我的酒”,迅速骂骂咧咧追上去了。

到这时,屋子里才重新安静下来,宁渊愣了一会,才向呼延元宸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呼延元宸端过了老者留在屋里的那碗米汤,用小勺一勺一勺舀着,吹吹冷,温柔地递到宁渊­唇­边道:“先吃些东西,你边吃,我慢慢边跟你说。”

宁渊乖乖张嘴,清淡中一股氤氲的米香溢满了口腔,呼延元宸用指腹擦了擦宁渊嘴角流出来的米汤,才缓缓开口道:“事情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一日,呼延元宸为了寻找宁渊的踪迹,跟着跳入了峡谷下冰冷的河水里,也不知往前游了多久,可除了两岸的悬崖峭壁外,什么都没有,而天­色­也几乎已经黑尽了,就在呼延元宸准备放弃,想找个地方上岸,再顺着悬崖爬上去时,忽然瞧见不远处竟然有类似灯笼的火光。

在好奇心之下,他朝那火光游去,便遇见了之前出现在房间中的那名老者,彼时老者正拿着个竹楼在水里捞鱼,突然从水里冒出来的人显然吓了他一条,不过在他听见呼延元宸的来意之后,便对他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自己来。

老者的背后居然是一处山洞,呼延元宸跟着他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眼前豁然开朗,他们到了一个群山环抱的山谷之中,而被老者从水里捞起来的宁渊,就安置在不远处的篝火旁睡着。

“我也只知道那老先生姓陈,他隐居在此处有些年头了,那位玉竹先生是这位陈老的旧友,偶尔会来找他喝酒,因为你中了毒,即便服了解药,可在冷水里泡久了身子虚弱,当晚就发起了烧,陈老便找来玉竹先生给你医治,而我用雪里红将消息通知给闫飞后,也央求陈老留了下来陪你。”

等呼延元宸说完,宁渊一碗米汤也喝完了,呼延元宸立刻又拿出一块方巾来替他擦了嘴。

大概了解到事情到底如何后,宁渊还想问两句,可一阵困意又紧跟着袭来,呼延元宸仿佛看出来一般扶着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你身体未愈,还是应当多加休息,当下还是养­精­神要紧。”

宁渊就又这般在床上躺了三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才攒够了力气下床,而玉竹先生也再度来了,给宁渊诊了脉,又在他正吃的排毒方子里加了几味药材,告诫他一定要再修养一个月才能彻底恢复。

宁渊不知道这处山谷是哪里,只知道是在凉山的某个地方,而陈老显然是这篇山谷唯一的主人,这里除了三间用来住人的竹屋外,其余的便是菜地与药材田,平日里都是陈老一个人在打理,不过自从呼延元宸来了之后,这里的苦力便换了个人。

想来陈老是觉得,宁渊是他主动捡回来的,白吃白喝不打紧,可呼延元宸是自己凑上来的,却不能让他吃了­干­饭去,反正那样孔武有力的小伙子也不稀罕一点力气,于是这谷里上下的杂活,从跳水劈柴到喂­鸡­赶鸭,便全由呼延元宸包了。

宁渊每天喝完玉竹先生开的那三贴药之后,无事可做时也想帮帮忙,可呼延元宸死活不让他Сhā手,好像宁渊现在做点杂活就能给他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一般,尽管能感觉到对方的体贴,宁渊还是不禁莞尔,因此在那些闲得无聊的日子里,宁渊除了用雪里红和唐氏等人通信,让他们不要挂心自己,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懒洋洋地抱着毛团,靠在呼延元宸专门做给他的躺椅上晒太阳。

毛团是一只刚刚满月的小狼崽,浑身雪白,听陈老说,那天他随着河水一起飘来,之所以没有沉下去淹死,是以为一只死去的母狼在下边垫着他,而毛团就是从那只母狼尸首里爬出来的遗腹子,原本因为胎中不足,冬日里天气又冷,狼崽出来没多久就断气了,陈老原本想挖个坑给埋掉,但没想到一直摆在宁渊身边的小狼崽,不知是不是受了宁渊体温影响的关系,竟然又渐渐有了心跳,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如今这狼崽显然是将宁渊当成它的娘了,总喜欢粘着他,比狗还爱撒娇,呼延元宸说浑身雪白的狼少见,搞不好是什么异种,因为是公狼,还给它取了个挺威武的名字叫雪牙,不过因为狼崽软糯糯的模样,宁渊还是喜欢管它叫毛团。

日子就这般又过了一个月,期间玉竹先生来了三次,最后一次单独在屋子里替他诊完脉,玉竹先生点点头道:“也不枉费了那些珍稀药材,毒总算是排­干­净了,我一直好奇却未曾问你,你身中之毒当真奇特,若非已经服过解药,恐怕以我的医术也回天乏术,你可知你服的是什么毒药?”

宁渊摇摇头,“我只能说这是一种皇宫内的秘制毒药,其余的我也不知,这些日子多谢先生了。”

“好吧,既然与皇宫有关,我这样的山野人士也不好多问,只是……”玉竹先生重新将手收回袖袍里,“只是我瞧着你的面相当真奇特,不知从前可否有人同你说过,你的身上怀有死气?”

宁渊心里咯噔一下,莫名想到了许久之前,在江州城外玉灵山的灵虚寺中,灵虚尊者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先生你说,死气?”他有些忐忑地重复了一句。

“之前瞧见你身上有死气,我原以为是你身中奇毒,险些入了鬼门关,身上才带着死气,如今你体内毒素尽消,这死气却依旧凝而不散,不得不让我怀疑你身上是否从前就带有死气。”玉竹先生顿了顿,“若是不介意的话,可否让我给你算上一卦。”

宁渊一伸手,示意无妨,玉竹先生便从袖袍里掏出一摞用红绳穿着的铜钱,左手掐了个印决,右手将铜钱在桌上一溜烟抹开,然后再用力往桌上一拍,铜钱立刻腾空而起,再叮叮当当落回桌面,变成了与方才完全不同的凌乱模样。

玉竹先生不停掐指算着,片刻之后,他忽然露出十分惊讶甚至有些恐惧的表情,怔怔望着宁渊道:“这怎么可能,卦象显示你竟然是个死人!?”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在江州篇埋下的伏笔要慢慢抖开了,关于宁渊的体质之谜与重生之谜,还有那位陈老先生在前文里不止出现过一次,看有没有童鞋能猜出来他在前文里是以什么形式出现的(小提示:启蒙导师)=V=

☆、第173章宁家更迭

又是一模一样的话。

当初听见这话从灵虚尊者嘴里说出来时,宁渊也曾惊讶和诧异过,但是却没有当做一回事,毕竟他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所谓死气之说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大多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并未放在心上。

可同样的话如今又从玉竹先生的嘴里说了出来,这却不得不让宁渊开始思虑了。

玉竹先生表面看上去没有灵虚尊者那般仙风道骨,但因为上一世其对于宁渊的命运一语成谶的关系,宁渊还是信他的,不禁问道:“先生可否解释得详细些,从前也有一位高僧替我批过命,他说我本该已死,却依旧活在世上,所以命理线中出现了一处断点,而且我此生会遇一大劫,那劫数,是否就是这次之劫?”

“这些事情我不敢下断言,我只能说,你活着,却是已经踏过了黄泉之人,好比人站在生死线上,一脚踏入­阴­间,一脚依旧留在阳间,这样的情形当真奇特,我估摸着那位高僧所言的大劫,应当是你另一只留在阳间的脚也跟着踏入­阴­间之时,但到底是不是这一次的劫数,我一个江湖方士,却也不好说。”玉竹先生想了想,接着道:“可若你往后真碰上了什么大劫,既能说是劫数,但也可说是转机,倘若那劫数既然能让你留在阳间的脚踏入­阴­间,同样也能让你已经踏入­阴­间的脚再收回来,不过是看你如何把握这机会而已。”

“多谢先生。”宁渊虽然听得云里雾里,可这些日子也多亏玉竹先生诊治方能痊愈,还是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宁渊已经在这山谷里休养了两个月,如今身子渐好,便也该是打道回府的时候了,陈老满脸戚戚然,好像很舍不得他们一般,给他们指了出路,又嘱咐他们得空了一定要回来瞧瞧他这个老头,毕竟他一个老人家住在这等僻静的地方,像呼延元宸这般便宜还任劳任怨的苦力可不好找。

离开之前,陈老与玉竹先生送他们二人到谷口,陈老从身上翻了翻,掏出一块玉佩来送给宁渊,道:“这是老人家我年轻时从庙里求来的,不值钱,如今我这个年纪也用不上了,索­性­送给你吧,能保平安。”

陈老说得没错,那玉佩的确是最次等的毛玉,雕工也十分粗陋,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老旧得很,但宁渊却不注重这些,而是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别在了腰间。

从这处山谷出去,除了来时那一条连接峡谷的山洞隧道外,还有另一条十分隐蔽的山路,加之路口又有藤蔓挡着,所以几乎没有人发现,也成全了陈老悠闲的生活,宁渊与呼延元宸绕着山道小径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绕出了凉山,来到山外的一处官道。

天气已经开春了,早已不似冬日­阴­冷,山中一些树木枝桠也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这一路走来虽然很长,但有周围的景致欣赏,宁渊也不觉得劳累,等二人上了官道,呼延元宸便唤住宁渊停步,说他已经让雪里红带了信回去,想来周石很快便能赶车来接,不用再走了。

“你家里人都很挂心你,莫非我让他们保守秘密,断然不可将有关你的消息泄露给外人知道,恐怕不止周石,你娘和你妹妹也必定会跟着过来。”呼延元宸将宁渊拉到路边的树荫下静静等着。

早在宁渊清醒之后,便将宫里发生的事情如实告诉了呼延元宸,为了避免长公主知晓宁渊还未死后不依不挠,所以除了家人以及赵沫之类可以信任的人之外,他们并未向外透露宁渊尚还活着的消息,这也是宁渊的意思,将自己隐藏在暗处,才能更好地观察是什么人再给自己下绊子,并看准机会反戈相击。

“到底是什么人在设计害你,你可是有头绪了?”呼延元宸见宁渊的发丝有些凌乱了,便伸手松开了他的发带,仔细用自己的手指帮他捋着。

“谁想害我,其实我多少猜得出来,让我想不通的是婉仪郡主。”宁渊轻声道:“我与她素来无冤仇,她为何会助纣为虐,帮着他人行陷害之事,想来也是匪夷所思。”

这些日子宁渊虽然在修养,可也没少思虑那日的祸事,婉仪郡主明知这是陷害,却始终用一种默认的态度坐实了这通陷害,要么算计宁渊的主使者便是她,要么就是,她可以从陷害宁渊这桩事中得到什么好处,并且这好处可以让她蒙蔽了自己的良心,才能眼看着无辜之人受累而不加以制止。

宁渊是不相信婉仪郡主会主动来算计自己的,因为她与自己并无冤仇,这说不通,那么便只有第二种可能,婉仪郡主会从中得到某种好处。

再联想到那日长公主扣在自己头上的罪名,宁渊觉得,这“好处”委实也不难猜了,想必是婉仪郡主当真与什么人有私情,也曾暗地里做下过夜间相会的不检点行当,偏偏被某个有心人抓住了把柄,使婉仪郡主为了保护自己的新上人,不得不坐视自己背了黑锅,替她的那位心上人去死。

当然,这一切暂时还只是宁渊的猜测,事实到底如何,还得回京之后再查探一番。

宁渊正想着,忽然觉得脑后一紧,呼延元宸竟然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玉筒来,开始替他束发。

“那个是……”宁渊一眼便认出了玉筒是那天早晨呼延元宸才送给他的,只不过被长公主闹了这么一出,醒来后早已不见,他以为是仪式在峡谷下湍急的喝水里了,如今呼延元宸再拿出来,由不得他不惊讶。

“这次我替你找回来了,可下次若是再弄丢,我便拿你试问。”呼延元宸故作严肃地开了个小玩笑,重新将那从雪地里捡回来的玉筒牢牢束在宁渊头上。

而此时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也从华京城的方向匆匆跑来。

赶车人正是周石,瞧见路边的人,他不禁又狠狠挥了两下鞭子,直到马车在宁渊附近停住,才立刻跳下车奔到宁渊身前道:“少爷你没事当真是太好了!”

周石跟在宁渊身边久了,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坚毅汉子,如今却眼眶发红,眼里还带着泪花,显然是从心底挂念自己,看得宁渊也是一阵感动,刚要说话,脚边却传来一声低低的“嗷呜”,接着周石咦了一声,见有一只半尺大的雪白狗儿正用力咬着自己的脚腕,可惜那狗儿还小,也没什么力气,眼瞧着使出了吃­奶­的劲,可周石皮糙­肉­厚当真没有半分感觉,还好奇的提住那狗儿脖颈后的软­肉­将它拎了起来,道:“这是哪来的小狗?”

“这是雪牙,我从山里捡来的。”宁渊没有点破雪牙狼的身份,毕竟对常人来说,狼比狗儿要可怖多了。

宁渊原不想将雪牙带出来,而将它留在山里的,可惜这家伙小归小,却灵­性­得很,一路扯着宁渊不让走,宁渊无法,只得在腰间吊了个小口袋,将它装在里边省得在山上跑丢了,而方才雪牙大概是见着周石急冲冲跑过来,又一把抓住宁渊,以为他是来找主人麻烦的坏家伙,便急匆匆从兜里跳出来想要护主,可他个头实在也太小了些,不光护住行为被人当成了挠痒痒,连它自己都被当成了一只普通小狗。

其实若按照普通野狼的生长速度,两个月足以让一只狼从狼崽长成两尺来长的少年狼了,但雪牙跟一个月前相比除了长胖外,体格上倒没有明显变化,也是一个让宁渊十分奇怪的地方。

周石没看多久就将雪牙交还到了宁渊怀里,让开身道:“少爷快上车吧,夫人和小姐想必这时候也等急了。”说完,又压着声音道:“少爷放心,我已经得了呼延大哥的嘱咐,少爷这次回来除了咱们自己人,别人都不知道。”

宁渊点点头,招呼呼延元宸跟着自己,埋头上了车。

几个时辰后的正午时分,马车终于进了城。

两个月前的冬日风光已经尽去,春光正好,又不燥热,因此即便是正午,大街上也有不少来往的行人,宁渊透过车窗上半透的纱布,见着外边街道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搭了个棚子,棚子下边摆着长桌,桌上垒了如小山般高的蒸笼,大批百姓在桌前排起长队,看样子是有人在开摊赊粮。

“周石。”宁渊问了一句,“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怎的有那样多的地方在赊粮。”

“那个啊。”周石朗朗的声音传进来,“是宁国公府有喜事,他们家的大公子宁逸才同婉仪郡主订了亲,所以开了好几个地方摆摊赊粮,说是要赊上一个月。”

宁逸才和婉仪郡主?宁渊眉角跳了跳,没有多说。

马车一路去了赵府,在宁渊出事后,唯恐唐氏和宁馨儿也被人算计,所以赵沫做主将人接去了将军府。唐氏已经得到了消息宁渊今日会回来,早早便在后门边等着了,见马车驶进了小巷,宁渊刚掀开帘子,还不待跳下车来,唐氏一串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一面迎上去一面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此生被宁如海所负,唯有一儿一女是毕生依靠,那日骤然听闻宁渊出事,气急攻心下险些晕了过去,好在后来又接到消息说宁渊安然无虞,即便这样,整整两个月不见,也让她这个做母亲的心焦不已。

宁渊安慰了唐氏许久,才让她情绪平复下来,很快赵沫和赵氏也迎出来了,说已经给宁渊备下了屋子,让他好生休息,如今赵府没有外人,也不用担心消息走漏。

宁渊便在将军府里安心休息了几日,同时透过赵沫也算将这两个月来外边的变动了解个透彻。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也出了好几件大事,而这几件大事,件件都同宁国公府有关。

先是宁国公的嫡亲孙女宁珊珊,这位珊珊小姐有一天带着侍女逛街,在华京极为出名的一家珠宝首饰店鼎翠阁挑选首饰的时候,为了一支十分­精­巧的簪子同另一名女子起了争执,不过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鼎翠阁的老板还是将那支簪子卖给了先来的那名女子,宁珊珊当时便不高兴了,不过她身为大家闺秀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十分不悦地带着侍女离开。

那位得了簪子的女子却并没有马上走,而是在店里又晃了一圈才准备回家,谁知那女子刚跨出店门,还没走多远,忽然被不知从那里窜出来的一群大汉抓住就往路边的小巷子拖,欲行不轨之事,女子大声尖叫,加上路上有不少行人,终究是没有叫那群大汉得逞,只将女子的衣衫扯得乱七八糟后才一哄而散。

那女子也是个烈­性­子的,遭受了这等屈辱,回到家后先是以泪洗面了整整一日,然后二话不说在房梁上悬起一条白绫便上吊自尽了。

女子的父亲姓白,在江州经营一家很大的粮油铺,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商贾,且很有善心,逢年过节总给华京城的穷苦百姓们免费送东西,在周遭街坊们心中很得人缘,见到他都会尊称一声白老爷。白老爷一生无子,老来才得了这么一个女儿,一向奉为掌上明珠般宠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飞了,就等着给她找一门好夫婿,将来给她抱外孙。

可如今女儿骤然在大街上遭遇了这等羞辱之事,回来之后竟然还自尽了,简直让白老爷天打五雷轰,刚办完女儿的丧事,就红着眼睛,披麻戴孝直奔皇宫门前跪下,手里举着一张血书,扯着嗓子大喊要伸冤,要告御状,要宁国公府血债血偿。

原来,那日非礼白家小姐的几个大汉中,好些人都穿着宁国公府的家丁服,而之前也有人目击白小姐在出事之前曾和宁国公府的大小姐起过争执,于是事情的猜想便很顺理成章,定然是宁国公府家的大小姐被白小姐占了东西,心里不痛快,于是才使坏指使手下人来报复白小姐。

这原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历来位高权重的人,哪里没有个横行霸道的时候,可惜白老爷因为人缘好,刚开始还是他一人跪在宫门前,后来街坊邻居们一传十十传百,竟然个个都陪着白老爷来伸冤了,黑压压在宫门前跪了一大片,这回事情可算是彻底闹开了,一时宁家小姐刁蛮跋扈,逼死良家闺秀的说法甚嚣尘上,老百姓个个都将宁珊珊骂得猪狗不如,原来的华京第一美人变成了华京第一毒­妇­,甚至就连路过宁国公府门前时,都要吐两口口水。

同时朝中一些看不惯宁国公的官员,也趁着这股子风潮在此时上折子弹劾,说宁国公府养女不教,戕害百姓,草菅人命,简直是士大夫中的耻辱,宁国公也被皇帝招入宫中问话,当然,这件事闹到最后,虽然以证据不足盖棺定论,宁国公也未免非议,给了白老爷一大笔银子算是抚恤,并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惩处,可宁珊珊却因为此事在华京城中的名声变得臭不可闻,老百姓提到她就没有不骂的,宁珊珊本人也为了避风头,被宁国公送到百里之外的尼姑庵思过去了。

至于这第二件事,同样也是宁珊珊的兄长,宁国公嫡孙宁仲坤捅出来的篓子。

自从出了宁珊珊的事情后,宁国公本就带病的身体,遭这么一折腾更是气急攻心,变得卧床不起了。

宁国公的身体一直都是国公夫人吴氏照料的,可吴氏年纪也大了,加之一直宝贝的孙女骤然间在华京名声变得臭不可闻,对她的打击只怕是更大,于是吴氏便将一些琐碎的事情交给了宁仲坤来做,也意思是让宁仲坤多在宁国公面前进点孝心,让祖父认识到他这个嫡孙的好。

吴氏不可谓用心良苦,可惜宁仲坤居然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也不知脑袋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在宁国公服用的汤药里边下毒。

宁国公原本状况见好,却在服下了宁仲坤呈上的汤药之后吐血不住,大夫诊治之下说宁国公是服用了砒霜,这可是一桩大事,宁国公的庶长子宁华阳立刻下令封锁全府,逐个排查,最后查到了宁仲坤身边的小厮,小厮承认他是受了宁仲坤指使外出购买了砒霜,而作为佐证,除了在宁仲坤房间里搜查到了剩下的砒霜外,宁华阳还查到了他们所购买砒霜的那件药铺老板的证言,老板直言看出了来买砒霜之人身份不一般,担心惹祸上身,于是擅自更改了砒霜的剂量,又在里边拌入了糖粉,才使宁国公没有服下太多,保住了一条命。

这件事往小了说,算是家务事,可往大了说,却又涉及谋害杀人,宁华阳没法决断,便在第二天上朝时将此事奏报给了皇帝,皇帝听后勃然大怒。身为嫡孙,却谋害祖父,这在素来重视孝道的皇帝眼里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之罪,皇帝差点没有立刻赐死宁仲坤,后来想到宁仲坤总归也是宁国公的嫡孙,如今宁国公昏迷未醒,总要等他醒过来自己发落为好,便只下令将宁仲坤丢进天牢,什么时候等宁国公醒了,什么时候再让他出来受审。

宁国公一对嫡孙女接连遭殃,又因为嫡子死得早,一时间整个国公府近乎成了庶出的宁华阳的天下,虽然皇帝还没有下诏封他为世子,可眼下瞧来册封的事情是十拿九稳了,只等宁国公醒了之后上折子,在这之前,宁华阳又将国公府里最后一个不定因素给清扫了出去——他对外宣称吴氏想念孙女,怕宁珊珊一个人在尼姑庵里住得不习惯,连夜派人将吴氏送出了城,竟也将人送进了尼姑庵。

解决掉一对嫡子嫡女,又送走了喜欢和自己作对的嫡母,事情到了这一步,才有人领会到其中玄机,宁府这接二连三地出状况,会不会都是宁华阳为了承袭爵位,一手包办的?正当他们起了疑心,想要探寻其中八卦的时候,第三件大事,便卡在这个节骨眼上爆了出来。

便是宁华阳长子宁逸才与宫中婉仪郡主的婚约。

这消息一出来,就算有人要怀疑宁华阳,也立刻打消了和他作对的念头,转而变成了拉拢。

婉仪郡主可是长公主的外孙女,长公主常年幽居深宫,瞧着不过是个不问世事的老­妇­人,可谁都知道皇上敬重她,哪怕是太后都要给她三分颜面,能同长公主成为亲戚,等于当上了皇亲国戚不说,还给自己找了个大靠山!

“宁逸才不过是个庶出子弟,长公主竟然看得上他?”宁渊抿了一口茶水,对赵沫道:“这可当真是奇了。”

“原本应当是看不上的,可你也知道,出了把你牵扯进去的那档子事后,长公主唯恐婉仪郡主的秘密暴露,只想尽快将人嫁出去,而这个时候宁逸才主动上贴求亲,在长公主面前指天画地说得极为诚恳,婉仪郡主竟然也同意,长公主见婉仪郡主自己同意了,宁华阳也眼瞧着就要成为下一个宁国公,宁逸才说不定也能成为国公世子,世子妃的名头也不算辱没了婉仪郡主的身份,便也点了头。”

说到这里,赵沫忽然压低了声音,“你说婉仪郡主的那位情郎,会不会就是宁逸才?”赵沫早已知道宁渊被长公主对付的来龙去脉,有这样的猜测也属正常。

“断无这样的可能。”宁渊道:“你忘了,六殿下生辰那日,宁逸才可也是去参加比武招亲了,你可瞧出婉仪郡主对他有过半分动容吗?”

“是没有……可既然不是情郎,这婉仪郡主为何又要同意婚约,当真让人想不透。”赵沫皱起了眉头。

“为了保住那人的一条­性­命,连累另一个无辜的人当替死鬼都能无动于衷并且心安理得,又怎么会在意一个婚约。”宁渊笑了笑,“这位婉仪郡主,虽然缺德了些,倒还真是个­性­情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4章以彼之道

“受了别人这样大的算计,你居然还能说出她的好话,当真是心宽,莫非在华京呆了这些日子,你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给转了?”赵沫调侃道。

“报自然是要报,可在这之前,总也得瞧清楚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宁渊想了想,道:“那宁逸才与婉仪郡主既然许了婚约,那婚期可曾定下来了?”

赵沫点头道:“长公主心急,宁家也赶早不赶晚,便将日子定在下月初一。”

宁渊掐指算了算,“那岂不是只剩下五六天了?这样短的时间,想来他们也是害怕夜长梦多,婚事出现变故吧。”

“这可说不准,有时候会不会出变故,同夜长梦多可是没什么关系的。”赵沫嘿嘿一笑,“这就看你有什么打算了?”

“我能有什么打算。”宁渊莞尔,“总归是人家唱戏唱得热闹,咱们这看戏的,若不送上点鲜花聊表心意,也会让人觉得太刻薄了不是?”

当天夜里,华京天牢中到访了一位不速之客。

在历来关押一些犯事官员和贵族子弟的最下层,看管此处的牢头曾得了宁华阳不少好处,让他盯着点被关在这里的宁仲坤,不允许随便放人进来探望。可牢头觉得宁华阳纯属多虑,宁仲坤这人平日里仗着是宁国公的嫡孙,为人处世很是张狂,在华京一群公子中不得人缘,如今遭了难,哪里会有什么人来探望,因此牢头收钱收得勤谨,却清闲得很。

但这一次,他显然是清闲不起来了,因为忽然前来探监的这位,实在是不怎么好拦。

“本世子与仲坤兄是自幼的交情,为什么不能探望?皇上只是将仲坤兄发入天牢待审,为未曾定罪,你这老头三番两次找理由阻挠本世子进去,却是什么道理?”景逸负着手,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老头,看得老头双腿发软。

“小的,小的怎么敢阻挠世子您的路啊……只是……只是……”老头都快要哭出来了,人家景国公世子身份摆在那里,要探个监合情合理,但他如果放人进去了,事情传到宁华阳耳中,必然会说他这老头收了钱不办事,宁华阳找他的麻烦可怎么好。

“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再敢拦着,明日我便入宫去一张折子呈给皇上,问问皇上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景逸字字铿锵掷地有声,牢头是真怕了,立刻让开一条道,景逸哼了一声,带着身后两个随从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

到底是关押官员的地方,这最下层的地牢同上边关押平民的比起来要赶紧许多,也安静许多,景逸一路走到最深处,才在一间牢门口停下,叩了叩牢门上的链子。

牢房里的草床上,背对外边睡了一个年轻公子,公子头发散乱,衣裳也肮脏不堪,听见叩门声,他身子震了震,侧过脸朝外看了一眼,见着景逸,显然是被惊了一跳,差点从草床上跌下来。

“莫要看我,我可不是专程来看你的,只不过是带个人进来而已。”见宁仲坤像是要开口,景逸抢先发出声音,并且朝旁边迈开一步,将跟在自己身后的随从让了出来。

“你是……”宁仲坤声音哑得不行,看来在牢里过得并不舒爽,见那随从缓缓抬起了头,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刹那,他的眼睛也瞪大了。

“你……你不是死了吗……”宁仲坤表情活像是见了鬼一样,抖得像个簸箕,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看来我离死期不远了,竟然都见着鬼了,完了完了……”

景逸摇摇头,啧了好几声,对乔装改扮的宁渊道:“若不是为着你,我才不会到这来,你自己同他说吧,我到外边去帮你守着。”说吧领着另一个随从走开了。

宁渊蹲下身,似笑非笑地对宁仲坤道:“堂兄当真是奇了,我们的确是有些日子没见,可你怎么知道我是死是活呢?”

宁仲坤听到这句话,脸上恐惧的表情总算褪去了一些,战战兢兢又盯着宁渊的脸看了半晌,不确定道:“你是活人?”

宁渊侧过眼,望着墙上火把透过自己在地上垂下的影子,宁仲坤看见那影子,原本紧绷的身子立刻像泄了气般瘫在地上,喃喃自语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你哪有那么容易死……肯定是那个孟之繁诓骗我的……那小子当真不得好死……”

“孟之繁?”宁渊眉头浅浅皱起,“堂兄你在说什么?”

“算了,你来得正好!”宁仲坤却没答他的话,反而是仓惶爬到牢门边上,近乎是用声泪俱下的语气道:“我是被陷害的,陷害的,你要救我出去,救我出去!”

“我既然到了这里,便断然不会丢下堂兄不管的。”宁渊出言宽慰了一句,“可我这段时日都不在京中,许多事情都是道听途说而不了解实际情况,听闻堂兄之事后也着实吓了一跳,堂兄既然一口咬定自己是被人陷害的,不如详细与我说说,我也好替你平冤。”

“好,我说!我说!”宁仲坤头点个不停,“你想知道什么?”

“你方才好像是提到了……孟之繁?”宁渊声音微微扬起,“将宁兄你牵扯进来的不过是国公府里的家务事,何以能同孟之繁扯上关系,这里边……”

“怎么扯不上关系!”宁仲坤忽然激动起来,“我就是被那小子给害了!”

原来,自打宁珊珊莫名其妙出事后,宁仲坤也感觉到了一丝来自对自己地位的威胁,他总感觉自己的妹妹是被人预谋陷害,可是又找不到什么证据,加上吴氏也勒令他要规行矩步,郁闷之下,三天里有两天,宁仲坤要跑到江边的画舫里来喝闷酒。

一日宁仲坤正在包厢里喝着,孟之繁忽然来了,他只当对方是巧遇,也邀孟之繁一同喝酒,所谓酒后吐真言,这一来二去,三四分醉的时候,宁仲坤便将心底的抑郁之气向孟之繁吐了个彻底。

其实宁仲坤所担忧的,不外乎是自己将来的地位。他一直没有被册封世子,宁华阳那便又风光占尽,所以他一直有种危机感,好在国公夫人吴氏一直站在他这边,他又有个漂亮的妹妹,按照吴氏最先的设想,只要能给宁珊珊寻个好婆家,最好能是有权有势的皇子,有个身为皇子妃的妹妹,对宁仲坤成为世子之事将大有裨益,因此宁仲坤虽然觉得危机,却也没太当一回事,料定了自己迟早能成为世子。

而现下宁珊珊的突然出事,不外乎在他头顶上炸了一炮,一下将他给炸醒了。

如今宁珊珊成了华京中人人喊打的毒­妇­,又被送到了尼姑庵,只怕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就算是平民小户,谁又敢娶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放在家里摆着,少了宁珊珊这个助力,宁仲坤一下子变得举步维艰起来,他知道自己虽是嫡孙,可还没有宁华阳那边两个庶出的儿子又本事,宁国公也一直不喜欢他,如果这样下去,最后真被宁华阳成了世子,那他这个嫡出的,岂不是要变成整个华京城的笑柄了。

宁仲坤苦水吐得勤,孟之繁也当了个好听众,原本宁仲坤也只是想吐吐苦水而已,结果孟之繁听完后却对他道,其实想成为世子也没那么困难,反正如今宁国公还未向皇帝请旨到底册封谁,如果这个时候宁国公忽然归天,那么皇上册封世子的规矩便也只能按照嫡庶的顺序来,是绝对不会便宜宁华阳的。

宁仲坤听后只觉得好笑,说宁国公虽然久病缠身,可身子到底还算硬朗,怎么可能会忽然归天,可就在这个时候,孟之繁讲出来的话却活活吓了宁仲坤好大一跳,他压着声音说,国公爷他老人家自己不归天,难道你还不会送他归天吗。

孟之繁在京中众位公子眼里一直是个温文儒雅的翩翩君子,骤然见他说出这样的话简直将宁仲坤吓得六神无主,连连摆手说孟之繁是疯了不成,哪只孟之繁不光表情没变化,还与他头头是道地分析起来,说宁仲坤是国公府的嫡孙,在没有册封世子的情形下,只要国公爷一死,他就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这一点绝不容置疑,到那时整个国公府便以他为尊,就算别人知道老国公是他送走的又能如何。

说到这里,孟之繁还举了好些个历史上那些弑父篡位的皇帝的例子,不停向宁仲坤灌输所谓“富贵险中求”的道理,宁仲坤脑子本就不太灵光,见孟之繁说得头头是道,原本觉得这事荒谬的想法竟然渐渐动摇了,觉得兴许可行,加上因为宁国公长期偏爱庶子而冷落嫡孙,一直没有请旨册封他为世子的情绪一上来,也转变成了一种对宁国公怨怼的恨意,辞别孟之繁后,便借着酒劲,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买了砒霜。

“我承认,我是喝多了酒,又被猪油懵了心,那孟之繁胡乱说两句我竟然当真了,可我虽然买了砒霜,却没有往祖父的汤药里下呀!祖父为什么会中毒,我当真是一点都不知道!”说到这里,宁仲坤已经声泪俱下。

宁仲坤的确是揣着砒霜回了府,原本想要借着服侍宁国公服药的时候将他“送走”,可临到了头,他却又害怕起来,终究心底的恐惧盖过了野心,没有将砒霜真的掺进去,但不知为何,宁国公服下他呈上的汤药后,还是吐了血,这之后的事情便很顺利成章了,宁华阳从他房里搜到了买来了砒霜,一道折子参到了皇帝那里,他这位曾经的嫡长孙,立刻以谋害祖父,大逆不道之罪锒铛入狱。

“我原本是不甘心自己坐牢的,想着终究是受了孟之繁的怂恿,便想拖他下水,但是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说的话,都说孟世子那样好的人品,怎么可能怂恿别人害人,都说我是想污蔑孟之繁那小子。我至今都想不通,我与孟之繁无冤无仇,他为何要来害我!”宁仲坤抹了一把脸,“我被关到这里来后,孟之繁也来看过我一次,我原以为他是要来看我的笑话,怎想着他居然向我打听你的事情,还告诉我你已经死了,所以方才瞧见你突然过来,我能不吓一跳么!”

“竟然是这样?”隔着牢门,宁渊摸了摸下巴,“如此看来,堂兄你当真是被陷害的了?”同时陷入沉思,原本他以为在长公主那里下绊子给自己的人是司空旭,怎料如今却又扯了一个孟之繁进来,想到自己同孟之繁那啼笑皆非的梁子,他为了得到呼延元宸,想将自己置于死地这说得通,可忽然Сhā手宁国公的家世又是个什么道理?

“宁渊,你要想办法救我出去,我已经听说了宁逸才要娶婉仪郡主,宁华阳他们本就得势,如果这桩婚事成了,你也知道这对你会十分不利吧。”宁仲坤抱着牢门上的立柱,巴巴对宁渊说着,“眼瞧着宁华阳他们是和孟之繁抱成一团了,我瞧着孟之繁似乎很恨你的样子,如果他知道你没死,还不知道会扯着宁华阳做出什么事来呢,到时候你恐怕连华京城都呆不下去了!”

“堂兄放心,我既然到了这里,肯定不会坐视你被人陷害的。”宁渊换上了一副表情,皮笑­肉­不笑道:“只是我还得要堂兄你的配合才行。”说完,他在宁仲坤耳朵边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通,宁仲坤听得眼睛一愣一愣地,半晌才道:“这……这可行吗?”

“堂兄只管照着做便是。”宁渊道:“如果你想从这里出去的话。”

宁仲坤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间将牙一咬,“行,老子豁出去了!”

****“郡主,你今日午膳都只用了一点点,晚膳也未曾动,这银耳莲子羹好歹吃一点吧。”一间装点华丽的闺房里,一名表情担忧的宫女拖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望着坐在梳妆台前的婉仪郡主。

婉仪已经脱去了沉重的外袍,松了发髻,一头乌发捶在鬓边,显得脸颊更加苍白,若宁渊在这里,当可发现这位婉仪郡主同司空玄生辰那日比起来完全瘦了一大圈,脸上红润不在,脸颊两侧也凹陷了下去,给人一种十足的病态。

“春雨。”婉仪没有接过那碗羹汤,而是一面梳头一面道:“离成亲还有几日了?”

“还有两日。”宫女春雨的表情也不尽好看,想了想,还是道:“其实郡主你又何必答应,那宁家公子虽然的确是一表人才,可奴婢总觉得他眼角眉梢中透出算计的样子,比起谢……”见婉仪忽然横过眼睛来瞪了他一眼,春雨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立刻闭上嘴。

“若你再这般不小心,有朝一日被外祖母听到了,我也保不了你。”婉仪轻叹了一口气,“我已经尽我所能保他平安,只可惜今生终究有缘无分,但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别人的妻子,到底我手上也背了一条人命,等顺了外祖母的心意之后,我也势必要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小姐你……”春雨其实早就知道了婉仪的打算,此时听见她将此事明说出来,嗓子立刻就哑了,想着规劝一句,窗户边却传来一阵扑腾的声音,接着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大鸟落在了窗沿上。

“郡主你看,好漂亮的大鸟!”春雨惊呼起来,婉仪也转过头看去,见着那只鸟不光通体雪白­色­,头顶上还有一簇鲜红的羽毛,又神骏又奇特。

“咦,奇怪,那大鸟脚上好像绑了什么东西。”春雨眼睛尖,见那大鸟好像不会攻击人的样子,便壮着胆子悄悄靠了过去,从那鸟儿腿上解下来一张纸条,而当纸条被取下来后,鸟儿又扑腾了两下翅膀,展翅高飞走了。

春雨将纸条交给婉仪,婉仪展开一看,立刻脸­色­大变,想也没想便站起身,“快,春雨,咱们出宫!”

“啊……”春雨吓了一跳,“郡主不可啊,你忘了公主殿下不是才……”

“这个时辰外祖母已经睡了,而且自从我答应婚事后,外祖母便将盯着我的暗哨全部撤走了,如今正是安全的时候,咱们走密道,不会被人发现的!”婉仪郡主好像一刻都等不了,胡乱在身上批了件斗篷,就悄悄推开门走了出去,春雨见主子这样,实在没办法,用力跺跺脚,也摸出一件斗篷给自己披上,快步跟了上去。

“你说什么?那丫头又偷偷溜出去了?”长公主豁然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齐公公,“难不成,那丫头又是……”

“所以奴才才来向公主殿下请命。”齐公公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郡主殿下以为公主殿下没有再派人盯着她,所以并未刻意隐藏行踪,走得很快,现下应该已经通过密道出宫了,奴才是要阻拦还是跟随,还请公主示下。”

“本宫便知道!”长公主用力一拳敲在卧榻的软垫上,“怪不得之前处置那个宁姓小子的时候这丫头不声不响,本宫当时气昏了头没有想到这一茬,后来虽然有所怀疑,可瞧婉仪她安安分分的样子便没多想,只将暗哨安排得更加隐秘留意她的动静,谁知道原来当真是另有其人……好个胆大包天的丫头,竟然敢移花接木,找个替死鬼来期满本宫!”

听见长公主这么说,齐公公差不多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行了一礼正要退下,谁知道长公主却道:“备轿!本宫也想去见识见识,那个登徒子到底是谁,敢如此厚颜无耻勾引皇室千金深夜私会!”

“这……”齐公公现出为难的表情,“殿下,这个时辰宫门早已落锁,若是要走密道……那密道只怕轿子过不去……”

“锁了便让他们再开,这样的事情还要本宫额外吩咐不成!”长公主显然脾气不耐,“让人盯紧点婉仪,绝对不能让人跑了!”

长公主以为这次一定能抓住婉仪郡主那位正儿八经的“情郎”,可惜,事情却并未如她的意,她坐着的轿子刚出了宫门,便有人前来回报,说他们将人跟丢了。

齐公公脸­色­变了变,长公主亦是撩开轿帘一脸不可思议,“你说什么,你是在对本宫说,你们这些金吾卫……被两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给甩掉了!?”

“属下万死,只是属下在跟随途中碰到了阻挠,对方人手极多,且功夫不弱,等属下们将那些人逼退,郡主早已不见了踪影!”

“这……”长公主吓了一跳,“婉仪莫不是碰上了歹人……”

“殿下放心,应当不会。”那人道:“属下们虽然跟丢了郡主,可最后是见着郡主上了一辆马车,瞧郡主的模样,似乎与那马车的主人极为熟悉,而后等属下上前查探时,在马车停留的地方发现了这个。”说完,他呈上一块玉佩。

玉佩雕工­精­巧,用的也是好玉,正面是一个篆体的“宁”字,而背面,则被雕上了一个“才”字。

长公主的脸­色­当即便不好看了,“竟然是他!”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其拐八绕,最终在一栋极为普通的民宅前停下,婉仪郡主由侍女春雨扶着跳下了车,回头看了车夫一眼。

赶车的车夫是个俊朗的小伙子,他挥了挥手,示意婉仪进去,又一抖缰绳,将马车赶走了。

婉仪捏了捏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的纸条,上前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门。

屋子并不大,陈设也简陋,只在正中央的桌子上点了一盏小油灯,一名穿着青­色­长袍的青年背对着门坐着,脊背挺直,长发在脑后整齐地被一枚雕工­精­巧的玉筒束着。婉仪瞧着那玉筒,觉得似曾相识,而听见开门的声音,青年也站了起来,静静转过了身。

“你……!”看见青年面孔的一刹那,婉仪立刻惊恐地后退一步,脸­色­煞白一片。

☆、第175章还施彼身(一)

“郡主殿下。”宁渊正儿八经行了一礼,“小生这厢有礼了。”

“你……你……”婉仪郡主显然被吓得不轻,嘴­唇­都泛起了一层青­色­,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

“郡主莫不是想问小生不是死了吗?”宁渊起身笑道:“小生吉人天相,侥幸留得一条­性­命,倒是惊着郡主了。”

婉仪郡主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半晌才回过神,嘴­唇­颤了一会,对身后的春雨道:“你在外边等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进来。”

“可是郡主……”春雨想要辩驳二句,看见婉仪的眼神,又瞧了宁渊一眼,点点头,道了一句:“那奴婢在门口守着。”

婉仪郡主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宁渊,拿出了那封他收到的传书,问道:“是你借着那人的名义,用这封假信将我叫出来的吗?你是怎么知道那人的身份的……莫非,是他自己告诉你的?”

宁渊重新坐下,嘴角依旧带着笑,“我也不过是猜测的而已。”

婉仪郡主一愣。

“想必郡主读过不少诗书,应当明白兵不厌诈这四个字。”宁渊道:“当然我也不是胡乱猜测,只是先前曾看出了一点端倪,便侥幸一试,不想真的一击即中。”

“你。”婉仪郡主抿了抿嘴­唇­,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膝盖一软,噗通便朝宁渊跪了下去,“那日的事情,错在我,与那人半点关系都没有,他也全不知情,宁公子若是想要报仇,只管冲着我来便行了,只求千万别将他牵扯进来。”

“我相信你说的话。”宁渊看着跪在面前的婉仪,却没有让她起身,自己被她害得险些丢了­性­命,这一跪他还是受得起的,“我与谢长卿虽算不上太熟稔,可交情总是有些的,也了解他的脾­性­,他那人虽说高傲猖狂了些,却一直是个死板的夫子­性­格,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陷害他人之事的,更何况是草菅人命。”

说到草菅人命四个字时,宁渊加重了语气,婉仪郡主的身子也跟着颤了颤。

瞧着婉仪郡主那明明苍白害怕得不行,却硬撑着没有哭出来的脸蛋,宁渊心中的想法真是百转千回,他被眼前这人害得差点丧命,无论对方是有心还是无意,按照宁渊往日的个­性­绝对是会让对方血债血偿,可一来婉仪郡主事出有因,也并非真正的歹毒,二来事情又和谢长卿有所牵扯,念及自己与谢长卿的那么些交情,还有田不韦为了高郁两肋Сhā刀不惜得罪人的情分,宁渊对于婉仪郡主的所作所为虽然生气,却当真没有要找她报仇雪恨的心思在里边,而且宁渊也知道,与其花费­精­力同婉仪郡主牵扯太多,还不如借着这条线彻底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兴风作浪,擒贼还得先擒王呢。

关于婉仪郡主那位神秘的相好到底是谁,在过去两个月的时间里,宁渊已经思虑了很多遍,并且联想到谢长卿身上十分顺理成章,早在司空玄成|人礼那时,席间婉仪郡主就三不五时地把目光往宁渊他们这一桌瞟,当时宁渊还以为婉仪郡主是在看自己,如今想来,她其实看的是与自己同处一桌的谢长卿,并且在他和呼延元宸寻了赵沫与景逸回来后,也意外撞见了谢长卿在同一个躲在树后边的女子说话,女子的容貌宁渊没看清,却清楚地看见了那女子穿的粉­色­纱裙,现在再一回忆,当日穿着粉­色­纱裙的可不就只有婉仪郡主一个吗。

当然,猜测归猜测,哪怕是再明显,宁渊也知道草率不得,因此才假借谢长卿的名义弄了一封无署名的约见纸条,看能不能将婉仪郡主诈出来,并且为求逼真,他还是请景逸出面找上翰林院,胡乱编了个由头让谢长卿亲笔写的纸条,不想一诈既成,婉仪郡主当真出来了。

“你先起来吧。”瞧着婉仪一直跪在地上,宁渊摇摇头。

婉仪抬头看了宁渊一眼,见宁渊的表情真没有要生气的样子,才战战兢兢站起身,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

“如果你与谢长卿之间有了情分,我虽然诧异,却也不难理解。”宁渊道:“谢长卿那个人,虽然严肃了些,长得却是仪表堂堂,又是新科状元,你们之间既然有了情分,何不禀明长公主,让她做主请皇上赐婚,又何必做出私相授受之事予人把柄。”

“我……”婉仪郡主垂下头,片刻之后才道:“我们之间哪里有什么情分,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宁渊一愣。

“我是喜欢他没错,也向他表明过心迹,可他总说自己只愿意娶一平民女子相伴终老,而不可能与宫门王府有任何牵扯,所以这份情义,他从来未曾接受过。”

“那你们……”宁渊诧异道:“既然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又何以会……”

“长卿他每逢月圆之夜,都会到江华运河边祭拜亲人。”婉仪打断了他的话,“他并不知道我已经摸清楚了她的行踪,也每次都跟着他,当然我也不会去打扰他,只是在不会被发现的地方看看他而已,等他离开之时,我也会回宫……除了这样,我实难找到与他见面的机会了。”

“原来如此。”宁渊点点头,“所以你也会答应此次宁国公府的求亲,如今看来,却也是情理之中了。”

“也算是了断自己一遭无妄的念想。”婉仪郡主说到这里,眼睛一垂,竟落出两滴眼泪来,“不过我也从未想过当真嫁与那宁逸才为妻,只是想着自己既然已经背负了一条无辜­性­命,再舍弃了这幅身子也没有什么,等成了亲,了却了外祖母的夙愿之后,我自会以死赎罪。”她抹了抹眼角,又重新抬起头,“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竟然还活着,多少也让我安心些。”

“也罢,我今日将郡主请到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要挟你的人是谁。”宁渊终于问出了今日最想问的话。

“是四殿下。”婉仪郡主倒也没犹豫,“他说他已经知道我夜会长卿的事,如果不想让这件事捅到外祖母那里,连累长卿受害,就让我按照他说的做……陷害你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可我不能眼睁睁见着长卿出意外……”

“你可知道四殿下背后又有什么人在出谋划策?”宁渊继续问。

“其余的我便不知道了。”婉仪摇摇头,“我极少出宫,也只有四殿下在进宫时才能接触到他,他身边有些什么样的人我是一无所知。”

“这样吗。”宁渊思虑片刻,“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夜里出宫时,可曾被相熟的人发现过?”

“相熟的人?”婉仪摇头,“为求稳妥,我每次出宫都是走一条密道,也会蒙面,几乎没有被人发现过……对了,有那么一次。”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一次我正准备悄悄回宫的时候,在河岸边上不小心撞见了几位从画舫上下来的公子。”

码头边的高档画舫历来是一些华京中的贵族子弟喜欢光顾的地方,婉仪郡主会碰到这些人也是情理之中。

“那些画舫大多通宵达旦地笙歌不停,一般到了那个时辰,河岸上都没有了人,在画舫里饮酒之人也大多不会再出来了,那日我却不巧碰到了几个刚要下船的公子,只是我面纱蒙得严,又披了斗篷,想来他们应当没有认出我才对。”

“他们有没有认出你,这可说不准,只是那些公子里,可有你认得之人?”宁渊问道。

“有,有一个我识得。”婉仪郡主想了想,“是孟国公府的世子,孟之繁。”

果然,宁仲坤这样说,如今婉仪郡主也这样说,看来自己今次遭的这桩晦气,铁定和孟之繁脱不了­干­系了。宁渊唱出一口气,像是松了口气般,忽然对婉仪郡主说道:“郡主你当真甘心嫁入宁国公府吗,若是你不愿,我或许可以帮你,但前提是你必须配合我。”

“我能有别的选择吗,此事明面上只是我与宁国公府的婚事,可里边却夹着四皇子的影子,若是他们因此迁怒长卿……”

“不会的,这点你大可放心,他们已经误导长公主将罪名扣到了我的头上,此时再将谢长卿挖出来,只会打自己的脸,莫说别的,当长公主意识到自己被当枪使之后,恐怕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他们。”

“……我不嫁。”婉仪抿紧嘴­唇­,“若有选择,我不会嫁。”

“那好,便请郡主成婚那日,稍微配合我一下了。”宁渊轻笑,“我一定不会让宁逸才与你成功拜堂的。”

婉仪郡主离开后,宁渊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又坐在屋子里等了片刻,很快,呼延元宸穿着一身夜行装,领着闫非进来了,低声道:“事情很顺利,宫里出来的人将那块玉佩捡回去了,想来此刻已经送到长公主手里了。”

“若是能见到,真想瞧瞧长公主殿下的表情。”宁渊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接着就等到宁府娶亲那天再来唱大戏吧,这些个小人抱成一团喜欢给人下绊子,就别怪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而很快,就到了宁国公的庶长孙宁逸才娶亲的日子……

☆、第176章还施彼身(二)

在普通百姓眼里,宁国公府很重视这桩婚事,不光提前了许久就开始在城中摆了许多摊点赊粮,更是从婚期的前三天夜里开始,就在宁国公府的大门前摆起了流水席。

所谓的流水席,是一种极为奢靡的庆祝方式,在府门前的大街上摆上二十张大圆桌,各类珍馐好菜轮着上,但凡是路过的百姓也好,官员也好,乞丐也好,都能坐下来大快朵颐一顿,吃饱喝足就走,然后把位置让给新来的人继续吃喝。

这样敞开大门的流水席十分能聚集人气,却也要花不少银子。华京城虽说是富庶之地,但穷苦百姓也有很多,一旦听闻哪个贵族家里会摆不要钱的流水席,连着华京周边十里八乡的人们都会互相约着成群结队来这里吃白食,宁府虽然摆了二十个大圆桌,但除了餐桌上正大快朵颐的人,在一边排队等着入场吃饭的人却从街头排到了街头排到了街尾,加上宁国公府贵为三公之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脸面可不能掉,该有的珍品一个不落,鲍参翅肚一应上全,如此豪华的席面甚至吸引了一些本就有钱的城里人,只一天的流水席下来,花费便要达到上万两银子。

三天的流水席摆下来,宁华阳虽然心痛口袋里的钱,但好歹场面是做足了,因为这几天整个京城里人人乐道的都是这桩婚事,也算是给他大涨了一回脸面,尤其是在婚期这天一大早,他便接到皇宫里传来的圣旨,说晚些时候如果政务不忙,皇帝会御驾亲临。

宁国公神志不清,卧床不起,如今整个宁国公府已经是他在当家,如果皇帝来了,也只能是他负责接待,这可是在皇帝跟前大大长脸的好机会,对于宁华阳来说又怎么可能放过。

“快些,都将衣裳打理整齐着些,彩礼都抬好咯,唢呐都擦亮,马上就要出发了!”虽然只是郡主出嫁,可皇帝看在长公主的面子上,一应规格都是按照公主的待遇来的,甚至将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李义高派来当了司礼的太监。宁府迎亲的队伍足足有好几百人,那些琳琅满目的彩礼更是价值连城,看花了一大清早就出来围观接亲的那些百姓的眼睛。

宁逸才早就穿着一身大红喜服,骑在了高头大马上,面对四面八方老百姓的恭喜不断拱手。他此番心里可是乐得不行,一旦将那位备受宠爱的郡主娶回家,他也算是出人头地了,一想到宁国公最后的帽子会落到自己头上,宁逸才便忍不住咧嘴。

“奇怪,二少爷呢,怎的还不出来?”李义高清点了一遍接亲的人数,皱眉望向站在府门口满意望着这一幕的宁华阳,“宁大人,按照咱们大周的规矩,将新娘子从娘家背出来那可是新郎官兄弟的活计,二少爷可缺不得啊。”

宁华阳一愣,在人堆里扫了一圈,果真没见着的确是要同去接亲的宁烈,不禁皱眉问向身边的管家,“烈儿那小子又在胡闹些什么,吉时将至,难道他想耽误工夫不成!”

“老爷宽心,奴才去瞧瞧。”管家刚转身要走,便瞧见一个家仆迅速从院子里跑来,对他附耳说了几句,管家脸上立刻现出一种无奈的表情,回头对宁华阳道:“老爷,二少爷好像是昨天夜里酒喝多了,现下正在闹肚子,蹲在茅房里出不来,怕一时半会是好不了啊。”

“糊涂东西,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事。”宁华阳恨铁不成钢地一拂袖,昨夜是宁逸才的成婚前夜,因此一群富家子弟特地找上门来约宁逸才出去喝最后的光棍酒,宁烈自然也陪着去了,可如今宁逸才都能一大早神清气爽地爬起来,而因练武体质素来更加硬朗的宁烈却出了问题,他自然懊恼。

“如此可不好办了。”李义高皱眉道:“婉仪郡主身份贵重,规矩可不能费,宁大人,还是请你一同走一趟吧。”

按照大周嫁娶的规矩,新娘子从迈出闺房的门,一直到踏入婆家为止,脚都不能沾地,会不吉利,所以大多是由新郎的兄弟背着新娘走,如果新郎没有兄弟,这义务也可由新娘的兄弟代劳,可是婉仪郡主的兄弟全是皇子殿下,宁逸才迎娶郡主已属高攀,又能有多大的脸让皇子来替他背媳­妇­,所以便只能由宁华阳这个父亲上了。

宁华阳皱眉想了想,点头道:“也只能如此了。”说吧他便走上前,上了原本该是给宁烈骑的马。

眼见该到的人都到齐了,李义高才高喝一声:“起轿!”整个迎亲队伍立刻吹拉弹唱全数奏了起来,一路走一路响,好不还快。

等到迎亲的队伍已经走远了,之前跑来向管家传话的那名家仆又悄悄退了回去,迅速跑回后院,对着站在一处隐蔽树荫下的年轻男子道:“二少爷,话已经传到,现下老爷和大少爷都已经走了。”

“很好。”宁烈挥挥手,示意那名家仆下去。

宁华阳和宁逸才都走了,那么至少在他们回来的这段时间里,整个国公府里便是他宁烈最大了,一朵云适时飘过来挡住了正在冉冉升起地太阳,宁烈抬头看了一眼,讥讽地勾了勾嘴角,然后转过身,朝宁逸才所居住的东厢迅速迈步而去。

震天的鼓乐声响彻了大半个华京城,在皇宫门口,围观的百姓比起宁府门口还要足足多了一倍,当然这人一多,其中闲话也多,人们议论纷纷,说得最多的却是婉仪郡主这一嫁,对宁华阳和宁逸才这对父子而言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从明面上来说,这桩婚事是极好的买卖,宁华阳虽然是庶出,可如今宁国公府嫡孙落狱,宁逸才和郡主成婚等于是变成了皇亲国戚,身份将大为不同,继承宁国公府也几乎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可若是放到暗地里来说嘛,在许多在华京八卦界耕耘多年的三姑六婆眼里,这婚事是好是坏实在是有待商榷。

原因没别的,自然与长公主身上的一则八卦相关。

按照皇室规矩,公主成婚之后是不能居于皇宫之中的,如果婆家的府邸够规格,会直接随着驸马住进婆家,若是婆家的府邸不够规格,将会另建一处公主府给公主和驸马居住,而这位长公主殿下,在很多年前的妙龄佳期,不光曾经有过一处公主府,也有一桩啼笑皆非的姻缘。

话说当年长公主成亲,嫁的并非是名门望族子弟,甚至连商贾富户都算不上,而是一个地位低下的书生,那个书生有多地位低下呢?按常理来说大周以儒林立国,读书人的地位很高,可这也得建立在身为读书人多少有功名在身的情形下,即便不是秀才,多少也得混一个监生,但长公主嫁的那个书生,不光半点功名都没有,居然还是个靠写江湖话本为生的。

虽然可以一同摆在书斋里售卖,但江湖话本和儒林典籍绝对是有云泥之别的两样东西,在那些正统读书人眼里,江湖话本内容不光粗俗不堪,也多在一些下三滥的地方流传甚广,例如酒馆,例如青楼,所以连带着,撰写这些江湖话本的人,往严谨了说的确是可以算到读书人那一卦去,可身份却比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卑贱千百倍,同戏子之流一样属于下三滥,在正统读书人眼里,只有没有才学没有抱负的庸俗之人,才会用肚子里那么一丁点墨水撰写那些粗俗的东西为生。

长公主会嫁给那么一个人,在当时老百姓的眼里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惊天大闻,没有一个人理解这位尊贵的公主殿下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跟那些觉得不可思议的男人相比,在一些名媛贵­妇­的眼中,虽然她们在人前也同样对长公主的选择表现得颇为诧异,可心里却又隐隐有些嫉妒,原因没别的,只因长公主嫁的,是在当时江湖话本界中最出名的一位作者——笑笑兰陵生。

内容粗俗狗血的话本子,在满肚子文邹的男人眼里或许一文不值,却私底下是很多深闺­妇­人的乐趣来源,尤其是这位笑笑兰陵生的作品,内容大多绮情艳丽,那些描写深闺小姐与山野­精­怪,小家碧玉与肌­肉­猛男之间­干­柴烈火的香艳故事,看的这些平日里无时无刻不被教导要规行矩步的女子们如痴如醉,不能自拔。

长公主会挑中这位夫婿,便也是因为她十分喜爱对方写的本子,加上那人也是个俊秀非凡的翩翩公子,皇帝虽然对长公主的选择觉得不可思议,但他膝下那么多孩子,却只有这一个女儿,从小便是万千宠爱着长大的,最终还是答应了她,于是长公主就在一票男子鄙视的眼神里,和一票女子嫉妒的表情中,同那位话本界第一鬼才的笑笑兰陵生拜堂成亲,住进了公主府。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桩婚事,觉得长公主完全是在胡闹,等她想明白了,估计立刻就会与那写话本子的和离,然后另挑乘龙快婿再嫁。

事实也几乎同这些人想象的一般无二,果然到了第二年,长公主生下一个女儿后,忽然莫名其妙又搬回了皇宫,更是下令将原本宽敞华丽的公主府三天之内夷为平地,而那位驸马爷好像也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

虽然长公主从来没有对外公布任何消息,但这一点也不能阻挡谣言的产生,一时间华京上下说什么的都有,夫妻不和啦,沾花惹草啦传得天花乱坠,被说得最多的一个版本,是说长公主在成婚之后,终于认识到了想象与现实之间可怕的差距,并且越来越看自己那位写粗俗话本子的驸马不顺眼,觉得是对方污了自己的名头,于是下令悄悄将驸马爷杀了,然后躲回了皇宫。佐证方面也很多,最明显的一点,便是从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到驸马爷,而且笑笑兰陵生的所有作品也都从话本市场上绝迹了。

谣言传得多了,便也变成了真的,老百姓虽然不敢明面上说,可都在暗地里议论长公主歹毒,说她作出弑夫这样的孽来,一定会遭报应,这辈子也注定要孤独终老了。

在后来的几十年里,事实也仿佛是在印证当初的谣言一般,长公主果真没有再嫁,就算有人上门提亲也全数婉拒,一个人带着女儿独居深宫,极少出来楼露面

随着时间的流失,有关于他的八卦也渐渐消弭,终于不再被人提起,直到她唯一的女儿,也就是昭仪郡主要成亲的时候。

同自己的母亲相比,昭仪郡主所找的夫婿要正常的多,不光正常,还是当年的新科状元,才貌兼备,前途无量,只是可惜,同样是在婚后第二年,也是等昭仪郡主产下一个女儿后,她的丈夫却突然暴毙。

一时间,曾被时光掩埋的有关长公主的所有八卦又在民间开始暗地里盛行开来,都说这是长公主之前造的孽,结果现在报应到昭仪郡主身上了,简直就像是个诅咒。

如今,又是十几年过去,眼瞧着昭仪郡主的女儿,婉仪郡主也要成亲了,于是重新温习有关这祖孙三人的八卦自然而然也提上了议程。人们都在猜测,如果长公主当真有如此不幸的诅咒在身,连带着自己的女儿都是截然一人,那会不会同样应验到孙女身上,既然如此的话,这宁逸才将婉仪郡主娶回去,岂不是要迎回一个大煞星?

当然,对于这些被三姑六婆们议论得津津乐道的八卦,宁逸才是全然不知的,他只知道,等和婉仪郡主拜了堂,这辈子就正儿八经吐气扬眉了,往后说不定还能成为权倾朝野的一代权臣,所以当看见自己的父亲将身着华丽嫁衣,蒙着盖头的婉仪郡主从宫门口背出来时,他一时眼热,竟然激动得落下两滴眼泪来。

“瞧那小子竟然落泪了,想必此刻心绪一定很激动,这样一个­性­情中人回去之后势必掏心窝子对婉仪好,你一颗心终于也可以放下了。”站在宫门旁边,被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的太后对身边的长公主道:“你用不着为婉仪太过担忧,这大喜的日子,就不要总板着一张脸了。”

“太后说的是,但愿那小子能当真对婉仪好。”长公主整张脸硬得仿佛像块铁,被太后提点了一句,才不自觉扯了扯嘴角,但眼神却越发­阴­沉了,她捏了捏自己收在袖袍里的一块玉佩,不动声­色­地轻哼了一声。

婉仪郡主坐上婚轿后,迎亲的队伍又开始吹打起来,没有打道回府,反而继续往前走,这也是规矩,但凡是盛大的婚礼,总要花费大半天在游街上,得让近乎全城的人都知道宁家在办喜事,在接下来的三个时辰里,他们从皇宫所在的华京正北,一路热闹到南大街,再绕到西大街,最后迂回到东大街,终于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之前,回到了宁国公府门口。

此事大街上早已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若不是有禁卫军开路,只怕迎亲队伍连进都进不去,皇帝还未到,只是皇后,长公主,还有前来观礼的好几位妃嫔与皇子皆已到了,宁逸才早已等不及,立刻跳下马,走到那顶红轿前,亲手撩开轿帘,俯下身去,打算背轿中人入府拜堂。

新娘子第一次入婆家们可是大事,管家已经捧了一大摞的红包在门口候着,只等宁逸才背着婉仪郡主进门,他便可以开始朝百姓堆里大撒红包,不少围观的老百姓也都伸长了脖子,鸦雀无声,等着开始发红包的时候大抢特抢。

一步,两步,三步,宁华阳站在一边,抚着胡须,满脸堆笑地看着宁逸才终于要背着婉仪进门了,却在这个时候,有一名官差模样的人骑着马急匆匆赶来,下马大步流星到宁华阳面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宁华阳听闻后脸­色­骤然大变,迅速对那官差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低声吩咐了几句,官差出现得突然,自然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原本正在好奇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间人群里有人扯着嗓子叫了一句:“不好了!宁家嫡少爷在天牢里自尽了!”

轰的一声,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宁华阳脸­色­顿时惨白,刚想出声辩驳一句,人群里那人却接着叫道:“宁家嫡少爷是被人陷害的,听说为了自证己身在天牢里以死明志呀,连血书都留下了!”

这一叫,人群议论得更厉害了,宁华阳一双眼睛­阴­鸷地在人堆里扫来扫去,想找出那个散播消息的人,可周围都是黑压压一片脑袋,他哪里找得到。

方才那个官差的确是从天牢过来的,告诉他宁仲坤居然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宁华阳的确是吓了一跳,压根不相信那个一直贪生怕死的宁仲坤会自戕,不过在最初的惊讶之后,他还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只要宁仲坤一死,便再没有人能同他争什么了,于是他吩咐那官差,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压下来,断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只当没这回事,等拖过了今天便行,无论如何也不能因为宁仲坤而坏了宁逸才的婚事。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人群里居然有人会主动爆出消息,难不成是有人同尚在天牢里的宁仲坤串通一气,故意搞破坏?

宁逸才停下了脚步,望着近在咫尺的门槛,脸­色­­阴­晴不定。他侧过眼望向宁华阳,见宁华阳对他狠狠一点头,他立刻明白了意思,抬起脚就要往门槛里迈,便在这个时候,他耳朵边传来一道闻言又森冷的声音,“站住,你若是再敢往前迈一步,看本宫不差人打断你的腿!”

宁逸才仓惶地抬起头,望着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跨出大门,走到他面前的长公主,有些傻了。

“按规矩,历来若是家中新丧,便断然不可办嫁娶喜事,不然于风水无益,还会祸及新人,你这小子自己轻狂便罢了,莫非还想当着本宫的面,拉婉仪陪你冒险不成!”长公主居高临下指着宁逸才的鼻子,满脸愠­色­,宁逸才心下恼怒,却又不敢顶撞于她,只好一面称是一面维诺地退了一步。

宁华阳这时陪着笑迎上前来,搓手道:“公主殿下息怒,此事不过是谣传罢了,仲坤那孩子犯了错,好好地在天牢里思过呢,又怎么会……”

“你打量着本宫好糊弄是吗,那你告诉本宫,方才那人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事情!?”长公主又伸手一指那名官差,“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事情,一字一句告诉本宫,若是漏了半个字,本宫便拔了你的舌头!”

那官差一直在天牢里做事,哪里见过长公主这等尊贵的人,被她一指立刻吓傻了,噗通跪在地上抖个不停,“宁……宁家嫡少爷在……在……”在了半天,还没在出个所以然来。

皇后此时也领着在里边等待的众人迎了出来,看见外边这一团乱糟糟的,也看着宁华阳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华阳的脸­色­此刻已经青了一片,他知道事到如今是瞒不下去了,不然皇后或是长公主只要随便派个人去天牢里探一探,立刻就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躬身道:“臣实在羞愧,臣的侄儿不在狱中好好思过,却做出了自戕这等糊涂事,还是在这样的大日子,连累郡主蒙羞,实在是臣管教无方。”说完,宁华阳还顶着一张无比羞愧的脸跪了下去。

“自戕?”皇后半掩住嘴,显得十分惊讶,“那人可是去了?”

“这……”宁华阳转着眼珠子,一时答不上来,长公主见状冷笑一声,“也不指望你嘴里能吐出什么东西,齐公公,立刻带人前去天牢,探清楚情况再回来,在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婉仪不能拜堂!”

说完,她转过眼睛,重新盯着宁逸才,那目光中实打实的怒火让宁逸才羞怯的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

分明在求亲当天这位公主殿下还对他客客气气的呀,难道是自己在不经意下做出了什么得罪她的事情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7章百口莫辩

宁仲坤其实也不是真要自尽。

他这辈子心心念念的,还是等着成为宁国公享福呢,而且他又怕痛,别说自尽那般骇人的事情,哪怕只是用刀在自己身上划一个小口子都不会肯,所以要不是为了把自己从牢里弄出去,他压根不会听从宁渊的建议玩出这等事来。

原本按照宁仲坤的设想,他只要留下一封字字泣血的血书,然后再装模作样往墙上一撞,能弄出个含冤自尽的样子出来便行了,哪只天牢里­阴­森湿滑,他写好血书,正要往墙上撞的时候,脚底下不小心踩到了一滩水,滑了一跤,于是假撞变成了真撞,血溅三尺,他脑门心都差点砸开了花,顿时变得人事不知。

巡视的牢头听见惨叫声,立刻过来看情形,瞧见宁仲坤躺在地上满头是血的场面,当即被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宁仲坤怎么说都是宁国公的嫡孙,就算现在是代罪之身,可还死不得啊,如果他莫名其妙在牢房里丢了­性­命,他这牢头铁定脱不了­干­系,丢掉乌纱帽是轻的,往重了说,他指不定还得掉脑袋。

于是被吓呆了牢头一面通知大夫,一面让人传话给宁华阳,想问问他这事怎么办。

只是让宁华阳想不到,他原本打算把这是压下来,不想耽误自己儿子的婚礼,可惜宁渊早就安排了几个大嗓门的家伙混在人堆里,瞧准了传话的人来了,立刻将宁仲坤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抖得人尽皆知。

大周在婚嫁习俗上有个规矩,就是如果夫家有新丧,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办喜事的,不然不光不吉利还会祸及新娘,想阻止宁逸才与婉仪郡主成婚,这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了,只要让大家伙都知道宁仲坤在天牢里寻死,那不管他死没死成,这桩婚事是铁定办不下去了,就算宁华阳拼着非议要一意孤行,皇室也不肯。

齐公公办事十分利索,他奉了长公主的命令,立刻带人上天牢里走了一遭,瞧见宁仲坤的惨状,一时都有些不忍心,心想这位宁公子肯定是有什么天大的冤屈,不然就算要寻思,何以用这般大的力气去撞墙,若不是墙上还贴着一层湿土,没有像石板地面那样硬,只怕宁仲坤早就一命呜呼了。

只是宁仲坤虽然留着了一条­性­命,状况却委实不乐观,脑袋开花,失血过多,脸­色­更白得像纸一样,会不会变成傻子都难说。

齐公公了解清楚了情形,不敢怠慢,拿着那封血书又匆匆回到了国公府。

宁国公府里边已经由原本的喜气洋洋变成了安静一片,正堂中,所有人齐齐坐开,皇室中有身份的人那样多,倒把如今国公府的掌舵人,宁华阳挤到了最边上,连个座位都没有,只能带着宁逸才陪着笑站着,而婉仪郡主,早已经在长公主的安排下由侍女陪着到另一处花厅歇息去了。

皇后陪着长公主坐在正中,一直在悄悄打量长公主的表情,她虽贵为皇后,可对这位老太太是又敬又怕,方才也派人回宫传信给皇帝,这里事情有变,皇帝暂时可不必来。

舒惠妃坐在皇后下首安静地喝茶,表情一派淡定,她身后的司空玄是不是会将目光从门口望出去,宁国公府虽然此时已经大门紧闭,但外边一浪高过一浪的议论声还是能细密地传进来,只听着这热闹程度,便能知晓外边聚集的人同刚才比起来只会多不会少。

这实在正常得很,老百姓们大多是喜欢看热闹的,正常的热闹受欢迎,不正常的热闹更受欢迎,若是能瞧见什么难得的八卦或是丑闻更是值得,因此一些原本没有来观礼的老百姓,在一传十十传百知道了宁国公府发生什么事情后,都簇拥着来了。

“皇后娘娘,公主殿下,臣下心想我那侄子吉人自有天相,应当是什么地方误会了,眼下吉时将过,未免耽误,不如……”宁华阳弯下腰,想着进言让宁逸才与婉仪郡主赶紧拜堂,可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急什么,等齐公公回来之后再议不迟,吉时固然要紧,可若是让婉仪触了什么眉头,宁大人你担得起这份责任吗!”

“是……下官明白……”宁华阳脸­色­僵了僵,在退下的同时,朝前边正坐着的司空旭使了一把颜­色­,示意他帮着说说话,可换来的只是司空旭隐晦地摇头。

如今在场诸人中他地位不是最高,也轮不到他做主,月嫔死后司空旭地位已大不如从前,若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得罪长公主完全有弊无益。

见事已至此,宁华阳轻叹一口气,只能寄望于宁仲坤不会真的一命呜呼,也好让今日这场婚事能继续下去。

片刻之后,齐公公终于回来了,跪在长公主和皇后面前言简意赅将事情说了一通,然后又呈上了宁仲坤的那封血书。

血书上的内容无非是写着一些他是遭人栽赃陷害,并没有下毒毒害宁国公一类,但长公主并没有心思看这个,扫了一眼便摆在一边,问道:“你说,那宁仲坤是还没死吗?”

“宁少爷的确尚活着。”齐公公点点头,“只是伤势颇重,神智亦不轻,也不知能不能恢复。”

宁华阳听见这话,立刻松了一口气,活着就好办,只要人没死,这婚事就能继续办下去,于是他立刻抬步上前,笑道:“如此便安心了,既然小侄­性­命无恙,也劳烦郡主继续在花厅等着,便请公主殿下做主,主持二位新人拜堂吧,外边还有许多老百姓等着了领拜堂之后的红包呢。”

宁华阳说得巧妙,直接将外边等着看八卦的人山人海一律说成是来分红包的,让长公主识大体些,莫要弄出耽误事的幺蛾子来。

可惜,宁华阳显然对眼前这位老太太一点不了解,长公主不光不领她的情,反而眉毛一竖,冷哼一声道:“我瞧你这人也是个没良心的,自己的亲侄子出了事躺在那人事不省,你却能嬉皮笑脸在这里看你的亲生子成婚,半点担忧之­色­都没有,当真好冷的血,实在让我怀疑这封控诉冤枉的血书中所写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宁华阳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去又下不来,他实在是料不到长公主竟然如此不给人面子,心里暗怒的同时,脸上还要始终挂着毕恭毕敬的神­色­,实在让人难过。

长公主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道:“依本宫看,今日的婚事暂且作罢,等来日重新挑个吉日,再谈不迟。”

宁华阳脸­色­大变,他们迎亲的队伍一个早上吹吹打打绕着全城晃了一圈,这婚如果不成了,那宁逸才不是成了全城的笑柄了!

“姑母,此事不能如此草率啊。”皇后也被长公主的话吓了一跳,瞧着事情状况不太对头,忙开口劝道:“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如果婉仪再穿着喜服被抬回宫中,将会招惹多少闲话?虽然他们还未拜堂,可婉仪身为皇室贵女,这件事往后势必会受人诟病,影响清誉啊。”

我若是当真将婉仪嫁给宁逸才才是真正的遭人诟病。长公主心里暗道,在拣到那枚玉佩后,她方才意识到原来勾引婉仪夜间私会的家伙居然是宁逸才,而自己显然是遭人骗了,答应了这桩婚事,不等于是成全了那个又轻狂又不要脸的小子吗?是以长公主心里一直堵着一口气,也无比想出口悔婚,但他们皇室不比寻常人家,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皇帝都下旨赐了婚,这要她如何开口反悔?何况就算她当真开口反悔,也成功阻挠了这门婚事,但有心人议论起来,不会说她这个做外祖母的人如何,只会议论婉仪郡主的不是,这对一个年轻姑娘来说可是不小的伤害。

就在这种愤怒与纠结的心态中,长公主只能眼睁睁看着婉仪郡主上了宁府的轿子,看着宁逸才那满面红光的嘴脸骑在马上趾高气扬。

直到刚才骤然发生宁仲坤在天牢里寻短见的事情,立刻让长公主意识到这是老天爷给自己的机会,可以顺理成章制止这桩婚事将婉仪郡主带回去的机会,所以她怎么可能放过。

“皇后娘娘,同清誉相比,本宫更在乎的是婉仪的安危。”长公主绷着一张脸道:“那天牢中的宁仲坤虽然­性­命无碍,可到底是见了血光,大婚之日见血光,本就十分不吉利了,本宫断断不能让婉仪冒险,给她自己招惹祸端。”

“可为着这样的事情就将进行了一半的婚礼暂停,实在是……”同长公主相比,皇后显然更为看中整个皇室的脸面,大周王朝建朝这么多年,还从未有皇室嫁女嫁到一半又接回去的先例,若不是对长公主怀着敬重,贵为中宫的皇后又怎能容她这般胡闹。

瞧着皇后与长公主你来我往地争论个不停,舒惠妃放下茶盏,不动声­色­地清了清嗓子。她知道宁渊现下已经脱险,并也答应了宁渊帮她的忙,在长公主要终止婚事的时候帮衬上一把,虽然她并不明白这桩本就是长公主首肯的婚事为何她会反悔,但现下见着这一幕居然真的发生了,她也知道自己该开口说话了。

“皇后娘娘,嫔妾觉得……”怎料她张开嘴,一句话都未说完,一位陪着婉仪郡主去花厅歇息的后宫嬷嬷忽然仓惶地从外边跑了进来,张嘴便道:“娘后娘娘,公主殿下,不好了,后边,后边……”

那嬷嬷瞧上去很是慌张,皇后见状不悦道:“未得通传,跑进来做什么,后边又怎么了?”

嬷嬷喘了好几口气,好像才缓过劲来,扯着嗓子道:“后院荷花池里的鸳鸯全都死绝啦!”

“什么!”宁华阳第一个惊呼出声,几乎是用跑地冲了出去。

因是新人成婚,为了添个好意头,宁华阳着意在今日于后院的荷花池里放了不少鸳鸯,取鸳鸯和和美美,白头到老之意。

那鸳鸯可不是普通鸳鸯,而是十分名贵的金银鸳鸯,这鸳鸯十分难得,鸳为金­色­,鸯为银­色­,且不过成|人巴掌大小,­精­雕细琢小巧玲珑,一只便要黄金百两。宁华阳冲到荷花池边,望着满池狼藉的模样,有些傻了。

所有的金银鸳鸯全部死光了,无一活口,正和着乱七八糟的羽毛在荷花池里随着池水飘过来荡过去,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一只体型壮硕的野花狸猫,嘴里还叼着一只已经被它咬断了脖子的金鸳,蹲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用爪子梳理自己弄湿了的毛发。

“孽……孽畜……”宁华阳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已经来不及去想为何从来无人养猫的府邸里会忽然冒出一只野猫来,只想立刻抓住那咬死了鸳鸯的畜生抽筋扒皮,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脊背一抖,不行,现下不是管那个的时候,如果不把眼前这场面收拾掉……

但等他想到这一茬时俨然是晚了,因为皇后与长公主还有那一票的人也跟在他ρi股后边来到了这里。

望见满池的鸳鸯尸首,宁逸才的脸­色­也跟着白了一片,皇后更是用一方手绢捂住了口鼻,语气凝重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皇后娘娘,是因为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只野猫。”宁华阳额头挂着冷汗,“放心,下官立刻就差人将此处清理­干­净,绝对不留半分痕迹……”

“清理­干­净?宁大人你好大的口气,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凶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宁华阳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公主打断了,眼前的场面仿佛大大刺激了长公主的气势,“好端端的一池鸳鸯,竟然能突然死绝,皇后娘娘,难道你也认为这是偶然!?”

皇后皱眉没说话,可眼前这场景换做任何一个明白人看了都明白是大凶之兆,成婚当日,用来寓意和和美美白头到老的吉祥鸟儿竟然死光了,可不是老天爷在预示什么吗!

舒氏露出好奇的眼神,看了司空玄一眼,见司空玄对她摇摇头,她不禁有些诧异,原来此事竟然不是宁渊做的,难不成果真是连老天爷都要阻挠这桩婚事?

皇后缓缓放下了手里的锦帕,方才她看重皇室颜面不愿意中止婚事,多半也是因为宁仲坤­性­命无虞,于风俗规矩而言继续拜堂也能说得过去,但眼下瞧着这俨然是凶兆的一池塘死鸳鸯,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继续拜堂之类的话了。

不然这婚事成了,可往后如果婉仪郡主在宁家出了什么事,长公主要泼皮似地赖到她身上,她又该如何做?

“传本宫懿旨,送婉仪郡主回宫,婚事暂停,然后将今日之事告知皇上。”

见已皇后有了决断,长公主终于送下了一口气。

“皇后娘娘,这,这……”宁华阳却慌了,眼瞧着自己马上就要成为皇亲国戚,怎么能让如此大好的机会就从身边溜走,忙道:“娘娘,此事纯属巧合啊,这婚事若是不成了,我们宁国公府的脸面要往哪里搁,父亲他如今卧病在床,最想看见的便是孙儿们成家立业,若是这事传到父亲耳朵里,他老人家只怕……只怕……”

皇后却道:“宁大人,本宫只说婚事暂停,又未说取消,今日之事是巧合也好,天意也罢,一切还是等皇上的定夺吧。”

“下官,下官领旨。”煮熟的鸭子飞了,险些让宁华阳咬碎了一口牙齿,宁逸才也是满脸晦暗,不过宁华阳最擅长的便是隐忍,很快就整理好了表情,“既然如此,臣下听娘娘的。”说完,大概是知晓皇后他们打算走了,宁华阳做了个请的手势,想要亲自送人。

便在这时,在花园另一边花厅的方向,又传来一阵宫女叽叽喳喳的呼喊:“郡主等一等!郡主你不能过去!皇后娘娘让奴婢们送郡主回宫啊……郡主!”

众人回头去看,见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婉仪郡主正拎着裙摆朝这边跑了过来,他已经取下了红盖头,头顶凤冠上的珠翠随着她跑动的步伐一颠一颠,在午后的日头下闪闪发亮。

“婉仪?”长公主变了脸­色­,还不待婉仪郡主近身便抬手指着她怒喝道:“你这模样成和体统!真是没有规矩!”

“外祖母,我不会去,我要嫁!我今日非嫁不可!”婉仪郡主噗通一声跪下,这话刚说出来,长公主立刻变了脸­色­,“混账东西,身为女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不怪,外祖母,这桩婚事是你答应了的,何以临到了成婚这天又要处处阻挠!我与逸才之间早已郎情妾意,芳心暗许,私下来往多回了,熬了许久才熬到今日得以成婚,怎么能这么对我!”婉仪郡主的话音刚落,不止在场所有人,连宁家父子的脸­色­都变了。

“婉仪!你疯了不成!”长公主听得几近晕眩,恨不得立刻上前去一巴掌打晕这个丫头,大庭广众说出这样的话,她的名节要还是不要!

“你们之间早已郎情妾意,芳心暗许,私下来往多回了……?”皇后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一双目光立刻落在了宁逸才身上,吓得宁逸才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了。

“皇后娘娘,小人冤枉!”宁逸才慌慌张张地辩解道:“小人从未与郡主行过私相授受之事,小人冤枉!”说罢他又看着婉仪郡主,扯着嗓子道:“郡主与小人无冤无仇,即便郡主想嫁与小人为妻,又何以说出这样的话来贬损双方的名节,小人实在担当不起啊!”

“你这没胆子的,当初对我说得信誓旦旦,一定会正大光明娶我为妻,让我二人再也不必费尽心机私会相见,如今尽然怂得连认都不敢认了!”婉仪郡主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间就滚了两颗泪珠子下来,“你甚至为了娶我,不惜给你祖父下毒,然后陷害你的嫡兄弟,你告诉我只有除掉了国公府里唯一的嫡子,你的父亲就能顺理成章成为下一个宁国公,而你也将成为世子,就不在是从前为人诟病的庶子,而会有足够的身份迎我这位郡主过门,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宁逸才呆了,彻底呆了,他看着郡主挂满了泪水的脸,觉得这莫不是在做梦。

“郡主!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这般诬陷小儿!”宁华阳也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婉仪郡主为何会说出那种话,但此刻若是不辩解,一旦让婉仪的指控坐实了,那这番罪责是无论如何都洗不清了。

“诬陷?”婉仪郡主冷笑一声,“本郡主身为皇室贵女,何以要诬陷一个臣子,宁大人不觉得太可笑了一些吗,本郡主所说的事情,皆是他一字一句告诉我的,还能有假!”说完婉仪郡主一把指向宁逸才。

“我……”宁逸才活了这么大,被人扣帽子是第一次,觉得百口莫辩也是第一次,若是别人说出这番话,他会立刻反­唇­相讥说别人是血口喷人,让对方拿出证据。陷害宁仲坤这事,他与宁华阳自认为做得天衣无缝,那砒霜是宁仲坤买的,汤药也是宁仲坤呈上的,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牵扯到他们父子身上,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心安理得,但婉仪郡主方才的那番话又由不得他们不发毛。

的确啊,婉仪郡主身为皇室贵女,何以要污蔑一个臣子?换句话说,以她的身份说出来的话,是不需要任何证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8章婚事告吹

“婉仪,你说的事情可是真的?”皇后疾言厉­色­地问道,今日的事情时一桩接着一桩,一件大过一件,让她实在是目不暇接,但一些事情既然被她听到了,她就不能不管。

“皇后娘娘,下官冤枉!”宁华阳已经多少悟出来了,这是婉仪郡主在故意害他们,“下官实在是不知婉仪郡主何出此言,但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下官和小儿是无论如何都没胆子做的呀!”

“是啊皇后娘娘。”宁逸才也连忙附和道:“小人一直恪守本分,虽然识得郡主,可在今日之前实在是连私下说话都不曾有过,而且郡主若当真对小人有情,想嫁于小人,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欲推小人与父亲到万劫不复的境地,郡主这番作为,实在是自相矛盾,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一听,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若婉仪郡主当真很喜欢宁逸才,心心念念着要嫁给他,于情于礼都不会将这等对宁逸才来说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抖出来,不然出了鱼死网破,她婉仪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思及此处,皇后又将狐疑的目光落在了婉仪身上,哪知婉仪却在这时冷笑一声,道:“好,实在是好,你们父子两这一唱一和,是一口咬定了我在诬陷你们了?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人!”婉仪郡主紧紧抓着手里的红盖头,对皇后哭喊道:“皇后娘娘,婉仪又不能从中捞得什么好处,为何要污蔑他们父子二人!婉仪只是不知道这宁逸才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背地里却是怂包一个,敢做不敢认,一时气愤,才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宣之于口,不然难不成婉仪会赔上自己的名节,只为了污蔑他们吗?”

皇后眉头越皱越紧,她觉得两边都有道理,实在是想不通其中关键,最重要的是,婉仪说的没错,一名女子最看中的便是自己的名节,尤其是婉仪这样的身份,拼着自己的名节不要只为了朝别人身上泼脏水,这是疯子才能­干­出来的事情。

长公主原本还想拉着婉仪郡主不让她胡言乱语,可此番见着婉仪已经将二人的事情和盘托出,那宁逸才还在百般抵赖,一时也气不打一处来,开腔道:“当真是个放肆无礼的小子,你认为只要抵死了不承认便不会有人知道了吗,本宫也知道你私下约见婉仪的事,不过是顾着婉仪的名声才一直未曾多言,哪知你这小子竟如此不要脸,还百般抵赖,如此瞧来,婉仪所说的想必也是真的了,本宫怎能让她嫁于你这等丧尽天良之人为妻!”

宁逸才莫名其妙看着长公主,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连这位老太太也要来参和一脚,刚想辩驳,却见长公主忽然掏出了一块玉佩亮到他面前,“这玩意可是你的!”

那玉佩雕工­精­细,上面的花纹图样十分眼熟,宁逸才定睛一瞧,竟然真是自己的,他再看向腰间,现在才发现原本一直挂在腰间的玉佩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那玉佩他从小便挂在身上,平日里也不回去注意,连落入了长公主手里都不知道,宁逸才绞尽脑汁的回想,到底为什么随身的东西会突然不见,思来想去半天,只找到一个契机,前两日他出门去喝酒,路上被个乞丐撞了一下,莫不是在那个时候被扒了?

“公主殿下,这玉佩确实是我的没错,但却遭我不小心遗失了,莫非现下凭着这个便要认定了我在撒谎么?”宁逸才辩解道。

“当真是满口胡言满嘴胡诌,丢了?你怎么不将自己脑袋也一起丢了,连找个像样的托词都不会,本宫便告诉你,这玉佩便是前两日你相约婉仪私会时遗落的,结果被本宫拣到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长公主原本处心积虑想替婉仪郡主蛮下这等不检点的事情,甚至不惜暗地里处置掉宁渊的­性­命,哪只现下婉仪自己将这丑事当众抖出来了不说,还遭这宁逸才三推四阻抵赖个不停,她便也来了火气,反正名声是守不住了,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宁逸才撇­干­净!

“还有这封血书,瞧你们这谎话连篇的模样,书上所写必然也是真事,本宫瞧着实在得好好查一查。”说完长公主又从齐公公手里抽过了那封方才只扫了一眼就撩开的血书,抵到皇后面前。

皇后狐疑地接过,接过越看脸­色­越僵,宁仲坤那封血书其实没别的内容,写的都是他被诬陷以来的心路历程,字字剜心,句句泣血,无论是谁看了都会动容,加上目前这混乱状况,虽然宁逸才和婉仪郡主互相抓脸还没抓出个所以然来,但皇后心里已经下了七八分论断了。

这件事,从寻常逻辑上来看的确是宁家这边占理,而婉仪郡主更像是在往宁家父子头上扣帽子,可也正如婉仪郡主所说,以她的身份,压根没有要诬陷宁家人的理由,更别说还是赔上了她名节的指控,加上长公主拿出那枚玉佩从旁佐证,足以证明在私相授受这件事上,是宁逸才撒了谎,既然宁逸才在这处撒了谎,那么别处是不是也撒了谎?

换言之,莫非宁仲坤当真是被诬陷冤枉的,而陷害他的罪魁祸首,正是跪在自己身前这对父子?

舒氏也惊疑地看着这一切,皇后不明就里,当局者迷正常,她却是知道宁渊计划的,可是她怎么都想不到,宁渊到底是用什么手段说动了婉仪郡主,可以让她这样几乎是用一种玉石俱焚的态度拉着宁华阳父子下水,这实在是让她太好奇了。

“此事本宫也无法断言。”片刻之后,皇后沉下声音,下了决断,“今日之事,回宫之后本宫会全数禀报皇上,至于如何定夺,当以皇上圣裁为准,今日闹腾成这样,婚事定然是没法成了,先行将婉仪郡主送回宫,然后等着皇上的圣旨吧。”

一席话说完,皇后一摆裙摆,转身便朝前院走,已不愿继续呆在此地。

其余人立刻齐刷刷跟着皇后的步伐,婉仪郡主也被长公主差人扶了起来,长公主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她一眼,一拂袖,也气呼呼的走了。

婉仪郡主一直低垂着头,她方才努力做出那般疾言厉­色­的表情,当真脸颊都僵了。扶着她的宫女各有各的表情,心里大多在想着,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这位郡主的名声是彻底毁了,瞧这情形宁国公府是无论如何不会娶她国门了,而没了名节,即便婉仪郡主出身显赫,素来好面子的各路华京权贵也不会娶这么一个人回去给自己凭白招惹闲话,难道郡主这辈子,也要同她母亲和她外祖母一样,一辈子在宫里孤独终老吗。

只是这些宫女没看见,一直低垂着头的婉仪,脸上不光没有半点为自己将来担忧的表情,反倒满是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好像是终于从什么桎梏中解脱了一般。

司空旭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宁华阳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看着他,眼神明摆着是想让他出言转寰,可皇后身为司空钺生母,一直防着自己,他若是贸然开口,一不小心将自己牵扯进去了怎么办。

说到底,司空旭,庞松,宁华阳等人,看上去是抱成了一团,守望相助,其实也不过是因利而聚,各取所需罢了,真到了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时候,谁还会有那个闲工夫来­操­心别人。

直到后院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宁华阳才一脸­阴­郁地与宁逸才站起来,暗骂一声,果真是个没用的皇子,关键时刻竟然半点忙都帮不上,老夫这条船当真是上错了!他用力喘了几口气,婉仪郡主今日到底在发什么疯他是没本事也没­精­力去查了,不过其他的事情,他必要弄个清楚。他转身望着身后满池塘的死鸳鸯,怒喝一声:“给我查,这野猫到底是从哪里窜来的,给我查!”

一直等在宁府门口看八卦的老百姓不负重望,终于等来了“婚事押后”这样的重磅消息,立刻联系着长公主与昭仪郡主两段不幸的婚姻展开了丰富的联想,开始津津乐道起来,说长公主还真有本事,克了自己女儿的婚事不够,连外孙女的婚事也能克,果真是报应,虽然这些民间私下议论的话一时半会传不回长公主的耳朵里,可那位殿下的脾气却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已经是怒气冲冲的。

“说!和你私相授受的那个男子到底是谁!”回宫后,长公主用力将手中的玉佩砸到地面上,一块上好的玉石立刻四分五裂,变成碎块飞了出去。

“外祖母您在说什么,孙女听不懂。”婉仪郡主安安静静地跪在她面前,低着头,语气平静无波,“您不是已经知道是宁逸才了吗,又何必再来问孙女。”

“糊涂东西,你是打量着本宫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吗!是,本宫拿到那块玉佩的时候是怀疑那杀千刀的东西的确是宁逸才没错,可等你好端端的闹了这么一出,你还当着本宫好糊弄是吗?若那人当真是宁逸才,你舍得在皇后面前揭他的短?本宫今日不过是不想让你的脸丢得太难看,让人知道你除了和宁逸才,还与别的男子有所牵扯,才不得不顺水推舟帮着你说话,可你也别把本宫的装糊涂当做是真糊涂!”长公主抬起手,看模样是要抽婉仪一个巴掌,可她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那巴掌硬是没能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79章各有谋算

“傻孩子,你今日又是何苦如此。”昭仪郡主这几日身体欠佳,并未到婚场,可见婉仪郡主居然一身喜服被送回来了,问清缘由后,也觉得荒唐,“这桩婚事是你自己答应了,我同你外祖母才许下的,现下你又闹了这么一出,其他事情我也不想管了,可你往后的婚事该如何是好。”

以今日的事情来看,同宁府的婚事眼见是吹了,可再寻他处,那个有头有脸的人家会娶一个失了名节的女子。

长公主机关算计,甚至不惜杀人也要保全住婉仪的名分,谁知道却能被婉仪自己这般糟蹋,一时有些心灰意冷,也没有再训斥的心思,只挥挥手道:“罢了罢了,本宫日后再也不会管你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可恨本宫听了一辈子闲话,如今连外孙女都要同自己一样老死宫中。”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老死宫中?婉仪郡主听见这话,心里却半点负担都没有,反而还觉得是落下了一块大石头,是啊,老死宫中就老死宫中吧,与其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对方也只看中自己地位的人为妻,还不如一个人安安静静地了此残生。

在同宁渊见过面之后,答应帮他忙的同时,婉仪郡主自己也恍然大悟了过来,她此生心系谢长卿,已不会再钟情他人,今日这样一折腾,对她自己来说其实是好事,因为从此以后,想来再也无人拿嫁娶之事来烦她了——反正谢长卿也不会娶她,倒不如一个人孤独终老。

当然她的这番想法,无论是长公主还是昭仪郡主,都是不可能看透的。

另一边,皇后回宫后,不敢怠慢,立刻将婉仪郡主指控宁华阳父子陷害宁仲坤的事情禀报给了皇帝,皇帝听后大感奇怪,立刻便想招宁华阳入宫问话,哪知传旨的太监刚赶到宁国公府,就得到消息,宁华阳因为婉仪郡主的事情,气急攻心,已经昏厥在床人事不省了。

人既然已经人事不省,自然没办法再回皇帝的话,太监只好又将消息带回了皇宫,皇帝虽觉狐疑,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再说什么。

当天夜里,在庞松的府上,原本“卧床不起”的宁华阳却一身寻常打扮坐在此处,庞松和司空旭分列两边,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这孟世子怎的还不来,本就是他捅下的娄子,难道现在想要装傻吗!”宁华阳一拳头砸在矮桌上,“是他出主意要把婉仪郡主拉下水的,如今那丫头却反咬了老夫一口,惹得皇上都开始疑心老夫了,这事情该如何收场!”

“宁大人稍安勿躁,皇上怀疑归怀疑,可没有凭据,却也不能将你怎么样。”庞松在一边出言安慰。

“哼,庞大人别当这是小事,我们做臣子的,一旦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往后还能有好的瞧?”宁华阳瞧了庞松一眼,“我是没有庞大人那样好的福气,仕途一路顺风顺水,又得皇上信任,我出身本不高,走到这一步已是兵行险招,倘若出了什么差错,除了被挫骨扬灰不会有第二条路。”

说到这里,宁华阳又愤愤地吹了吹胡子,“早知如此,我便该像从前一般步步为营,如果不是听了你们的劝,利欲熏心贪功冒进,又何以落到这步田地。”

“二位别争了,难道你们就不觉得今日之事实在是不寻常吗。”司空旭被他们吵得心烦,开口道:“提亲那日婉仪郡主都好端端的,何以今日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还有长公主突然拿出来的那块玉佩,是不是太过蹊跷了?”

“如此想来,的确是这样。”宁华阳定了定神,沉声道:“我已经问过了逸才,那块玉佩是他不小心遗失的,且他的确从未与婉仪郡主私下见过,可今日听长公主所言,显然是有一个与婉仪郡主私下会面之人,故意留下了那块玉佩而让长公主见到,借此将祸水引到逸才的身上,难道今日之事,咱们竟然一开始就被别人算计了?”

“可是眼下谁会用这样的算计来破坏你宁家的好事,莫非是那谢长卿?”庞松抚了抚胡子,“毕竟他才是真正与婉仪郡主有旧之人,若是谢长卿与婉仪郡主联手破坏这门婚事……”

“没有这种可能。”几人讨论的声音忽然被门外一道平和的语气打断,接着房门被人推开,一身绛紫­色­长衫的孟之繁走了进来,“婉仪郡主对谢长卿从来就只是单相思,谢长卿根本没有要妨碍这桩婚事的理由,而且能将整件事安排成这样,环环相扣,搅黄了婚事又借着婉仪郡主的嘴巴咬了宁大人一口,以谢长卿的地位,就算他有这个脑子,也没这个能耐,而且你们还忘了一点,莫非你们觉得那宁仲坤忽然在天牢里折腾出来自戕的把戏,也是巧合吗?”

孟之繁一面说,一面姿态优雅地坐下,表情却不似他的气度那般云淡风轻,眼角眉梢间盖着一股子凝重。

“对了,还有宁仲坤那小子,他哪有这个气度在牢里自尽,定然是有人挑唆,将这些前前后后的事情串成一串来算计老夫,这人好大的手笔。”宁华阳露出恍然大悟的眼神,“老夫定要好好查一查,那宁仲坤在天牢里都见过了什么人!”

“不劳宁大人你费这个心,此事我已查过,近来除了景逸,天牢里连只苍蝇都没飞进去过,想来便是他了。”孟之繁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景世子?真是奇了,他为何要和老夫作对!”宁华阳一愣,“他是吃饱了撑的吗?”

“景逸那人我虽然不熟稔,却也知晓他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根本不会有这么多的­阴­谋规矩,而且诚如宁大人所说,他搅黄了你宁大人的宏图大志,可是没有半点好处的。”孟之繁一笑,“所以我不觉得会是他。”

“那是有人借着景世子的嘴巴传话了?”庞松道:“景世子才从军中回京不久,与他走得近的也就只有那个赵将军,同咱们也鲜有交集,应当不会吃饱了撑的来闹事……莫非,他们其实是同大殿下一党的?”

在庞松眼里,这确实是最合理最行得通的解释了,因为目前放眼朝廷内外,能有理由同他们作对的实在不多,而司空钺却是一个实打实的对象。

庞松早已与司空旭抱成了一团,自然一切以扶持司空旭上位为重,至于宁华阳,是后来被他们拉入伙的,他们的目的也简单,如今宁国公已经年老,他们只要帮助宁华阳挤掉宁仲坤成为新任宁国公,将来宁华阳势必会成为司空旭的一大助力。

而这一切显然并非大皇子司空钺所愿,如果对方知道他们的计划,会出手百般阻挠也就不难说了。

“你们也不必­操­这个心,且不说大殿下知不知晓你们的关系,他现在盯得最紧的却是新贵得宠的舒惠妃与六殿下司空玄,哪里分得出心思管其他的。”孟之繁轻笑一声,“同景世子来往勤谨的可不止赵将军一个,你们可都忽视掉一个人了。”

“谁?”几人几乎都是不约而同问道。

“永逸王爷。”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孟之繁嗓音莫名有些哑,一直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也不自觉捏紧了,他表情虽然不为所动,可那双不断闪动着的眼神,却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起伏不定。

****

“阿嚏!”呼延元宸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咦,这都开春了,难道还会觉得冷吗?”赵沫挑了两块烫得上好的羔羊­肉­,放进红油蘸水里滚了一圈,才丢进嘴里,几乎是不用嚼地就吞下去了,吃完之后还咂咂嘴不禁赞叹道:“果然就该趁着还没入夏多吃几顿暖锅,以前在军营里,每次开锅一群兵蛋子都跟饿狼捕食似的,根本抢不到几片­肉­,哪里能像自己开小灶这样吃得满足。”

“大概是辣椒味太浓,给呛着了。”呼延元宸有些尴尬地搓了搓鼻子,他鼻头发红,好似真不太适应这股辛辣的气味。

“这便是你的不是了。”赵沫举起筷子对着呼延元宸点了两下,“暖锅可是我大周盛行多年的饮食­精­粹,想想我弟弟都为了你去学了烤羊­肉­,你怎么也该为了我弟弟学会吃暖锅吧。”

“我瞧他压根就不是被呛的,论起呛人来,年关时烤羊排撒的香辛料可比这暖锅里多得多,哪里到得了呛人的地步,估计是有什么人在想他了。”宁渊端着个小瓷碗,一面慢条斯理啃着刚从锅里捞出来的红油猪手,一面道:“兴许还是孟世子在想他呢。”

呼延元宸被宁渊说得面目一阵窘迫,这好端端的怎么又莫名其妙扯到那上边去了,这桃花债可并非是他想主动招惹的,却被这兄弟二人逮着机会就一阵揶揄,他想要拉上闫非替自己说两句话,结果一扭头,闫非却像足足饿了三天三夜一样,自顾自在那吃得不亦乐乎,脑袋都快要埋进饭碗里了。

“怎么样,这暖锅够劲吧,这种自己做的暖锅,论滋味虽说比不上酒楼里边卖的,但料子可是放全了的,一点不含糊。”赵沫一面带着含蓄的笑自夸,一面瞧着闫非对自己比起的拇指,显得很是得意。

发生在宁国公府里的事情,他们中虽然没有一人在场,可那事闹得极大,不过短短半天就已经满城风雨,就算是坐在家里都该知道了,于是赵沫为了庆祝宁渊这一回合的旗开得胜,亲自下厨摆了一顿火锅,咬着藏身在自己府邸里的宁渊和也厚脸皮赖在这里的呼延元宸一同来吃。

呼延元宸原是吃不惯这一边烧火一边煮的吃饭方式,可他这两日忙着帮宁渊跑动跑西,一直没好好吃顿饭,早饿得狠了,加上赵沫将那一大锅红彤彤热腾腾的东西端出来时,望着上边翻滚着的各类­肉­食菜蔬,以及扑面而来的浓厚香气,便忍不住吃了一口,结果一口下去就被呛了个大喷嚏,惹得赵沫和宁渊一阵揶揄。

“不过我也不是胡乱说的,指不定现在孟世子的确是在想着他呢。”宁渊像是吃饱了,放下碗筷,端起一杯水来漱口,同时望着呼延元宸道:“只怕等他缓过劲来,就该来叨扰你了。”

“能有这么快?”赵沫奇道:“他们总该缓两天气吧。”

宁渊摇头道:“婉仪郡主的事情发生得蹊跷,孟之繁又不是没脑子,只要稍微想想便能知道是有人在从中作梗坏他们的手脚,按道理他们最该怀疑的人是我,可惜如今在他们眼里我已经死了,而孟之繁又知道我与呼延的关系,那么思来想去之后,除了要替我报仇的呼延,还有谁能有这样大的手笔去和他们结梁子?”宁渊伸手一指,指尖正好落在呼延元宸身上。

“说的有理。”赵沫点点头,“只是婉仪郡主的事情刚出,宁仲坤又这么一闹,宁国公府现在只怕还有的麻烦要宁华阳去收拾呢,他们就算有这样的猜测,也暂时腾不出手来找别人的麻烦吧,尤其咱们这位永逸王爷还挂着大夏使臣的身份。”

“别人或许腾不出手来,但那位孟世子却是清闲得很。”宁渊道:“同那几个整天想着争权夺利的家伙比起来,孟之繁这人的目的要单纯得多,你们便只等着看好了。”

宁渊话音刚落,雪里红忽然扑腾着翅膀从院外飞了近来,落在几人面前的餐桌上,一双眼睛好奇地望着锅子里的美事,宁渊瞧见它脚上绑着信件,解开一看,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顺手递给了呼延元宸。

呼延元宸只瞧了一眼,便将那纸条扔开了,“我是不会去的。”

果然同宁渊预料的分毫不差,雪里红是从驿馆送信来的,那里的人知会呼延元宸,说孟国公世子下了拜帖,邀他三日后一同品茶。

宁渊笑了,“你是担心我会介意吗?”

“从前我只觉得孟之繁为人谦和,却不想心肠却如此狠毒,你与他从未有怨,他却害得你险些丧命,又叫我如何能去对着他那张脸。”呼延元宸说得斩钉截铁,好似对孟之繁厌恶极了般。

呼延元宸这番表态虽然让宁渊心中感动,但宁渊还是道:“那若是我说,我希望你去瞧瞧呢。”

“你想让我去?”呼延元宸眉毛一皱,“阿渊,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孟之繁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要亲近那些人,如果他仅仅是为了对付我,应当不用这般麻烦才对,而且眼下我已经‘死’了,他却并未和他们一拍两散,难道你不奇怪吗?”

呼延元宸不解道:“那也是他的事情,与我何­干­。”

宁渊摇摇头,“所以我才怀疑,他的根本目的兴许不是我,而是你。”

呼延元宸一愣。

“除掉我也好,帮助司空旭一派得势也好,以孟之繁的身份,很难为他带来什么实际的好处,所以孟之繁会和他们合作,我怀疑是孟之繁知晓了司空旭与大夏太后之间的往来,呼延你别忘了,夏太后似乎一直在找机会想要除掉你呢。”宁渊对呼延元宸眨眨眼,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能忘记这般重要的事情。

“那又如何。”呼延元宸显得满不在乎,“夏太后除了在我身边安Сhā那么几个眼线,却不能真正对我做什么,至于和四皇子这等人合作则更是可笑,他们自身都过得不甚顺遂,哪里还有工夫来算计我。”

“如果孟之繁让他们变得顺遂了呢?”宁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潇洒地抖开,语气却愈见凝重,“瞧着那些人各取所需的关系,庞松根基未稳,依附司空旭以巩固权势,宁华阳觊觎宁国公的位置,与他们协作以换来扶摇直上,但他们的最终目的便是要推司空旭上位,如今孟之繁也参合了进去,一旦司空旭当真上位了,无论是庞松亦或是宁华阳,想要的不外乎是更大的权位罢了,可孟之繁呢,他到底想要什么?若是他最后的目的是借着司空旭的权势与夏太后的黑手,将你变作他的禁-脔,你又当如何?”

宁渊说得有理有据,禁-脔两个字蹦出来时,赵沫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概是没办法想象呼延元宸这人变作他人禁-脔的模样。

“我……”呼延元宸想不到宁渊能说得如此露骨,尴尬之中也有些气恼,想要反驳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托词,竟然僵在了那里。

“你能否认掉这种可能­性­吗。”宁渊又问了一句。

“不能。”呼延元宸垂下脑袋,虽然他觉得宁渊说得虽然夸张了些,虽然他觉得以他的本事那些人就算得势想要控制他也没那么容易,可往严了说宁渊所担忧的事情却也是不无可能的。

“很显然,你不能否认,而我更是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才想让你去见一见他,看看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宁渊放缓了语气,“你就当不是为了自己,也当是为了我,我怎么能坐视别人在打着你的主意而无动于衷。”

这话听得呼延元宸心中一热,的确,宁渊若不是挂心他,又怎么可能放他去和孟之繁见面。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一动不动地对视着,那氛围让赵沫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他想了想,不舍的忘了才吃了一半的火锅一眼,起身道了一句去拿些水来,然后迅速拽起闫非一并将他拉出了屋子。

“当然,若是你真去见他了,也得守着规矩,切莫做出出格的事情来。”宁渊收回眼神,忽然觉得自己又变得有些矫情了。

可在呼延元宸眼里,宁渊这种故作正经的矫情偏生也是让他觉得十分可爱之处,一时有些按捺不住,身子朝宁渊挪近了些,揽过他的肩膀,就想将人亲上一口,结果凑得近了,瞧见宁渊脸上表情古怪,甚至还用折扇挡住了自己的嘴,他愣了愣,目光忽然看向一边还沸腾得欢快的火锅,抬起手哈了一口气,闻着自己满嘴的香辣味,又悻悻坐了回去。

他这副模样瞧在宁渊眼里,竟然有一种深藏不漏的可爱冒了出来,宁渊含着笑,忽然之间自己凑了上去,在呼延元宸反应过来之前,就封上了他的嘴。

呼延元宸眼睛瞪得老大,想不到宁渊会突然如此,正想将人推开时。宁渊舌尖却已经顶开了他的牙齿,灵巧的将一小片散发着清韵气息物事送进了他嘴里,两人舌尖相互缱绻的时候,那股清韵气息也渐渐扩散开,将暖锅的气味一扫而空,只觉得­唇­齿留香。

难得宁渊主动一回,呼延元宸断然不会放过这等机会,没了之前的顾虑,他一面带着笑,一面伸手搂住宁渊的腰更加肆无忌惮地攻城略地,也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唇­舌才带着一道银丝分开。

宁渊气恼地擦了擦有些发红的嘴­唇­,想着呼延这人怎的给点风就是雨,着实不要脸了些,呼延元宸却还停留在方才的别样滋味里,他将依旧留在自己嘴里的东西拿了出来,发现竟然是一片青翠的薄荷叶。

原来如此。他了然般点点头,看来往后自己也要随身备着点这样的东西,不然若是将来同宁渊生活在了一块,吃烤羊排和暖锅这等重口味食物的时候多着呢,若次次都顾忌着嘴里香辛料的味道,两人当真是再也不要亲热温存了。

****

三日后,孟国公府。

呼延元宸的马车在孟府大门口停下后,守门的下人好似完全不意外般,立刻上前服侍车上的人下车,恭恭敬敬弯腰低头,领着这位他们世子的贵客入府。

呼延元宸没有同宁渊相处时那般打扮随和,而是妥帖地穿了一身见客的衣服,即华贵又繁琐,脸上面具也戴得端正,他虽是在宁渊的劝说下才来赴约,却也有自己的心思,宁渊此次的祸事,说白了也正是他惹出来的,他索­性­可以借着这次机会与孟之繁打开天窗说亮话,若让孟之繁知晓自己与他绝无可能,孟之繁若是明事理,能自行了断了这念头,便是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0章白莲妄想

当朝三公中,宁国公资历最老,景国公参赞军务,同他们二人比起来,孟国公可以说是最低调最清闲的一个,他是彻彻底底的文臣出身,这两年也从尚书令的位置上退下来了,除了世袭的爵位,不再担任任何要职,可纵使是这样,孟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也无人可以动摇,因为朝中有近半数的官员,多少都受过他的小恩小惠。

这也是孟国公最大的一个优点,爱管闲事,也爱与人恩惠,从牵线做媒,到升官提拔,小恩小惠积得多了,变成了大恩大惠,自然就会让人变得德高望重了。而在朝廷众臣眼中,孟国公唯一的儿子孟之繁,显然是继承了他的优点,为人随和,温文儒雅,不分高低贵贱,对谁都好,在一众权贵子弟中也最得人望。

不过在此事的呼延元宸与宁渊看来,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回事,用在孟之繁身上却正合适。

孟国公府下人不多,可建筑却也十分雅致,很符合文臣的脾­性­,呼延元宸一面走,一面悄悄记着路,直到领路的下人在一处池塘边停下。

池塘中央有一处类似于湖心岛的地方,上边有一方水榭,水榭四周挂着帐幔,看起来像是提供夏日纳凉的场所,说些用一条青竹制成的浮桥与岸边相连,隔着帐幔,根本看不清里边有什么人。

“我家少爷就在里边等着王爷。”那下人一躬身,让开了路,呼延元宸点点头,踏上浮桥,一路跟着他的闫非急忙也要上去,却遭那人拦住了。

“对不住,我们少爷说了,只能让王爷一人过去,这位小哥不如就同小的一道在这里稍后吧。”

“那怎么成!”闫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是王爷的贴身侍卫,怎么可以……”

“闫非,无妨,在这里等着便是。”呼延元宸出声打断了闫非的话,“左右孟世子又不是吃人的猛兽,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闫非还想辩驳两句,可瞧着呼延元宸的眼神,便按捺了下来,乖乖站到一边。

浮桥是浮在水面上的,随着水面摇晃,又没有一个可堪扶手的东西,若是换做一般下盘不稳的人来走,恐怕走不了两步便会摔进水里,可对于呼延元宸这样有功夫在身的人,却是如履平地。呼延元宸几个大步踏过浮桥,上了水榭,离得近了,就能听见水榭里正有一阵清泠的琴声传来,他伸手撩开眼前的帐幔,见着孟之繁一身白袍,正坐在水榭中央抚琴。

孟之繁的琴技他是见识过的,年纪不大,却比宫廷乐师还要出彩,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起伏伏,乐声悠扬,却是一首让呼延元宸十分陌生的曲子。

见孟之繁醉心在琴上,并没有要同自己说话的意思,呼延元宸自然也不会先开口,而是在边上寻了个蒲团,自顾自地走过去盘腿坐下。

孟之繁的演奏仿佛正到激烈处,十指连动,琴弦齐鸣,四周随风摆动的帐幔好像也依着某种规律在配合着他的节奏,之前的清扬动听的琴声,到了此刻却透出一股金戈铁马的味道,呼延元宸眉心一动,忽然轻言道:“踏沙狂。”

孟之繁正在抚琴的手骤然停下,最后一声余韵依旧留在琴弦上震颤着,萦绕在这方水榭之内盘桓不去。

“没想到王爷竟然识得这曲子。”孟之繁声音幽幽响起,平和中带着三分惊讶,“我原以为这世上已不会再有人识得这曲子了。”

“孟公子这番想法也属正常,毕竟这踏沙狂虽为大夏开国皇帝所作,可即便是在夏国,也已失传许久了。”呼延元宸道:“我只知道踏沙狂原本是一首用箫吹奏的苍凉古曲,孟公子现下用琴声演奏,多了一份铿锵,少了一份悲咽,却也别有一番韵味。”

“王爷懂的果然极多,为了重新复原这首踏沙狂,我也花费了不少功夫。”孟之繁依旧没有转过身,而是用手指轻抚着琴弦道:“我差人远赴大夏,于民间走访搜集残页断谱,拿回来后再自己尝试着接续补缺,失败了千百回后,终于在上个月将这失传的踏沙狂复原,原想立刻便邀王爷来共赏的,怎料一时事忙,竟拖到现在。”

呼延元宸隐藏在面具下的眉毛一扬,“怎么听孟世子的意思,好像认为我很喜欢这支曲子一样。”

“难道不是吗。”孟之繁终于侧过脸,露出脸颊上俊逸的轮廓,“就像王爷一直随身带着的那支铁箫上刻着的,‘踏沙行歌,不癫自狂’,这句话可是踏沙狂唱词中的名句,王爷日日带着那支箫,对这曲子的重视可见一般。”说到这里,孟之繁顿了顿,“不知我接续的这首踏沙狂,王爷听了可还使得。”

“孟世子琴技超绝,自然无论什么曲子到了你手上都能谈得极好。”呼延元宸说得十分客套。

而孟之繁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复,他站起来,转过身,呼延元宸瞧见他正面,不由愣了一愣,这素来以一副高贵儒雅面目示人的孟之繁,眼下除了外边那件袍子,内里竟然是空的什么也没穿,下身一条纱库也薄得几近于无,完全能将他的身体线条一览无余。

但是奇异的,这原本很轻佻的打扮,放在孟之繁身上却奇异的失了风尘味,转而变成一种奇异的诱惑感,孟之繁本就长得不错,现在再打扮成这样,哪怕不是断袖的正常男子,看见了都会脸红一会,但放在呼延元宸眼里,除了羞耻和难堪,他却并没有别的想法。

“孟世子,你这副模样是什么意思。”呼延元宸僵硬地侧过脸。

“怎么,大家同为男子,孟某不觉得如何,怎么倒让王爷难堪了吗。”孟之繁不为所动,径直走到呼延元宸旁边的另一个蒲团上坐下,又从一方食盒里拿了些坚果与酒水出来,道:“我不过是嫌弃天热罢了,就穿得清凉了些,想着到底也是在自己家里,却惊着王爷了。”

“无妨。”听见孟之繁这样说,呼延元宸也不好一直将脑袋侧着,终究是正了回来,却半点目光都不看他,而是看向面前的酒水,笑道:“我接到世子的帖子,本以为只是来吃茶的,世子怎的拿酒出来了。”

“茶水太过寡淡,可酒入愁肠可浇心事,我便让下人换成了酒。”孟之繁亲自动手为呼延元宸满上了一杯,“而且想必王爷也同孟某一样有着烦心事吧,这酒名唤千杯忘忧,据说只要能饮上千杯,无论什么烦恼忧愁都能一次忘个­干­净了。”

呼延元宸望着那澄清的酒液,却没有动作。

孟之繁笑道:“王爷不饮,可是担心酒中有毒?”他将杯子端起来,“那孟某便先­干­为敬。”说罢,仰首喝得一­干­二净,末了还将杯底亮给呼延元宸看了看。

呼延元宸定定地看了孟之繁一会,忽然笑道:“孟世子这便是见外了,你有何理由要下毒来害我?”他端起另一杯酒,也学着孟之繁的模样一口喝­干­。

“是啊,若是王爷疑心于我,想必今日也不会来赴我的约了。”孟之繁轻笑了一声,“今日王爷能来,孟某实在是既高兴又意外,原本我还以为,为着宁兄的事情,王爷应当是恨毒了我了。”

呼延元宸见孟之繁居然如此简单就开始打开天窗说亮话,但他还是装模作样哦了一声,“孟世子何出此言?”

“王爷,不,呼延殿下,此处除了你我并无别人,我也知晓你素来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何不坦诚相见,说起话来也爽快。”孟之繁又给两人满上了酒,“宁国公府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与呼延殿下脱不了­干­系吧。”

呼延元宸没出声,只是眯起了眼睛。

孟之繁见呼延元宸不答,便当他是默认了,又道:“我便问殿下一声,关于那些事情……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你们大周不是有句话,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呼延元宸终于开口,“既然能做下,变也该想清楚总会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

“原来如此。”孟之繁点点头,“原来你的确都知道了。”

“我只是想不透,为何孟世子你会搀和进去,帮着那些人一并算计阿渊。”呼延元宸想到宁渊险些因为眼前之人而丧命,便莫名有一股火气从心底窜了出来,语气和表情也不似如一开始般随和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知书达理,如景逸那般值得打交道的人。”

“是啊,如果同以前一样,我在你眼里也不过只是个值得打交道的人罢了。”孟之繁忽然自嘲地一笑,“但是如果不能像宁渊那样,成为你的心上人,我整日挂着那样一副面具又有何用,只会嫌累得慌。”

说完这句话,孟之繁一动不动地盯着呼延元宸的表情,见他虽然戴着面具,可也能看出已面露异­色­。孟之繁只当呼延元宸是被他突然而来的表白惊住了,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将自己的心迹在这人面前表露出来,反正宁渊已死,自己说都说了,还不如将心事剖个彻底,说不定当真能将呼延元宸变作自己的人呢?

“呼延殿下,你莫要觉得我唐突,也许这话在你听来荒谬又不合时宜,却也是我的真心话,我早在数年之前,就对你动了别样的心思了,原是担心被你当做怪物,一直不敢宣之于口,直到后来我发现,你竟然同那宁渊处在了一起,我才惊觉原来你也不是不能接受男子的……如今宁渊已死,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苦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而同活着的人置气。”孟之繁越说,身子越朝呼延元宸凑近,他身上也不知抹了些什么东西,竟然隐隐有种奇异的香味窜了出来,那香味一丝丝钻进呼延元宸鼻子里,让他神智出现了轻微的恍惚。

孟之繁拉起呼延元宸的手,让他宽厚的手掌按在自己光溜的胸口上,“逝者已矣,生者却还是要继续往前走,不如就让我替了宁兄的位置,在你身边陪着你,可好……?”

另一边,孟国公府的后门处,忽然有一顶软轿停了下来,轿帘掀起,走下来一位身着红­色­官服,留着山羊须的老者。

守门的下人瞧见这老者,吓了一跳,忙上前作揖,恭维道:“田大人,此番前来可是来找我们老爷,只是现下是老爷午睡的时辰,不到傍晚老爷他是不会醒的,您看……”

“老夫知道今日来得仓促,可若非当真有要紧事,怎么会突然来叨扰国公他老人家。”田不韦眯起眼睛,即便是在说着托人的话语气还是那般硬邦邦的,“老夫身负皇命,在皇家书院教授六皇子殿下功课,殿下想要查阅一本典籍,御书房内却遍寻不得,老夫想起孟大人藏书颇丰,便想来碰碰运气。”说完,他还压低了声音道:“皇上过两日便要检查六殿下功课,若六殿下能使得皇上龙颜大悦,孟大人自然也有功于其中不是?”

那看门的下人点头称是,心里却合计起来,这田不韦遭了翰林院排挤,如今指导六皇子功课,听着是风光,却一没权柄二没油水,如今朝中几乎没有人愿意同他往来了,竟然还好意思找上国公府,脸皮也算厚的。但即便心里这样想,他也不敢在面皮上表现出来,再怎么说,田不韦如今身负皇命,又有六殿下和舒惠妃撑腰,总归还是不好欺负的,接着想到自家老爷那爱管闲事予人恩惠的个­性­,那下人还是一面将田不韦迎进府里,一面差人去通知正在午睡的孟国公。

“你拿着礼物随我一同进去,别毛毛躁躁的,这古画可是六殿下向皇上讨来的,若是损毁了半分,小心我打断你的腿。”田不韦在进去之前,又回头呵斥了一个随他一同前来的书童几句,那书童身子瘦削,穿着麻布衣,手里抱着一支长条画轴不断点头称是。

孟府下人怜悯地看了那书童一眼,自顾自走到前边领路去了,书童扶了扶因为点头而恍歪了的麻布帽,抬起一双伶俐有神的眼睛,露出隐藏在帽檐下的宁渊的脸来,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后,又迅速垂了下去。

湖心水榭内,呼延元宸着实被孟之繁忽然这般大胆的行径惊住了,起身后退了一步,沉声道:“孟世子,你莫不是喝醉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孟之繁见呼延元宸躲开了,却没有追上去,而是又重新坐好,“醉了?也对,你便当我是醉了吧,可酒后吐真言,我所说的,却全是我的真心话。”他抬头看着呼延元宸,“殿下可以为了宁兄的不测而怨恨我,却也不能否认我的真心实意,而且我会这么做也全部是为了自己这段自私自利的感情,我也是在为殿下你着想,殿下你可知道?”

“我瞧孟世子当真是疯了,草菅人命的行径到了你嘴里竟然都能变得冠冕堂皇,我与你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瞧着孟世子似乎是身子不适,不如早些歇息,呼延某告辞!”呼延元宸莫名被孟之繁惹得一阵恶心,也顾不得一开始套话的打算了,转身就打算离开,可当他撩起幔帐的时候,忽然发现,他方才一路走过来的浮桥,竟然不见了踪影。

“殿下莫不是想就这样离开?”孟之繁轻笑一声,“当真可惜,殿下过来之后,我便吩咐将浮桥收了去,我也没有恶意,只是想同殿下说说体己话,诉一诉衷肠罢了,等我说完了,殿下若是想走,我自然会派人将你送至大门口,绝不阻挡半步。”

“你那所谓的衷肠,却是诉在别人的血之上,又如何能诉得如此坦荡。”呼延元宸皱眉道:“我便实话实说,即便阿渊的事情与你并无牵扯,我也绝不可能接受你的。”

“阿渊阿渊,叫得这般随顺,想来殿下当真是十分喜欢宁兄吧。”孟之繁露出轻蔑的表情,“可殿下你当真不觉得自己自相矛盾么,你只会说我狠毒,说我草菅人命,可宁渊双手上所沾的鲜血,比起我来只会多不会少,殿下却这般视而不见,难道不觉得自己实在是有失偏颇吗。”

“简直不知所谓。”呼延元宸一拂袖,“阿渊何时会为了一己私利去害人?”

“害人便是害人,难道还要分一分因果缘由吗。”孟之繁脸上的笑容拉得更开了,“其实他和我不过半斤八两,都是损人利己而已,但他是单纯为了利己,我却是为了你,这点你可明白?你应当知道大夏太后一直想要对付你的事吧,想来你也应当知道四殿下一直与夏太后有所往来的事了,夏太后其实早便想要你的­性­命,不过是四殿下一直在同她讨价还价才未能得逞,若是最后他们谈好了价码,夏太后允诺四殿下,能助他得到太子之位,而前提是用你的姓名做交换,在大周地界,他们要是几方联手,你有多大的把握能逃出生天?”

呼延元宸摇头,“我的事情不劳孟世子­操­心,你当真多虑了。”

“我也不想多虑,但谁让我喜欢你,所以才不虑也得虑。”孟之繁道:“只有我在四殿下身边有了一席之地,在这等事上才能帮你免于灾祸,才能在危机来临之前护着你,而这些事情,那个宁渊可曾能为你做到?他不成为你的累赘已经是万幸了!你应该感谢我替你甩掉了他,因为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说到这里,孟之繁表情甚至有些扭曲起来,仿佛是长久压抑的情绪终于能够得到释放般,但回应他的,却是呼延元宸怜悯的眼神,这孟之繁果真能将不管什么事情都说成是迫不得已,说成是予人有利,从前那个温文儒雅贵公子的模样是彻底消亡了,如今的他在呼延元宸眼里,除了一个疯子再也没了别的评价,他转过身,在这里听人胡言乱语实在是听够了,只想使出水上漂的轻功立刻离开,可一口真气还未提上来,忽然就莫名其妙消了下去,这时他才发现,丹田里竟然已空空如也。

酒里果然被做了手脚!他再回头,正要出声质问,却见着孟之繁不知何时已经将身上的衣物尽数脱去,将自己白皙柔韧的身体彻底展现了出来,长期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的蜜­色­的皮肤得泛着一层光泽,没了外袍和纱裤的遮挡,他身上如流水般线条优美的肌理一览无余,乌黑的头发垂撒在胸口,两点三月桃花般柔­嫩­的蓓蕾若隐若现,虽然能一眼看出是男人,却也是个可以让任何男人为之动情躯体。

“你放心,酒里并未下毒,只不过是放了些麻痹散罢了,至少半个时辰之内,可以让你气力全消,也使不出武功来。”孟之繁一面说着,一面光­祼­着身体朝呼延元宸步步逼近。

“你待如何。”呼延元宸眉头越皱越紧,果真感觉到两条腿也逐渐开始乏力,渐渐就要站不稳。

“其实我多少也预料得到,呼延你应当不会接受我的感情。”孟之繁兴许是吃定呼延元宸现下不能反抗,竟然连“殿下”的称呼都丢了,转而如宁渊一般亲昵地唤起他的姓来,“如此也罢,得不到你的心,得到你的人也是好的,宁渊已死,而我往后亦不会再将你让给任何人。”他在呼延元宸面前停下脚步,仰头望着这个高大俊朗的男人,抬起手,缓缓替他取下了脸上的面具,然后柔软的指腹轻按上了呼延元宸紧皱的眉头,再滑到他左脸那道显眼的疤痕上。

“我已经派人守在了周围,在我们尽兴之前,绝对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孟之繁一面说着调情的话,一面吃定呼延元宸现在动不了,便要伸手去解他的腰带,哪只在这个时候,他忽然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动作也僵在原地,因为呼延元宸原本已经不能再动的手,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块方巾,捂在他的口鼻上。

鼻腔里立刻被一阵奇异的香味所充满,孟之繁不可置信地看着呼延元宸,刚吐出“你怎么……”三个字,就身子一软,整个人软倒在地什么都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181之繁禁足

孟国公在午睡的时候原本不喜欢人打扰,只是在听见田不韦带了一副古画来随礼之后,骨子里的那点收藏癖作祟,还是起身相见。

他从官位上退下来的这些时日,一直养尊处优,出门游玩与在家宴客的次数都极少,他对外只称自己是年事已高不愿劳累,别人也大多赞赏他的为人低调,其实这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孟国公之所以过得这么与世隔绝,只是不愿意到外边去丢人现眼罢了。

他为人注重脸面,最受不得别个在背后嚼舌根,因此无论做官还是做人,都一直谨言慎行,爱管闲事予人恩惠的个­性­也是这么来的,可谁知道,忽然有一天,他那个一直引以为荣的儿子却给他招惹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从前孟之繁一直是孟国公的骄傲,当朝三公的嫡子中,景逸玩心重,宁仲坤烂泥扶不上墙,唯有孟之繁,自小便聪慧持重,知书达理,出身又高,堪称为华京贵公子中的楷模,但偏偏是这样的一个天之骄子,闹出了带男戏子回府偷欢,做尽断袖苟且之事,闹得人尽皆知。

虽然很多人顾忌孟国公的面子从来不会在他面前说什么,但孟国公用脚趾头想都知道,那些人背地里连皇家的事情都敢议论,又如何会在乎他区区一个臣子,这让他的面子十分难看,不得已才已身体不适为由,匆匆向皇帝请辞,从官位上退了下来,躲在府邸里人不见心不烦。

那些经年之事,即便孟国公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难堪,他有心早早为孟之繁寻一桩婚事,好断了他的怪癖,奈何孟之繁从小便是个有主见的,孟国公也不能强迫了他,他又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舍不得,久而久之,便懒得管了。

好在这几年孟之繁十分安分,也没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也算让孟国公有了几分心安。

孟国公让下人将田不韦请到偏殿,两人也不算是陌生人,孟国公收了田不韦的画,又将他想找的古籍取来,两人便开始闲聊,这一开二区,田不韦忽然就将话题岔到了孟之繁身上,说许久未曾见过了,为他现下可在府中。

自孟之繁成年后,孟国公便鲜少关心他的事情,听见田不韦提起,便招来管家问了一句,“少爷现下可在府里?”

“少爷今日一直呆在自个院子里,不曾出门。”管家想了想,还是实诚道:“不过现下少爷只怕在见客,他下帖子请了永逸王爷到府里来,吩咐了不许人去打扰。”

“这小子,有客人来也不说一声,永逸王爷可是贵客,既然来了,老夫岂有不闻不问之礼。”说完,孟国公对田不韦道:“田大人不如随我一同去看看,之繁那小子手上藏了不少好茶,只有待客时才会拿出来,咱们说不定还能讨上一杯。”

田不韦点点头,轻抚胡须,笑着道了句:“甚好。”

一行人便出了正厅,由管家领着朝孟之繁的院子走过去,一路上田不韦不时夸赞国公府­精­巧雅致,让孟国公听得有些飘飘然,他们绕过后院,刚踏入孟之繁所居的院子,便立刻有个下人迎上来道:“老爷你怎么过来了?”

“少爷呢。”孟国公瞧着眼前静悄悄的院子,不疑有他,“少爷既然请了客人来,为何不通知老夫一声?”

那下人陪着笑道:“因是少爷私下请的,少爷也说了不想打扰老爷,才没有知会老爷一声……老爷既然来了,不如小的立刻去请少爷过来。”

“不必了。”孟国公一挥手,“他人在哪,我们自己过去。”

“这……”那下人却开始吞吞吐吐,面露难­色­。

管家见状,立刻喝了一声,“糊涂东西,老爷问你话呢,少爷在哪!”

“在……在香河水榭……”孟国公也不是蠢人,看见那人的模样,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些不好的预感,他皱了皱眉,按捺住不好的心绪,没说什么便往前走。

那下人立刻满脸惶恐地跟在了后面。

孟国公爵位很高,因此府邸的下人虽说不是成群结队,可也绝对少不了,方才一路走来,走一段便能瞧见一个,可如今进了孟之繁的院子,四面八方却都是静悄悄的,好像连当值的人都被遣走了一般。

“这院子里的人呢!”孟国公越来越觉得不对头,不禁回头对跟着他们的下人问道。

“因为少爷要待客,说让小的们不必打扰,所以便让闲着没事的都回屋里休息了……”那下人是孟之繁的心腹之一,自然知晓孟之繁此刻在做着什么,他不知道为何孟国公会突然过来,这位老爷平日里明明是极少踏足这间院子的,他有心要替孟之繁兜着,可又没胆子阻拦国公大人,额头上都浸出了一层细汗。

孟国公皱起眉头,没再多问,一路朝香河水榭行去,田不韦走在一边,也十分识趣地没有开口说话,等一行人到了池塘边上,周围依旧是静悄悄的没有半个人影,池塘中心的水榭上帐幔重重,看不清里边是不是真有人。

“少爷就在那里待客是吗?”孟国公一指水榭,目光又在池塘周围扫了一圈,“浮桥上哪去了?”

“这……”随着他们来的下人脸上汗水越来越多,他不住朝四周望着,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他并非孟之繁贴身侍奉的,只是负责在外围外围查探情况,原本贴身侍奉孟之繁的那人应当在这里守着才对,可眼下池塘周围静悄悄的,同别处一样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田大人,实在不知这小子在搞些什么鬼名堂,咱们还是先回去好了。”孟国公越想越觉得事情恐怕和他预料的没差,未免家丑外扬,他还是想给孟之繁留下几分面子,先将田不韦从这里支开为好。

哪只却在这个时候,池塘中的水榭上忽然传出一个人悠远绵长的呻吟,那呻吟声极为明显,在静谧的院子里随着微风拂过众人的耳朵,一时孟国公脸上的表情顷刻就变了。

“看来……水榭里似乎有人呢。”田不韦似笑非笑地看着孟国公,“当然,国公大人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给老夫看到的场面,老夫现在离开便是,也保证绝不在外边胡思乱想。”

声音都听见了,如果就让你这般不明不白地走掉,出去之后你不会胡思乱想才奇怪,你想一想也罢了,要是又有什么话传出来可如何是好。孟国公眼里­阴­晴不定,那声音只是听着香艳,或许并非是那档子事也不一定,所谓百闻不如一见,也省得田不韦回去会胡思乱想。

于是他道:“无妨,想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之繁这小子应当就在水榭里待客,我先下让人将浮桥升起来,咱们过去瞧瞧便是。”说罢,孟国公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会意,立刻走到不远处一处假山旁,转动假山上的机关,便见着一道浮桥缓缓从池塘水底升了起来,飘上水面。

孟国公第一个踏了上去,越往前走,那水榭里传来的喘息与呻吟声也就越明显,孟国公脸­色­也就越难看,但现在即便是想回头也晚了。

莫非这小子又如此不知廉耻地带了戏子回来胡闹!?孟国公这么想着,大步上了水榭,用力撩开周围挡着的帐幔。

眼前呈现的一幕,不止他惊呆了,连后边跟着上来的田不韦等人也惊呆了。

孟之繁的确在水榭里,可与孟国公心中担忧的那档子事有所出入的是,这里并没有什么戏子的存在,换句话说,除了孟之繁,整个水榭里再无半点人影,而那位均已儒雅的孟国公世子,此刻正光溜着身子,躺在一方蒲团上,双手放在双腿间隙,一面用力地搓揉着,一面用满脸享受的表情发出粗重的呼吸与喘吟,并且似乎入境极深,连周围围满了人都浑然不觉。

“这……这……”孟国公一时哭笑不得,事实虽然并非他所想,但以羞耻程度看也好不了多少,原本男子在血气方刚之龄,自我慰藉也是寻常,可孟之繁要弄不会上自己屋子里去好好呆着,跑到外边来摆出这幅模样简直成何体统!

“丢人的家伙,还不快将衣裳穿上!”孟国公呵斥了一句,可孟之繁却好似全然未曾听见,依旧在那自顾自地享受着,跐溜跐溜的声音不绝于耳,到底还是田不韦身边的一名书童打扮的人反应快,立刻将身上最外边的麻布袍脱了下来,走过去盖在孟之繁的身上。

那书童一动,被这一幕看呆的管家也晃过神来,跟着动了,两人一左一右硬是将软绵绵躺在那里的孟之繁硬是撑了起来,到这一刻,孟之繁仿佛才清醒了些,撑开一双迷蒙的眼睛,朝周围望了望,似乎还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形,也想不起来自己之前都做了什么。

“快些将少爷带下去!”孟国公挥挥手,脸­色­已经僵得不行,他现在唯一庆幸的便是好在今日来的人是田不韦,田不韦不是会在外边大甩长舌之人,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书童与管家一路将昏昏沉沉的孟之繁扶到最近的一间厢房躺好,管家才对书童道:“多谢这位小哥帮手,我这就去替少爷拿衣裳过来,还请小哥帮我看着少爷一会。”见那书童点头,管家尴尬地一笑,立刻匆匆去了。

“呼延……不要走……”孟之繁到现在仿佛都未清醒,脸­色­酡红,嘴里还呓语个不停。书童咧开嘴笑了笑,拿下头上的麻布帽子,拍了拍孟之繁的脸道:“孟世子,你看清楚些,小的可不是永逸王爷。”

孟之繁无神的目光晃了晃,才落到书童的脸上,眼睛立刻便直了,半张开嘴“你……你……”了个半晌,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孟世子这是怎么了?难道小的长得很像你认识的人吗?”书童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还将盖在孟之繁身上的衣裳掖了掖,“孟世子先休息吧,小的这就出去了。”说完他露出一记微笑,转身出了这间屋子,而孟之繁此刻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等书童踏出了房门,才听见他含着几分颤抖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宁……渊……”

田不韦的确是个能守得住嘴巴的,因此在孟国公府上的所见所闻,他也并未对外人提起,因此当京中有人忽然听到孟国公世子不知道犯了什么错,被孟国公关在府邸里闭门思过,不允许外出时,个个都忍不住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然,其中最甚嚣尘上的,不外乎是兴许那孟之繁又勾搭上了什么戏子玩起了断袖,毕竟上回他同那戏子的断袖情曝光后,也被孟国公禁足了一段时日,不过同样的事情再来一遍,也算不得什么新料,大家伙议论议论便也只当笑谈带过去了。

“我听说,孟之繁是被你吓得不轻呢,还以为是有厉鬼要找他索命,竟然病在床上了。”依旧是在赵将军府,赵沫找到宁渊,告诉他刚从外边探听来的情况,“不过我却是不理解,他害得你差点丧命,你这一出是不是下手太轻了些,他也只不过是被吓了一吓,然后因为孟国公觉得丢脸被禁足罢了,想来过上几个月,又能活蹦乱跳地出来找你的麻烦。”

“我不是在手下留情,只是在还他的人情。”宁渊端着茶杯的手放下,“毕竟我曾经欠过他的人情,我这个人恩怨分明,他害我一次,我放他一马,这从前欠下的人情便当是还清了,下次他若是再要不识抬举,我便不会再手下留情。”

赵沫点点头,“也亏得你想得出这样的方法,让呼延元宸随身带着刺|­茓­解麻用的银针不说,还有谜幻药,好像料定了那孟之繁会对他霸王硬上弓一样。”

“人之常情罢了,我好歹与孟之繁接触过,早便看出了他骨子里的自私­阴­狠,他觊觎呼延已久,有这样的想法实在正常得很……对了。”宁渊听赵沫忽然提到呼延元宸,免不了多问了一句,“呼延出城,也有两天了吧。”

“今日是第三天,如果路上不耽误工夫,再过两天也该回来了。”赵沫道:“我同他说过,此事让我去办便可,可他总觉得好像是欠了你的,一定要亲力亲为,我也拦不住。”

“他便是那样的­性­子,有时候也不知道该说固执好,还是矫情好,我分明说过并不会在意这些。”宁渊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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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华阳这几日过得十分不顺遂,他表面上一直装病躲在府里,一面努力思考着,要如何躲过眼前这一劫。

婉仪郡主的指控,加上宁仲坤的以死相谏,虽然对于谋害宁国公这件事上尚没有真凭实据证明与他有关,可仅仅是皇帝的怀疑也够让他喝一壶的。

原本他还寄希望于司空旭或者庞松,甚至孟之繁能帮他一把,或者处处主意,可眼下孟之繁忽然被孟国公禁了足,而庞松和司空旭也对他道此事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还说好在皇帝只是怀疑,没有证据,等过一段时日,事情淡下去,便也太平了。

但宁华阳显然不会这么认为,皇帝已经下旨将宁仲坤挪出了天牢医治,并且还派了太医入府来替宁国公瞧病,太医有圣旨在身,自然做事勤谨,道宁国公当初服毒不多,调养数日自然能苏醒过来。

这更让宁华阳犯愁,一旦宁国公醒了,自然会知道他将吴氏送到尼姑庵去的事,吴氏当然不可能愿意去尼姑庵,本就是宁华阳差人硬绑了去的,如果宁国公要让吴氏回来,只怕吴氏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皇宫门前告状,说他软禁嫡母。

事情要是真变成这样那可就不得了了。

宁华阳当初以为胜券在握,便也只想将吴氏送走,并未动要灭口的心思,怎料如今事情居然峰回路转,只要吴氏回来一张口指控,立刻就会将他推到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便只能让吴氏永远地闭上嘴巴。

因此他悄悄派出了刺客,让他们去软禁宁珊珊和吴氏的庵堂,将那两人一并解决掉,再伪装成山匪犯案,这样才能保他暂时的太平。

只是刺客已经派出去了好几天,却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不禁又让宁华阳心里打起了鼓。

这一日,宁华阳依旧在府里焦急地等消息,忽然来了下人通报,说宁仲坤回来了。

宁仲坤在牢里那一撞伤得极重,脑袋都险些开了花,好在他尚年轻,又被接出天牢治疗,恢复得也还不错,醒来之后,皇帝也没有再让他回牢里去的旨意,还特地恩准他回府养伤,可宁仲坤不知怎的,一直赖在外边不愿意回来,怎的今日又回来了?

宁华阳虽然心中困惑,可作为叔父,面子上的事情总要过,还是迎了出去,走到大门口,瞧见宁仲坤居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不禁眉头一跳。

宁仲坤头上缠了一圈厚厚的纱布,活像个大馒头,让他整个人瞧上去十分滑稽,但宁华阳显然没心思取笑他,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陪着宁仲坤一并来的几人身上,上前行了一礼,“下官见过六殿下。”然后抬起头,对另一人道:“怎的京兆尹大人也来了。”

“宁大人好。”京兆尹­干­笑着行了一礼,“本官身负皇令,随着宁少爷前来再次查探一番国公爷中毒之事,此番叨扰了,不知宁大人身体可好些了。”

“左右不过是老样子,风寒加着时疾,不算太严重,可唯恐过了病气给皇上,是以一直不能入宫面圣。”宁华阳装模作样咳了两声,他此番装病也是动了真格,唯恐被人看出端倪,甚至服用了能体现出病态的汤药,整个人看上去的确有种病怏怏的姿态。

京兆尹又露出一记­干­笑,他其实压根不愿意来,因为宁国公中毒的事情,左右不过是国公府里的家务事,他能处理得好便也罢了,万一处理不好,将会大大地得罪宁华阳,万一宁华阳来日成了新任宁国公,记着今日之仇,还能给他好日子过吗。

他甚至私底下还有些怨怼皇帝,原本皇帝起了疑心,放出宁仲坤,也明白这件事蹊跷,想暂时按下来,等宁国公醒了交给他老人家自己去做决断,是没他京兆尹什么事的,偏偏那个舒惠妃整日在皇帝耳朵边嚼舌根,一说国公府的事可大可小,若宁仲坤当真是被冤枉陷害的,那么­阴­谋促成此事的宁华阳狼子野心,将来势必会成为朝堂祸水,皇帝不得不防;二说此事闹得极大,皇帝早日查清,也能显得天子清明,体恤臣子,在老百姓心中搏一个好名声,皇帝越听越是这么回事,于是才降了一道圣旨给京兆尹,让他查案,还顺便派了六皇子司空玄从旁监督,以防止有失偏颇之事出现。

所以在宁仲坤忽然要求回府后,他才不得不陪着来。

“叔父,祖父可是醒了?”宁仲坤脸­色­苍白,语气入场地问向宁华阳,看不出又什么别的情绪。

宁华阳打量了他一眼,道:“你祖父年事已高,又中了毒,虽然得皇上圣眷,有太医大人在府中调养,可也暂时没有醒来的征兆。”

“原来如此。”宁仲坤点点头,“我想去看看祖父。”

“当真奇了,你这大逆不道的家伙竟然还敢回来?”宁仲坤话音刚落,宁逸才却不知从哪个角落窜了出来,走到众人身前,对宁仲坤不客气道:“下毒害了祖父,还恬不知耻地在牢里伸冤,胡乱泼脏水到我和父亲身上,现在又摆出这幅假惺惺的作态,你莫不是想看看祖父有没有顺你的意,死没死成?”

作者有话要说:

☆、182汤药疑云

宁仲坤低着头,让人看不见他的表情,可藏在袖子里的拳头已经被捏得死紧,宁逸才不过区区一个庶子,竟然敢用这样的语气同他说话,若是换了他从前的脾气,哪怕是有伤在身,都会冲上前去狠狠教训一番这个不识抬举的家伙为好。

只是在来之前,宁渊特地同他说过,让他无论听见什么话,看见什么事,都要忍耐,切不可与人起事端,否则于大计无益,所以纵使宁逸才的模样让他怒气冲天,可他依旧不言不语,只当做没听见。

京兆尹站在一边没说话,眉头却皱了起来,宁逸才不过一介庶子,怎的对嫡子说话还如此不客气,再看宁仲坤,见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十分可怜的模样,好像对这样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了,京兆尹不禁心里嘀咕,难道这宁国公府里,庶出的一贯是这般欺负嫡出的吗?

“宁大人,贵公子当真好教养。”司空玄开口不冷不热道了一句,“一介庶子居然敢这般呵斥嫡子,若是放在其他人家的府邸里,恐怕早就被押下去打板子了。”

“逆子,胡言乱语些什么,还不快跟你弟弟道歉!”宁华阳被司空玄的话一堵,立刻尴尬地呵斥了宁逸才一声,他心里也直犯糊涂,宁逸才平日里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今日这般毫不客气地出言挖苦别人还是第一次,到底是怎么了?

“我……”宁逸才整张脸僵在了那里,他会一反常态这么做可是有原因的,闹出了婉仪郡主那档子事后,宁逸才百口莫辩,如今他们父子又遭宁仲坤反咬了一口,更是觉得抑郁非常,同宁华阳的瞻前顾后比起来,宁逸才显然没有那么能沉得住气,为了洗脱自己,这原本是他耍的一个手段——他知道宁仲坤一直是一副纨绔的脾气,身边的丫鬟下人只要稍微做错一点事都会打打杀杀,如果被他这个庶子当面臭骂,宁仲坤肯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还能动手打他。

而他要的便是这样的效果,所谓君子动口不动手,只要宁仲坤一动手,他这人粗俗的本­性­就会在京兆尹眼里暴露无遗,既然当着别人的面都能同自己的家人动粗,如此暴戾之人,京兆尹想必也看不惯,那么他在后边调查的时候,就或多或少会偏向他们父子这边,甚至在呈给皇帝的折子上,也会将宁仲坤的暴行写明,可以对兄弟拳脚相加,在祖父药里下毒自然也没有什么。

哪只宁仲坤不光同他想象的截然相反,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不说,竟然在那里装起了可怜来,这样反倒显得是他这个庶子在专横跋扈,欺凌嫡子,宁逸才不禁有些傻了。

“实在是放肆!我让你道歉你没听到吗!”宁华阳看着宁逸才无动于衷的模样,又加重语气喝了一句,宁逸才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悻悻抱拳向宁仲坤行了一礼,咬牙道:“方才是大哥我心直口快……三弟你别往心里去……”

“不妨。”宁仲坤摆了摆手,又重重咳了两声,模样更是虚弱了几分,这一幕看在京兆尹眼里,他不禁摇了摇头。

而宁逸才一口牙齿都要被咬碎了。

“你祖父一直未醒,如今只怕是不便见人,你既已回来了,便先回房歇息,客人交由叔父我来接待便成。”即便明知道宁仲坤此番回来是打算翻案的,照理说是已经同他们父子撕破脸了,可现下当着别人的面,宁华阳却又不得不和颜悦­色­地同宁仲坤说话,当真是笑得脸都酸了。

“不必了。”宁仲坤还未说话,京兆尹却义正词严道:“我此番过来,一是将宁公子送回府,而是将下毒案调查清楚,待客之类的先放在一边,还是查案要紧,还望宁大人体谅。”

“大人公事公办,此事没什么不能体谅的,既然如此。”宁华阳点点头,“大人打算从何处开始查起?”

京兆尹道:“我准备先去宁公子的房间查探一番,还请宁大人将事发那晚所有与此事有所牵扯的下人都集中到正厅,稍后再容我问询。”

“此事好办。”宁华阳看了宁逸才一眼,“你陪着京兆尹大人,千万别怠慢了。”目光又在宁仲坤与司空玄身上顿了顿,才转身离去。

宁仲坤是嫡孙的关系,住的院子自然是整个国公府最好的,只是他出事这段时日,宁华阳认为他再也没机会回来了,因此抽调走了此处所有的下人,只留了从前一个扫地的仆从看守,不过也正是如此,宁仲坤的屋子这段日子以来也保存得和事发那日时一样,根本无人再动过。

“便是这间屋子了。”宁逸才推开门,指着有些杂乱的房间对京兆尹道:“祖父出事后,父亲做主在全府上下搜了一通,最后便是在三弟的屋子里找出了毒药。”宁逸才一面说,一面指着房间里一处打开的衣柜,同时看了宁仲坤一眼道:“而且三弟也承认了那毒药的确是他指使人购买的,不然以三弟的身份,父亲也不可能随意拿他问罪,并非如三弟所说的那样诬陷于他。”说完,宁逸才还叹了一口气,“都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三弟如果诚心悔过,想来祖父清醒之后自然会饶恕于他,却不知他敢做不敢认,还硬说是受人陷害,他贵为嫡子,这府邸里又有谁有那么大的单子敢陷害于他。”

“大哥,到底是谁陷害的我,想必京兆尹大人会查出来还我一个清白,不用你在这里拐着弯朝我身上扣帽子。”宁仲坤­阴­测测一笑,不咸不淡地顶了一句。

“宁公子对购买砒霜之事供认不讳,此事本官也是知道的,可只是买了砒霜,却不能成为下毒定罪的理由,此事还需好好查一查。”京兆尹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停到宁仲坤面前道:“宁公子,你可知那日有没有人进过你的屋子?”

“我身边下人多,能进这屋子的人多了去了。”宁仲坤道,“所以如果有人要害我,只消买通我身边的下人,从我屋子里拿些砒霜,再下进祖父饮用的汤药里,这通栽赃嫁祸便能水到渠成,完全不用费吹灰之力。”

“那日宁国公所饮用的汤药可是下人熬制的?”京兆尹又问。

“哪里,是三弟亲手熬制的。”宁逸才冷笑一声,“三弟为了表孝心,绝不肯让别人Сhā手,亲手熬好了,又亲手呈上,连中间经手的下人都很少。”

“但是我没有下毒。”宁仲坤坚持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祖父喝了药之后就中毒了。”

京兆尹抚了抚胡须,皱起眉头,“此事还需将有所牵连的下人都查问一番。”话音刚落,便有人过来传话,说宁华阳已经聚齐了京兆尹想要找的人,如果这边看完了,就请他过去。

于是一行人又转移去了正厅。

宁家正厅里,此时也只站了四五名下人,由管家领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京兆尹进来后,看见这场面,不禁奇道:“只有这么几个人?”

“原本是极多的,只是出了事情后,我一时气愤,将许多下人都发落赶出去了,只剩下这几日,是在厨房打杂的,那日仲坤熬药时也是他们在打下手,因与此事牵扯不深,所以才未受牵连。”宁华阳道。

“也罢,既然只有这几人,想必也问不出什么了。”京兆尹摇了摇头,他虽然只在宁府里溜了一圈,可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根本找不出一点对宁仲坤有利的证据,宁仲坤想要翻案,实在是难了。

“你们几人便说说,那日在厨房做事时,可曾见着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虽然心里这么想,但面子上的话总要问,尤其司空玄还在一边“督导”,京兆尹职责所在也不能怠慢,便在一旁的靠椅上坐下,一面品茶一面问话。

那几个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最终,一个看上去像是领头的中年人上前道:“回大人的话,我是国公府里后厨的厨子,大伙都叫我刘一刀,国公大人出事那日虽然隔得久了,我却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唯一一次嫡少爷亲自到后厨里来熬药。”说完,刘一刀还看了边上的宁仲坤一眼。

京兆尹点了点头,“那那天晚上你可曾发现了什么异常?”

“没有,因为嫡少爷都不允许咱们在边上看着。”刘一刀长着一脸憨厚像,说话听起来也实诚,“少爷进来后,只管我们要了药盅和炉子,就全将我们赶到外边候着了,说咱们这些整天在厨房晃荡的下人,身上油烟味大,少爷闻不惯。”

听刘一刀说完这句,京兆尹不禁搓了搓鼻子,嫌弃别人油烟味大就将人赶出去,纵使他多少知道一些宁仲坤的纨绔,也觉得这样过了些。

“既然你们都不在厨房内,那么也并不知道厨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不,其实……”说到这里,刘一刀忽然开始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而他这幅反应显然刺激了京兆尹的神经,立刻让京兆尹觉得或许有什么料可挖,忙问道:“其实什么?你可是看见什么了?”

“因为,厨房里除了少爷在熬药,还炖着一锅汤呢。”刘一刀道:“那汤是炖来宵夜时呈上去的,可不能过了时辰,但碍于嫡少爷的命令,我又不能回去瞧着,于是只好绕到厨房另一边,从窗户往里看,打算瞧瞧那锅汤有没有煮开,可这个时候,我看见……”说到这里,他突然抬头看了看众人,似乎不敢往下说了。

“混账东西,看见了什么就照实说,为何要在京兆尹大人面前卖关子!”宁逸才呵斥了一声。

刘一刀浑身一抖,眼睛一闭,才继续道:“我……我看见嫡少爷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好像倒了些什么东西进药罐子里……”

“真的是满口胡言!”宁仲坤立刻便急了,“你这该死的奴才竟然敢无赖我,我何尝做过这等事!”

“可若是少爷你没做,国公爷又如何会中毒?”刘一刀也像是豁出去了,“那天晚上国公爷出事后,我吓坏了,立刻想到也许嫡少爷方巾药盅里的东西就是毒药,可是后来见二老爷从嫡少爷房里搜出了砒霜,嫡少爷也入了天牢,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没有将我看见的说出来。”

“那你现在为何又愿意说出来了?”京兆尹道:“是因为本官开始重查此案了吗?”

刘一刀点点头,“小的一家都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受国公爷恩惠,可不能白白见着国公爷遭人害了……小的原本不愿意说的,可听说嫡少爷要翻案,还说是别人给国公爷下毒栽赃陷害于他,小人纵使一介伙夫,却十分看不过去,自己犯的事便自己担,泼脏水到别人身上是个什么礼?何况如果嫡少爷当真翻案了,他日若是他再起了歹心要害国公爷,那可怎么办,国公爷这次能侥幸躲过一劫,下次却未必会有这样好的运气了,小人实实在在是在为国公爷担忧啊……”

“好你个刘一刀……你……”宁仲坤起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如果不是宁渊那句让他一定要忍耐的告诫,他当真恨不得上去一脚将这刘一刀满嘴的牙踹飞,平日见他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伙夫,怎的诬陷起人来竟然也是这般娴熟!

宁逸才嘴角含着笑,“京兆尹大人,您可听清楚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确确实实是我三弟毒害的祖父没错,此事,还需要继续查下去吗?”

京兆尹眯着眼睛没说话,而之前一直在边上作壁上观的司空玄却在此时道:“本殿瞧了这么久,忽然有些好奇,想要问这证人两句。”

刘一刀一惊,想不到皇子殿下竟然要同自己说话,忙对着司空玄毕恭毕敬地俯下身去。

“你说,你亲眼瞧见了你们家嫡少爷往国公爷的汤药里加了些东西,可你也只是远观,照理说并不会知道加的东西是什么,但你方才却又一口咬定了是你们嫡少爷给国公爷下毒,好像你很清楚放进去的东西是毒药一般,这是个什么道理?”

刘一刀愣了愣,刚要说话,宁逸才却道:“殿下何处此言?我祖父便是喝过汤药之后才中毒的,而此人又目睹了三弟朝汤药里加了些东西,按照常理推断,被加进去的自然是毒药无疑,难道殿下连这一点都想不通吗?”

“哦?照你的意思,你们便都断定了是汤药中有毒,才使国公大人中毒的咯?”司空玄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得京兆尹莫名其妙,“难道殿下怀疑宁国公并非是服食汤药中毒?”

“本殿只是怀疑罢了,那日国公爷出事后,府上曾请了宫内的太医前往诊治,才知晓宁国公是中了砒霜之毒,可我不日前出于好奇,找到那位太医问了问,太医告诉我,他只诊断出了宁国公确实服用了砒霜,可并未断言过砒霜是从汤药中来的,也未曾查验国公爷服用剩下的汤药,京兆尹大人,你懂本殿的意思吗?”

“下官明白,如此便也说得通,殿下聪慧,下官竟然从未想到过这点。”京兆尹好像被提醒了一般,立刻朝宁华阳问道:“宁大人,你们可曾确认过国公爷服用的汤药是否当真含有砒霜,而非是吃了其他被人下了砒霜的食物?”

“这……”宁华阳踟蹰了片刻,才­干­笑一声道:“父亲身子一直虚弱,除了汤药,哪里还能再吃其他的东西,那日我们并未让太医查验汤药,一来是慌张忽略了这一点,二来父亲的确是服用汤药到一般时出现中毒症状,想来定然是汤药有毒,不用查,殿下思虑周详,可却是纯属多虑。”

“本殿可不觉得本殿在多虑。”司空玄却淡定地摇摇头,“就目前所知的情形来看,宁公子的确买过砒霜,而国公爷服用的汤药,也是他亲力亲为又亲自呈上,如果的确是汤药中带毒,那此事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必然是宁公子下毒毒害宁国公无疑,可如果是宁国公先前便服食过砒霜,而碰巧此时宁公子又呈上了汤药,正好撞在这枪口上,却也是靠嘴说不清的,所以这当中到底有没有人鱼目混珠,最关键的,还是查一查那日的汤药中到底含不含砒霜为好。”

“可不知殿下要如何查?”宁华阳觉得背上有一丝丝冷汗浸了出来,“那汤药早便没了,即便要查,也无从查起啊……”

“没有汤药,还有药渣,按照惯例,以宁国公的爵位,所服用每一贴的药渣,都是要存档待查的。”司空玄望着宁华阳,“不知道宁大人有没有将本该存档的药渣,‘不小心’扔掉呢?”

宁华阳露出一丝苦笑,“不瞒殿下,因为觉得那药渣晦气,我气愤之下,当夜就让下人将药渣拿出去倒了。”

“是吗,那可真是不巧啊……”司空玄露出失望的表情摇了摇头,“如此说来,竟然是无从查起……了?”

“不,还有得查。”忽然间,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从外边走了进来,朗声道:“那些药渣还在。”

青年生得高大威猛,五官俊朗,进门后,他先向宁华阳行了一礼,才转身对司空玄道:“六殿下,那些药渣还在,当夜见那些药渣被下人拿出府倒掉后,我觉得不该倒得如此草率,便又派人悄悄收了回来,一直留到现在。”

宁逸才呆了,宁华阳也呆了,他们不知道这青年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此事听见他说的话,宁华阳更是大惊失­色­,“宁烈你……”

“父亲,想来你们也是希望可以查出真凶,还祖父一个公道的吧。”宁烈振振有词地对宁华阳道:“何况即便不是为了祖父,也是为了你和哥哥,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有人要朝你们身上泼脏水而不闻不问呢!”

宁华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险些变作一口血喷出来,下毒之事,因为宁烈一贯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为求保险,所以宁华阳和宁逸才一直将他瞒着,可现下宁烈突然这般义正词严跳出来,帮了倒忙不说还振振有词是在为他们考虑,让人反驳不得,硬生生堵得宁华阳不只是该苦好还是该笑好,只能僵硬地扯着嘴角道:“如此……甚,甚好,难为你这孩子有心了。”

还是宁逸才反应得快,立刻摆正了脸­色­,一派关切地道:“弟弟这般为我和父亲考虑,真是帮了大忙了,不知那药渣收在何处,还是赶紧拿出来验一验,彻底让此事尘埃落定才好。”

宁华阳不可置信地看着宁逸才,太阳|­茓­直跳,觉得都到这时候了他为何又要陪着凑热闹,可却刚好瞧见宁逸才正对他使眼­色­,宁华阳老谋深算的­性­格立刻明白了偶来,也对宁烈道:“那药渣你收在何处?”

“就在我房内的储物柜里。”宁烈爽朗道:“不如我现在边去取……”

“不必了,下人这么多,何必又让弟弟你再跑一趟。”宁逸才迅速打断他的话,看着跪在地上的刘一刀,道:“没听见二少爷说的吗,还不快去二少爷房里将东西取来?”

刘一刀之前不知为何一直在发带,被宁逸才喝了这么一声才回过神,急急应了一声,表情有些忐忑地出去了。

宁烈见状,竟也不疑有他,大大咧咧地坐下,自顾自开始喝起茶来,好像当真是来给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伸冤的一般。京兆尹原本隐隐觉得让刘一刀去拿东西有些不妥,但见司空玄都未出声,他也揣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安分下来。

反正这事,只消快些尘埃落定便行,他还等着去给皇帝交差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3章杀人灭口

屋内安静极了,没人说话,只能听见吞咽茶水的声音,宁华阳脸­色­­阴­晴不定地坐在主位上,一双眼睛不住往宁逸才身上瞟,好像想看清楚宁逸才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宁华阳为人谨慎,极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一旦想要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他一般都会安排得十分周全。

就拿这次宁仲坤的事情来说,在他与孟之繁等人的计划下,让宁仲坤亲手准备了毒药,原本最完美的想法是让宁仲坤能亲手下毒,可谁知道宁仲坤在节骨眼上居然犯怂了,不得已之下,他们也只能越俎代庖,但在他们­精­密的计划下,这盆脏水一滴不漏地全部泼到了宁仲坤身上,还没外露一点马脚和证据——如果不是婉仪郡主吃饱了撑的忽然咬了他们一口,那么宁仲坤就算在天牢里撞墙十次,也翻不了案。

也正是因为宁华阳不想节外生枝,什么事都自己亲力亲为,除了参与这件事的宁逸才,连宁烈都未曾告诉,更别说还能有知晓内情的下人存在。宁华阳会这么做,怕的便是人多口杂,如果知道的人多了,尤其是下人,再是心腹,嘴碎起来,有时候也会酿成大祸。

所以他从方才开始心口就吊着一团疑惑,那伙夫刘一刀为何会突然冒出一番指控宁仲坤的供词出来,莫非是宁逸才担心宁仲坤翻案,更是为了坐实他的罪名,才暗中与刘一刀串供,让他如此说的?

年轻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自以为­精­明地办了蠢事。宁华阳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还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在宁华阳思虑的同时,宁逸才表面看上去平静,心里却也不安宁,总在想着不知道刘一刀脑子够不够灵光,自己可不是平白无故让他去取东西,要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了怎么办?

就在众人各有所思的时候,刘一刀回来了。

刘一刀脸上挂着汗,显然是急匆匆跑来的,怀里抱着个白瓷瓮,进屋后,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才对宁逸才道:“二少爷柜子里就这么一个坛子,小的便拿来了。”

“弟弟,你瞧瞧是不是这个?”宁逸才深吸一口气,指着那瓷瓮问向宁烈,宁烈点头道:“便是这个没错。”

“有这药渣便再好不过了。”司空旭道:“只要验看了这药渣中是否含毒,许多问题便可迎刃而解。”说完,司空旭又看向京兆尹,“大人以为如何,是否现在便开始验药?”

“殿下既有此意,那现在便开验吧。”京兆尹不可能去拂司空玄的面子,也想将事情早些了解了好,宁逸才见状,迫不及待对管家知会了声,“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取些热水和银针来!”

热水和验毒用的银针很快便被取来了,为显公正,由京兆尹亲自动手,他将瓷瓮打开,抖出里面已经­干­涸了的药材,倒入热水里搅拌了一会,然后才拿起银针,将针尖放入水中静置了片刻,方才取出。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银针上,银针不细,且在入水之前已被擦得光亮,因此检验效果十分明显,看见那银针前端已经有了变黑的迹象,宁逸才心中大舒了一口气,用带着一丝丝得意的语气道:“京兆尹大人,可是看清查验的结果了?”

京兆尹点点头,“这药材里果然有毒。”

听见京兆尹这么说,刘一刀也露出放松的表情。

宁逸才立刻接着道:“既然已经验明了汤药中确实有毒,加上刘一刀方才的证词,足以说明,三弟在祖父的汤药里下的,却是砒霜无疑吧。”说到这里,宁逸才又踹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望向从方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宁仲坤,“三弟啊三弟,你身为咱们府里唯一的嫡孙,身份本就贵重,这国公府的家业将来也迟早是你的,为何你竟然要如此丧心病狂,做出毒害祖父这类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怎么不让我这个做兄长的痛心疾首!”

“六殿下,此事您看?”京兆尹用一副征询的表情望着司空玄,司空玄方才提出的疑惑,如今已在这药渣里有了解答,宁国公果真是服用了汤药中毒,既然如此,下毒的人便一定是亲手煎药的宁仲坤,再无别种可能。

哪只司空玄却在此时咧开嘴一笑,指着那刘一刀道了一句:“来人,速将此人拿下。”

司空玄是带着侍卫过来的,听见吩咐,他身后二人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刘一刀按在了地上。

那两个侍卫力气甚大,刘一刀吃痛,脸颊贴在地面上惨叫连连,这突然发生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了神,宁逸才急道:“六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司空玄看也不看他,只是道:“宁公子莫急,本殿不过是帮你们擒住了一个满口胡言的真凶罢了。”

“殿下,你这是何以?”京兆尹也不明所以。

司空玄还未答话,宁华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目光利剑一样朝宁烈望去,见到的是宁烈一副带着浅笑的表情,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宁烈脸上看见过的笑容,宁华阳莫名觉得膝盖有些发软,想要站起来,但是使不上力气。

从方才开始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现下终于想明白了,刘一刀是口公证人,本应避嫌,而宁逸才让他去拿证物时,无论宁仲坤还是司空玄都没有任何一人站出来反对,这本就不合情理了,如此说来,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是故意的!

果然,宁华阳刚意识到这一点,便听见司空旭幽幽道:“京兆尹大人若是有问题,便问问宁烈公子吧,本殿觉得,他所说的话,应当会比本殿更有说服力些。”

京兆尹整个被弄得云里雾里,怎么好像眼前这六殿下在同宁家二公子联合起来卖他的关子一样,但他恼怒不得,只好又将探寻的目光挪到宁烈身上,到这时,宁烈才站起身道:“京兆尹大人,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留过什么药渣。”

“什么!宁烈你!?”宁逸才听见这句话,立刻不可置信地看着宁烈,长大了嘴巴。

“果然……”宁华阳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喘不上气来。

“你没有留什么药渣?”京兆尹一愣,立刻看向那个白瓷瓮,“那这里面的东西是……”

“那里面的东西是本殿交给宁二公子,让他收在屋子里打马虎眼的,当然,本殿交给他的时候,里边可没有什么毒药。”司空玄在此事接过话,“可是现在,却从里边验出了毒,京兆尹大人觉得,何以会这样呢?”

京兆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许多年,也审过许多案子,到这个节骨眼上如果再看不出来,便是真蠢了,此事明摆着是六殿下联合了这位宁二公子,拿着一翁假药在耍诈呢,可所谓兵不厌诈,居然还真被他们诈出了苗头来。

想到此处,京兆尹立刻眼神不善地看着已经满脸冷汗的刘一刀:“如此瞧来,定然是你这家伙在取药的时候动了手脚,本官问你,你可有话要招?”

“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刘一刀显然是害怕极了,可依旧咬紧了牙关,他知道,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一旦松口,他便是死路一条。

“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有六殿下和宁二公子的指控,你还想装蒜?是要逼着本官用刑吗?”京兆尹官位不及宁华阳,身份不及司空玄,之前在这屋子里气场一直是被压着的,如今到了审口供这一茬,这却是他的强项,立刻气势恢宏道:“便狠狠打你二十大板,看你招是不招!”

“大人请先等等。”京兆尹话音刚落,坐在一边的宁仲坤却在这时开了口,他­阴­狠地盯着刘一刀,表情讥讽道:“这贱骨头有胆子往我身上泼脏水,想必是做足了准备,靠着大人的几板子只怕是审不出实话来,不如将人押到我的院子里去,我那里有一处专门拷问人的地儿,喉箍,脚钉,蒺藜鞭,铁莲花应有尽有,他便是有再硬的骨头,想必也熬不过那流水的刑具。”

宁仲坤语气不重,可这话听着却格外叫人毛骨悚然,司空玄不悦地皱起眉头,竟然在自己住的院子里准备有这样的地方,想象便知道宁仲坤平日里对待身边的下人有多残酷不忍,如果不是宁渊嘱托,以司空玄的­性­格,即便宁仲坤是冤枉的,也压根不想帮这种人渣,留他在天牢里自生自灭才是应有的报应。

听见宁仲坤的话,刘一刀一身衣裳立刻就被冷汗浸湿了,如果打板子,他咬咬牙好歹能抗,可是那些刑具……别的他不知道,光是那蒺藜鞭,上边布满了倒刺,抽一鞭便能活活带下一大块的皮­肉­,被这个活活疼死的也有,至于那个铁莲花,则更是残酷不仁,这玩意形似木马,行刑时将人放下去对­肉­体进行折磨,原本是转为处刑女子所用,被宁仲坤经过一番改良之后,竟然也能用在男子身上,扒了裤子后,将男子强行按于其上,木马上的铁莲花从两片ρi股蛋中间的小眼里硬捅进去,行刑时惨痛异常,往往顷刻间便能被那铁莲花在肚子里搅得肠穿肚烂,直到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刘一刀越想,脸­色­越白,只觉得跟被那些刑具招呼比起来,直接去死只怕还痛快些,见押着自己的两个侍卫已经将自己拉了起来,准备往门外拖,他只当要拉他去行刑了,浑身一震,立刻惨叫道:“不要呀!我不去!我说!我什么都说!”

京兆尹一挥手,那两个侍卫又重新将刘一刀丢在了地上,刘一刀急急喘了几口气,只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到鬼门关边绕了一圈,断断续续道:“小的,小的的确是在拿那药材来的路上,在里边做了手脚,加了砒霜……”

“哼,一介下仆,竟然有胆子行此等栽赃陷害之事!”京兆尹哼了一声。

“京兆尹大人,此人如此­阴­毒刁滑,方才所做的口供也是无中生有,绝不可信,定是受人唆使了,你可得好好查一查。”宁仲坤一面说,一面望向宁逸才的方向,宁逸才的脸­色­早已白得像张纸,表情虽然很是镇定,但他不断颤动着的袖摆却明显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

“说,可是有人指使你栽赃陷害!”京兆尹又喝了一声。

“是……是……”刘一刀磕巴了半晌,终于眼一闭牙一咬,道:“是大少爷指使我这么说的!”

这屋里称得上大少爷的只有一个,就是这宁国公府孙子辈三人中的老大,宁国公的庶长孙——宁逸才。

“当真……当真满口胡言!”宁逸才仓惶道:“你这狗奴才,何以要诬陷我!”

“诬陷?大哥你这话说出来当真可笑。”宁仲坤出言讥讽道:“若不是你的指使,一个伙夫能有胆子编造供词诬赖我这个嫡少爷?我便知道一定是你们父子俩串通一气,毒害祖父,又陷害了我,这样整个宁家便全然落入了你们手中,当真好深的算计!”

“京兆尹大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如果不是大少爷指使,小的肯定没胆子敢在您面前撒谎啊。”反正都已经抖了,还不如抖个彻底,刘一刀现下完全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是大少爷允了小的银两,还说如果小的办成了这桩事,他还会提拔小的,让小的不必再整天窝在厨房里当伙夫了,小的一时鬼迷了心窍,才……”刘一刀一面说,一面磕头如捣蒜,“请大人饶过小的吧!”

“我没有做过!”宁逸才依旧紧咬着牙关,“此人满口胡言,说出来的话绝对不能信!”

“我说大哥,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宁仲坤冷笑道:“先是有婉仪郡主的指控,如今此人又供出了是受了你的指使才来诬陷于我,难道事情还不够清楚明白吗,定然是你做贼心虚,害怕翻案事情败露,才折腾出了这些幺蛾子,可惜纸包不住火,人在做天在看,京兆尹大人自然能明断是非,还我,还祖父一个公道!”

“我……”饶是宁逸才平日里有多么巧舌如簧,现在惊怒交加之下,却也不知该如何分辨,俨然是有些慌了,不禁求助地看向宁华阳。

同宁逸才相反,宁华阳此刻却已经定住了神,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刘一刀面前,刘一刀依旧在那不断细念着求饶的话,直到看见一双华贵的锦靴停在自己眼前,他抬起头,发现宁华阳也正低头看他,目光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下一刻,宁华阳却做出了一件吓愣了在场所有人的事情。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割断了刘一刀的喉咙。

一道血光喷涌而出,鲜血甚至溅满了宁华阳的半张脸,刘一刀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脖子,歪歪斜斜倒在地上,俨然断了气。

无论是京兆尹还是司空玄,显然都没料到宁华阳会突然动手杀人,就连宁逸才都呆住了,还是司空玄身后的侍卫反应快,唯恐宁华阳丧心病狂,立刻将司空玄护在身后,而宁仲坤也连滚带爬地跑到了司空玄身边,好像宁华阳杀完了刘一刀,下一个目标就会是他一样。

谁知了结了一条姓名后,宁华阳偏生像个没事的人一样,用袖摆擦了擦匕首上的血,重新Сhā回了腰间的刀鞘里,

“宁大人,你这是在做什么!”刘一刀是证人,而宁华阳居然当着他的面就这么杀了证人,这不是在打他京兆尹的脸吗,在确定宁华阳不是发了疯之后,京兆尹立刻出声呵斥起来,“你这样要我如何继续查案,如何向陛下交代!”

“对不住了京兆尹大人,这奴才胆大包天,撒谎伪造供词陷害仲坤不说,现在竟然又诬陷逸才,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才用家法处置了他,还望京兆尹大人见谅。”宁华阳仿佛一点都不在意自己脸上的血迹,还彬彬有礼道:“何况依我看来,这案子是不用再查下去了,罪魁祸首定是这刘一刀无疑,否则他也不会满嘴谎话连篇,胡乱攀咬,之前误会了仲坤,当真是对他不住。”说完,宁华阳又看向宁仲坤,扯出一丝笑:“仲坤不会怪叔父误会了你吧。”

那一记笑容却看得宁仲坤汗毛倒竖,宁仲坤自然不是好人,手上也沾染过不少下人的血,这一点从他竟然设有刑房便能看出来,但纵使这样,宁仲坤也从未亲自动手杀过人,类似于宁华阳这样眼不眨心不跳就能亲手了解一条­性­命的,他只觉得心惊­肉­跳,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京兆尹无言地看着这一幕,宁华阳什么意思他已经全然看出来了,借故杀了证人,不让他继续将案子查下去,哪怕是他日皇帝怪罪,可证人已死,凭证不在,纵使皇帝当真降罪,也不会是什么大罪,顶多以妨碍公务为由,罚俸,或者降官罢了,远不似谋害宁国公那般的重罪。

司空玄眉头也皱得死紧,他想不到,宁华阳其人能如此杀伐决断,他们摆了这样一道计策,好不容易诈出一个人证,只要顺藤摸瓜下去,不愁扳不倒宁逸才,接下来便是宁华阳,哪知宁华阳竟然有胆子冒着大不讳使出釜底抽薪的一招,虽然让人诧异,却也切中了要害,让他们再也无可奈何。

“如今这刘一刀已死,不过他纵使谎话连篇胡乱攀咬,却也证实了仲坤是受他谎话诬陷,还了仲坤的清白,六殿下和京兆尹大人是否还要在府中继续查探下去?”宁华阳问了一句。

“这……”京兆尹咬咬牙,哼了一声,才道:“眼下却是没什么好查的了,不过今日下官所见之事,回去后会如实写成奏折呈给皇上,宁大人便在府中静待皇上圣裁吧!”

宁华阳点点头,表情却很不以为意。

司空玄跟着轻叹一声,照目前的状况来看,的确是不还再待下去了,只能回去后再重新谋算,他转过身,打算随着京兆尹一同离开,宁仲坤却在这时扯住了他的袖子,死活不让他走。

宁仲坤的表情是说不出的仓惶,“殿下,殿下,你不能把我留在这里,他们会杀了我的,一定会杀了我的!”宁仲坤想来是被方才宁华阳出手杀人的场面给吓坏了,“待我一起走吧,求求你了!”

“宁公子说笑,这里才是你家,宁大人是你的叔父,你的亲人,又何以会杀了你?”司空玄扯开宁仲坤的胳膊,“宁公子今日也累了,不如还是早点歇息吧。”他可没有心思管宁仲坤的死活,说白了,宁仲坤只不过是宁渊借以用来对付宁华阳父子,不让他们­奸­计得逞的一颗棋子,能帮他一把把他从天牢里捞出来已是勉强,如果他当真被宁华阳害了,也是他从前恶事做多了的报应。

“仲坤,你好不容易回了家,怎的还能再缠着六殿下。”宁华阳用一阵­阴­郁的语气道:“还是快随我下去休息才好!”

“我不要!”宁仲坤见司空玄不为所动,转而又去求起了京兆尹,表情仿佛都要哭出来了,“大人,我不能留在这里啊,他们已经囚禁了祖母和妹妹,如今祖父又卧病在床,我一个人呆在这里,简直就是俎上鱼­肉­,铁定会丧命的!”

“这……”在宁府看了这么一场大戏之后,宁国公中毒案子的真相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京兆尹其实心里已经有数了,也多少明白宁仲坤的顾虑,何况方才宁华阳刚才的行为已经让他十分不悦了,但可正如司空玄所说,这里才是宁仲坤的家,别人家的家务事哪有他一个外人随便伸手的道理,正纠结着,却见宁府的管家满头大汗从外边跑进来,还没站稳便慌慌张张道:“二老爷,老夫人回来了!”

“什么!?”宁华阳一张脸顿时僵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4章出水白莲

那个老太婆怎么能回来?宁华阳脑子里开始飞速地合计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别说他专门派了人在尼姑庵里看着宁珊珊和吴氏,不允许他们闹事,之前还特地派出了杀手打算将他们了结,现在杀手的消息没传回来,吴氏人到回来了?这怎么可能,难道那老太婆能赤手空拳打得过刺客不成!

宁华阳一面这么想着,一面急匆匆朝府门的方向走,京兆尹等人自然跟上,宁国公府的大门外边,已经彻底闹开了,吴氏发丝散乱,浑身脏兮兮,灰头土脸活像一个叫花婆子一般站在大街中央,哭天抢地地对路过的百姓控诉宁仲坤的恶­性­,说此人不孝至极,狼子野心,简直是败类中的败类,人渣中的人渣,宁国公府地处繁华,过路的人也极多,很快便有不少人围了过来,吴氏见状,说得愈加畅快,直将宁华阳控诉成了一个活该天诛地灭的千古罪人。

身为国公府夫人的吴氏忽然被宁华阳送出了京城,虽然对外打的是上尼姑庵看女儿的名义,但已经让京城里不少人在暗地里猜测其中的内情了,如今吴氏以这样一种狼狈的模样忽然现身,更是坐实了曾经流传于大街小巷的猜测,再加上她现在义愤填膺的模样,路人们对她说的话就没有不信服的,一时个个都在交头接耳,说宁华阳竟然如此对待嫡母,当真是丧尽天良。

吴氏身边还围着几个国公府的下人,他们见事情闹得太大,想阻止吴氏这一通荒唐的行径,可吴氏身份尊贵,他们也不能强行怎么样,只能在一边规劝着,偏偏吴氏那个泼辣的­性­子又怎么会给这些为宁华阳助纣为虐的下人好脸­色­看,还狠狠赏了那几人几个巴掌。

便在闹腾得欢的时候,宁华阳终于从里边出来了。

吴氏见着宁华阳,忽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尖叫着就冲了上去。她被在尼姑庵里关了那么久,心里已经是恨毒了眼前这个庶子了,她会在大街上这般闹腾,也是打着要让宁华阳身败名裂的念头,现下连他本人都出来了,在这样多路人的围观之下,吴氏哪里会客气,上前举起巴掌就往宁华阳脸上招呼。

几个下人拦得不及时,倒真让吴氏冲到了宁华阳跟前,宁华阳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来,反应也不及吴氏动作快,只觉得眼前一花,啪啪两声,左右脸颊便已经遭吴氏狠狠招呼了一下,巴掌印伴随着抓痕在宁华阳脸上除了留下红肿的印记外,还多了几条血线,那是吴氏刻意抓出来的。

“你个杀千刀的杂种,大逆不道的禽兽,竟然敢陷害嫡子,软禁嫡母,我老太婆就算拼着这条命不要,也要让皇上狠狠治你的罪!”吴氏打完了还不够,又扯住宁华阳的衣襟一阵摇晃,宁华阳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但周围那么多人看着,他也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僵在了那里。

吴氏当真是气急了,自打嫁入宁国公府,她就没有受过这份闲气,也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国公夫人,走到哪里别人都是对她毕恭毕敬,哪里还会给他气受?结果一时不用查,莫名被这宁华阳差人送到尼姑庵里不说,还将她关在一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简直是受足了罪,如果不是这次莫名其妙被人救出来,吴氏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那尼姑庵里。

说道将自己救出来那人,也不只是什么来历,闯进尼姑庵里,三两下打伤了看守她的侍卫,然后便用药将她迷晕了,当时吴氏还以为那是宁华阳派来娶她­性­命的刺客,可等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回了华京,就躺在离国公府不远的小巷子里,她便顾不得周身狼狈的模样,立刻心急火燎地回来找宁华阳的麻烦来了。

“宁大人,国公夫人说的可是实情?你果真软禁嫡母?”京兆尹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华阳。之前下毒之事,原本只有婉仪郡主的指控,没有实证,加上宁华阳又冒着大不讳一刀将唯一的证人杀了,眼看就要变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怎料这时候吴氏突然窜了出来,红口白牙言之凿凿说宁华阳“陷害嫡子,软禁嫡母”,这嫡母的指控可比跟宁家没什么关系的婉仪郡主有力多了,京兆尹也觉得自己仿佛抓住了一条大鱼!

“母亲,你既已患了失心疯,儿子是出于孝顺才将你送出城去疗养,你这般疯疯癫癫跑回来也罢了,可胡言乱语叫别人误会了儿子的良苦用心可怎么好。”宁华阳也算是反应快的了,知道这样下去将会对自己十分不利,立刻变了一副脸­色­,双手卡住吴氏的胳膊,让她动弹不得,一面笑着对京兆尹道:“对不住了大人,之前因为顾及母亲的名誉,一直未曾对外明说,不过如今瞧着这情形不说不行了,其实自从我那珊珊侄女出事后,母亲的­精­神状况便一直不好,后来仲坤又出了事,母亲整个人就彻底垮了,整天在府里胡言乱语,不停说有人要害她,我也曾请大夫来诊治过,大夫说母亲是换上了失心疯,我才将她送出城去疗养,为的也是母亲能早日康复,怎料这症状却越发严重,让京兆尹大人见笑了!”

吴氏听见这话,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一张脸扭曲到极点,“好你个杀千刀的小子!自己狼心狗肺便罢了,竟然敢说我是疯子!你以为别人会相信吗!”

“母亲,你闹也闹够了,莫要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还是快些进去歇息吧。”宁华阳脸­色­­阴­沉,转头看了宁逸才一眼,宁逸才立刻上前,想帮着宁华阳将吴氏往府里拉。

“且等一下。”司空玄忽然出声制止了二人,“宁大人,本殿瞧着国公夫人方才所言之事事关重大,多少也该让她将话说清楚了为好。”

“六殿下多虑。”宁华阳扯开嘴笑了一声,“下官方才已经说过了,母亲患了失心疯,说的都是胡话,莫非殿下是将胡话当真了吗?”

“国公夫人有没有得失心疯,说的是不是胡话,可不是宁大人片面之词可以断定的。”司空玄瞧着宁华阳眼神慌张,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国公夫人是否当真有病,别人说了都不算,只有大夫说了才算,正巧宫中的许太医不是在腹中为国公爷调养身子么,就让许太医来给国公夫人诊断看看,瞧着夫人她是不是当真得了失心疯,京兆尹大人以为如何?”

“本官也是此意。”京兆尹从前曾受过宁华阳的一点小恩惠,因此在来国公府之前,原本还有些偏向于宁华阳,相信他和案子是没有关联的。可惜从方才到现在,在宁国公府里所看到的种种不合常理之事,还有宁华阳各类牵强不已的说辞,都让他觉得宁华阳是在嘲笑他这个京兆尹的脑子,他好歹也是查过许多案子的京兆尹,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多年自然不是蠢货,心里对宁华阳连番的狡辩与敷衍之态已生有不满了,加上身负皇命,自然也要以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为己任,便道:“宁大人,对不住了,本官身为京兆尹,听见国公夫人此番控诉,便有义务将她的控诉查得水落石出,在验证国公夫人是否当真是失心疯之前,本官不能任由你将人带走。”

京兆尹话音落下,他带来的随从也上前,想将吴氏扶过来,宁华阳眼角跳了跳,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不可的。”然后才十分不情愿地松开手,任由他们将吴氏扶了过去。

但这还没完,京兆尹又对另一名随从道:“你速回衙门,多带些人来守着国公府的前后以及各处侧门,没有本官允许,不得放任何一个人出府。”

宁华阳一听脸­色­便歪了,不过还是按捺着语气道:“京兆尹大人是何意!我却不知你现下莫非已有权利挟制一品大员的府邸了吗!”

“对不住了宁大人,京兆尹衙门在办案的时候,是无论官阶大小,一律公事公办的,本官也是为求稳妥,宁大人若是坦荡,自然不用怕什么。”京兆尹说完,不再看宁华阳,转身又回了国公府,显然是打算去找那位许太医好好查一查吴氏是否真的有“失心疯”。

宁华阳望着他的背影,一张素来波澜不惊的脸终于好似再也稳不住了般,牙关紧咬,额头上更是浸出了几滴细汗。

****

宁逸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原本正在屋子里打扫的丫鬟见着他,急忙行了一礼,好奇道:“少爷不是在陪二老爷待客吗,怎的回来了?”

“此处是我的屋子,自然我想什么时候回来便什么时候回来,废话这么多作甚。”宁逸才却忽然面­色­不善地对那丫鬟怒吼一句,“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没有吩咐不允许进来。”

那丫鬟是一直服侍着宁逸才的,从来都只见着这位大少爷文雅的一面,从未看过他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吓了一跳,怯怯道了声好,便埋着头出了屋子,宁逸才见那丫头走远了,便立刻走到门边,朝外边左右看了看,见再无人注意他,忙将门关严,然后迅速在床上摊开一块包袱布,又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木匣,打开匣盖,里边竟然是厚厚一叠密实的银票,他粗略点了点,和着几件朴素又不起眼的衣服裹在一起,在床上团成一个大包袱,扛上肩膀,就又要出门。

只是当他再打开房门时,却出不去了,一个壮实的男子挡在门外边,完全堵住了他的去路。

“宁烈?”宁逸才眼睛眯起来,冷笑一声,“你这吃里扒外的小子竟然还要意思来见我?”看见挡着自己的人是宁烈,再想到这位自己的亲弟弟居然同六皇子司空玄串通一气来给自己下套,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也不客气,“我现在没工夫同你说话,快些让开,莫要挡着我的路!”

“父亲和其他人都在祖父屋子里,哥哥不去那陪着,忽然回屋子来做什么。”宁烈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又将目光落到宁逸才背在肩膀上的抱负上,扬了扬眉,“哥哥收拾了东西,这是要去哪?”

“去哪?你居然还好意思问我?”宁逸才被宁烈那­阴­阳怪气的语气激得火也起来了,指着他的鼻子便道:“若不是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联合着外人来算计于我,我和父亲会落到这步田地?亏我从前一直觉得你虽然没脑子,却也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弟弟,谁知道你藏得真够深啊!你以为将我和父亲揭发出去,这国公府便会落到你头上吗,你想得美!”

宁逸才以为宁烈之所以会在药材上做手脚,目的也是和他一样出于对名利的渴望,谁知宁烈听完,却笑着摇了摇头,“哥哥弄错了,我虽然是你弟弟,却也别将我想得同你那般不看,我可不会庸俗到为了一点名利,就推自己的亲人去死。”

“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现在就是在推我和父亲去死!”宁逸才低吼一声,又警觉地朝四周看看,接着道:“我先下没工夫跟你耍嘴皮子,今日这笔账咱们来日再算,你现在马上让开,我要立刻出府,省得京兆尹派来的人将门堵上便想走都没得走了。”

“走?哥哥你可是朝廷命官,有官职在身的,未得派遣,是不得私自离京的,你要走到哪里去?”宁烈说着,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莫非,你这是要逃?”

宁逸才被那个“逃”字说得脸­色­一僵,他长得这么大,虽说是庶子,好歹也是庶长子,从来未曾有这般狼狈过的时候,但这也是无可奈何,因为宁逸才隐隐觉得,他若是现在不走,那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走了。

吴氏已经被带回了府中,还有太医诊治,一旦太医断言吴氏神志清醒,那么她那位国公夫人对他们父子的指控便将全部坐实,先不必去管下毒之事了,光是一个软禁嫡母,这类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的罪名,就够他们流放三千里的!

宁逸才既是有官职在身的,自然知道流放之刑有多么恐怖,一路缺食少穿,挨晒受冻不说,押送官们有时候还会凌虐犯人来取乐,反正没人会关系这些流放犯人的死活,尤其是他们这些在华京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哪里受得了那个险恶的环境,一旦踏上流放之路,那这条命八成是没了。

宁逸才才不会坐以待毙,所以他才悄悄回了房间,收拾衣物银两打算开溜,哪怕是揣着银子躲到某个犄角旮旯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也好过死在流放之路上。

但显然,眼前这位他的亲弟弟却不是那么赞成他的跑路想法。

“我劝哥哥你还是将东西放下回去吧。”宁烈幽幽道:“将所有事情都交给父亲一个人扛,实在是太不地道了些,若是让父亲知道了可怎么好。”

“我叫你让开你没听见吗!”宁逸才有些急了,再不走,等京兆尹派来的人当真将府门堵上就迟了,见宁烈压根没有要让路的意思,宁逸才一咬牙,捏起拳头就朝宁烈的胸口打过去。

宁逸才确实练有防身的功夫,只是跟当军官的宁烈比起来却不怎么够看,宁烈顺势抓住那枚拳头,往宁逸才背后一反剪,宁逸才吃痛,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肩膀上的包袱也掉了下来,散开落在地上,里边的银票飘了一地。

“既然哥哥不愿意主动去父亲那里,我也只好带着哥哥去了。”宁烈丝毫不在意宁逸才怨毒的眼光,“哥哥一直与父亲亲近,也是父亲眼里的孝子,若是在这等关键时刻掉链子,扔下父亲独自跑路,那可怎么好。”说罢就这样押着他,朝宁国公的卧房行去。

宁逸才拼了命的挣扎,却没有半点作用,只能气急败坏地怒骂起来,骂声还极其难听,有下人远远瞧见这一幕,除了觉得新奇外,也不禁嘀咕,这大少爷和二少爷分明是亲兄弟,大少爷这般骂二少爷,都问候上祖宗了,不是也等于在骂他自己吗?

另边厢,在宁国公的卧房外厅,香炉内的安神香青烟袅袅,不断散发着一阵阵祥和的气味,只是与那股香气比起来,屋子里现下的气氛,显然是要紧张很多了,宫中来的许太医站在吴氏跟前,先是观­色­,再是诊脉,最后又同她说了几句话,才起身对司空旭和京兆尹道:“国公夫人神智清醒正常,并无任何失心疯的征兆。”

许太医这一句话,等于是定了江山,倘若吴氏神志清醒,等于她对宁华阳的控诉句句可信,她这位嫡母,果真是在不情愿的情形下,被宁华阳强行送出城的。

“我便说我没有发疯,还望京兆尹大人还我一个公道!”吴氏也许是之前在府门外折腾得累了,现在已没有了力气,便扮起了柔弱,坐在那里抹起了眼泪。

京兆尹眉头紧皱,望着一直站在一边的宁华阳,“宁大人,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当真只是为了母亲好而已。”事已至此,宁华阳除了强迫自己冷静,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之前母亲受刺激太大,情绪明明有些不稳,如今既已正常,想来正是在城外疗养才得以大好了……”

“当真是满口胡言,你以为你做出这等时期,我还能容你继续呆在这个家吗!”吴氏见宁华阳死到临头还要狡辩抵赖,又瞪着一双眼睛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你无论再如何抵赖,这个家也再容不得你,老婆子我就算是拼命,也要将你轰出门去!”

“母亲,父亲尚在,即便真要轰我出家门,也得等父亲开口吧。”宁华阳硬崩着脸­色­,“毕竟这个家里做主的人还是父亲。”

“之前趁着宁国公人事不省,陷害嫡子,逼走嫡母,一手包揽府内大权,如今见着事迹败露,做主的人却又变作国公爷了,当真是一出好戏啊。”司空玄在一边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句,“宁大人的这番良苦用心,若是传到了父皇耳朵里,还不知父皇会怎么想呢。”司空玄大概是自小便尝过了人情冷暖的缘故,因此最恨的便是如宁华阳这类对自己亲人下手的败类,说话也十分不客气。

“宁大人,事已至此,还是请你随我回一趟衙门吧。”京兆尹沉声道:“此事本官会如实上奏皇上,想必陛下自会有一番圣裁。”

“不,在父亲苏醒之前,我哪里都不去。”宁华阳却道:“母亲不相信我,要控诉我任何罪名,我都认了,只是父亲至今未醒,我身为人子,该尽的孝道却未尽,不能就这般走了,还望京兆尹大人体谅。”

“你!”吴氏简直是气急发笑,司空玄也为宁华阳的厚脸皮而惊叹,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恐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了,偏生宁华阳依旧撑在那里,而且听他的意思,好像是因为嫡母吴氏不喜欢他,而在借故诬陷他。

郡主在诬陷他,下人在诬陷他,嫡子在诬陷他,如今连嫡母都在诬陷他,全天下的人都在诬陷他……司空玄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华阳,只觉得这个男人仿佛变成了天底下最大的一朵出水白莲。

京兆尹也哭笑不得,能抵赖到这个地步,宁华阳这绷脸皮的功夫也算是叹为观止了,他想了想,若是宁华阳执意不走,他官位没有宁华阳高也不好强行带人,左右自己已经派人将宁国公府看守了起来,人也逃不了,还是先回去向皇帝请了旨意,再光明正大地来带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5章华阳之死

正想着,从里间却走出一名穿着官服的年轻人,是许太医的副手,那副手快步走到许太医身边道:“许大人,国公爷醒来了。”

他声音不小,屋子又不大,别人自然也听见了,这消息让众人齐齐愣了一下,随后,吴氏第一个朝里间冲了进去,许太医想拦都拦不住。

“国公爷醒来的可真是巧,看来宁大人今日,是势必要跟着本官走一趟了。”京兆尹不冷不热地对宁华阳道了一句,宁华阳纵使脸­色­难看,却一言不发,抬脚跟在吴氏的后边往里间走。

众人随即也都跟上,里间便是宁国公的卧房,同外间想必,里边的空气里飘着一股明显的药味,许太医已经站在了床前,一面为宁国公诊脉,一面观察着他的气­色­。

宁国公的确是醒了,眼睛半睁着,也能同许太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只是脸颊上的病态怎么都散不去,吴氏趴在床边嘤嘤直哭,一面哽咽,一面控诉着宁华阳的罪行,恨不得让宁国公立刻将宁华阳发落了才好。

“老爷,这等忤逆子是无论如何都留不得了,向你下毒,又陷害给坤儿,害怕被我发现端倪,竟然将我这个嫡母抓起来关进了尼姑庵!也多亏了老天爷的庇佑让老爷你平安无事,老爷定要清理门户,还我,还坤儿一个公道才是!”

“父亲……”宁华阳见宁国公虽然还是躺着的,可随着吴氏的哭诉,目光已经落到了他的身上,他彻底慌了,他纵使狼子野心,可骨子里还是十分惧怕宁国公的,想要开口为自己辩驳,但喉咙像是被掐住了一样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华阳。”宁国公却忽然唤了他一声。

宁华阳一愣。

“我记得……那天我在服药之前……你端了一碗甜汤来给我。”宁国公言语间没什么力气,却说得清楚,“听你母亲这么说,如今想来,那毒,是你下在甜汤里的吧……”

宁华阳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父亲,我,我……”

“如此看来,果然是这样了。”宁国公说着,忽然扯开嘴角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看在宁华阳眼里无比恐惧,“你就这么想让我死吗……?”

“父亲,我错了,我错了!”之前还在京兆尹面前阵阵狡辩的宁华阳,现在面对着孱弱的宁国公,却再也没有为自己辩驳半句,也不知他是不是知晓事到如今再穷词狡辩也没有用了,于是退而求其次,声泪俱下地向宁国公讨起饶来:“我,我是一时蒙了心,才做出了这等糊涂事,我已经知错了,求父亲饶恕,求父亲饶恕啊!”

“呸,你这个丧尽天良的家伙还好意思讨饶,老爷势必会将你的罪行上呈圣上,让陛下一刀斩了你!”吴氏对于宁华阳跪地求饶的姿态十分不屑,立刻出言讥讽道。

“京兆尹大人。”宁国公又轻声唤了京兆尹一声。

“国公爷有何吩咐。”京兆尹一躬身,以为是宁国公打算吩咐他将宁国公带走了,可片刻之后,他耳朵里听到的却是“劳烦你去回了皇上,老夫自个家里的事情,老夫自己来处置便行了,万万不敢劳烦皇上挂心。”

宁国公这是什么意思?京兆尹诧异地抬起头来,听宁国公的意思,这是要保下宁华阳?

吴氏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依旧躺着的宁国公,惊道:“老爷你疯了不成!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还想护着他!?”

这一幕让屋子里的人都差异非常,就连宁华阳自己都不敢相信,他从小到大,宁国公在他眼里一直是个威严的,说一不二的严父形象,不光对他严苛,在他的嫡子去世之前,他对嫡子同样严苛,哪怕有一丁点的错处,就会被家法伺候,怎的今日宁国公会忽然变得如此宽宏大量,知道自己犯下了这样滔天大错,还要原谅自己?

宁国公看了吴氏一眼,放轻了语气道:“华阳他终究是我的儿子。”

“荒唐,你将他当儿子,他可曾将你当过父亲?”吴氏满脸荒谬地望着宁国公,“我瞧着老爷你当真是被毒药给折腾糊涂了,老爷你便安心休息,家里的事交给我来处理便成!”

吴氏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借着这次机会彻底铲除掉宁华阳,一为报仇,二为不能再让他动摇到自己亲孙子宁仲坤的地位,哪知宁国公却忽然扯住吴氏的肩膀,竟然撑着身子坐起来,怒道:“你便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原本还病歪歪的宁国公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中气十足的话,立刻便将吴氏震住了,不过宁国公好似也用完了力气,吼完之后便重新躺了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里也开始充起了血丝。

“华阳这孩子……从小便吃了很多苦,那时我一心一意都扑在教导正桓身上,冷落了他许多年,他会对我心生怨怼也是寻常。”

听见宁国公忽然提起他们的嫡子,吴氏也是一愣,不过很快就道:“嫡庶尊卑有别,正桓身为嫡子,身份自然要比宁华阳贵重许多,得父亲重视再合理不过,难道庶子还能因为这个理由,而妒忌嫡兄,憎恨父亲不成,如今犯下大错,竟然要父亲来赎罪,当真是笑话!”

“夫人……”宁国公听见吴氏的话,眼睛瞪得更大了,近乎是咬着牙在说话,“二十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屋子里瞧着这出闹剧的人,听见宁国公忽然提到二十年前,个个都是一头雾水,莫非有什么陈年往事,是同今日之事相关不成,可吴氏听见这句话后,略微想了想,脸­色­也跟着变了,半晌说不出话。

“那晚感觉到自己是服了毒药之后,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起当年的事情了。”宁国公幽幽道:“同样是一碗被下了砒霜的甜汤,同二十年前一模一样,这是我欠下的债,报应不爽,应该的……”

京兆尹心里咯噔一下,忽然莫名其妙想起一桩二十多年前与宁国公府有关的旧闻。

那时他还未曾坐上京兆尹的位置,只是当时在位京兆尹身边的副官,那时在位的京兆尹虽然年纪不大,身体也硬朗,离告老还乡还有好一段时日,可是忽然有一天,那人毫无任何征兆,莫名其妙辞官求去,并且在离开之前,扶持他坐上了京兆尹的位置。

对于自己的长官为何会突然辞官,京兆尹也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在接任官位之后,暗地里查探了一番,隐约发现似乎是和宁国公的更迭有关。当时时逢上代宁国公身故,因未立世子,国公爷的两个儿子争得不可开交,偏偏在这个时候,大少爷忽然莫名身亡,于是国公的爵位便落到了二少爷,也就是现如今的宁国公头上。

当时宁家大少爷的死因是前代京兆尹负责调查的,调查结果也很简单,气急攻心,抑郁而亡,只是现任京兆尹在悄然查探下,根据前代留下的线索和卷宗,忽然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同时民间也在盛传宁家大少并非是气急攻心而亡,而是被人下毒,只是因不是京兆尹的管辖事物所在,何况宁二少也已经承袭了宁国公的爵位,他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重新将那些卷宗归档,没有再继续查探。

如今宁国公与吴氏的对话,倒恰到好处地勾起京兆尹的回忆来,一时他惊骇莫名,莫非当初的传言竟然是真的,宁国公是毒害了自己的兄长才谋求到了权位,所以现在他被自己的亲儿子下了毒,不光没暴跳如雷,反而说出了“报应不爽”之类的话,至于自己的前任,想必也是因为查探到了真相,却不愿意蹚这趟浑水,才会突然辞官的吧。

这猜测实在是让京兆尹震惊不已,他又悄悄抬起头看了看宁国公夫­妇­的脸­色­,抿了抿嘴角,这些陈年旧事也不是他可以多管的,为自身计,现下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老爷,你……”吴氏和宁国公多年夫妻,自然知道他话背后是什么意思,忽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宁华阳不知道宁国公夫­妇­在打什么哑谜,但是他却从中嗅到了一线生机,忙磕头如捣蒜,声泪俱下道:“父亲,孩儿知错,孩儿当真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请父亲母亲能给孩儿一个赎罪的机会,孩儿一定痛改前非,绝不会再犯糊涂!”在装蒜和演戏这条路上,宁华阳当真已是炉火纯青,这番话不光说得陈恳,头磕得也是毫不留情,额头砰砰砰地撞在地板上,很快就变得青紫一片。

“不成!”吴氏用力摇头,宁国公心软,因为宁华阳是他的儿子,从前也过于冷落了他,可吴氏和宁华阳半点关系都没有,想着自己在尼姑庵里受得那份屈辱,她活了大半辈子,哪里受过这等闲气,即便不能要了宁华阳的小命,也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便在这时,外边忽然闯进来了一个头上缠着绷带的人,声泪俱下的扑在地上哭喊道:“祖父祖母,你们要为我父亲做主啊!”

“坤儿!?”吴氏惊异地看着宁仲坤,之前宁仲坤不知悄悄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现下却又突然出现,而且满脸泪水,扯着嗓子对吴氏叫到:“祖母,父亲不是意外身故的,他是被人给害了呀!”

“你说什么!”吴氏震惊地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道:“坤儿,你再说一遍!?”

宁国公也因为太过惊讶,再度用力从床上撑起了身子,瞪着宁仲坤,“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你父亲不是同你娘乘马车外出时马儿受惊,坠了崖吗,怎么能说是被人给害了!?”

“祖父,我有证据,你看这个!”宁仲坤一面说,一面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块巴掌大的白玉圭来,指着宁华阳道:“此物,是我方才从叔父卧房里找出来的!”

“噗!”宁国公瞧见那块白玉圭,原本得知是宁华阳下毒害他都还未曾过于激动的他,竟然一时气急攻心,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老爷!”吴氏尖叫一声,忙上将他的身子扶住,同时许太医也匆忙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塞参片,忙活了半天,才让宁国公缓过气来,在回过神的一刹那,宁国公用力将挡着自己的吴氏扒拉开,一面喘气,一面指着宁华阳道:“此物……此物怎的会在你手里!”

宁华阳已然傻了,他的卧房平日里都与两个贴身的心腹看守,旁人根本进不去,他才能有恃无恐地将这白玉圭收在屋子里,宁仲坤怎么会知道这秘密,又是如何进入他屋子将此物翻出来的!

如同武将有虎符令牌一样,这白玉圭虽然看上去不起眼,却是身份的象征,由皇帝御赐给一等公爵的专有之物,整个大周只有三块,分别为宁国公,孟国公,景国公持有,代代传承,以示皇恩浩荡,无上荣光。宁国公手中的这块,在他当初向皇帝请旨,册封嫡子宁正桓为世子的时候,就一并交予了宁正桓,宁正桓也很是郑重地每日都随身带着,只可惜,宁正桓夫­妇­的马车坠毁山林双双殒命后,这白玉圭便不知所踪,宁国公也曾亲自出城,到事发地寻找过几次,皆一无所获,只当是随着宁正桓一同坠崖遗失,被过路的山民或者野兽捡走了,可如今,这白玉圭居然好端端的被宁仲坤拿了出来,如何能叫宁国公不震惊。

宁仲坤又上前两步,将那白玉圭交到宁国公手里,在手指碰到暖玉的一刹那,宁国公眼泪立刻就出来了,这东西从前便是他,他如何能不认得,正是自己交给自己嫡子的那块白玉圭,玉圭失而复得,自然叫宁国公想起了他的嫡子,再度勾起他的丧子之痛,怎么能不悲从中来。

“我的桓儿啊!”吴氏瞧见那白玉圭,哭叫一声,双眼一番,竟然就这么晕在了床边上。

“你说!”宁国公捏着白玉圭的手指不断颤抖着,哑着声音对宁华阳喝道:“这东西为何会在你手里!?”

“父亲……我,我也不知道,这白玉圭分明是大哥之物,我也有许多年未曾见了,仲坤不知从何处得来,竟然要拿着这个来诬陷于我!”关键时刻,宁华阳又绷着脸皮为自己分辨起来,他之所以会收着这块白玉圭,不外乎也是对于权力的渴望,每天晚上在睡觉之前,拿出这一等公爵的象征摸上一摸,他便能睡得很好。但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承认,不说别的,光是私藏了嫡子才能拥有的东西这么久而不明白告知,这动机本就十分惹人怀疑了,如果他承认这东西的确被他收在房间里,那他不死都得脱层皮。

尤其是在眼下宁国公都打算对自己下毒之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当儿,绝对不能在这般关键时刻掉链子。

“我知道了!”宁华阳失声道:“此物定然是之前大哥留给了仲坤,仲坤你何以现在又要翻出来诬陷我!”

“叔父,你为了得到世子之位,设计害死了我的父亲和母亲,如今事情败露,还好意思说得出来是别人诬陷?”宁仲坤在宁华阳房间里发现这玉圭的时候就已经气红了眼睛,如果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恐怕他早就扑上去找宁华阳拼命了。

“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这是诬陷,赤­祼­­祼­的诬陷!仲坤,这白玉圭你从哪里找出来的暂且不说,可光凭着这东西,你便想要往我身上扣帽子,实在是太荒唐了!”宁华阳义正词严道:“我这一生最崇敬的人便是大哥,自小与大哥感情也极好,又如何能做出害人之事,无凭无据,修要血口喷人!”

谁知宁华阳话音一落,门外忽然又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子声音:“我能证明!”

那声音带着三分怒气与三分怨气,却十分清晰,宁华阳脸­色­立刻变得惨白,他骤然转过身,不可置信地盯着房门口,却看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俊秀青年,扶着一名作村­妇­打扮的中年­妇­人走了进来。

这忽然冒出来的两个人让整间屋子鸦雀无声,宁华阳看着那青衫青年,已经觉得十分不可思了,可当他目光落到那村­妇­脸上时,立刻露出见鬼一般的表情“你”了两声,双腿一软,竟然好似站不住般,瘫在了地上,下巴还在不停发抖。

宁烈原本正躲在窗外,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瞧这屋子里这出好戏。

对于宁华阳有没有谋害嫡兄宁正桓的事,宁烈在之前其实并不知情,他也只是在宁华阳谋害容氏的那一晚,才从容氏和宁华阳的对话里听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于是回来之后,一面暗中调查这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一面寻找机会为容氏复仇,只是谋害嫡兄之事事关重大,宁华阳做得实在很隐秘周全,根本找不到什么证据,宁烈探查了这么久,唯一查到的,便是宁华阳一直收着曾经宁正桓的一块白玉圭,并且拿来当成个宝贝。

于是今天,在抓住了准备逃走的宁逸才之后,宁烈便顺水推舟,骗走了看守宁华阳房间的那两个心腹,然后引导宁仲坤进去找到了这块白玉圭,见到父亲曾经的随身之物,宁仲坤自然无法淡定,于是立刻心急火燎地跑到宁国公这来告状了。

宁烈眼瞧着宁华阳的事迹败露,原想接着白玉圭的事给与他最后一击,以为母报仇,结果瞧着宁华阳那一番变着花样的抵赖嘴脸,原本正焦急着会不会被他逃过去,却又忽然冒出了两个人来。

当宁烈看见那­妇­人的容貌时,眼睛瞪得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他不可置信地揉了半晌,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确定了自己并非眼花,而那­妇­人也确实是真实存在的之后,他沙哑着嗓子,隔着窗户轻轻唤了一声:“娘……”

没错,这位突然出现的村姑,便是早已被宁华阳扔进江华运河,原本应该葬身河底的宁华阳之妻——容氏!

至于与容氏同来那人……司空玄惊讶地望着那青衫青年,似乎很是不可理解他为何要忽然暴露自己,不过当他接受到青年递过来的安心眼神后,便也没有多言。

“宁华阳,看见我吓了一跳是吗?”容氏进屋后,一眼就看见了宁华阳,顿时一阵新仇旧恨齐齐涌了上来,表情却十分平静道:“你是不是很奇怪我还活着?”

“你……”宁华阳抖着手指着容氏,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没……死?”

“是啊,我没死,我还活得好好的,在没有向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揭发你丑恶的嘴脸之前,我怎么舍得去死。”容氏冷笑一声,此事吴氏也在许太医的诊治下悠悠醒转过来,正巧听见容氏的这句话,她看着容氏的脸,惊讶道:“是你?”

“国公夫人安好。”容氏对吴氏屈了屈膝盖,没有唤母亲,而是道了一句国公夫人,自从发现宁华阳要至她于死地之后,容氏便下定决心与他恩断义绝,也从未再想过要当宁家的人,所以才换了一种生疏的叫法。

“­妇­人……原来­妇­人你平安无事,当真是太好了……”宁华阳仿佛从惊吓中缓过了神,有些狼狈地站起身,­干­笑着朝容氏走过去,边走边说:“那日看见夫人失足坠江,当真是让为夫心痛万分,还以为夫人死了,这些日子以来为夫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夫人,不想你吉人天相竟然平安无事……”

“我呸!你这个杀人凶手少跟我套近乎,我命不该绝是因为阎王爷知道更该死的人是你,不肯收了我便是要让我有一天能回来将你做过的那些恶贯满盈的事情大白于天下!”容氏当真是对宁华阳恨得狠了,她实在是想不到,宁华阳亲手将他丢入江中,现下居然还能对她作出那样一副失而复得的假惺惺脸­色­,实在让她觉得一阵胆寒,她不再去看宁华阳让人作呕的脸,而是直接转身对宁国公道:“国公爷,妾身便明说了,方才仲坤少爷所控诉之事,妾身都能证明,这宁华阳,便是那个一手策划害死了嫡兄和嫡嫂的混账!”

说吧,容氏便像是倒豆子一样,在一屋子人惊讶的目光中,在宁华阳绝望的目光中,在宁国公与吴氏悲愤的目光中,将她嫁给宁华阳以来,所知道的所有有关宁华阳的缺德事都兜了个彻底。

宁国公越听,脸­色­便越­阴­沉一份,而吴氏一双手,都快要搅烂了手里抓着的锦帕。

在府邸里培植心腹,在官场上合纵连横,除了害死自己嫡兄嫡嫂之外,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加起来,再说到最后将自己装进麻袋里投江,竟然让容氏说了一盏茶的功夫都不得空闲,“妾身知道的便只有这些了,已全部说出,句句属实,国公爷若是不信,宁华阳在腹中还有两个贴身的心腹,帮他做了不少缺德事,国公爷只肖将那两人抓住,仔细审上一审,便可分辨真假。”

之前随着容氏每说出一件事,宁华阳的脸­色­便要白上一分,等容氏全部说话,宁华阳已经满脸绝望。完了,一切都完了,他苦心经营这么多年,如今竟然全毁在了这个女人受伤,当初果然就不该娶她进门!他无比向扑上去扭断容氏的脖子,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找容氏麻烦的时候,但是这个女人竟然敢这样招惹自己,等他挺过了这一劫,非得将她碎尸万段不可!

“父亲,你听我给你解释,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宁华阳急喘着气,跪下同宁国公道:“父亲,我……”可他话还未说完,脑门心上边传来一阵剧痛,接着眼前满是一片血红,原来是宁国公气急了,抓起床边一尊茶盏便砸到了他脑袋上,将他砸得头破血流。

宁国公怒得一口气都险些喘不上来,原本对于宁华阳给自己下毒之事,他还认为是自己看重嫡子而冷落庶子,让宁华阳心生怨怼才走错了路,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实在没必要再失去另一个,已经打算原谅他了,怎料如今竟然让他知道,原来宁华阳是害死了他嫡子宁正桓的元凶!

这叫他如何能不怒,他从前看重宁正桓不是没原因的,因为宁正桓自小便聪慧过人,堪比天才,无论什么诗文典籍只消看过一遍,就能文意皆通字字娴熟,被他视为宁国公府将来的顶梁柱,这样他在祖宗面前也有光,宁正桓的骤然逝去,曾让宁国公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后来才开始看重从前默默无闻的宁华阳,谁知宁正桓原来是枉死的,而他居然还看重了害死他嫡子的人那么多年!

“闭嘴,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从今日起,我宁家便再没有你这个人了,京兆尹大人!”宁国公怒喝一声。

“下官在,不知国公爷有何吩咐?”京兆尹立刻凑上前。

“此人我便交给你了,老夫只当没生过这个儿子,大人只管将人带走,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从今往后,老夫不想再看见这张脸!”宁国公一面痛斥着,一面剧烈地咳嗽,原本就身子虚弱,又连番受到打击,他的身子只怕又坏了一层。

“不……不……父亲,我是你唯一的儿子啊!”宁华阳满脸是血的从地上爬起来,俨然是慌了,“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我将来还要承袭宁国公的爵位呢,你发落了我,这么大的家业交给谁去继承?难道交给宁仲坤那个草包?”

“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拿下!”京兆尹看了身后的捕快一眼,两名捕快点点头,就要上前拿人。

“都别过来!谁敢动我!”宁华阳忽然又从腰间抽出了匕首,胡乱挥舞着,“我是国公世子!是将来宁府的继承人,谁敢动我!”

“不好,快护着国公爷!”瞧着宁华阳好似要狗急跳墙了,京兆尹反应快,立刻差人将宁国公与吴氏等人护在了身后,司空玄身侧也有侍卫拔出了刀剑,严防着宁华阳。

“哈哈哈哈!你们……你们都是我的手下败将!”宁华阳忽然仰天笑了几声,“宁正桓,什么嫡子,简直可笑!最后还不是死在了我手上!还有你,堂堂宁国公,差点被我毒死,简直愚蠢!”他用刀剑指着宁国公,又指着吴氏,“你也是,老虔婆整天抬着嫡母的身份出来压着我,还不是给我送进了尼姑庵!只怪我太心慈手软,早该结果了你,省得你又蹦出来兴风作浪……是啊,我是太心慈手软了,我若是再杀伐决断一些,这宁府早就该是我的天下了,何苦忍辱负重那么多年,哈哈哈……呃!”

就在宁华阳笑得猖狂的时候,忽然间,一柄染血的剑尖从他胸口冒了出来,让他张狂的声音戛然而止。

宁华阳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柄将他穿了个透心凉的宝剑,拼着最后的力气扭过脑袋,想要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暗算他。

他背后那人,模样俊朗,却脸­色­苍白,凌乱的发丝被冷汗贴服在额头上,一双眼睛里也满是恐惧,但是握着宝剑的手却一点不见手软,发现宁华阳还能回头看他,他一咬牙,又用力将宝剑抽了出来。

宁华阳仰首喷出一口血箭,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他依旧斜着眼睛,死死盯着那执剑之人,喉咙里咕隆了半晌,才吐出两个气若游丝的字:“逸……才……”

作者有话要说:

PS:赶在十二点之前更新,字数多写得快有点急,也许有虫,会再抓一抓虫,么么哒~

☆、第186章生辰贺礼

宁逸才满脸是汗地丢下宝剑,压根不再去管宁华阳是死是活,转身便扑倒宁国公床边,痛哭流涕道:“祖父!宁华阳这人丧尽天良,孙儿现下已经帮祖父清理门户了!孙儿过去可能有些行差踏错的地方,请祖父看在孙儿今日戴罪立功的份上,饶过孙儿,饶过孙儿!”

屋内的人都震惊地望着这一幕,包括容氏,他们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逸才是宁华阳的亲生子,如今竟然为了撇清自己能做出弑父的勾当,此人该有多么可怕!

只有窗外的宁烈一点都不奇怪,早在宁逸才间接坑害容氏的时候,宁烈便认清自己这个哥哥的真面目了,为了权力和地位,连伤害生母这等事情都做得出来,一刀结果了父亲也没有什么。

宁国公气得浑身发抖,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接受不来,许太医瞧着他状况不佳,立刻上前查探,同时规劝屋子里的人都先出去,让宁国公能安心休息。

在出去之前,京兆尹想也没想,就差人上前将依旧在那哭嚎的宁逸才拿下了,宁逸才还想挣扎,被捕快麻利地堵了嘴,三下五除二便被拖了出去,没有任何一个人帮他说话,即便是容氏,虽然面露不忍,但想到宁逸才害她这个生母在先,又杀了生父在后,这样的人万万不能留着,还是交给京兆尹该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为好。

京兆尹今日可算是看了一出Gao潮迭起的戏码,其别开生面之处,峰回路转之处,他做官二十多年来还是头一遭碰上,一面惊叹,一面想着今日虽然折腾,不过总算是有东西让他交差——同宁华阳比起来,宁逸才官小式微,也失了家门庇佑,料理起来心理负担要轻得多,当然宁华阳的尸首也要一并收走,这可是呈堂证供呢。

宁国公的卧房外厅里,此刻已经奉上了茶水,之前呆在里边的人一个都未离开,既然宁国公已经醒了,出于礼貌,他们还是要等宁国公缓过了气,向主人家告辞之后再走。

司空玄坐在那里,一双眼睛老是往宁渊的方向瞟,他很奇怪,为何宁渊会突然出现,而且还毫无半点征兆地带来了宁华阳的夫人,虽然这成了压垮宁华阳的最后一根稻草,可不也等于将他自己暴露了,实在是没有半点征兆,只是眼下的状况好像不是询问这些的时机,他便也只能按捺住­性­子沉默不语。

宁渊的目光却落在容氏身上。

其实今日之事,宁渊也有些所料不及,他原本是没打算现身的,可是呼延元宸在护着吴氏从尼姑庵里救出来后,竟然又顺道将容氏带到了他面前。原来容氏那日被宁华阳装入麻袋投江后,并未溺水身亡,那麻袋口扎得不严,容氏又熟识水­性­,竟然给容氏挣脱了出来,然后他抱着江面上的一小截浮木一路飘到了城外下游的一处村子,被人救起之后,也是惧怕再遭宁华阳的毒手,就没有返回华京,而是暂居在了那村子里。

呼延元宸从前是见过容氏的,这次为了帮宁渊的忙,他亲自出手去软禁吴氏的尼姑庵救人,回来的途中路过那个村子,意外偶遇了在河边洗衣裳的容氏,因为宁华阳曾在华京里放出过容氏落水身亡的消息,呼延元宸觉得奇怪,于是现身询问了几句,得知呼延元宸不是宁华阳派来杀自己的人,容氏心里对宁华阳潜藏的恨意便再也压不住,当下便对呼延元宸说了个彻底,呼延元宸觉得事关重大,于是也顺道带着她回来了。

从容氏嘴里得知了宁华阳竟然是害死宁国公嫡子的元凶,宁渊立刻动了要送容氏回国公府戳穿宁华阳面具的心思,并且按照他的计划,司空玄已经带着京兆尹入了宁府,吴氏应当也在宁府里闹开了,现在将容氏领过去火上浇油再恰当不过,只是呼延元宸劳累,且以他的身份不宜掺合进去,交给别人宁渊又不放心怕出岔子,于是便自己领着她来了。

此时看着与宁烈坐在一处,不住小声说这话的容氏,宁渊眼里也不禁露出一抹异­色­,他竟然不知道,原来宁烈与宁华阳竟然不是一路的,看来这人虽然忙壮了些,却还有着人­性­,不似宁华阳与宁逸才那般丧尽天良,为了名利可以至自己的至亲于死地,简直是至人伦纲常于不顾。

片刻之后,许太医再度从里间出来,说宁国公状态已然恢复,只是心中所受打击太大,不方便外出见客和送客,诸位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便可自行离去。

见状,京兆尹与司空玄等人便起身朝外走,宁渊原本也想一同离开,却忽然被许太医唤道:“这位公子请留步,你是否是宁渊宁公子?”

宁渊诧异地回过头,朝太医行了一礼,“大人如何认得小生?”

“这屋子里便只有你穿着青衫,国公爷说了,只找那穿着青衫的年轻公子便是。”许太医笑了一声,“我不过是替国公爷传个话,国公爷请宁公子入内室一叙。”

宁渊愣了愣,宁国公为何忽然要见他?

听见宁国公状态已经平稳,原本想立刻进去瞧瞧状况的宁仲坤,听见这话也顿住步子,狐疑地道:“许太医你是不是弄错了,祖父这个时候不想见我,而是相见他?”

“国公爷的确只说让我请一位穿青衫的宁渊公子进去叙话,宁少爷你不妨捎待片刻。”许太医抖了抖袖袍,为宁渊让开了一条道。

宁渊不明所以,可他之前也有好几次被宁国公找来陪他下斗棋,两人也不算是生人,便也没有推拒,径直进去了,只是宁仲坤望着他的背影,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

不过短短几天功夫,宁国公府里发生的变故就传遍了整个华京城。

之前因为婉仪郡主嫁娶的乌龙,加上长公主的八卦,已经让宁国公府掺合在里面搅了一通了,可这紧接着爆出来的消息,一下便将这堂堂国公府从八卦的配角跃居成了主角。

原本已经过去了一段时日的宁国公中毒案,出现了惊天大逆转,嫡孙宁仲坤被证实是受人诬陷,而诬陷他的,并且下毒毒害宁国公的真凶,原来是之前一度炙手可热将会成为国公府继承人的宁华阳。紧接着还爆出,宁华阳所做的不知这一桩丑事,还有更大的一桩,便是曾因因为意外身故的宁国公世子与世子妃,原来死因并不是意外,而同样是遭了宁华阳的毒手。

戕害兄长,毒害父亲,这宁华阳所犯下的罪行是实打实的大逆不道,按照律法凌迟处死都是轻的,不过这宁华阳也是运气好,还没等到宣判那一天,在罪行暴露的同时,就被曾经与他同流合污,也是他的长子的宁逸才为了戴罪立功,给毙于了剑下。

只是虽然名目上是戴罪立功,但宁逸才同时也犯下了弑父之罪,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的,随着皇帝圣旨颁下,他人也被丢进了天牢,秋后问斩,至于宁华阳曾经的共犯容氏,倒因揭发宁华阳的恶行有功,给免了死罪,判处流放云州,而容氏仅剩下的一个儿子宁烈,也辞掉了在禁卫军中的官职,打算陪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娘一起南下,离开华京这块是非之地,另觅居所安家。

几乎是一夜之间,原本三公中最为昌盛的宁国公府,也变得同其他两公一样,沦落到了一脉单传的尴尬境地,当然等了这么多年的宁仲坤,也总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尚还在病床上的宁国公亲笔写了一封奏折,请人代呈给皇帝,请旨册封宁仲坤为世子,皇帝御笔朱批也十分迅捷,准奏。

于是宁仲坤终于梦想成真,成了宁国公府独一无二的世子。

世子新封,按照惯例上门道贺的官员立刻开始络绎不绝起来,毕竟宁国公的身子摆在那里,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归了西,还是先同宁仲坤这个未来的国公爷拉好关系比较重要,只是那些拜访过宁国公府的官员们,都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当他们拜访完了宁仲坤,再去给宁国公探病时,见着宁国公身边总是陪着一个与宁仲坤年岁相仿的青年,不知道什么来历,但是不论管家还是下人对他都十分客气,里外尊称一声表少爷,瞧着宁国公对他也是十分看重,整天带在身边,重视程度竟然要比宁仲坤这个世子还要多出许多。

虽然这属于别人家的家务事,但是关于那位表少爷的来历,一时又成为了官员们私下津津乐道的另一个话题。

昌盛侯府中,庞松与司空旭又聚到了一起,没了宁华阳,两人之间的氛围看着要清冷了许多,倒也符合他们脸上的表情。

“原来他竟然没死……”庞松语气凝滞间含着不忿,“不想长公主那个老太婆也是个­色­厉内荏的,连个小子都搞不定,居然还让他活着,前些日子孟世子出事传话出来说见着了那小子,我还当是他酒喝多了眼花,原来竟是真的……宁国公府的表少爷,真是可笑。”

“宁家这步棋输了。”司空旭放在桌面上的手捏紧了拳头,“别的倒也不说,这次宁华阳倒台,京兆尹得了封赏不说,司空玄也因为督导有功而被父皇嘉奖了一番,这几日天天都往上书房跑,而本殿,却连那里的门都进不去。”

“先是月嫔娘娘,再是宁华阳,殿下你可要多想些法子,咱们可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不然下回可就轮到你我了。”庞松说到这里,忽然将严肃的表情收了回去,转而笑了一声,“下官可是一直都在支持着四殿下的,只是眼下局势十分不好看,若殿下没法子突破眼前这困局,那下官即便有心要继续支持殿下,可为了自身计,一些事情做起来也难免束手束脚啊。”

司空旭眼神眯了起来,庞松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莫不是想同他谈条件?

的确,这段日子以来,月嫔失势,宁华阳身亡,与他们有着若有若无联系的孟之繁现下也被孟国公禁了足,等于他们这个团体的力量被削去了一大半,庞松支持司空旭为的是自己家族的利益,现在局势不明朗,如果司空旭不能给庞松一些足以吸引他的好处,继续让两人紧密的绑在一块,当某一天庞松发现自己不能从司空旭身上谋到想要的利益之后,极有可能会同他一拍两散。

司空旭不想失去庞松这个援手,而庞松更不愿意放掉扶持一个皇子的机会,因为他明白,大皇子司空钺是无论如何看不上他的,二皇子三皇子无心政事,六皇子因为舒惠妃与月嫔的关系只会站在他的对立面,如果他意图让庞家终有一日能吐气扬眉,权倾朝野,只有将赌注尽数压在司空旭身上。

可是眼下的情景让庞松不得不多个心眼了,他又不蠢,先是月嫔,再是宁华阳,这些人在遭难的时候,司空旭原本是可以伸手帮一把的,但是他却出于明哲保身的目的作壁上观,甚至就连月嫔的死亡,也被司空旭变作了他的踏脚石,虽说那两人与司空旭的联系不想他与司空旭这般紧密,不过是短暂又各取所需的合作,但也足以让庞松提高警惕了,他可不想成为某一天当司空旭碰到问题之后,被踢出来当垫背的那个。

“庞大人这话便不好听了,我以为我同庞大人之间,一贯是相互信任的。”司空旭皮笑­肉­不笑道。

“这是自然,可惜再紧密的信任,也抵不过世态炎凉与人心不古,殿下这般聪慧,定能明白下官的意思。”庞松道:“下官只不过是想得到殿下的一个保证而已,毕竟如今正在多事之秋,如果能得了殿下的保证,让下官没了后顾之忧,往后也能更加尽心尽力地辅佐殿下了。”

司空旭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如此,庞大人想要怎样的保证?”

“殿下正值盛年,堪为人中龙凤,想必是不少名门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吧。”庞松嘿嘿笑了一声,“只是时至今日,殿下依旧未曾娶亲,不知何等佳人才能入殿下的眼呢?”

司空旭立刻就明白了,庞松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他笑道:“我一直未曾娶亲,倒也不是眼高于顶,而是男子周身事忙,未曾在这些小节上有所留意……听闻庞大人府上的二小姐蕙质兰心,乖巧懂事,是华京中难得一见的美人,从前更是得了皇祖母青睐,我一贯是仰慕得恨得,只是不知道哪家男子有福气,能娶得庞二小姐这样的闺秀。”

“小女粗笨,哪里能得殿下如此赞誉。”庞松道:“小女养在深闺,心­性­单纯,若能得到殿下垂青,当真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我也正有此意,那么改日,我会差人先将聘礼送去,然后再入宫向父皇请旨,迎娶庞二小姐过门,立为正妃。”司空旭说完,举起面前的酒杯,对庞松皮笑­肉­不笑道:“庞大人,便要先尊称你一声岳丈了。”

“哎哟,不敢不敢,殿下抬举,实在是折煞老夫啊。”庞松也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起身,眼底却满是满意的神­色­,“如今诸位皇子中,没有一位迎娶过正妃,更未有皇孙降生,陛下也为此事头疼不已,殿下若能成为第一个迎娶正妃,诞下皇孙之人,皇上必定龙颜大悦,殿下自然也能吐气扬眉。”他跟着端起酒杯,“老夫承殿下的福气,便也等着这杯喜酒喝了!”

杯盏相碰,盈盈酒液中,倒映出来的却是两张各为算计的脸。

****

锦绣阁是华京城一处极为出名的成衣店。

这里出产的成衣,尤其是女子衣衫,极为秀美娟丽,无论是用料、绣工,还是花样,皆是一等一的,一点不输宫内司制房出产的珍品,只因这锦绣阁内聘请的绣娘都是因为年事已高,从宫内隐退出来的针线嬷嬷,几十年练就的手艺自然不是外边普通绣娘可比,也正是如此,锦绣阁内每一件成衣都昂贵无匹,也成了各类名媛千金挥霍金银的良佳之地。

这一日,一辆外观朴素,模样却十分­精­致的马车在锦绣阁外停下了,车帘一开,走下来两个男人。

高个的男人戴着一张华贵的银面具,玄­色­衣衫上用灰­色­的毛皮做了点缀,大气而华贵,矮个的则是一身白­色­长衫,长衫外边则又罩了一层青纱,搭配上他俊秀的脸,模样十分飘逸出尘,男子周身上下极为素净,几乎看不出什么值钱的物事,唯有头上一方用来束发的玉筒,玉质通透,雕工­精­湛,一瞧便不是凡品。

锦绣阁除了吸引名媛们的目光,里边也有不少时兴的男子衣衫,所以时常也会有男子来逛逛,殿门口待客的小二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很有眼力,因此立刻便注意到了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只巧那马车虽然朴素,可用来罩面的料子却极好,绝不是一般人家的马车,再瞧扯上下来的两人,低调的着装却掩盖不住浑身贵气,一般这样的人和那些穿金戴银的暴发户有本质区别,是真正的贵族,小二只觉得见到了两条大鱼,立刻满脸笑容地凑上去,“两位客官安好,今日是来瞧成衣呢,还是看布料?现下已经入秋换季了,咱们店里刚出了许多新鲜样式的成衣,绝对能挑到您满意。”

“带我们去看看有什么时兴的衣裳吧。”宁渊点点头,又对身边的呼延元宸道:“我问过景逸了,这是华京最好的一家成衣店,稍后你帮我瞧瞧有没有合适的。”

呼延元宸表面上不动声­色­地点头,心里却窃喜开了。

他原本正在驿馆里呆着,宁渊忽然找上门说让他陪着出门一趟,两人上了马车,呼延元宸才知晓原来宁渊是想买衣裳,因为自个拿不准,才把他叫来一同做个参考。

呼延元宸听见后就乐开了花,一心一意觉得,这是宁渊要买新衣裳来送给他,又拉不下脸问他的尺寸,才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拉他出来,打算给他一个惊喜。

无怪呼延元宸会这么想,实在是因为他的生辰很快就要到了。

无论是在大周还是在大夏,老百姓们在过生辰的时候,几乎都有一件约定俗成的事情,就是要添新衣裳,穷人家没钱,就自己扯点布做上一身,至于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便是成箱成箱的添置,加上逢年过节添置的新衣裳一起,有些甚至奢侈到一天一套穿个一年都穿不完。

往年呼延元宸因自幼丧母,又不得父亲重视,所以极少折腾生辰这回事,更不会在乎多那么一两件衣裳,反正他的身份摆在那里,吃穿不愁,衣裳破了直接买新的就是,直到上回在司空玄的成|人礼上,呼延元宸偶尔向宁渊提了一提过生辰得新衣裳这事他并不看重,却遭了宁渊一顿奚落。

在宁渊看来,有些传统的事情是马虎不得的,譬如成|人礼时对父母的敬茶与祭祖,譬如大年三十的团圆饭,再譬如过生辰时的新衣裳,并且当下他便说了,之前是他不知道,但等下一次呼延元宸过生辰的时候,他的新衣裳便算到宁渊账上。

所以这一次,眼瞧着自己生辰快到了,宁渊却忽然拉他前来逛成衣店,由不得他想不到那一点上去,才会如此心花怒放。

不过以呼延元宸的个­性­,骨子里再高兴,人前都不会格外表现在脸上,反而还冷静得不行,十分沉着淡定地陪着宁渊走进店里,在店小二的领路下,进到了一间专门陈设男式成衣的屋子。

“两位客官,这间屋子的衣裳是咱们店里最高档的了,不瞒你们说,有时候连皇子殿下,都会来挑一两件走呢。”店小二一面说,一面随手拿起身侧的一件长衫,那长衫用料上乘,并且一改一般长衫朴素的模样,上边竟然绣满了青竹与竹叶,绣工栩栩如生,仿佛最技艺高深的画师用笔画上去的一样,“这件就是最时兴的款式了,别看这竹叶的花样朴素,细节却­精­致得不行,为了绣出这样的气势来,四位针线嬷嬷绣了真正一个月……”

谁知他正说得兴起,却被宁渊忽然打断了,宁渊皱着眉头,道:“我来这不是看男子衣裳的,女子的衣裳摆在那里?”

这话一出,店小二尚给不急反应,一直在边上偷着乐的呼延元宸,脸­色­却忽然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7章江面庆生

“原来客官你不是给自个买衣裳啊。”小二悻悻将手里的长衫放下,有些尴尬道:“女子的衣裳在另一边,客官随我来吧。”

宁渊转身要走,瞧见呼延元宸还站着没动,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你莫不是喜欢那件衣裳?”

“没什么。”呼延元宸僵着的身子这才动了动,装作不经意般跟着转过身。

宁渊不疑有他,快步跟在了店小二的后面,呼延元宸望着他的背影,一时有些心塞,他竟然是来看女子衣裳的,那便铁定不是给自己的了,原来竟是自己在自作多情吗?

自古女为悦己者容,女子在衣裳上的需求也比男子要多,进了陈列女装的那间屋子后,这里同之前放男装的比起来实在是要宽敞太多了,不光四面八方挂着的衣裳颜­色­靓丽,款式清奇,屋子里来来往往的小姐们也个个绫罗绸缎,朱钗满头,一眼便能看出他们都来自富贵人家,这也难怪,以锦绣阁衣衫的价格,普通百姓是连门框都不会踏进来的。

呼延元宸被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晃花了眼睛,顺手拿起身侧一件鹅黄描金线的裙子旁挂着的木牌,一瞧上边的标价,手一抖,险些将那写着价格木牌扔在地上。

宁渊正看着小二给她介绍的一件翠绿­色­纱裙,细心研究着裙摆上的图样,呼延元宸瞧他看得认真,忙凑近,压着声音道:“你当真要在这里买东西?我方才看见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裙子就要五十两!”

“知道啊。”谁知宁渊只轻描淡写地丢出了这么三个字,又去研究另一条裙子去了。

呼延元宸碰了个软钉子,忽然没法理解宁渊的这副行径来,既然来看女人家的衣裳,便肯定不是自己穿的,而是拿来送礼,可即便是送礼,又何须送这般贵重的东西,何况男子送女子衣裳这行为本身也下流了些。

在呼延元宸纠结的同时,宁渊好似也选好了一套花样十分别致的裙子,浅绿­色­打底,上边绣满了荷花,一眼瞧上去十分花团锦簇,呼延元宸悄悄瞄了一眼价格,没想到这条裙子,更不便宜,价格竟然破了百两。

“下月初二,馨儿便满十四岁了,多少是个大日子,这些年我这个做兄长的从来没给她买过什么好东西,也该置办一条像样的裙子给她。”待店小二拿着那条裙子去帮宁渊结账的时候,宁渊好似终于瞧出了呼延元宸困惑,出言解释道。

呼延元宸点点头,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是给宁馨儿的,宁渊一直很宝贝这个妹妹,怪不得舍得花钱到这里来买衣裳,只是下月初二……呼延元宸算了算日子,不刚好是自己生辰的前一天吗?

想来宁渊是一心一意记挂着自己的妹妹,倒将他的生辰给忘了吧。呼延元宸这么想着,不由得气馁地摇了摇头,他一个大男人,也确实不好和别人小姑娘争什么。

“哎,你瞧,那不是庞小姐吗?”

“庞小姐,哪个庞小姐?”

“刚进来那个,就是昌盛侯府家的小姐呀!”

旁边两位小姐的对话忽然飘进宁渊耳朵里,他一侧眼,瞧向阶梯的方向,果真见着两名打扮靓丽的女子随着另一个待客的店小二从楼上大厅走了下来,穿着湖蓝­色­长裙的年长些,梳的是­妇­人的发髻,便是昌盛候庞松的长女,华京禁卫军统领韩韬的妻子庞春燕,而她身边一袭桃红­色­长裙的少女,正是她的妹妹,庞秋水。

在这里碰见那两人,也不知是不是冤家路窄,宁渊扯了呼延元宸一把,呼延元宸也心中亮堂,与宁渊双双走到了一排货架的后头。

之前说话的那两名小姐在庞氏姐妹上来后并没有停住嘴巴,只是说得小声了些,还是被宁渊听了个彻底,只听其中一人道:“你听说了吗,我爹昨日下朝回来,说那庞二小姐要变成皇子妃了呢。”

另一人的语气十分惊讶,“你莫不是弄错了吧,就凭她还想当皇子妃?她不是还在天牢里呆过吗,名声早就臭了,连寻常的官家子弟都没人上庞府提亲,她又怎么可能攀附上皇子。”

“我爹哪里会吹牛,这可是庞大人亲口说的,说是四殿下已经向庞府提亲了,要娶二小姐回去做正妃。”先前那姑娘砸了咂嘴,“其实吧,这也没什么好羡慕的,那庞家二小姐惯就是了为了攀龙附凤什么不要脸的事情都能做出来的人,当初为了攀附大皇子殿下,不是还同宁国公府的嫡小姐结过梁子吗,最后还被国公夫人给折腾到天牢里去了,她大概是瞧着自己劣迹斑斑大皇子殿下铁定不会要她,于是才退而求其次,抱上了四皇子……可我瞧着就算她能如愿以偿当上皇子妃,可也不见得是个体面的皇子妃,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四殿下在诸位皇亲国戚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你知道的呀,虽然近来眼瞧着是比从前好些了,可也就那样,而且啊……”先前那姑娘说到这里,忽然压低了声音,“而且大伙都在传呢,说四殿下是天煞孤星,凡是跟他牵扯上关系的人都没个好下场,他生来就克死了母亲,后来认了月嫔娘娘为义母,原本以为可以咸鱼翻生,结果一年都还不到,月嫔娘娘也跟着没了,你说这不是被四殿下克的,还能是什么原因?庞二小姐嫁去给四殿下做正妃,瞧着是风光,可能不能从头风光到尾,还难说得很!”

“说的也是,不过这庞二小姐的脸皮倒也真厚,如果是我蹲过天牢,只怕一辈子都会呆在府里而羞于出来见人了,她偏偏像没事的人一样,居然还能舔着脸出来逛街……”两个小姐一边议论,一边带着银铃般的笑声走远了。

司空旭居然要娶庞秋水?宁渊眼角一跳,这可当真是一桩轶事,如果自己没记错,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从小眼热的便都是号称华京第一美女的宁珊珊才对,怎的倒忽然瞧上庞秋水了?

宁渊一面想着,那边庞氏姐妹也已经走进来,开始津津有味地挑起了衣裳,周围不少官家小姐见到他们两人,都开始窃窃私语的议论,他们自然也听见了,可以看得出庞春燕的脸­色­不太好看似乎有些尴尬,可庞秋水偏偏对周围的闲言碎语一副充耳不闻的模样,好似当真在一心一意挑着衣裳。

宁渊又瞧了他们一眼,领着呼延元宸绕开从另一边不动声­色­地下了楼,在楼下等了片刻,待小二拿来了已经打包好的衣裳后,便打算离开。

只是走到了店门外边,他们两个又撞上了一个熟人。

韩韬应当是陪着庞氏姐妹来的,似乎拉不下脸进这种满是脂粉味的店铺,于是等在了外边,他瞧见宁渊,先是愣了一愣,随机便­阴­沉着脸不说话,完全没有要同他打招呼的意思。

宁渊含蓄地笑了笑,也没说话,自顾自上了已经候在门外的马车。

待庞氏姐妹买好了衣裳,也从店里出来后,韩韬立刻迎了上去,问道:“这店里可是有人找你们的麻烦?”

庞春燕没说话,庞秋水却满脸不屑道:“这女人多的地方,最多也不过是耍耍嘴皮子上的功夫,占占流言蜚语上的便宜,装作听不见便行,又能有什么麻烦。”

“我指的不是这个。”韩韬道:“你二人可有碰见宁渊那小子,我方才可瞧着他同永逸王爷从里边一起出来。”

“他?”庞秋水眼珠子一转,“没有碰见,怎么,那小子可是对你说了什么?”

“这倒是没有。”韩韬松了口气,“那小子素来与我们不对盘,像个狗皮膏药似地挥都挥不去,上回岳丈的设计不光没惩治到他,让他活着回来了不说,居然还不知耍了什么手段得了宁国公的青眼,我是担心他有恃无恐,找你们的麻烦。”顿了顿,他又对庞秋水道:“尤其是你,现如今名声不好,岳丈说了在皇上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前要行事要格外谨慎,又何苦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扯着你姐姐出来买衣裳,不是招人非议吗。”

“非议?我瞧那些人是嫉妒!”庞秋水对韩韬的话很不以为然,“之前那些日子我可是受够了窝囊气了,在府里憋了这么久,如今有机会自然要好好出来走走,我便是要让那些喜欢嚼舌根的长舌­妇­看看,就算他们嚼再多的舌根,我也是要成为皇子妃的人,身份凌驾于他们之上,气死这些长舌­妇­。”

因为坐过牢之事,庞秋水即便整天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是能透过下人的嘴巴,知道外边的人是如何议论她的,从前她因为丢脸羞愧,不愿意出来见人,如今知晓自己即将成为皇子妃,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只想迫不及待走出家门现一现,彻底吐气扬眉一番。

韩韬谨慎道:“你还是要小心些,宁渊那小子多半知道了岳丈他们曾经借着长公主的手想要害他,如今他在宁国公面前混得风生水起,势必会借机报复,岳丈正防着他呢。”

可惜,韩韬这番模样在庞秋水看来完全是杞人忧天,“宁国公?”庞秋水冷笑道:“你别当我不知道,不过就是宁国公认了他当亲戚,给了他一个堂少爷的身份,让他方便进出国公府罢了,他还真能把自己当成了世子不成?宁国公府的世子可是宁仲坤而不是他。”说到这里,庞秋水顿了顿,“宁仲坤这人我接触得不多,却也知道是个心胸狭窄的,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世子,可宁国公又莫名其妙在身边放了个‘堂少爷’,他偏生也不会嫉妒?”

“别人家的家务事也轮不到你去­操­心。”说到这里,韩韬也觉得自己大概是多虑了,撩起马车的车帘,“东西买完了,便回去吧。”

庞春燕没有庞秋水脸皮厚,早被那些闲言碎语听得浑身不适,立刻就上了车,庞秋水跟在后边,在上车的同时,她眼里却是异­色­连连,也不知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

宁馨儿十四岁的生辰,宁渊和唐氏着实为她正儿八经摆了一桌酒席,好好庆贺了一番。

自从宁渊现身宁国公府后,没有再藏着掖着的意思,唐氏和宁馨儿变也从赵沫那里搬了出来,回到了城西的宅子。

酒席办得热闹,该来的人也都来了,礼物宁馨儿自然也跟着收了一大堆,各类金器玉器,珠宝首饰,简直一双手捧都捧不过来,也得益于宁渊如今在华京的熟人们,虽然不多,但也尽是不差钱的主,无论是景逸赵沫,甚至是特意从宫里带了舒氏的贺礼前来持久的司空玄,拿得出手的都是大手笔,跟他们的比起来,宁渊那一件虽然是花了大钱的衣裳,却也是最寒酸的一样。

不过宁馨儿显然不是胳膊肘往外弯的那一类,任凭别人送的东西再名贵,在她眼里都不如宁渊送的好,甚至当场便进去屋里将裙子换上了,看得司空玄不禁有些失落——他送的也是一件裙子,还是他求了舒惠妃让宫内司制房绣工最高超的嬷嬷们赶出来的,原本想让宁馨儿在生辰这天换上,却被宁渊抢了先,以至于他只能一面陪着笑,一面同呼延元宸喝闷酒。

酒过三巡,司空玄的情绪也被呼延元宸看出了几分,他不禁试探着问了一句,“你何以摆出这样的脸­色­,生辰礼物这种事向来是心意最重要,只要人家能收到你的心意那便是好的,其他不用计较太多。”

“呼延大哥你是不知道。”司空玄喝得有些多了,脸颊泛红,语气也迷蒙起来,“若她当真能接受下我的心意便好了,可惜她只怕从来没将我的心意当做过一回事。”

“何以见得。”呼延元宸眉毛一扬,“我记得你们从前关系不是很好,经常凑在一起有打有闹的。”

“是啊,从前关系是很好,只是后来,她便忽然不太爱搭理我了。”司空玄语气闷闷的,想到从前在江州宁家的时候,他和宁馨儿年纪都还小,宁馨儿个­性­一点都不像个小女孩,司空玄又初到一个新环境总是表现得很小心严肃,于是他就可悲地变成了宁馨儿取乐的对象,用墨汁在脸上画画,或者抓蚯蚓丢进衣裳的后领里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起初司空玄对宁馨儿的这种行为赶到十分厌烦,只不过因为对方是宁渊的妹妹而不好多说什么,但渐渐的,他忽然发现宁馨儿的这些调皮捣蛋的举动在他每日一成不变到单调的生活里,完全成了一抹足以调剂的亮­色­,他甚至对于两人间的追追逃逃打打闹闹还有些期待起来。

可惜到了后来,宁馨儿大概是年岁渐长的缘故,又或许是被唐氏训斥得多了,渐渐褪去了顽劣的脾­性­,变得越发像个女孩子起来,也不再同司空玄逗趣打闹了,一度让司空玄感到特别失落,而这种失落,也在司空玄随着舒惠妃回宫之后,爆发到了极点,因为他发现宫内的生活,比当初在江州当下人时还要单调无聊。

他因为长时间流落民间,因此皇帝对他的功课也看得最紧,教导他的田不韦又是个出了名的顽固老学究,于是他每天过的日子除了用膳与读书,还有偶尔练武,几乎找不到别的消遣,而每当无聊到了极点的时候,他便越发地想念从前和宁馨儿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来,他也曾借着来找宁渊的名义,隔三差五跑到宁馨儿面前闲晃,可让她诧异的是,宁馨儿在她面前的各种表现越来越像一名大家闺秀了,虽然礼仪一点不少,却只让司空玄觉得隔阂重重。

“我觉得馨儿她大概是不愿同我做朋友了,从前她压根不会那样客气地待我。”司空玄打了个酒嗝,他酒量不算好,几杯下去便什么秘密都藏不住,“是啊,女孩子便要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才讨人喜欢,到了馨儿这年纪,只怕是有了心上人了吧,哪里还有空来应付我。”

“你这小子。”呼延元宸笑了一声,忽然道:“瞧你这般在意的模样,莫非是喜欢上人家了?”

他等了等,却没有等到司空玄的回答,定睛一看,原来他已经不胜酒力,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时辰也已经晚了,再瞧一桌子的人也个个喝得东倒西歪,那边宁渊看酒菜也差不多了,便一面招呼白檀等人收拾东西,一面安排那几个喝多了的住下,等清完了场,时辰已经逼近子时。

从正厅里出来,宁渊悄然关好门,一回身,看见呼延元宸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端着小盅在喝茶,看见宁渊出来了,他笑了笑,道:“都收拾好了吗。”

“也没多少东西。”宁渊走到他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可是许久未曾看见馨儿这般开心了。”

“有你这样一个为她好的哥哥,但凡是个妹妹都会觉得开心。”呼延元宸语气里莫名有些酸,放下茶盏道:“也罢,这么晚了,我还有些事情,便先回去了。”

“回去?”宁渊愣了愣,“事情还没做完,你怎么能走。”

“还有什么事情?”呼延元宸不明所以。

宁渊抬头看了看月亮,“瞧着现下似乎还未到子时,不过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宁渊忽然拉起了呼延元宸的手,“你随我来。”

呼延元宸被他拉着,径直出了院子,院外,周石居然没有去睡觉,而是牵了一辆马车等在那里,瞧见二人出来,眼神十分暧昧地对呼延元宸笑了一下,呼延元宸还没来得急打招呼,就被宁渊给推上了车。

周石动作也麻利,马鞭一抖,马车便在空旷的街道上小跑起来。

“三更半夜的,这是要去哪里?”呼延元宸更加莫名其妙了,压根不知道宁渊在卖什么关子。

宁渊也不说话,只是示意他稍安勿躁,马车跑了约莫两刻中,终于停下了,呼延元宸听见外边传来了滚滚江水声,一掀开车帘,马车果然是驶到了码头边上。

这个时辰码头边依旧热闹,好几艘灯火通明的画舫在江面上来回游荡,不时有放浪形骸的声音传出来,宁渊领着呼延元宸跳下马车,往码头边上走,那里也有一个男子等着,呼延元宸定睛一看,居然是闫非。

他午后要来宁家之前,闫非曾说自己闹肚子,找他告了假,自个去看大夫去了,呼延元宸虽然奇怪闫非这等练武之人身强体健怎么会闹肚子,可也不疑有他,只是现在看见人出现在这里,心里不禁生出一丝荒唐的感觉。

闫非可是从小便陪着他的,是他心腹中的心腹,眼下这心腹中的心腹却明显做出了吃里扒外的勾当,不知联合了宁渊在卖什么药,真是让呼延元宸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少主,宁公子,你们可来了。”瞧见二人,闫非急忙陪着笑行了一礼,全然忽略掉呼延元宸恼怒的表情,只让开身子,露出了背后一艘­精­致的小船,“我可是已经候了许久了,二位快上去吧。”

那小船同江面上的画舫相比要笑了许多,却也有三丈来长,船头坐了一方小炉,炉上烧着茶水,船舱是敞开式的,没有门,只垂了一道珠帘,可以看见里边烛火高照,摆了个能容两人坐下的小方桌,桌上有几道雅致小菜。

宁渊拉着呼延元宸跳上船,上了坐,岸上的闫非也跟着跳到了船后,握住船舵,低吼一声,小船便悠悠驶离了码头,朝江中心渡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188章烟火璧人

掌舵的闫非没有同那些画舫凑热闹,而是尽量将小船驶远,直到只能隐隐从画舫的方向听见极其细微的丝竹之声。

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没有夜风,江水也平稳且安逸地向前流淌着,一丝浪花也无,小船的船舱里,呼延元宸端起酒壶细闻了一下,笑道:“好淡的酒。”

“之前已经喝过一轮了,难道你还嫌不够?”宁渊将酒壶拿过来,亲手帮呼延元宸将他面前的瓷杯满上,“这其实也算不得酒,只是一种果酿,否则若在此处饮烈酒,船舱一晃,便有得你折腾的。”

呼延元宸淡笑着没说话,一口将杯子里的酒水饮尽,想开口问问宁渊为何会忽然拉他来游船,不过却被宁渊先将话头抢了过去。

“瞧着时辰已经过了子时了。”宁渊朝窗外看了一眼,依稀辨了辨天上月亮的方位,随后在桌子下边鼓捣了一下,忽然拿出一个像是早就收在这里的锦盒,抵到呼延元宸面前。

“这是何物。”呼延元宸故作正经地问了一句,其实心跳早已加快了。

“你莫不是以为我忘了你的生辰?”宁渊笑道:“你同馨儿一前一后,我又如何能忘记,打开瞧瞧吧。”

果然是这样!呼延元宸拿着那锦盒,一时只觉得心花怒放,原来事实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宁渊并没有忘记他的生辰,不光没忘,还特意瞒着自己­精­心准备了一番,打算给自己一个惊喜!

锦盒有一尺见方,晃了晃并没有声音,呼延元宸也猜不透里面是什么,打开之后,才发觉里面是一件毛­色­鲜亮的皮马甲,毛皮并不厚,却十分柔软,摸上去手感极好。

“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到个卖鹿皮的猎户,我瞧那匹十分完好,便买了下来,又亲手缝出来的。”宁渊道:“想来你也知道过生辰要送新衣裳,只是你一向不讲究这个,别的衣裳弄来了也怕你不喜欢,这马甲是贴身穿着的,我还在里边嵌了一层竹甲,不算特别牢固,但挡着一些暗剑还是足够的。”

呼延元宸伸手一摸,果真在皮毛里边摸到了一块块坚硬的东西,刚好护住了前胸和背心,又不影响活动,且皮甲的针脚很是细密,看得出缝制之人下了不少功夫,绝不是粗制滥造的产物。

宁渊见呼延元宸长久地不说胡,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针线功夫这方面我还是多年前学的了,隔得久了难免会生疏些……你要是觉得不好看那便不穿也无妨。”宁渊一面说,一面摸到了自己束发的玉筒,“我是没有你这么­精­巧的手艺,做出来的东西也不­精­致……”

“不会,这个很好。”呼延元宸打断了他的话,“真的很好。”

宁渊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那便好,如果你觉得嫌弃,我倒真不知该如何说了。”

“我如何会嫌弃你送给我的东西。”呼延元宸一面说着,一面竟然就将外衣脱下了,现场就将那件皮甲贴身穿在了里面,活动了一会手臂。平心而论,那皮甲外观的确说不上­精­致,可尺寸却刚刚好,从肩宽到胸围全都严丝合缝,“尺寸竟然这样好,莫非你偷偷量过我的身形不成。”

宁渊笑了一声,“我哪里有那个闲工夫,不过是让闫非偷偷取了几件你常穿的衣裳来对比,加上我从前的印象来定的尺寸罢了。”

“印象?”呼延元宸眉毛一扬,忽然双手撑住桌子,脸颊向宁渊凑近了些,“看来你对我的身体,印象还真是深刻。”

宁渊想说呼延元宸这样高大结实的身板,恐怕无论是谁只消抱上一次都能印象深刻,但看着呼延元宸的表情,显然他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了,不禁有些尴尬地将头侧开,“闫非还在外面。”

“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呼延元宸低声笑着,“阿渊,你送了我这样好的东西,总得让我回个礼不是。”

见宁渊沉默不言,呼延元宸想了想,觉得动口不如动手,索­性­伸出一只手拖住宁渊的脸颊,温热的嘴­唇­已经吻了上去,

宁渊没有抵触,渐渐的也放松了身子,任由呼延元宸带着一丝清甜酒味的舌尖扫过他的牙关,然后同他的舌头纠缠在一起,不过显然呼延元宸完全是个­色­厉内荏的货­色­,表面上想占据主动,但亲吻这档子事他统共也没多少经验,相反来说活了两辈子的宁渊却要擅长多了,于是渐渐的竟然反客为主,呼延元宸却显然不想让无论是年纪还是体格都若于自己的宁渊占据主动,依旧强撑着笨拙的动作寸步不让,渐渐的,原本一番温情的亲吻竟然变得剑拔弩张起来,好似真正的­唇­枪舌剑。

最后,终是呼延元辰先坚持不住,败下阵来,拉出一条银丝离开了宁渊的嘴­唇­,脸­色­潮红地擦了擦嘴角,气恼道:“不来了不来了,便是在这上边都要占上风,阿渊你当真欺负人得很。”

宁渊只是笑,笑容里边还有几分得意。

这时,外边掌舵的闫非忽然道:“少主,那边在放火舞咧,快和宁公子出来看看呐!”

听见这话,呼延元宸只好重新将外袍披上,一手搀着宁渊,一手拨开珠帘,走到了船舱外,果然,那边最大的一艘画舫上也不知在做些什么节目,竟然搬出小型火炮来在甲板上放起了火舞,一个个­色­彩绚丽的焰火花样在半空中绽开,将江面都照得五彩缤纷,煞是好看。

“若是在大夏,绝无这样好火舞看,即便是在最为隆重的节庆里,也只有达官贵人有资格观赏,平明百姓有些终生都难得一见。”望着那些烟火,呼延元宸莫名有些感慨起来,“便也只有富饶如大周,才能使平民百姓也能瞧见这样的景致。”

“我虽未曾去过大夏,也知大夏军盛国强,何以有你说的这样。”宁渊露出不解的眼神。

“大夏本就是以武立国,又富含钢铁矿藏,军盛也是常理。”呼延元宸道:“只是夏人祖先原为游牧民族,以放牧为生,不似周人那般­精­通农耕之道,且或许是大夏矿藏丰富的缘故,适合耕种的土地极少,很多地方甚至寸草不生,粮食有限,又要养活那样庞大数量的军队,所以百姓的日子大多入不敷出,从前我祖父还在位时,曾大开国门与大周密切往来,用各类矿藏换取粮食作物,商贾繁荣,也让百姓们的生活质量提升了不少,只是现在……”说到这里,呼延元宸却不言语了。

宁渊知晓原因,大夏自从上代皇帝时开始,便逐渐缩紧了与大周的商业往来,甚至一度中断矿藏的出口,加上双方边境的守军也一直小摩擦不断,后来仅有的几条商路也彻底断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大夏皇帝担心矿藏过分出口到大周,会极大地增强大周军队的装备以强化军事力量,长此以往,会让一直在军备上出于领先地位的大夏优势不在,甚至于如果大周军力强盛了,粮草又不缺,大夏恐怕还会因此遭殃。

“先帝驾崩后,我曾向太后进言重启与大周的商路往来以强民生,不光未被采纳,反而被太后扣上一个亲周背夏的罪名,在朝堂官员中遭了好一阵非议,不光如此,当年祖父曾引入不少善于农耕的周人入夏,以教导夏人时节与农耕之道,那些周人的后代,现在也被太后以­奸­细的名义全部下狱流放。”呼延元宸一番低沉的话打断了宁渊的思路,“只一味在乎军备的优势,而丝毫不顾及百姓,就算是在以武立国的国家,也实在太可笑了一些。”

“我却是理解夏太后的做法。”宁渊说出来的话让呼延元宸一愣,“或许她只是觉得,想到得到大周的粮食,何须打通商路,看人脸­色­这般麻烦,只要挥师南下,将大片的农耕之地吞入腹中,不是一劳永逸了吗,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们大夏的那位先帝,从前仗着兵强马壮,想要染指大周江山的念头可不止一点半点,若非大周军师多少有点本事,又曾有军神老景国公坐镇,他们恐怕早就挥师南下了。”

“你说的没错,他们当初将我送到大周来当质子,多半也是打着烟雾弹,想要麻痹大周皇室以放松警惕的念头,不然以大夏的军力,哪里需要交给大周什么质子。”呼延元宸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我回到大夏的那段日子,多少也察觉得出来,我那侄儿皇帝年轻,太后垂帘听政大权独揽,打的便是同我父皇从前一样的主意,力图将大周并入大夏的版图。”

“阿渊。”呼延元宸忽然将目光落下来,轻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两国要是当真开战的话……”

“你身为大夏的永逸王爷,即便太后瞧你不顺眼,甚至借机要除掉你,恐怕你也是要站在下人这边的对不对?”宁渊知道呼延元宸要问什么,也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我身在大周,长在大周,这一方水土不光养育了我,也养育了我的父母家人,养育了我的至交好友,你觉得我会如何选择。”

呼延元宸没有再说,而是沉默地伸出手,揽过宁渊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拥入怀里。

又一朵巨大的烟花在江面上绽开,没听见二人聊天内容的闫非用力拍手叫好,那氛围让宁渊忍不住笑了一声,打碎了周遭沉默的空气,“这莫名其妙地,­操­心那般没影子的事情作甚。”他在呼延元宸肩膀上拍了一下,“今日是你的生辰,便趁着时辰还好许个生辰愿吧,没准神仙听见了,能立刻随了你的愿呢。”

“如果我说,我想让阿渊你一辈子都陪着我呢,这愿望能实现吗?”呼延元宸勾起嘴角。

“当真是蠢!”宁渊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这玩意可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无妨,能让你听见便行了。”呼延元宸脸上的笑容拉得更开,“神仙事忙,这世上这么多人又那么多事求着他,他也管不过来,我便索­性­说出来,看你能不能随了我这个愿望。”说到这里,呼延元宸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无比认真道:“阿渊,你愿意一辈子都陪着我么。”

一辈子,可真长啊,宁渊一时有些恍惚,因为他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在很多年之前,也有人对他说出过一样的话。

宁渊,你愿意一辈子都陪在我身边吗?

人在年少不更事的时候,会做下很多蠢事,并且答应很多蠢问题,许下蠢承诺,并且最后还要为自己做下的蠢承诺付出代价。宁渊曾经发誓,再也不会让相同的历史重演了,但同样的话从不同的人嘴里说出来,宁渊却莫名的,觉得自己的立场开始剧烈动摇。

他愿意相信眼前这个人,愿意相信他的真心实意,哪怕往后也许有一天,他同样会为自己胡乱做下的承诺后悔,并且吃尽苦果,但眼下,在这个瞬间,望着他俊朗中带着陈恳的脸,他愿意去选择相信。

“一辈子太久了。”宁渊觉得自己很少能讲出矫情的话,但是现在他忽然想到一句十分矫情的,还不说不行,他拉起呼延元宸的手,手指紧紧与他交叉扣住,感受着他掌心温热的体温与薄薄的一层细汗,微笑着说:“一辈子太久了,我这人等不了那么久,我只争朝夕,每朝每夕,你不弃我,我不负你。”

宁渊声音不大,但是他笃定呼延元宸听见了,即便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即便他也没应自己的声,可他忽然绷紧的下颚与忽然变得明显无比的心跳声,却瞒不过宁渊。

“火舞真漂亮。”宁渊没有再看呼延元宸的脸,重新正过身子,只将头微微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呼延元宸身子僵了一会儿,抬手轻轻从后边扶住宁渊的背,好让他能考得舒服些。

原本在船尾大声吆喝着的闫非,看到这一幕,也跟着默默地闭了嘴,重新­操­起船舵,一面往前划着,一面暗想,少主和宁公子当真是良辰美景,自己年岁也不小了,什么时候也能碰上个属于自己的心上人呢?

****

“后来,那位公主就真的光着身子上了街,可百姓们为了不想承认自己是蠢货,都拍着手赞叹公主的衣裳漂亮。”宁渊一面说,一面将碗里最后一口汤药用勺子抵到宁国公嘴边。

“哈哈哈……”宁国公笑了许久,才缓过气来,将那汤药一口吞下,抚着胡须道:“当真有趣,当真有趣,世间竟然还真有如此蠢笨的公主和皇帝,果然是听着这些有趣的故事,再难喝的药喝进嘴里都不觉得苦了,要比那些让人甜得发腻的糕点蜜饯有用许多。”

“叔公身为堂堂国公爷,竟然还像垂髫小儿似的怕苦,若是传扬出去,也不嫌燥得慌。”宁渊调笑了一声,又断过一碗水来让宁国公漱口。

从前宁渊还只是隔三差五地被宁国公招进府里下两盘斗棋,可自从下毒的事情之后,宁国公莫名其妙给了宁渊一个堂少爷的身份,让他得空便来陪自己聊天侍奉自己吃药,并且知道宁渊没事喜欢读一些江湖话本,便又让他在自己吃药的时候挑一些逗趣的江湖故事说来听,也好分散开­精­力让药不那么难吃。

宁渊也不负重望,一个接一个的故事妙语连珠,尤其今日这则“公主的新衣”,更是逗得宁国公哈哈大笑,直赞叹那些写出这等江湖话本人士的才华。

“当真是大胆,抬举你两句,竟然就学着蹬鼻子上脸奚落长辈了。”听见宁渊揶揄他,宁国公故作严肃地训斥了一句,可眼底的笑意还是藏不住,“从前你祖父也爱看这些江湖话本,甚至看得比经卷典籍还要多,于是时常被父亲训斥,说他不务正业,那时我也觉得奇怪,江湖话本这等粗俗之物有什么好看的,结果老了老了,才发现人生竟然有此等乐事从前完全不知道,当真是白活了,远没有你祖父日子过得那般潇洒。”顿了顿,宁国公又喃喃自语了一句,“如果当初承袭了国公爵位的不是我,而是你祖父,只怕没有那么多的担子在身,我的日子也能过得更轻松些……”

宁渊恭敬地坐在一边没说话,宁国公喜欢让自己陪他聊天,可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在说,自己在听而已,说的也尽是那位自己祖父的事情,一来二去,宁渊明白了,宁国公让自己陪着他,只不过是想找一个听他倾诉的对象,自己只用乖乖坐着,听下去就好。

“你祖父从前也收了不少话本子,这些年来我都未曾动过,也未曾看,听你一说兴致倒也来了,你去帮我寻两本来看吧,东西就收在……”宁国公正说着,管家忽然进来道:“老爷,夫人说了等会会过来陪老爷上院子里走走。”

“知道了。”宁国公点点头,看了宁渊一眼,宁渊会意地起身,“叔公有事,那我便先行告辞了。”然后低头退出了宁国公的房间。

宁国公似乎不太想让他和吴氏打交道,每当吴氏要过来的时候,他都会先把自己打发走,久而久之,宁渊也养成了这种默契。

退出了房间,宁渊料想这里已没了自己的事情,便打算回去,谁知走到府门口的时候,又刚好撞上宁仲坤似乎也要出门。

他现下已经是正儿八经的世子了,并且好像极为重视自己这个得来不易的世子位置,每到出门的时候都打扮得十分隆重,衣裳都是穿的朝服,腰间的玉佩金牌一个不够,要挂上三个才显得阔气,当然最扎眼的还是他头顶上顶着的玉冠,那玉冠是历来皇帝册封世子时才会御赐下来,是身份的象征,同朝服是一个­性­质的东西,一般只有在上朝时,或者出息正经场面才会佩戴,但宁仲坤却日日都顶在头上,有时甚至睡觉都不取下来,恨不得以此来告诉别人他世子的身份。

“哟,你这是要出去?”宁仲坤瞧见宁渊,正要踏出府门的步子顿了顿,上下扫了他一眼,“祖父那的事完了吗?”

“世子爷安好。”宁渊抱手行了一礼,“也就只是伺候国公爷喝药的功夫,没什么大事。”自从宁仲坤当上世子后,宁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十分识抬举的将对他的称呼变成了“世子爷”而他似乎也很是受用。

“嗯。”宁仲坤满意地点点头,摆足了架子道:“祖父抬举你,便是你的福气,好好做你的事情,千万别不识抬举,丢了祖父的脸。”说完,又用鼻孔望了宁渊一下,才扬长而去,上了门外的马车。

看着马车绝尘而去的模样,宁渊笑着摇了摇头。

宁仲坤今日是得了礼部尚书公子姚谦的邀请,前去京城内数一数二的贵宾楼吃茶,宁仲坤人还未到,这里的包厢中已经聚了不少公子哥,凑在一起七嘴八舌聊得不亦乐乎。

领头之人一袭月白­色­的长衫,长着算计嘴脸的公子,便是姚谦了,他正同周围几人打趣道:“你们猜一猜,宁仲坤那个蠢货今日会不会还是那番打扮?”

姚谦这话一问出来,便勾起旁人一阵哄笑,当下便有人拍出一锭银子,附和道:“我押十两,他今日铁定还是穿成那样!”

“不能吧,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就算是再厚的脸皮,也总得将那身衣裳换下来洗洗,我押二十两,他今日会换身打扮。”另一公子拍出两锭银子,发表了不同意见。

“我五两!”

“我十两!”

一群人接二连三往外边掏钱,所赌的竟然是宁仲坤的穿衣打扮,实在是滑稽得很,请来众人的东道主姚谦自然扮演起了庄家的角­色­,不住喝道:“一个个来,买定离手啦!”正热闹着,打着宁国公府旗号的马车便在茶楼前停下了,立刻便有小二在楼下吆喝一声:“宁世子到啦!”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到宁仲坤的时候,我脑子里总会莫名其妙冒出来夏冬春的脸……

PS:本章内又埋了一个伏笔,猜一猜作者君是不是在为了后面大撒狗血而做准备吧=V=

☆、第189章蠢材仲坤

楼上的众人听见这声音,立刻七手八脚的将散落在桌面的银两收拾­干­净,一个个正襟危坐,然后见着宁仲坤一身气派的朝服,十分扎眼地顺着阶梯走了上来。

瞧见他身上衣裳的那一刹那,一群贵公子里立刻有人欢喜有人忧,赢了钱的,勾起嘴角窃笑不已,输了钱的,则懊恼地在心里暗骂,这宁仲坤偏生有毛病不成,又是这样一幅打扮,难道他从来不洗衣裳的?

宁仲坤可注意不到这些人的脸­色­,自顾自地坐下了,终于有人忍不住,出声婉转地打探道:“景世子这身朝服当真是气派,无怪乎你日日都穿着,只是清洗的时候想必会十分麻烦吗?”

“那是自然。”宁仲坤不疑有他,大大咧咧道:“这衣裳名贵,得要好几个下人从里到外细细清洗数个时辰方能弄得­干­净,也晒不得烤不得,只能自然风­干­,全部算下来得花个两三天,不然我也不会请裁缝比着样式做了许多件好轮着穿。”

“原来如此。”那人才恍然大悟的点头,其他人听见这话,就算心里有疑惑也笑开了,不想这宁仲坤居然虚荣到了此种地步,还比着样式做了许多件,当真是一个大笑话。

宁仲坤当然不会知道这些人在笑话他,反而只当别人是羡慕,又开始夸夸其谈自己当上世子之后,皇帝拨下来的赏赐,宁国公拨下来的赏赐,说得不亦乐乎,这些翻来覆去的话,在场无论是谁都已经听了好几遍了,便没几个真正往心里去的,反而小声说起了其他事情。

宁仲坤兴许是瞧出了并没有多少人在认真听他说,渐渐的便也没了声音,他话说得多难免口­干­,多喝了两壶茶的关系,现下也有些内急起来,于是起身下楼去了一趟茅厕,再回来时,却在楼梯上被一个婢女模样的人拦住了去路。

“宁世子安好。”那小姐屈膝行了一礼,“不知世子是否得空,我们家小姐想邀世子一叙。”

“你们家小姐?”宁仲坤眉头一皱,从这丫头的装束上看不出是来自京城哪家的下人,不过衣料样式不错,还有一两件首饰,想来也是大户人家。宁仲坤摸了摸下巴,想着自己如今成了世子,又未曾娶亲,想要靠着自己飞上枝头的姑娘们一定不在少数,也不知是那家的闺秀居然如此胆大,主动邀约自己,自己也不能让人家姑娘空等不是。

这么想着,宁仲坤嘴角也勾起一抹笑意,对那丫头道:“既然如此,便前面领路吧。”

那丫鬟又屈了屈膝盖,领着宁仲坤一路朝上走,离开二层,上了三层,顺着走廊一路走到底之后,推开了一间包厢的门,对宁仲坤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宁仲坤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朝包厢里扫了一眼,这屋子不大,一名模样俏丽的女子临窗而坐,另一名侍女执着香扇站在她背后,宁仲坤目光落在那女子的侧脸上,眉头一皱,冷哼一声,转身便想走。

“世子人都到了,却不肯近来见小女一面吗?”那女子转过头,露出庞秋水一张­精­心妆点过的脸庞,“还是说,世子当小女是什么洪水猛兽,连见一面都不敢呢?”

“庞秋水,你这疯女人是故意来找本世子不痛快的吧!”宁仲坤顿住脚步,没好气地道:“你家同我家的那些过节难道还要我来同你细数一番吗,我的妹妹祖母皆同你有过摩擦,此次我宁国公府出了宁华阳那个败类,和你爹有多少关系你别当我不知道,这笔账等我承袭了国公的爵位之后,有的咱们清算的时候,你还想让本世子我给你好脸­色­?”

庞秋水一路自以为是大家闺秀,难得有这般被人当头喝骂的时候,好不容易端起来的笑容险些因为宁仲坤这番奚落而歪掉,忍了半晌,才冷笑一声道:“也罢,原本我是好心想提点世子两句,既然世子不识抬举,那么便当我没见过世子好了,世子走好。”说完,庞秋水眼珠子一转,又加了一句,“世子既然承袭了国公爵位之后要与我庞家算账,那我便回去安心等着了,希望世子爷你,当真能如你所愿承袭了爵位还好。”

宁仲坤原本已经迈开步子走了,听见庞秋水的最后一句话,身子又顿住了,转身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宁世子这么聪明,难道听不出小女子的意思吗?”庞秋水用一种“你明知故问”的眼神对他眨了眨眼睛,“宁公子你莫非是觉得,自己现下成了世子,就一定能继承宁国公府了吧,这世上的事情可没有绝对,小女我可是听说如今宁国公对身边一个服侍汤药家伙满意得很,哪天要是高兴了,让世子换个人当当又能如何?”

“当真是可笑。”宁仲坤一拂袖,对庞秋水说的话是一点不信,“别说我现在已经是世子,就算我不是,国公爵位也断然没有落到旁支头上的道理,更何况还是旁支的庶出,祖父就算身体不济,还不至于发疯!”

“啧啧啧。”庞秋水啧了三声,摇摇头道:“看来宁世子你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呢,你在宁国公府呆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点都没有听说过坊间关于国公爷的传闻吗,比如说他是如何得到宁国公的位置的?”

“你当真是放肆!”宁仲坤呵斥一声,“祖父的名誉可是你等闲嘴­妇­人可以议论的!”

宁仲坤自然知道民间有一些零碎的流言,多年前宁家两兄弟夺嫡,最后因为长子忽然身故,爵位才落到了幼子,也就是如今的宁国公头上,坊间流言便盛传是幼子为了爵位,而害死了长子。

“我又没有议论,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因为坊间的确有传言存在啊。”对于宁仲坤的疾言厉­色­,庞秋水不光浑然不惧,还理所当然地道:“任何事情都不会空|­茓­来风,世子不妨想想,如果这事是真的,那么‘旁支’这两个字,就要放在世子你的头上而不是别人了,你说,即便你如今成了世子,可哪天国公爷忽然想起来要拨乱反正了,要扶别人上位,那你又该置身何地?”

“没有这种可能。”宁仲坤紧紧皱起眉头,说话的语气却没有之前那般斩钉截铁了,“这样的事……这样的事……”

“当然小女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才想和世子爷聊聊。”庞秋水见宁仲坤成功被自己动摇了,立刻趁热打铁道:“如何,现在宁世子有没有兴趣陪小女聊聊天呢?”

宁仲坤踟蹰片刻,轻哼了一声,转而踏入了包厢,门口候着的丫鬟立刻将门关严,走道里重新变得安安静静,好像没有人来过一样。

****

宁国公身体恢复得很不错,没过多久的功夫,便能杵着拐杖下地了,为他诊治的许太医对他有这样的恢复速度感到很压抑,思来想去,给出了一个心宽体健的解释,说大抵是有宁渊陪着的这段时日宁国公都心绪开朗,所以恢复得自然也快。

宁国公似乎也认可许太医的这番话,对宁渊的态度更是亲密了,吃了吃药聊天,还要陪着散步,闲了又会在院子里下上几盘斗棋,不过宁渊近来也没有别的事情,倒也不觉得麻烦。

这一日,两人正下着斗棋,国公府的管家忽然来回话,说宫内传了一道诏书出来,赐婚四皇子司空旭和昌盛侯府家的二小姐,婚期等挑了吉日再定。

宁渊早在为宁馨儿选衣裳那日便从几名路过的小姐口中听到了风声,也不觉得奇怪,低眉顺眼地没说话,宁国公抚须点点头道:“这是好事,你去告诉夫人,让她从库房里选几样好东西,给四殿下和昌盛侯府送过去。”

“便是因为这事,所以小的才要来给老爷回话。”管家苦着一张脸,“小的正是从夫人那里回来的,夫人的意思是,四殿下那里可以送些东西聊表心意,可是昌盛侯府那边……一文钱都没有。”

宁国公皱起眉头,“夫人她莫非还在赌气?”

“老爷你是知道的,咱们夫人和庞家的二小姐有过节,何况,何况从前二爷多少和庞家走得近,二爷出了那样的事,夫人自然不快,所以……”

“我知道了。”宁国公点点头,“不必去管他,该有的礼数不能费,你便点几样,两边都送去吧,夫人要是问起,就说是我的意思。”

管家如获大赦,立刻便下去了,可还没走远,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重新折回来道:“还有一件事情,老爷你之前就让小的们留意小少爷近来的动向,最近小少爷常常出门与人相会,奴才觉得,此事还是告知老爷为好。”

“不妨事,他现下已是世子,难免应酬多,同其他府的少爷喝喝酒也是寻常。”宁国公继续低头下棋。

“这便是奴才要向老爷禀报的地方。”管家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同时瞧了宁渊一眼,宁渊立刻识趣地起身,走到一旁回避,管家才道:“小少爷见的人,好像就是昌盛侯府家的二小姐。”

“有这等事?”宁国公讶异地抬起头,“此事可确定?”

“奴才派人盯了好几次,他们二人确实是前后脚出的茶楼。”管家道。

“这臭小子惯会给我找事,庞家二小姐如果是四殿下看上的人,我看他要如何收场。”宁国公怒了一句,沉思了一会儿,才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管家这才退走了。

宁渊一直瞧着管家走远了,才重新回到桌边,也没问别的,瞧着宁国公脸­色­不好看,好像也没心思下棋了,便行了一礼道:“我正好想起一些事情要回去处理,叔公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宁渊便先行告辞了。”

见宁国公对他挥挥手,他了然地后退了几步,然后才转过身朝院子外边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想,宁仲坤居然会和庞秋水见面,当真是极有趣的一件事。

方才他虽然表面上是回避开了,可那样的距离对练武之人的耳力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禁一边走一边思附起来,庞松要将庞秋水嫁给司空旭他多少还能理解,只是宁仲坤这般掺合进去是什么意思?

正想着,他忽然被个奴仆打扮的下人拦住了去路。

“堂少爷安好。”那人冲他点头哈腰道:“世子爷想找堂少爷过去说话呢,特地派小的来寻你。”

“知道了,带路吧。”宁渊道。

“小的还要去厨房替世子爷拿一些茶果,世子爷说了,就在他院子外边的鲤鱼池边上等你,堂少爷还是快去吧,小的这便先告辞了。”说完,给宁渊指了一条路,示意他快过去了。

宁渊盯着那下人的脸瞧了一会,直瞧得对方脸­色­都开始不自然了起来,才笑着道:“无妨,你去忙你的事吧,我便自己过去。”说完,果真朝着那下人指引的方向走去。

下人喘了一口气,一抹脸上的汗珠,也迅速离开了。

宁仲坤院子外边的确有一方鲤鱼池,里边放了许多锦鲤,也算是国公府里的一处景致,不过因为那地方比较偏,后来国公府的后院正中又修了一方大池塘,那鲤鱼池便极少有人去了,平日里就算大白天也人迹罕至。

宁渊好像完全没看出宁仲坤约他去这般偏僻的地方见面有什么意图一般,信步超前走着,穿过一条长长的小径,总算来到了那鲤鱼池边上。

鲤鱼池虽然偏僻,可连日来雨水充沛,池塘里无论是锦鲤还是水植在充足阳光的滋润下,即便没有多少人打理也长得生机勃勃,宁渊想走近一些瞧瞧水面上的浮莲,忽然见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少女晕倒在了他前进的路上,整个身体横躺着,将一条路堵住了大半。

那少女双目紧闭,一副人事不省的模样,也不知躺了多久,若是换了个寻常男子,如果见着这样一个弱不禁风惹人怜爱的少女站在路边,恐怕都会起恻隐之心,驻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宁渊偏生像没事的人一样,好像当那少女完全不存在,一抬脚,竟然就从她身上这么垮了过去,继续朝前走,压根就对她视若无睹。

少女原本紧闭的眼睛在宁渊越过他之后睁开了一条缝,里面满是荒唐的眼神,不过她可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忽略,小嘴一张,传出了一声细微的呻吟:“好痛……”

见宁渊依旧在朝前走着,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少女也觉得自己声音是不是太小了些,不禁扯开嗓门,近乎是痛叫了一声:“哎哟……好疼啊……!”

可宁渊依旧无动于衷,不光没转身,确切点说,好像连步子都没有半点停顿。

少女彻底傻眼了。

这人怎么这么硬的心肠!

若是换了别人,看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倒在路边,肯定会停下来查探吧,心善一些的,搞不还还会将她抱起来去找大夫,可眼前这人无动于衷倒也罢了,竟然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自己叫唤了也不理,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冷漠的家伙!

如果不是要演戏,少女只怕会立刻站起来破口大骂,但是想着自己身负的责任,她还是硬生生将喉咙里的怒火吞了回去,见宁渊终于在池塘边停下了,好像聚­精­会神地开始欣赏起了池塘里的锦鲤,她便爬起身,用手捂住胸口,摆出一副无助的表情,一面踉踉跄跄朝宁渊的方向走,一面柔软地呼唤道:“这位公子……小女身子不舒服……请帮帮小女……帮帮小女……”

宁渊还是没转身。

算了!少女心道,就算对方死活不上钩,她也有她的计策,只要宁渊一直站着不动,她就可以直接这样走过去扑倒他的身上,到时候只要抓住对方的衣衫一阵撕扯,再把自己的头发弄乱一些,死死抱着他不让他走,等该来的人来了,自己今日这通任务也能完成!

她便这么想着,脚步又快了几分,三丈,两丈,一丈,眼瞧着距离宁渊越来越近了,自己前伸的手也离他的肩膀不足一尺,少女嘤咛一声,整个身子就朝宁渊的背倒过去,“哎呀我的头好痛,哎呀我好难过,公子快些扶我一把……”同时张开双臂,想从后面将宁渊抱住。

结果眼瞧着面前之人就要被她抓个满怀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少女却觉得眼前一花,原本就站在前方的背影,忽然之间没了踪影!

少女吓了一跳,望着近在咫尺的池塘,她用力顿住步子,想止住身体前倾的趋势,可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她耳朵边上忽然传来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天凉,姑娘当心受了风寒。”随机背上被人一个大力拍了一下,少女尖叫一声,眼看着就要止住了的身形,伴随着她双手用力做的几下白鹤亮翅的动作,整个人带着一股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气势,哗啦一下栽进了池塘里,水花足足溅起了三尺高,飞得最远的一滴,不偏不倚打到了宁渊的的后背上,被他慢条斯理地用指腹抹去了,还掸了掸手指。

“救……救命呀……我不会水呀……救命……”少女像个陀螺似地在池塘里不住扑腾着打着滚,水声伴随着尖叫声响彻半空,宁渊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又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宁仲坤扶着国公夫人吴氏从另一条路忽然出现,瞧见眼前这一幕,吴氏显然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而宁仲坤,则挂着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不是这么安排的啊,等他带着吴氏过来的时候,那丫头不是应该已经缠住了宁渊,折腾出一副自己被人非礼的假象吗,怎的宁渊如今衣冠楚楚地站在耳边,而那丫头居然掉到池塘里去了?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人救上来!”宁仲坤立刻喝了身后跟着的仆从一声,无论如何,还是先将人救上来要紧。

几个仆从动作也快,连珠炮似的跳下水,三两下就将那少女救了上来,少女趴在地上咳了好几口水,她衣裳已经湿透,脸上妆容也被水渍污得歪七扭八,加上头上还挂着不少水草,看起来狼狈不堪。

“这,这是怎么回事?”吴氏望着那少女,“你是哪里的丫头,在此处作甚?”

“奴婢,奴婢是浣洗房的丫头小翠……”少女咳了半晌,终于缓过了气,见宁仲坤于吴氏都到了眼前,知晓自个今日的任务是完不成了,她求助地望了宁仲坤一眼,哪知宁仲坤却狠狠瞪了她一下,又隐晦地将头一点,她浑身一颤,知晓宁仲坤的意思是让她将剩下的戏演完,她便将牙一咬,哇地一声哭喊出来:“夫人,夫人你要替奴婢做主啊,奴婢方才,险些,险些就被这登徒子玷污了!”说罢,她抬手直指宁渊。

“是你?”吴氏看见宁渊,眉心一跳,而宁仲坤也立刻接过话,“你这丫头莫不是疯了,少在这里血口喷人,竟敢污蔑堂少爷!”

“世子,奴婢没有说谎啊世子!”少女小翠眼睛一闭,将造就排演好的台词噼里啪啦吐了出来,“奴婢今日换班得空,于是便来这鲤鱼池旁边打算瞧瞧池塘里养着的锦鲤,谁知,谁知这人突然出现,强行抱住奴婢不说,还欲对奴婢行那不轨之事,若非,若非奴婢贞烈,为保名节跳入水中,打算已死守贞,只怕此刻……此刻已经被玷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0章借力打力

说完,小翠便嚎啕大哭起来。

宁仲坤故作震惊地望着宁渊,“宁渊,你当真做出了这样的事情?这里好歹也是国公府,你竟敢公然玷污府上的丫头?此事若祖父知道了,定然会治你的罪!”

“堂兄,这话便是你的不对了。”宁渊不慌不忙,仿佛一点也不为小翠的控诉着急,“你只凭着这丫头的一面之词,就断定了是我在非礼她,这是个什么道理?”

“小女子纵使出身卑微,也知女子名节大于天,难道小女还会拼着自己的名节清白不要,用此事来污蔑你不成!”小翠一听宁渊否认,立刻停了嚎叫,仿佛铁了心要坐定宁渊的罪名。

“当真是奇了。”宁渊脸上的笑容一点没变,“你这丫头说我方才强行抱住你,要与你行那非礼之事,你我二人必定是经过一番拉扯的,何以我将你都逼得跳入水中以死守贞了,我身上衣衫却还是整整齐齐毫无半点痕迹?”

“这……”小翠眼珠子转了几圈,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了,的确,按照常理推断,如果两人经过一番拉扯,宁渊身上是不可能如此整洁的,连发丝都毫无凌乱之处,实在是方才宁渊躲得太快,让她根本找不到机会下手人就跌到了水里。

“是你……是你后来又整理­干­净了!”小翠圆不过话来,没办法,只能绷着脸皮开始狡辩,她相信反正世子爷在这里,她只需要一口咬定宁渊的罪名就行了,其余的世子爷会处理。

果然,宁仲坤接着道:“宁渊,你当真是糊涂,你若是喜欢这丫头,我做主送给你便是了,左右府上也不缺几个丫鬟,可你怎么能做出这等强迫的事来,这要我们国公府的脸面往哪搁!”

“堂兄,你说我是强迫非礼,当真是误会我了。”宁渊依旧是笑,“我方才已然说过了,若我强迫这丫头做什么事,他只消挣扎两下,我这身上都不可能会这般齐整,我当真是不知道这丫头怎的如此不要脸,分明是一场你情我愿的通­奸­,她却偏偏说成是我要强迫她,想来也是猪油蒙了心,想要讹诈银子罢了,真是无耻。”

“你说什么?你们是……通­奸­?”宁仲坤愣了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将那个词语重复了出来,一时压根不明白宁渊在想些什么,眼前这状况分明是自己特意安排的,让小翠在此地候着,等宁渊出现之后,诬陷宁渊非礼于他,然后再将此事闹腾到宁国公面前,反正小翠从前给自己侍过寝,早就不是清白之身了,只要一闹腾开,就算宁渊死不承认,只要顺理成章给小翠一验身,自然可以坐实了宁渊“品行低劣”的帽子,到那时他必然也将不能再踏入宁国公府。

可是现在,宁渊居然说,小翠与他的关系是通­奸­?

虽然同样荒谬,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同强迫比起来,两件事的­性­质便差得远了,如果宁渊是强迫,那是他自己行事张狂,打了国公府的脸;可如果是两人情投意合的通­奸­,等于说是国公府的丫头自己不检点,而对于宁渊,除了花花公子之类的形容,实在是没有别的害处。

宁仲坤自然知道他们不可能是通­奸­,但他也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拆穿宁渊在说谎吧,一时他进退不能,竟然卡在了那里不知该说什么好。

宁渊显然不会这么让他卡下去,竟然接着道:“堂兄方才所言,若是我看上了这个丫头,你能做主送给我?”

“不要!我不要!世子爷,分明是他要强迫于奴婢,奴婢从来没有同人通­奸­过呀!”小翠吓了一跳,今日之事本就是一场诬陷,如果自己落到了宁渊手里,还指不定会变成什么样呢,当下更加变本加厉地大哭大嚎起来。

“够了!”吴氏紧皱起眉头,终于出声,这丫头浑身水草的模样在那里唧唧歪歪实在是吵得人头疼,她虽然也不喜欢宁渊,也没有要帮他说话的意思,可一来到底也是靠着宁渊将容氏送来,才能彻底扳倒宁华阳,二来宁国公也看中宁渊,近来日日都要他陪着,容氏虽然跋扈,可对于宁国公却也真心,既然宁渊能帮着宁国公身子恢复,他便对这人进出国公府没什么意见,左右也不过是个“堂少爷”罢了。相反的,那个十分不检点的丫头却让她恼怒非常,国公府还是她这个国公夫人在当家,却出了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下人,不是摆明了在说她治家不严吗。

吴氏个­性­高傲跋扈,也向来只信眼见为实,明面上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了,那丫鬟控诉宁渊非礼于她,而宁渊衣冠楚楚浑身上下十分整洁,没有一丝挣扎拉扯的痕迹在,那么除了你情我愿的投怀送抱,还能有什么解释?这不明摆着是通­奸­吗!

“当真是个不知廉耻的丫头。”吴氏想到这里,心中已有了决断,“这样的丫头留在府中也是无用,别人若是想要尽管领了去,免得脏了我国公府的风水!”

宁仲坤扶着吴氏一起来,多少也是想借着吴氏的声势打压宁渊,实在是料不到小翠失败倒也罢了,还能被宁渊借着由头顺水推舟将人要了去,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加上吴氏也开了口,他纵使再不愿意,也不得不默认此事。

“世子爷,你怎么能将奴婢如此胡乱送人!”小翠见吴氏要将自己打发出去,而宁仲坤居然一句话都不说,已然开始慌了,冲宁仲坤哭道:“奴婢可都是按照你的吩咐来做的,你怎么能……唔”可惜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宁仲坤贴身的小厮一把冲上去捂住了嘴,宁仲坤就算不­精­明,也早有防备,哪能容得小翠狗急跳墙当着别人的面拆穿自己。

“既然如此,那人我就带走了,多谢堂兄成全。”宁渊自始至终都在笑着,表情一点都看不出有多慌忙,走上前在那小翠脖子后边轻轻一按,原本还在小厮手里不断挣扎的小翠立刻脑袋一歪晕了过去,宁渊也不含糊,直接将人拎了起来,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宁仲坤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闷得不行,这陷阱可是自己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原以为必然能成,结果竟然被宁渊这般轻描淡写就化去了,难免心中抑郁,他又哪里知道,他这些栽赃陷害的把戏如果放到当初的柳氏和严氏面前,都是拎不上台面的下三路,一路从江州摸爬滚打出来的宁渊又怎么会放在眼里。

周石牵着马车等在国公府门口,见宁渊居然拎了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出来,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宁渊也­干­脆,直接将小翠抛给他,道:“搭在马背上就成,回去之后将人交给白檀,让她好好审审,说不定能问出好东西来。”随机便钻入了马车。

周石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点头称是。

白檀自从跟着宁渊从江州出来后,一直都是在帮着唐氏打理家中大小事务,偶尔请来的一些短工杂役也都是她在管理,渐渐的便练出了一手驾驭下人的得力功夫,当天晚些时候,宁渊尚坐在院子里看书,白檀就已经拿着一张供词回来复命了。

供词上写的自然是她从小翠嘴里问出来的东西,小翠也是可怜,知道自己已经被从国公府里带了出来,必然是回去无望了,而眼前一个大丫头模样的姑娘又凶神恶煞的,还要喂她吃烧红的碳,她被吓得不轻,自然将肚子里存着的东西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宁渊一面看着那供词,一面听白檀在身边道:“少爷想问的话我都替少爷问了,那小翠的确是听了他们世子爷的吩咐,想要陷害少爷,还是宁世子答允她,只要此事成了,就会将她纳为世子侧妃。”

“看来宁仲坤不光自己蠢,身边的丫鬟也尽是一些蠢货,一介奴仆竟然会相信能将自己立为侧妃这样的鬼话。”宁渊一面笑着一面继续讲供词看了下去,忽然道:“宁仲坤果然与庞秋水往来亲密,隔三差五便要见上一见。”

“是呢,这丫头是这么说的。”白檀道:“宁世子还警告过她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尤其是决不能让国公夫人知道。”

宁渊笑了一声,“国公夫人与庞秋水有过节,也一路看庞家人不顺眼,如果让她知道自己的孙子与仇人往来慎密,不气疯了才怪。”

“既然如此,少爷现下既然能出入国公府,要不要找个机会告诉国公夫人。”白檀道:“少爷从前可是帮过那宁世子不少,如果没有少爷,他恐怕也坐不上世子的位置,如今却恩将仇报,实在是太可恶了!”

“宁仲坤这世子之位得来不易,自然看中非常,庞秋水与他往来没别的目的,想必也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煽风点火要来对付我,顺便在她父亲和未来的夫婿面前邀功,她可是马上要成为四皇子妃的人了。”宁渊顿了顿,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眼角一弯,“你将那小翠带过来吧,我有些事要同她说上一说。”

“少爷?”白檀露出莫名的表情。

“去带人便是。”宁渊拉开一丝笑容,“我忽然想到一个极好的点子,从前那帮人不惜借着长公主的手要来置我于死地,我先下虽然没有好的方法以牙还牙,提前收点利息却还是可以的,去吧。”

白檀一屈膝盖,忙转身匆匆去带人了。

****

宁珊珊这位曾经的华京第一美人,最近却过得很不好。

从前她正当妙龄,芳华正茂,艳冠群芳,是不少权贵子弟的春梦佳人,就连四皇子司空旭也曾上门求娶过,可惜她心气甚高,祖母吴氏又一心想让她攀高枝,嫁给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一个皇子,将来也好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于是折腾来折腾去,即便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却依旧待字闺中。

原本以她宁珊珊的容貌与出生,是一点都不愁嫁的,可惜,自从出了逼死别人良家闺秀的事情后,她宁珊珊“蛇蝎心肠”的名声也同她华京第一美人的名声一样,传遍了全城,甚至连管她叫“蛇蝎美人”的都有,如今但凡是有些脸面的人家,娶亲哪怕不求富贵,也要一个家世清白,哪怕是宁珊珊再有美貌,谁又敢娶一个心肠狠毒的毒­妇­回去落人口实,因此自打宁珊珊被吴氏从尼姑庵里接回来以后,往日上门求亲的不光全部没了影子,就连吴氏想有心给他说一门亲事,找到的媒婆也都三推四阻,好不容易说项了几个,身高八尺仪表堂堂的,却是别人家的侍卫,还是贱民出身,压根配不上国公府的门楣;门当户对的也有,青阳伯的嫡长子至今未曾婚配,但那人肥头大耳的倒也罢了,却还是个傻子,哪里又能入宁珊珊的眼。

从前她端着架子不嫁人,一心想攀高枝,如今想要嫁了却没人愿意娶,眼看着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再这般折腾下去非成了老姑娘不可,她宁珊珊的心情又怎么可能会好。

不过纵使明知自己行情不好,宁珊珊也不会放弃掉自己美人的身份,天下间少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修饰”的绝佳美人,如今女子但凡要称得上一个美字,都离不开妆容打扮,所以宁珊珊平日里再顾忌外边对她的议论而不出门,也会定期前往一家固定的香楼去挑选胭脂水粉。

这一日,她又由丫鬟陪着来了香楼,香楼的侍者对于这些多金的老客户都有特别的优待,别人都是在下边的大厅里挑选想要的香料,而他们这类人却被领到了楼上的雅间,关起门来,自然有人源源不断的将各类名贵妆料送上去给他们细细挑选。

“宁小姐有段日子没来了,小店近来又新出了一种百花蜜腊香,是用上百种新鲜花瓣,调和了上等蜜蜡制成,清爽透气,香气宜人,美容的功夫一流,待会我就让下边的人给你送来。”宁珊珊是香楼的财主之一,这的下人自然不会怠慢他,说完一通恭维的话,奉上了茶果,同时赶紧将装在许多个­精­致盒子里的胭脂水粉摆满了一桌,自己退了下去,将空间留给宁珊珊细细挑选。

宁珊珊拿起侍者方才所说的那盒蜜蜡香,打开盒盖,闻了闻,的确是香气宜人,又抹了一些再手背上,见膏体清透均匀,­色­泽鲜­嫩­,心中已是喜欢不已,正想将侍者唤进来说这香她定下了,抬起头,却听见一阵细碎的话语从门外边传了进来。

那声音像是两个丫头在说悄悄话,他们大概以为屋子里没人,就没刻意压着声音,只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道:“我听说昌盛侯府家的二小姐要嫁给四殿下做皇子妃,这事你知不知道。”

忽然间听到庞秋水的八卦,宁珊珊一直瞧那庞秋水不顺眼,动作顿时止住了,转而细细地听了起来。

便听见另一人道:“我知道,可是也正奇怪呢,人家庞二小姐可是有心上人的,她那心上人却不是四殿下,她又怎么能答应这桩婚事。”

起先那人奇道:“咦?你怎么会知道庞二小姐有别的心上人?”

另一人顿了顿才道:“我就是知道啊,悄悄告诉你吧,我来这之前可是在宁国公府里当差的,那庞二小姐的心上人不是别人,就是宁国公府的世子。”

听到这里,宁珊珊眉头徒然一皱,轻哼了一声,看向身边的丫鬟,那丫鬟心领神会,也怒气冲冲地上前去一把将门打开,指着门外两名执着扫帚扫地的粗使丫鬟道:“那个该死的丫头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胡乱嚼国公府的舌根,信不信我们小姐立刻回了掌柜,将你们拎到京兆尹处治罪!”

两个丫鬟中年纪稍小的那人被这突然出现的场面吓得抖成了簸箕,想也没想就指向另一人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都是她说的,奴婢什么都没说!”

宁珊珊目光也顺着落到另一人身上,冷声道:“便是你口出诳语,冒充我宁家下人在外边胡乱造谣吗,抬起头来!”

那粗使丫鬟浑身一抖,缓缓抬起头,待宁珊珊瞧见那丫鬟的脸,原本呵斥的话语忽然说不出来了,反而诧异地道了一句:“小翠,是你!?”

宁珊珊是认得小翠的,这丫头从前在宁国公府中虽然不起眼,却是少数能爬上宁仲坤床板的丫头之一。宁国公治家严谨,尤其注重下人德行,即便宁仲坤身边丫鬟不少,可大多规行矩步,即便宁仲坤有时候动手调戏也都恪守自身决不妥协,宁仲坤自然也不敢用强,唯有小翠等几个少数身份最为低微却心比天高的丫头,以为傍上宁仲坤便可以飞上枝头,便陪着他胡搞,宁珊珊曾无意中撞见过宁仲坤好几次荒唐事,可顾忌两人是亲兄妹,她也没说什么,自然也未曾向宁国公或是吴氏告密。

小翠在宁仲坤那几个调笑往来的丫头里,也算是比较亲密的一个,怎的如今会出现在这香楼里当粗使丫鬟,一下子将宁珊珊的好奇心勾了起来。

同时她也想到了小翠方才说的那些话,让人将她带进来,重新将门关好,才压着声音问道:“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哥哥他……当真同庞家那个贱人有私相授受之事?”

“大……大小姐……”小翠看上去有些害怕,嘴上却还是道:“奴婢,奴婢知道这话不能在外边随便乱说,奴婢知错了,可世子爷他……他的确和……”

“你是如何发现的。”宁珊珊打断了她的话。

“是世子爷亲口对奴婢说的。”小翠说得好像真的一样,“世子爷说,说庞二小姐青春貌美,又善解人意,是他命中注定之人,若有机会,他一定要将庞小姐娶回府中……”

“荒唐!”宁珊珊用力一巴掌排在桌面上,手指上的戒指都将软木制的桌面敲下去一个凹痕,“你说的话可有凭证,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说谎话诓骗于我?”

“奴婢说的都是实情……大小姐若是不相信,只要回府之后悄悄留意一下世子爷的动向便能清楚分明了。”小翠怯怯地说:“世子爷和庞二小姐至今都来往得颇为亲密呢……”

宁珊珊脸­色­­阴­沉不定地变了变,才道:“此事我回去自然会查证,但从今日起你最好闭上你的嘴,我不知道你为何会被撵出国公府,但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在外边胡言乱语,抹黑国公府的名声,我便对你不客气,你可明白?”

小翠急忙磕头,“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管好自己的嘴!”

宁珊珊点点头,瞧见桌面上那些香粉,一时忽然失了继续挑选的兴致,随便拎了两盒,让贴身的丫鬟拿去柜台付了钱,就匆匆离开店面上了外边的马车打道回府了。

等宁珊珊走了之后,小翠也从后门离开了那间香楼,转而绕到不远处的一家茶馆,直上二楼一间隐秘的包厢,对坐在里边喝茶的宁渊道:“奴婢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将该说的话都同大小姐说了,公子是不是……”

还不待宁渊发话,站在他身后的白檀就上前,从袖袍里掏出一叠银票放进她手里,“这是说好的银子,你既然为少爷办成了事,少爷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你即刻拿了钱出城,该上哪上哪去吧,只是往后别再回华京来了,不然我们少爷今儿个能给你银子,明儿个也能要了你的小命!”

白檀这吓人的话说得娴熟,直将那小翠唬得一愣一愣地,忙不迭的接了银子,又对宁渊磕了个头,才急急忙忙地退走了。

“少爷,就这么放人离开,她会不会走漏了咱们的计划?”白檀回到宁渊身后,对宁渊问道。

“不会,这类见钱眼开,妄图飞黄腾达的人最珍惜的就是自己的小命,你方才都拿­性­命吓唬她了,她自然不敢再在华京呆下去,何况她遭宁仲坤利用之后又始乱终弃,难免心中会有怨念,巴不得我会出手替他报仇,又如何会多此一举跑去告密。”宁渊喝了一口茶水,望着窗外街道上人来人往的景致,似乎心情极好:“无论宁珊珊还是国公夫人都瞧庞秋水不顺眼,如果让宁珊珊知道有一天庞秋水可能成为国公府的长媳,变成自己的大嫂,位居自己之上,这等羞辱恐怕比杀了她还要让她难受。”宁渊说到这里,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更开了,“接下来的事情咱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可以了,只怕是会有一场好戏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1章秋水毁容

宁珊珊回府之后,果真开始细细查探了起来,宁仲坤与庞秋水的来往纵然隐秘,可怎么说都还是有迹可循的,所以没费多少工夫,她就将事情探听了个一清二楚。

“世子爷近来的确是频频出门,而且也时常同庞家的二小姐一前一后进出茶馆,但他们到底有没有私会,奴婢却是没有打探出来。”宁珊珊坐在房间里,听着贴身的婢女向她汇报道:“不过二人进出同一家茶馆却是货真价实的事,府里也有下人知晓,不过好像管家替国公爷传过命令,不许他们私下讨论,所以才一直安安静静的。”

“哥哥呀哥哥,真是想不到你眼光竟然差到了这种地步,竟然能和庞家那个贱人牵扯到一起。”要说整个京城的贵小姐们宁珊珊最讨厌谁,那必然是庞秋水无疑,抛开两家人之间的梁子不算,宁珊珊这位曾经的“华京第一美女”和庞秋水那位“太后跟前的红人”都不止一次被人拿来比较过,为此事宁珊珊也暗自生过好多回气了,她堂堂国公府嫡女,天生丽质的没人,庞秋水那形容成乡间野花都显粗俗的庸脂俗粉又如何能与她相较。

“小姐,奴婢觉得,此事您还是亲口问问世子爷为好。”丫鬟瞧着宁珊珊表情不善,出言劝道:“毕竟……”

“你懂什么。”宁珊珊只要一想到庞秋水便心中恼怒,立刻打断道:“你瞧着他们连见个面都要偷偷摸摸的,就算我去问了,哥哥他能承认?我瞧他不光不会承认,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狗急跳墙,想着反正已经暴露了,就不必再藏着掖着,直接与那贱人生米煮成熟饭,这又该如何是好?”

“就算世子爷有这个想法,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丫鬟嘀咕道:“如今大家都知道,那庞二小姐已是要嫁给四殿下做皇子妃的人了,哪能……”

“便是这个原因,我对哥哥同那个女人牵扯到一起才不能不管。”宁珊珊加重了语气道:“别人眼看着要嫁给皇子为妻了,哥哥这么一凑上去,一旦事情败露,这给皇室戴绿帽子的罪名,是能随便往身上揽的吗,就算四皇子没什么权势他也是个皇子,到时候皇上一怪罪下来,我们一家都要遭殃。”

丫鬟被宁珊珊这么一说,似乎也给吓怕了,忐忑道:“那小姐你打算怎么做?”

“庞秋水这女人当真不检点,就要嫁给皇子了还这般不守­妇­道,定然是她有意勾引哥哥的,而且铁定没安好心。”宁珊珊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这个女人一定是在欺骗哥哥,以借由此事往我宁家身上泼脏水,心肠实在歹毒。”她低头思虑了一会,低声问道:“我记得之前有一次在香楼里碰见过庞秋水,你可有印象?”

“印象自然是有的。”丫鬟点点头,“咱们常去的那家香楼做的胭脂水粉是一等一的了,许多小姐都会在那购买,想必庞二小姐也是这样。”

“既然如此,事情便好办了。”宁珊珊­阴­测测地笑了一下,“庞秋水既然如此不要脸,那我何不遂了她的意,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不要脸!”

***

庞秋水听说了宁仲坤并没有如愿惩治到宁渊后,着实将宁仲坤唾弃了一通,觉得他实在无能,这么一点小事都办不好。她有心要提点对方几句,奈何现在皇帝将她和司空旭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婚期也定了,他们俩实在是不好再频繁碰面,对于庞秋水而言,分分光光成为皇子妃比什么都重要。

于是这几日,她越发地开始注重起自己的打扮来,每天要用极其名贵的材料配着珍珠粉调制神仙玉女膏敷脸,早中晚三次一次都马虎不得,至于其他用来抹在手和脚上的蜜蜡与牛|­乳­,还有用来养头发的桂花头油,一律是要挑顶尖的来用,一天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她要花足足三四个时辰在打理自己的仪容上,以求出嫁那天能艳冠华京。

所以听闻了自己常去的那家香楼里新研制出了一种香气宜人的百花蜜蜡香,她便立刻坐着马车前去尝新鲜了。

庞秋水也是那家香楼的常客,自然同宁珊珊一样,也在楼上有一间专门的屋子供其挑选各类香粉,她挑了一盒百花蜜腊香,又顺便选了些其他的胭脂水粉,让侍女用了小篮子装了,就要下楼打道回府。

可她楼梯刚走到一半,忽然不知从那里窜出个丫头来,好像没有看清路一般,一股脑就朝她和侍女撞过来,庞秋水眼明手快,身子一闪便躲开了,而她的侍女却慢了一步,被那丫头一撞,人是没有摔倒,可跨在臂腕的小篮子却给打翻了,各类香粉盒尽数落了出来,乒乒乓乓掉了一地。

“哪里来的丫头,走路怎么如此不当心!”庞秋水的侍女吓了一跳,立刻冲那撞人的丫头大声呵斥起来,“你不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冲撞了我家小姐,有得你的好果子吃!”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走太急了没注意……”那丫头深深埋着头,好像也知道自己犯了错,连看都不敢看二人,忙不迭地蹲下身去帮忙捡拾自己撞落的东西,重新将那一篮子的各类香粉收拾好,才起身道:“小的无心冲撞到这位小姐了,下回一定会注意的……”

“看你这般鬼鬼祟祟,别又是偷了什么东西!”庞秋水的侍女一把将篮子躲过来,清点了一番里面的香粉盒数,见一盒不少尽数都在,又特意看了看那盒最为名贵的百花蜜腊香,确认了完好无损,才放下心来。

“好了,我们回去吧。”庞秋水自恃端庄,也没心思在这里同一个小丫头多费­唇­舌,见东西完好无损,她便继续朝下走,侍女也赶紧跟在后面。

只是他们没瞧见,在他们背后,那撞人的丫头露出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容,也转身匆匆去了。

当天晚上,庞秋水沐浴净身完,便拿出了那盒今日特地买回来的百花蜜腊香,开始整理妆容。

她年纪本就不大,再经过这段时间的­精­心养护,脸颊上细­嫩­的皮肤仿佛剥了壳的­鸡­蛋般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望着铜镜里自己一张­精­致的脸,庞秋水一面将香气浓郁的香粉在自己脸上抹匀,一面遐想着自己光明坦荡的未来。

她从很早以前开始就觉得自己并非池中物,总有一天是要嫁得良婿,吐气扬眉的,那位即将成为他夫婿的四殿下司空旭,眼瞧着是众位皇子中不甚起眼的一位,但是父亲对他说了,这位四殿下可不似表面上看着那般简单,他暗地里其实积蓄了不少力量,再加上自己的父亲从旁辅佐,总有一天是会一鸣惊人,飞黄腾达的,若他当真能荣登大宝,那自己不就是皇后了吗。

如果自己当真能有母仪天下的那一天,那从前那些看不起她的人,她总要一个个全部羞辱一番才好。

何况纵使抛开别的不谈,那位四殿下的相貌,在男子中也是一等一的,想到这里,庞秋水不禁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起来,她到底还未过少女怀春的年纪,总会对俊朗翩翩的如意郎君抱有期待,而已司空旭那等英俊的样貌,足以满足任何女子的要求了。

瞧着镜子里开始泛红的脸,庞秋水忽然有些难为情起来,瞧着脸上养颜的香粉已经抹匀了,便不再胡思乱想,吹灭了蜡烛,走到床边躺下去睡了。

只是这一夜,庞秋水觉得自己睡得并不好,她好像是太过于思春了,总觉得脸颊上烫烫的,一点都不舒服,辗转反侧迷迷糊糊,直到天­色­大亮了才朦胧地醒过来。

她起床都是有几个贴身的丫头服侍的,庞秋水坐在床边松了松筋骨,拨动了帐帘上挂着的一个小铃铛,一大早就候在外边的丫鬟们立刻端着水盆和毛巾鱼贯而入,低着头在屋子中央成排站好。

庞秋水的贴身侍女用热水打湿了毛巾,叠得四四方方的,撩开帐子走进内间,打算伺候庞秋水洗脸。

庞秋水闭着眼睛坐在那里,打算等着侍女将她脸上敷了一夜的香粉给擦­干­净,结果等了半天却没见着侍女的动作,不禁将眼睛睁开,见着侍女半举着帕子,就站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却没有再上前,好像被什么东西定在了那里一样。

庞秋水心中奇怪,正要出声呵斥,目光却在这时落在了侍女脸上,发现侍女正一脸惊恐地盯着自己,脸­色­白得像纸,下颚还在不断颤抖,好似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一样。

“糊涂东西,­干­什么呢,还不快来伺候我洗脸!”庞秋水瞪了她一眼。

到这时,那侍女才回过神来,手一抖,竟然将手里拿着的洗脸帕掉到了地上,磕磕巴巴道:“小,小姐……你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庞秋水抬起手在脸上摸了摸,顿时也跟着愣住了。

自己的脸上……怎么摸起来坑坑洼洼的,还有一阵阵的刺痛感?

她心里滑过一丝惊恐的念头,立刻起身扑倒梳妆台前,死死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

然后,凄厉的惨叫声近乎响彻了整个昌盛侯府的后院:“呀!!!”

待庞春燕心急火燎赶到庞府时,庞松已经坐在正厅里,脸­色­愁云密布。庞春燕走进屋,想也没想便对庞松道:“父亲,听闻妹妹忽然得了疾病,这是怎么回事?”

“你自己去看看吧。”庞松表情­阴­郁,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阴­沉。

瞧见庞松的模样,庞春燕只觉得一颗心落了下去,她原本坐在家里,骤然听见庞松派人传来的口信,还只当是庞秋水是得了风寒之类的小病小痛,庞松会不会太大惊小怪,结果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那么简单。

得了庞松的首肯,庞春燕立刻绕到后院,直奔庞秋水的屋子,见她房门紧闭,而侍女都被赶到了外面,一个个表情活像惊弓之鸟一般,她忙道:“二小姐呢?现下如何了?”

“回大小姐的话,二小姐正在里面,不过……”其中一个丫头对她屈了屈膝盖,“二小姐不让奴婢们进去服侍,奴婢们担心出事,大小姐还是赶快进去看看吧。”

庞春燕点头,推门走进了屋子里。原本敞亮的房间在这正午时分居然­阴­暗得不行,庞春燕定睛一瞧,原来是屋子里能放下的帘子全都放下了,重重幔帐里,隐约可以瞧见一个人影伏在最里间的梳妆台上。

她撩开那一层有一层的帐幔往里走,见着趴在那的人果然是庞秋水,她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在小声抽泣。

“妹妹……”庞春燕担忧地将手放在庞秋水肩上,庞秋水身子却忽然一颤,往里躲了躲,避开了她的手,哽咽道:“姐姐你走吧,我现在的样子当真不方便见人。”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看见庞秋水还愿意同他说话,庞春燕的心定了些,料想事情应当不会太严重,“父亲也对我模棱两可的没有说清楚,只说你是病了,你跟姐姐说说到底是哪里不舒服,姐姐也好替你找大夫啊。”

“没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只是我的脸……”庞秋水一面哽咽着说话,一面抬起了头。

她那张脸映入庞春燕眼里的一瞬间,庞春燕的瞳孔便猛地一缩,身子也不自觉朝后退了一步,怔怔道:“这……这……”

屋里光线昏暗非常,但依旧能将庞秋水一张脸看得一清二楚,她原本青春靓丽,吹弹可破的肌肤好像一夜之间不见了,从额头到下颚,全被密密麻麻的疹子占满,那疹子不似一般的皮疹,而是又大又饱满,外围鲜红,内里发紫,足足将庞秋水的脸部轮廓胀大了一圈,现下除了五官能依稀辨别出是庞秋水的模样,哪里还有她平日里半点貌美的模样。

“姐姐,我的脸是不是毁了。”庞秋水好似又要哭出来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昨夜都还是好好的,今晨起来突然就……”

“你别慌,别慌,想来只是吃错了东西起的风疹,服两贴药便会好的。”庞春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一面安慰庞秋水一面道:“我这就去找父亲,让他给你请大夫。”

说完,庞春燕又急急出了屋子,再度找庞松商量去了。

其实早在庞春燕来之前,庞松就已经派人前去请大夫了,不过是因为庞秋水毁容这事太过事关重大,未免走漏了消息风声,庞松不敢请城内的大夫医治,于是派人快马加鞭出了城,去临近的县镇中请大夫,等大夫请回来,已经是两个多时辰之后的事了。

那大夫不过是附近县城的一个老郎中,被庞松引入庞秋水房间后,细细观摩了庞秋水那张狰狞的脸半晌,才下了结论道:“贵府小姐所患的不像是一般风疹,而像是中了毒,至于所中的是何毒,请恕老夫眼拙,这一时也看不出来,敢问贵府小姐可是砰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毒?”听见这话,无论庞松还是庞春燕都愣住了,急忙朝一边的庞秋水的贴身侍女问道:“说,小姐都吃了什么!”

“小姐用膳都是同老爷你在一起用的,也没有吃零嘴的习惯,奴婢也不知道啊。”那侍女跪下道,“不过小姐这几日睡前都有用香粉养颜的习惯,问题莫不是出在那香粉上?”

“那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快拿来验过!”庞松一声呵斥,那侍女立刻起身,从庞秋水的梳妆台里边翻出了一堆各式香粉,在桌面上排开。

老郎中走过去,一盒一盒仔细验看,最终端起一盒­精­美的香粉道:“果然是香粉中有问题,这盒香粉里,被人掺了蟾蜍的背毒。”

庞松­阴­沉的目光落在那香粉盒上,­阴­沉道:“这又是种什么毒,为何我从未听闻过,会对­性­命有碍吗?”

“蟾蜍本就是十分常见的东西,此毒也对­性­命无碍。”老郎中抚着胡须道:“所谓蟾蜍背毒,就是从成年蟾蜍背后弄胞中所提取出来的毒液,此毒效力不强,即便吞服也不会害人­性­命,但是却对人之肌肤十分有害,稍微接触还好,若是接触得多了,毒素浸入皮肤,便会使得皮肤上有疹子突起,并且很快会逐一化脓,形成脓包,直至最后变得和蟾蜍的背部一样满是胞瘤。”

“什么……”老郎中刚一说兰,庞秋水便被吓呆了,她不自觉摸上自己凹凸不平的脸,“那……那这东西要如何治?”

“此物并不致命,对人的身体也无甚影响,只不过是瞧着难看了些,也并没有什么特效药,只能等它自己痊愈,但是痊愈之后也会留有疤痕,无法恢复到从前的模样了。”老郎中一番话,仿佛将庞秋水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无法恢复从前的模样……?”庞秋水不可置信道:“你是说即便我好了,也要带着一脸疤过日子?”

“此物的特­性­便是这样。”老郎中一板一眼地解释着,“姑娘脸上的疹子,会逐渐胀大,形成脓包,然后脓包再破裂,流出脓水,等脓水全部流­干­净了,伤口结痂以后,便等于是好了,只是这样一番变化下来,是肯定会留疤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知道了,多谢大夫。”庞秋水还想说话,结果被庞松先一步将话头接了过去,他让下人好生将大夫重新送走,然后便坐在那里沉默不言。

“父亲,这庸医想必是不会治,不如我们找太医,太医一定会有办法的!”庞秋水扯着庞松的袖子哀求道:“难道父亲要看着女儿我顶着一脸疤嫁给四殿下不成!”

“你也知道你要嫁给四殿下?请了太医来,然后让四殿下知道你这张脸毁了,你难道认为她还会和你拜堂?”庞松一把甩开庞秋水的手。

“父亲,此事想必是有人要谋害妹妹,只要查一查那香粉是从哪里来的,就能找到凶手。”庞春燕在一旁道:“竟然用处毁人容貌这种伎俩,实在是太下作了!”

“查?你想怎么查?用什么理由查?难道你当真想把你妹妹这张脸毁了的事情抖得人尽皆知?”庞松站起身,在屋内走了两个来回,“此事必须瞒下来,断不能走漏半点风声,至少要瞒到秋水成为四皇子妃之后。”

“父亲!”庞春燕惊讶地张大嘴,“妹妹已经变作了这副模样,你还想让她嫁给……”

“这场婚事已经定下了,断然不能作废。”庞松的表情看起来很坚定,“而且你说,你妹妹如今变作了这幅模样,不顺水推舟和四殿下成亲,日子久了纸总是保不住火的,总有一天毁了容的消息会传扬出去,到那时,又有谁敢娶她?难道她要守一辈子活寡不成?”

“……就算女儿成功嫁过去,可等四殿下发现了女儿模样,女儿岂不是……”庞秋水踟蹰地将话说了一半,就被庞松打断,“四殿下不敢将你怎么样的,礼已成,堂已拜,生米煮成熟饭,无论他愿不愿意,你都会是她的正妃,何况四殿下还要我的扶持,只要有父亲在,你的地位便无人可以动摇。”

“可是……”

“你放心,四殿下娶你也不是因为喜欢你,你可以借由这桩婚事得到皇子妃的名位,而四殿下也可以藉由你同父亲我达成同盟,这才是这桩婚事最关键的目的,换言之,无论你长得什么模样,美也好,丑也好,都同这桩婚事没有半点关系。”庞松语重心长地看着庞秋水,“何况如今你若是不嫁,往后还有谁能娶你?父亲也是在为你考虑,就算你日后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妃,那也是皇子妃,总比呆在家里一辈子守活寡强!”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2章丑女出嫁

宁仲坤很奇怪,为何庞秋水忽然之间不出门了,他约了对方几次,想让她给支支招如何能将宁渊从国公府里撵出去,可即便口信递进庞府去了,对方也都以婚事将近,不宜见面的理由给推了出来,这让宁仲坤压抑非常,这庞秋水之前可是主动来找他的,怎么忽然之间倒变得矫情起来了?

宁仲坤这番动作,自以为别人没有注意到,却尽数被宁珊珊留心看在了眼里,看见自己哥哥如此频繁地在约见庞秋水,宁珊珊一面怒其不争,一面幸灾乐祸,庞秋水忽然之间闭门不出,只怕是……已经着了自己的道了吧,这样也好,重要等哥哥发现那丫头一张脸已经给毁了,必然会躲之不及,哪里还会有心情跟皇子争一个丑女人。

不过宁珊珊同时也很好奇,那庞秋水如果当真着了自己的道,怎么一点信都没有传出来,按道理如果她变成了一个丑八怪,于情于礼,都该将同四皇子的婚事退了吧,可瞧着庞家人不光没有半点退婚的意思,收贺礼依旧收得如火如荼一点不见手软,莫非,庞家人打算隐瞒此事,然后让毁了容的庞秋水,嫁给对此事茫然不知的四皇子?

思及此处,宁珊珊只觉得又荒谬又可笑,当然,她一点也没有要去提醒司空旭的意思,一来这样会暴露出庞秋水的脸是她动的手脚,二来司空旭从前曾上宁国公府求过亲,如今却转而要去娶庞秋水,即便宁珊珊自持不会嫁给司空旭,出于女人的那么一种优越感与自尊心,她也乐得看司空旭的笑话。

而很快,四殿下迎娶皇子妃的日子也到来了。

华京近段时间好像陷入了一个怪圈,只要是同皇室有关的喜事,就必然会出岔子,有婉仪郡主和宁逸才那半途而废的荒唐婚事在前,现在四皇子再娶亲,民间不禁有人开起了玩笑,议论这桩婚事会不会又变作一场乌龙。

毕竟说起四皇子司空旭,还有另一桩要闻,在好几年前,四皇子曾在江州看守行宫的时候,皇后曾下懿旨赐过一回婚事,但那桩婚事的结果却出奇的可笑,新娘子竟然是怀着身孕来成亲的,而且肚子里的种和这位四殿下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饶是那桩亲事虽然最后没成,可司空旭头上那顶绿油油的帽子依旧一路从江州传来了华京,闹了好一阵的笑话,如今司空旭要再娶亲了,这桩陈年往事也免不了再被人拎出来闲话一二。只是如今的司空旭和那时候比起来地位显然要好一些了,娶的女子也是如今在华京称得上一声显赫的昌盛候嫡女,与江州那等山窝野­鸡­是没办法比的,所以闲话归闲话,倒也没有人认为历史会重演。

“皇上倒也舍得,竟然赐给了四皇子一处这样好的宅子做府邸。”宁渊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看着路边的高墙大院,砸了咂嘴。

之前皇帝曾将舒惠妃的娘家府邸赐给司空旭做皇子府,可自从舒惠妃和司空玄回宫后,皇帝又将这府邸收了回来,转而赐给了司空玄,司空旭挨了这一巴掌,还要拱手将自己砸了大钱修缮一新的皇子府拱手让出去,难免意难平,皇帝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点,所以这回也算是对司空旭有所体谅,将城南曾经的一处空置的亲王府整理了出来,重新赐给司空旭以供他成亲。

大周的各类府邸规模是有制式规定的,如果身份不高,府邸便不能过大,不然便是僭越,在华京中,如果说皇宫是一处规模庞大的府邸,那么亲王府,便可算作是第二类大了,规模要超出皇子府许多。

“你们皇帝这么做,只怕有不少人要误会了。”呼延元宸坐在宁渊身边笑道:“分明还只是皇子,却赐给他亲王规模的府邸,这里边的意味深长,只怕够得那些喜欢揣度圣意的官员琢磨许久呢。”

“虽然是亲王府邸,可也得瞧瞧是什么样的亲王府邸。”宁渊笑道:“这所亲王府,从前是庆王的府邸,庆王是先帝幼子,曾经诸位皇子中最先得封亲王的一位,曾备受荣宠,却因为与当今皇上争夺帝位,功败垂成后被押解到菜市口处刑了,受的还是车裂之刑,至于庆王的其他亲眷,都被扣上了谋逆的帽子,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整个庆王府血流成河,没有一人幸免于难……如今皇上将这里赐给四皇子,到底是有吹捧之意,还是敲打之意,的确够得人琢磨了。”

两人正说着话,马车也绕到府邸正门口停住了,二人互相扶着刚下车,便瞧见司空旭一身喜服,正站在大门口迎客。

看见宁渊,司空旭的眼神立刻凝了一下。

虽然已经知晓了他没有死,可是在那之后真正见到他,这还是第一次,司空旭目光从宁渊含着笑意的眼睛,一路滑到宁渊虽然藏在袖子里,却依稀能辨认出是同呼延元宸牵在一起的手上,眼角挑了挑,故意对他装作视而不见,只对呼延元宸点点头道:“永逸王爷来了。”

“四殿下大喜,自然要来恭贺。”呼延元宸不咸不淡应了一句,其实如果不是宁渊要来,他才没有心思跑到这来凑司空旭的热闹。

“王爷里边请。”司空旭好像也没有要同他们多客套的意思,匆匆一拱手,便让开了路,让他们随着领路的下人往里走,只是等二人进去之后,又不自觉将目光在宁渊背上顿了一下。

司空旭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居然发现心跳开始变得有些快了,同时心底也有一股莫名的酸涩感涌了上来。

“这是何故……”他低语了一句,不禁抬手捏紧了胸前的衣襟,他应当是巴不得那小子下地狱才对,也早已对他绝了念想了,为何看见他同别人这般亲密的走在一起,就是觉得浑身不痛快?

他用力摇了摇头,努力将那种奇怪的感觉抛开,今日是他迎娶正妃的大喜日子,所有皇子中他还是第一个迎娶正妃的,庞秋水这女子他说不上喜欢,蹲过天牢名声也不好听,但怎么说都是有模有样的大家闺秀,这场婚事过后,他能成家立业让父皇开心,还能让庞松和他的联系更加紧密,是一场事关重大的政治联姻,决不能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或事而坏了心情。

“其实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到这来观礼。”进了院子,见周围没有旁人,呼延元宸好奇地朝宁渊问道:“你明知道司空旭和庞家人对你没安好心,贸然来此是不是太冒险了一点?”

“你放心,他们再对我没安好心也不会在这种日子当着那样多人的面对我动什么手脚。”宁渊宽慰呼延元宸道:“我会过来,也不过是好奇罢了。”

“好奇?”

宁渊点头,“对于那位未来的四皇子妃,我可是好奇得很。”说罢,宁渊便扯着呼延元宸的衣领让他弯下腰,然而对着他的耳朵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

“你是怀疑那庞秋水……”呼延元宸直起身子,满脸惊异的眼神,“你就这般肯定?”

“如果是别人我或许还不会这般肯定,但是宁国公府的那位大小姐的脾气,我却再清楚不过了。”宁渊冷笑一声,“凡是有能威胁到她地位的东西,她一点都不会手软,今日这通热闹要是不看,那才是真正可惜。”

****

司空旭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跨上马,领着花轿,带着洋洋洒洒一票人直朝庞家去迎亲。

身为皇子,娶的又是正妃,今日这通排场比起那日婉仪郡主出嫁的来,是只会大不会小,司空旭骑在高头大马上,表情肃穆,身姿挺拔的模样,也看花了路边不少少女的眼,同时也开始深深羡慕起那位四皇子妃来,能嫁给这样英俊的男子为妻,该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司空旭对周围各类钦羡的目光视若无睹,脑子里全然想的是别的事情,成完亲后,要如何接着庞松的力量在朝堂上扩大影响力,以弥补掉月嫔死亡的损失而做到与大皇子司空钺分庭抗礼,这么一路想着,队伍很快便走到了庞府跟前。

庞松早已带着家眷在府门口候着了,一阵礼炮声中,他们齐齐向司空旭跪下行礼,然后才起身,庞松更亲自上前,道庞秋水还在梳妆打扮,请司空旭先去正厅用茶,稍待片刻。

司空旭不疑有他,便随着庞松进了正厅,坐下开始同他喝茶聊天,可渐渐的,司空旭便明显感觉到,屋子里的氛围有些不太对劲。

女儿出嫁,又将为皇子妃,对于庞家来说应当是天大的喜事,整个昌盛侯府里也的确是张灯结彩弄得喜气洋洋,可屋子里总是觉得那种喜气是表面上装出来的,内里的气氛却压抑得不行。

最明显之处便是在这正厅里服侍的下人,那些下人一个个都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事情,而给他端上茶水的那个丫头则更夸张,奉茶的手都在以极小的幅度抖动着,刚将茶水放下,就快步退走了,好像一点都不愿意在他身边多待。

也唯有庞松的表情如常,坐在一边同司空旭聊这些有的没的,语气轻松随意,可这也不能打断司空旭的疑虑,司空旭本就算是心思缜密的人,忽然间意识到,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他轻咳一声,放下茶水,试探着问:“庞小姐梳妆怎的这样久,还未准备好吗,再这么下去可要耽搁了吉时了。”

“哈哈,殿下莫不是心急了,想要快些抱得美人归?”庞松笑了一声,“殿下放心,小女也正是重视殿下,才在梳妆这块弄得繁琐了些,只想让殿下瞧见她最完美的样子罢了,立刻就会出来,绝不会耽误了吉时的。”

庞松说话的时候,司空旭一直仔细盯着他的脸瞧,表面上似乎看不出什么端倪,可司空旭还是明显发觉,庞松在面对着他的眼神时,有了那么一刹那的闪躲。

“既然如此,那本殿便亲自去看看庞小姐好了。”司空旭站起身,也不管庞松,抬脚便朝一边通向后院的偏门走去。

“殿下,殿下!”庞松立刻跟着站起来,追上他道:“小女的确是尚在梳妆,殿下何必如此心急,再稍后片刻他就出来了……”

司空旭充耳不闻,只是眉心轻皱着,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像是预感一样,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无论如何,眼见为实,他还是要亲自去瞧一瞧为好。

庞松见自己根本拦不住司空旭,一时有些慌了起来,只能匆匆跟在他身后,庞府司空旭已经来了很多次,早就熟门熟路,一路直行道庞秋水的卧房外边,想也没想就上前一把将门推开。

屋子里围了好几个丫鬟婆子,瞧见房门推开,司空旭走了进来,都一个个瞪着诧异的眼睛,好似没明白清楚状况,司空旭步入屋中,朝四周扫了一眼,目光很快顿在坐在床上那名身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身上。

他沉着眼睛,在那名女子身上扫视了好几个来回,问了一句:“你可是准备好了?”

“妾身刚准备好,正要出去呢,怎料殿下如此心急,竟然自己就过来了。”庞秋水银铃般的声音隔着红盖头传出来,“殿下就那般迫不及待要将妾身娶回去吗。”

凭着声音,司空旭能确定那女子就是庞秋水无疑,一时有些疑惑,屋内看不出任何异样,庞秋水也好端端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难道是自己疑心太重,想得太多了?

屋子里一时陷入了沉默,侍女见状,立刻将庞秋水扶起来,对司空旭屈了屈膝盖道:“既然殿下来了,便亲自将皇子妃领出府去吧。”

“还未拜堂,别那么急着就叫皇子妃。”司空旭冷冷得到:“既然准备好了,便出门上轿,不要耽误了吉时。”末了,他又补上一句,“这屋子里脂粉气太重,快写出来。”然后才转身出去了。

等司空旭一出去,庞秋水的身子忽然开始没来由地轻颤起来,她方才也吓坏了,她不知道为何司空旭会突然闯进来,可只要司空旭上前一步将她的盖头掀开,那么一切都完了!

“慌什么!”庞松低喝一句,上前抓住庞秋水的肩膀用力帮他止住了抖,肃穆道:“记着,要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直到拜完堂送入洞房之前,都绝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至于入了洞房之后,此事横竖都是要被发现的,到那时你便将我告诉你的话尽数说出来,自然可保你无虞,还能稳当当坐着皇子妃的位置,明白了吗!”

“女儿,女儿明白了。”庞秋水咽了一口唾沫,又深吸一口气,才定住了心神,由侍女扶着缓步朝外走,另外几个陪嫁的立刻也跟着簇拥上去,围在她身边,免得哪里吹来一阵风撩起盖头,将会坏了大事。

希望今日能平安无事吧,庞松即便是老江湖,方才也忍不住发憈,道此时才能抹一抹额头上的汗珠,心道一句还好没被发现。

司空旭一路出了府门,骑到马上,又等了片刻,才见着庞秋水被丫头扶了出来,在围观百姓一阵赞叹与哄闹声中,施施然上了后边的大花轿。

敲锣打鼓声又再度响起,伴随着司仪一阵起轿的高喝,八人抬着的大轿缓缓离地而起,跟着重新动起来的队伍朝前行去。

司空旭脸上的表情和来时没什么两样,不过他一路走,脑子里边想着的事情却换成了另外一件,之前庞府中那种奇怪的氛围,总让他耿耿于怀放不下心。

于是他开始细细回忆,从踏进府门开始,一路上所看见的每个人,听见的每句话,一遍一遍从脑子里过过去,细细分辨着里面不同寻常的地方:庞府下人忐忑不安的情绪与动作,庞松带着闪躲的眼神,一直在屋子里拖延不出的庞秋水……这里边肯定藏着什么问题。

他眉头越皱越紧,觉得自己仿佛想到了关键,自己起身去找庞秋水的时候,庞松似乎有些心急?他为什么心急?庞秋水的确安安分分地呆在屋子里,屋子里也没有其他让人觉得诡异的地方,唯有那股浓厚的脂粉味……的确,那脂粉味实在是太浓了,弄得他即便站在门口都觉得有些刺鼻,即便是盛装出嫁,也断然没有摸如此多脂粉的道理,现在仔细一品味,那股浓厚的脂粉味下边,似乎是盖着……

他双目一瞪,徒然用力扯了一把马缰,让马匹止了步子。

他这一停,整个迎亲的队伍自然也停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消弭了下去,周围原本也正跟着闹腾的百姓们全都莫名其妙看着司空旭,见他忽然一个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想也没想便一头扎进了紧跟在后方的轿子里。

他这么一个动作,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新郎就算再猴急,哪能往新娘轿子里钻呀!”

“他们莫不是要在大街上就将洞房那事办了吧?”

“我当真是好奇新娘子到底是个怎样的美人了,能让这般英俊的皇子殿下都把持不住要半路上冲轿子,新娘子岂不是要美若天仙?”

“我怎么没有那般好的运气呢,若能嫁给俊成这样的男人,哪怕是要同他在大街上云雨一番我都愿意……”

外边闹哄哄的场面根本没办法影响到轿子里的人,在这个宽敞得足够能容下三四个男子并排坐的大轿里,司空旭与庞秋水隔着一张红盖头,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殿下,请快些出来呀殿下,这实在是于理不合呀!”司仪不敢贸然掀开轿帘,只能在外边焦急地喊着,“老百姓们都在瞧着呢!”

“闭嘴!”司空旭厉喝一声,司仪立刻像被掐住了喉咙一般,顿时没了声音。

“殿……殿下……”庞秋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为何司空旭会这般闯进来,只能断断续续道:“为何要这般看着妾身……”

司空旭没说话,只是用力吸了一口气,果然,庞秋水身上那股浓厚的脂粉气下边,隐藏着一丝极淡,若不细心分辨根本就能够忽略过去的血腥气。

“你的身上,为何会有血气。”司空旭压着声音问道。

“血……血气?”庞秋水好似没听懂般,支吾了片刻才道:“殿下胡说什么呢,妾身身上哪里来的血气……”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司空旭森严地打断了她的话,“说,为何会有血气!”

“啊,殿下如果问道的血气,应当是……其实不瞒殿下,妾身这两日刚好月信来了……”庞秋水也算临危不乱,竟然编出了这样一个谎话,“所以身上难免沾染了些气息,殿下闻到的,兴许就是那个……”

“一派胡言。”司空旭眼神越来越冷,“你当本殿是男子,不识得女子月信的气味,便好蒙骗是吗,也罢,本殿便要悄悄你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说罢,他想也没想,直接伸出手,哗地一下将庞秋水脸上的红盖头给掀开了。

纵使已经隐约猜到了些什么,可在看见庞秋水那张脸的一刹那,司空旭眼睛还是猛地瞪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这是怎么回事!”

庞秋水的脸上,原本红肿发胀的疹子此时已经消下去了,但却并不代表她一张脸恢复了原状,正如同那位上门医治的老郎中所言,她脸上的红疹在经历过胀大,灌脓,最后流脓结痂的过程之后,现在已经在她脸上形成了大片坑坑洼洼的肿块,有些血痂未结得完全的部分,还在往外留着红白相间的脓水,司空旭闻到的那股血腥气便是这些脓水散发出来的,偏偏只是这样倒也罢了,庞秋水大概是为了掩盖掉脓水的腥臭气,又在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脂粉,结果脂粉与脓水糊在一起,在脸上形成一团团仿佛油垢一般的物事,衬着那些肿块疤痕,看起来无比恶心。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3章绿矾之祸

“你……这是怎么回事!”司空旭一把将手中的盖头摔到脚边。

“我……”庞秋水呆愣地坐在那里,她不知道为何司空旭会突然闯进来将她的盖头掀掉,如今司空旭满脸惊恐,她更是心乱如麻。

怎么办。庞秋水又惊又怕地想着,怎么办,他们如今还没有拜堂,她也还没有成为皇子妃,怎么能在半路上就暴露了。

纵使庞秋水有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巴,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分辨了,而且她也知道司空旭愤怒的表情压根不是装出来的,忽然发现自己将要娶回家去的妻子是个丑八怪,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暴跳如雷。

便这么与司空旭对视了片刻,庞秋水还未说话,两道眼泪却因为极度的惊恐先掉了下来。

她也不过是一个正值妙龄的女子,曾经也拥有过过人的美貌,却在一夕之间容貌尽失,早已是觉得屈辱非常,现下意识到事情败露,自己怕是不可能再嫁给司空旭了,皇子妃的位置无望,或不担心之下,她终于忍受不住,为自己坎坷的命运感到悲伤不已。

司空旭紧紧皱着眉头,看着庞秋水坐在那里嘤嘤直哭,只觉得头痛异常,将脸侧开,仿佛不想再看到庞秋水那张触目惊心的脸。

他甚至下意识的就要派人让人直接将这个丑八怪给送回庞府去,但转而又想到,如果当真就这么不顾情面地将庞秋水重新又抬回娘家,便等于自己打了庞松一个耳光,双方势必不能再亲密无间的合作,甚至于,庞松就算继续与自己一路,也说不准会为此事怀恨于心而在日后对自己做出落井下石的勾当。

但如果不送回去,这庞家人也太可恶了些,庞秋水毁了容也不告知,竟然还想瞒天过海让人嫁给自己,是拿准了自己这个皇子好欺负不成!

“殿下,殿下,您还是快出来吧!”司仪的声音从外边传进来,估计是拿不准这四皇子和准皇子妃在轿子里做些什么事,没有贸然掀开轿帘,只是在外边唤着:“周围百姓都在看着呐……您这样总呆在轿子里也不是个事啊!”

司空旭应了一声,又将目光落在庞秋水脸上,一双眼睛里闪了片刻的光,忽然低下头,将脑袋凑到庞秋水近前。

庞秋水还是那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尚在诧异司空旭到底想做什么,可等到司空旭带着一脸嫌恶的表情,如此这般地在她耳边说了一通后,庞秋水一双眼睛蓦然睁大。

“若你愿意,我还可以将你带回府去,让你安安稳稳做你的皇子妃,若你不愿意,那么我现在便下令将你送回娘家。”司空旭语言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违逆的态度,“你不要以为我会顾忌你的父亲,我与他不过是互相协作,却也没到非他不可的地步,现在你选择吧。”

“我……我愿意。”庞秋水几乎是想也没想就点头,她是绝对不能容忍自己被送回去的,容貌被毁也就罢了,若当着外边那么多人的面被遣送回娘家,当真是要将脸给丢尽。

司空旭见他答应了,便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轿子。

百姓们见司空旭又重新出来上了马,一个个都用暧昧不已的目光往他身上瞟,总觉得这新郎官如此猴急,应当和新娘在轿子里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看他眉头皱得那么紧,出来的又快,应当是新娘子没有答应他荒唐的要求吧。

他们是绝对猜测不到司空旭紧皱眉头的真正原因的,其实在看见庞秋水模样的一刹那,司空旭当真是一丝一毫要将这丑八怪带回府中拜堂的心思都没了,只想将人送走,但他没有这么做,并非是在顾忌庞松,而是在顾忌皇帝的想法。

他这并不是头一次成亲,当初在江州与宁萍儿闹出的那桩乌龙亲事,曾经被皇帝申斥过一通,如今这一次在闹出和上一次一般的幺蛾子,让婚事再度泡汤,皇帝非要雷霆震怒了不可,势必不会再度宠信于他。

就当是为了大计,司空旭这样自我安慰着,他一面握着马缰带领队伍继续朝前走,一面侧眼打量着身后的花轿,只是庞松那厮竟然敢如此胆大包天,玩弄于他,自己一旦成功登上大宝,握有权势,必定要铭记今日之耻,将庞氏一族尽数铲除,一个不留!

从前的庆亲王府,如今的四皇子府跟前,早已是鞭炮锣鼓声震天,闹腾得很。

司空旭领着大红花轿,在府门前停下了,早有媒婆上前,亲手将重新盖好了盖头的庞秋水从轿子里牵了出来。

庞秋水动作僵硬,一双手更是冰凉,媒婆不觉有易,反而笑道:“新娘子看来很紧张呢。”

依照规矩,新娘进门是要新郎的兄弟或是父亲将人背进门的,可司空旭身份摆在那里,这程序便也只能免了,媒婆扶着庞秋水,在一阵鞭炮声中入了皇子府的门槛,仆役们也各自捧着嫁妆,一溜烟跟在后面,要随着新郎新娘去礼堂拜堂。

皇子成亲,宾客极多,除了朝廷亲贵大臣,就连皇帝皇后也来了,高居主位之上,同从前相比也算是给足了司空旭面子,到底他也是第一位迎娶正妃的皇子,此事对皇帝而言也是十分开心的。

宁渊今日是沾着呼延元宸的光来的,因而像个仆从一样和闫非并排坐在他的侧后方,一直在打量屋子里的氛围,早在司空旭带着花轿在街上饶腾的时候,庞松等人便提前赶了过来,虽然脸上都挂着笑,可宁渊却明显能看出,庞松脸上的笑容只有三分真七分假,至于他身边的庞春燕和韩韬,则压根就是在僵笑,模样十分忐忑,好像在惧怕着什么一样。

宁渊看了一会他们,又将目光转到上首宁府一行人身上,宁国公这是身子痊愈后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虽然依旧虚弱,可起­色­比起之前好了不少,宁仲坤和宁珊珊单独坐在另外一桌,宁仲坤一直喝着酒,似乎当真是来喝“喜酒”的,宁珊珊嘴角则一直带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双眼眺望着大门外,似乎很是期待新娘子的到来。

瞧着这模样,宁珊珊铁定是对庞秋水动过什么手脚了,可到底是什么手脚呢。宁渊摸了摸下巴,正想着,眼前却忽然横过来一个白玉碟子。

“阿渊,你尝尝这个。”呼延元宸嘴里还在嚼着,十分新奇道:“这东西瞧着新鲜,我从前从未见过,味道却十分不错,也不知道是什么。”

碟子里是切得整整齐齐类似­肉­片一样的事物,呈圆形,­肉­质细密,油光澄亮,上边还淋上了一层酱汁,呼延元宸说完,咽下了嘴里的,转而又夹起另外一片,放进自己嘴里,又将筷子递给宁渊,示意他也吃。

“我不吃了。”宁渊却透出古怪的眼神,“此物阳气太重,我近来有些体寒,吃了反倒伤身,你内功走的是刚劲路线,却可以多吃一些,十分补身。”

“这难道还是什么大补之物不成?”呼延元宸问道。

“此物我从前只见人拿来泡酒,却不知还能作为酒菜。”宁渊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轻轻捂住鼻子,似有些恶心道:“这是牛肾囊。”

咕噜,一记十分明显的吞咽声,是从呼延元宸的喉咙里传来的。

“牛肾囊……你的意思该不会,这是牛的……”呼延元宸脸上的表情逐渐僵了,不自觉朝自己的双腿之间看了一眼。

“没错,就是那玩意。”宁渊一本正经道:“而且瞧着这些­肉­片的尺寸,如此硕大,这应当不是一般黄牛的肾囊,而是燕州牦牛,此物名贵,大多只有宫中御膳房才用得上,民间不常吃,而且你们夏人本就没有服用这些东西的传统,不认得也正常。”

宁渊话音刚落,便见着呼延元宸闪电般将那盘子搁下了,迅速端起手边的茶水猛地仰首灌了下去,脸­色­还有些发红,好似吃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东西一般。

一边的闫非见呼延元宸吃得开心,原本还想讨一点来尝尝,骤然听见宁渊的话,不光迅速打消了那个念头,还一直用力憋着笑,险些岔了气。

宁渊摇了摇头,想宽慰呼延一二句这东西吃下去是补身的,哪只就在这个时候,门外边响起一阵震天的锣鼓声,原来已经是司空旭和庞秋水由媒婆与司仪领着过来了。

瞧见新人进屋,似乎是要拜堂了,周围的宾客官员们都跟着站了起来。司空旭亲手从媒婆手里将庞秋水的手接了过来,牵着她缓步而上,然后才对着主位上的皇帝皇后跪了下去,先行行了一礼。

宁渊一直盯着庞秋水,想要从她身上察觉出什么端倪来。这段日子庞秋水一直窝在府里藏得严实,宁渊便料定她身上出了岔子,只可惜庞府上下口风都很紧,几乎是滴水不漏,所以压根探查不出来到底出了什么事,然而如今庞秋水又能堂而皇之地出府与司空旭成亲,难道并没有出什么大事?

那边司空旭与庞秋水已经在司仪的高喝声中拜完了堂,司空旭留在厅中与其他宾客见礼,庞秋水则被送入洞房。

“闫非。”宁渊侧过头,低声对坐在一边的闫非道:“你轻功了得,悄悄去帮我一个忙。”闫非听完了他的吩咐,道了一句公子放心,便悄然退出了屋子。

类似他这样的下人进进出出有很多,因此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说你今日是来看戏的,可是发现什么状况了吗。”呼延元宸好似终于从方才那道让他恶心的菜里缓过了气,低声问道。

“应当很快就见分晓了。”宁渊点点头。

皇子娶亲是大事,宴会隆重,进行的时间也长,司空旭作为今天的新郎官,免不了要一桌一桌敬酒,喝得多了,终于也显露出不支的疲态,便向众位宾客告了罪,说是下去休息片刻,稍后会再来陪客。

司空旭刚退下去没多久,就有一名府内的下人悄悄摸到了宁渊身边,对他行了一礼道:“请问可是宁公子,是四殿下派我来的,四殿下有事想要私下见见宁公子,还请公子随我来。”

“我不去。”宁渊­干­脆地拒绝道:“殿下有话派人通传便可,何以要私下见我。”

“殿下说了,此事事关高郁大学士被污一事,请宁公子一定要去。”那仆从好像料定了宁渊会拒绝一般,立刻搬出了一个自以为充分的理由。

宁渊眼珠子一转,没有再说什么,­干­脆地站起身,而呼延元宸好像正聚­精­会神看着眼前的歌舞一般,丝毫没有关注宁渊的动向,也没有出手阻拦。

那仆从带着宁渊出了屋子,走到不远处一方幽静的花园凉亭内,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将这凉亭周围的景致映衬得更加别致,大概是大部分下人都集中在招待宾客的事务上,周围几乎没有行人经过,只能隐隐听见丝竹之声从正厅的方向传来。

仆从让宁渊在此处稍待之后,便退走了。宁渊好整以暇地坐在凉亭里等了等,很快便听见小径上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扭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却不是司空旭,而是一片刺目的鲜红衣袍。

宁渊瞧着那人,半晌才拱手道:“原来是皇子妃,小人这厢有礼了。”

庞秋水一身大红­色­的喜服压根没换,连盖头都还好端端地盖在头上,这样一通打扮出现在没什么人的花园里实在是诡异非常。顿了顿,宁渊才听见庞秋水瓮瓮地声音道:“当真是蠢货,竟然有胆子过来。”

宁渊故意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皇子妃所言何事?不过现下天­色­已暗了,皇子妃不在洞房里等着四殿下,却跑到外边来随便溜达,若是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庞秋水没有说话,她身子似乎颤了颤,忽然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从袖袍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一把扯掉蒙住自己脸的盖头,然后将瓷瓶中的液体猛然泼到自己脸上。

这一切都是在一刹那间完成的,宁渊还没反应过来,庞秋水已经用手捂住脸,带着无比惨烈的叫声倒了下去,“呀!!!”

紧接着,仿佛是像约好了一般,不知从哪又跳出了一个丫鬟,一面大叫着“不好了,有刺客要谋害皇子妃!”,一面朝正厅的方向跑去。

那瓷瓶里装的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泼到脸上后,庞秋水好似十分痛苦搬,一面尖叫一面捂着脸在地上打滚,片刻之后,那个大叫着离开的丫鬟不光带来了一票侍卫将宁渊与庞秋水团团围住,更是连原本在正厅里吃酒的宾客们也尽数跟来看热闹了。

谁让那丫头一冲进屋子就扯着嗓子叫着有人要谋害皇子妃,皇帝和皇后可都在呢,大婚之日却出了这档子事,哪有不立刻过来瞧瞧的道理。

此时众人看见尚穿着喜服,不断在地上尖叫的庞秋水,和站在一边满脸平静的宁渊,一个个都露出十分讶异的表情。

“出了什么事!”皇帝和皇后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皇后厉喝道:“四皇子妃怎么了?”

“夫人!”此时,换了一身衣裳的司空旭也不知道从哪里挤了出来,一把扑上去,将庞秋水抱进怀里,情真意切,满脸紧张道:“夫人!你怎么了!”

“殿下……妾身的脸好痛……好痛啊……”庞秋水带着一阵哭腔说着,“妾身在屋子里待得闷了,便想着出来透透气,谁知走到这里,见着这位公子,这位公子居然二话不说,掏出一瓶东西就往妾身的脸上泼,妾身的脸好痛,好痛……”

司空旭立刻小心拿起掉落在一边的瓷瓶,只看了一眼,便惊呼道:“这是绿矾油!”

“绿矾油!”人群里有识得这东西的,立刻也跟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还有人不知道这是何物,便向周围知晓的人讨教,听旁人解释后,一个个都露出义愤填膺的表情,“天哪,哪里来的这般放肆的狂徒!”

绿矾油,虽然少见,却不稀奇,这是铁匠铺里炼钢打铁的时候会经常用到的东西,具有溶金炼石之能,威力极强,铁匠在取用都都要十分小心翼翼,被这样的东西泼上脸。那那张脸还留得?

庞秋水此时也仿佛不经意般将捂在自己脸上的手掌撑开了些许缝隙,露出下边一张凹凸不平的脸颊,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天哪,四皇子妃的脸……怎么会这样!”皇后大惊失­色­,“皇上,你看……”

“当真是放肆,竟然胆敢谋害皇子妃!”皇帝怒喝一声,“来人,还不将这狂徒拿下!”

“且慢!”宁国公在此时拦了拦,杵着拐杖走了出来,对皇帝行礼道:“陛下,此人是老臣的侄孙,为人一向谦和有礼,怎么可能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伤害皇子妃的事情,是否有什么误会?”

“事情已经如此明显了,宁国公莫非想要护短吗?”司空旭搂着庞秋水,双眼通红,好像当真是无比背痛一般,咬牙切齿道:“误会?若非此人蓄意谋害,将绿矾油这等­阴­毒之物泼上皇子妃的脸,皇子妃的容貌能变作这样?铁证如山,宁国公怎么能说是误会!”

宁国公被司空旭顶得一时说不上话,至于站在后边的宁珊珊,则更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作为始作俑者,她几乎是立刻便明白了司空旭和庞秋水在打着什么把戏,但她显然不能戳破,于是只好在旁边看着。

另一头庞家人的脸­色­,却不那么好看了。

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庞秋水居然会和司空旭来上这么一出。尤其是庞松,他原本想着只要庞秋水能瞒天过海地成为四皇子妃,那么她只要闭门不出,便不会有人知道她毁了容,这样无论是对庞家,还是对司空旭的名声都有益处,也最安全稳妥,不会在外边刮起什么闲言碎语,可眼下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庞秋水会来上这么一出?或者说司空旭也参与其中?难道他之前就已经知道庞秋水毁容了?

越是这么想着,庞松脊背越发凉,看向这一幕的表情越越发难看起来。

“四殿下,俗话说得好,捉贼是要拿脏的,我好端端地在此处透气,皇子妃忽然走了过来躺在地上叫个不停,我也正好奇出了什么事呢,怎么能在我头上扣一个谋害皇子妃的罪名呢。”宁渊表情看不出一点慌张,语气还十分无辜,转而又看向皇帝,“陛下,小的冤枉。”

“皇子妃亲自指认你,还能有假?”司空旭怒吼一声,“你莫不是仗着有宁国公府撑腰,便如此嚣张不成!竟然敢用这绿矾油对皇子妃下毒手还如此有恃无恐,实在是太放肆了!”

“皇上,殿下,那人和我宁国公府一点关系都没有!”宁仲坤见状急忙上前,搀着宁国公的胳膊就想将他往后拉。开什么玩笑,宁渊要是谋害皇族,毁了皇子妃的脸,这罪名妥妥杀头没跑了,那小子死不足惜,可千万别拖他们宁国公府下水!

“奇怪,我瞧着四殿下你似乎对这些东西很是­精­通呢,竟然验也不验,便知道那瓶子里是绿矾油,我倒是好奇了。”宁渊一把拨开拦在自己身前的侍卫,走上去毫不避讳地将那个瓷瓶捡起来,看了看,闻了闻,然后在旁边一众人惊悚的目光中,伸出手指在瓷瓶里边抹了一圈,再放进自己嘴里。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天哪,他难道将绿矾油吃下去了?”

“先是毁了皇子妃的脸,又吃了绿矾油,这人莫不是失心疯吧。”

“是失心疯便也说得通了,可怜皇子妃,花容月貌的却变作这副模样,往后要怎么见人啊。”

“咦奇怪,这人吃了绿矾油,怎的一点事都没有?”

宁渊的确一点事都没有,在司空旭瞪大地双眼中,他将那瓷瓶慢条斯理地放下,对着皇帝拱手道:“陛下明鉴,这瓶子里装的不过是普通的盐水罢了,哪里来的什么绿矾油。”

作者有话要说:牛肾囊=牛睾-丸

绿矾油=古代炼金用的硫酸

PS:吃牛睾-丸这个梗,是某个基友在烧烤店的真人真事,前一秒大赞好吃后一秒瞬间变脸,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是各种囧囧有神啊……

☆、第194章偷梁换柱

一语激起千层浪。

不是绿矾油?司空旭一愣,随即起身猛地将宁渊手里的瓷瓶夺了过来,定睛一瞧,竟然当真不是绿矾油!

一时他脸­色­变得无比难看起来,落下眼睛恶狠狠盯着躺在地上的庞秋水,这个蠢­妇­,到底在办些什么事情!

庞秋水也纳闷了,那瓷瓶的确是司空旭派人交给她的呀,又无其他人动过,而且泼到脸上的确是惨痛异常,她又哪里知道瓶子里的东西为什么会不多,不过她脸上传来的疼痛感还是一波一波的,疼得她牙齿直打颤,根本说不出辩解的话。

司空旭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定然是庞秋水这厮胆小怕事,于是将绿矾油换了盐水来打算瞒天过海,殊不知这么做完全是在自掘坟墓!他原本计划得很好,反正庞秋水这张脸也已经毁了,倒不如顺水推舟玩一出栽赃嫁祸的把戏,上回没有借着长公主的手将宁渊置之死地,这一回一个谋害皇子妃的罪名一定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绿矾油浇上脸虽然痛苦,却也能营造出庞秋水是拜完堂之后才被毁容的假象,让庞秋水的脸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免得往后外边传出话说她堂堂四皇子居然娶回家一个丑­妇­,败坏名声,反而会说他连毁了容的皇子妃都能相敬如宾地养在身边,给自己搏一个至情至­性­的善名。

但是现在,好端端的绿矾油变成了盐水,这一切可就变味了!尤其是他方才在皇帝面前表现得那么义愤填膺,如果被戳穿一切是在做戏,这欺君的罪名难不成他要扛上身?

司空旭脑子里飞快地转了起来,想着如何应付眼前的局面,那便皇帝皇后的眉头也早已皱起,皇后更是奇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四皇子妃不是被绿矾油伤了脸吗!”

“皇后娘娘,草民方才也说过了,那瓷瓶里不过是盐水而已,草民也正奇怪得很呢。”宁渊满脸无辜地又对皇后行了一礼,“草民实在不知皇子妃是什么意思,忽然跑到草民的面前,自己掏出一瓶盐水往脸上浇,却又要控诉草民用绿矾油泼他,瞧着皇子妃这副模样,草民实在惶恐得很,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又怎么敢谋害皇族?”

皇后不是笨人,立刻明白了这一切多半是司空旭故意折腾出来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出了岔子,她身为司空钺的生母,司空钺玩­性­大一直未成亲,司空旭成了第一个迎娶正妃的皇子,让皇上龙心大悦本身就已经让皇后不快了,如今见司空旭眼看着要出事,皇后又哪里会给他留面子,皇帝还在那里没动静,她便先出声道:太医何在!”

皇帝出门身边总是要随侍着太医的,听见皇后的吩咐,立刻便有一名身着官服的太医恭敬地站了出来。

“你去验一验,看看皇子妃脸上到底是什么东西。”皇后吩咐道。

太医点头称是,便想要上前,司空旭见状,急忙将太医挡住,陪着笑道:“父皇,母后,儿臣想来皇子妃应当是因为大婚之日太过紧张,才会忽然言语无状,只要送她回房间稍作休息便好……”

“旭儿,本宫要太医查的可不是皇子妃有没有言行无状,而是要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仰头看着司空旭道:“我想这也是你父皇的意思。”

皇帝原本恼怒居然有人敢在皇子大婚的时候谋害皇子妃,可如今瞧下来竟然不是那么回事,多少也猜出些玄机来了,他一直沉默不言,本也是在想着要不要查下去,查吧,说不定丢的是皇家的脸,可要是不差,周围那么多人看着,身为一个帝王公正严明的形象亦会受损,正权衡着得失,想不到皇后已经替他做出了选择。

如今这一步跨出去,便是收不回来了,皇帝只能点点头,附和道:“太医,你仔细看看,皇子妃的连是否有被绿矾油灼伤的痕迹。”

皇帝开了口,纵使司空旭想拦也没办法了,太医走上前,就要去瞧庞秋水的脸,庞秋水却死死用袖子挡着压根不让人看,皇后冷笑一声,哪里会如她的意,看了身后的嬷嬷一眼,嬷嬷心领神会,带着两名宫女走上前,直接将庞秋水架起来,扯住她的胳膊,硬生生一左一右将她挡着脸的手掰开。

当那张满面疮痍还在往外留着脓水的容貌暴露在众人眼前时,首当其冲的太医吓了老大一跳,其余围观之人更是发出阵阵惊呼。

“天哪,皇子妃的脸竟然烂成这样了,难道这不是被绿矾油弄的?”

“你没看见那瓶子里装的是盐水吗,盐水哪能将人弄成这副模样,我瞧皇子妃这张脸只怕原本就出问题了。”

“这样可怖的一张脸四殿下都敢娶回去,还正妃,当真是一大笑谈……”

庞秋水睁着一双眼睛,满脸绝望,即便脸上依旧有阵阵刺痛传来,都不及现在所被众人目光羞辱来得刺心。

太医定了定神,仿佛才适应了庞秋水的那张脸,走上前去细细瞧了一番,然后又捡起一边的瓷瓶,验了验,回身对皇帝道:“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话,这瓶子里装着的的确不是绿矾油而是盐水,且皇子妃脸上的伤口大多已结痂,应当已经有一段时日了,不像是今日才造成的。”

完了,司空旭听见太医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黑。

人群里立刻爆发出一阵隐匿的笑声,到底事关司空旭的脸面,他们不敢笑得太放肆,可光是娶了一个丑­妇­回来,还大庭广众暴露在前来吃酒的宾客眼前,只是这样便足够别人乐呵的了。

“所以说,是四皇子和皇子妃在诬陷这位公子了?”皇后眼睛一吊,似笑非笑地看着司空旭和庞秋水,“当真是糊涂,身为皇家人,怎么能做出栽赃陷害这等丑事!”

“皇上,皇后娘娘,草民实在冤枉,草民不知因何事得罪了四殿下和皇子妃,竟然要这样污蔑草民。”宁渊瞧出了皇后有顺水推舟的打算,哪里没有再添一把柴禾地道理,适时跪下了,哭诉道:“若非皇上英明,娘娘明鉴,草民今天当真要被冤死了!”

“你……!”司空旭怒视着宁渊,怒火积了满胸,他忽然看出来了,今日事情变成这样多半又是宁渊做的手脚!自己这桩苦­肉­计原本是临时起意,却都被宁渊偷梁换柱,当众揭了庞秋水的短,倒也罢了,他现在装出这幅可怜相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倒打一耙吗!

“父皇明鉴,之前误会这位公子确实有儿臣的疏漏,可并非存心陷害,此事孩儿之前完全不知情不说,孩儿与这位公子无冤无仇,又何以会如此污蔑于他?”司空旭急急向皇帝辩解道。

“是呢,殿下你当真是一点不知情。”宁渊冷笑道:“看来是草民错怪殿下了,只是殿下居然能在眨眼之间将盐水说成绿矾油,还说得那般肯定坚决,想来亦是见识太少的缘故,还望殿下往后多读些书才好。”

宁渊这话完全是在得了便宜还卖乖,坑了司空旭一把又顺便甩了他一个巴掌,你司空旭如果不知情,可以能如此迅速且斩钉截铁地道出绿矾油,在场只要是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其中原委,而宁渊还顺势让他去多读些书,不是在骂他无知吗。

原本还在憋着笑的众人到了这时好似再也忍不住般,终于有细细碎碎的笑声穿了出来,虽然不大,却让司空旭又羞又怒,几欲上前捏住宁渊的脖子就将他掐死。

“另外,诚如殿下所言,仔细想来,我与殿下并没有什么冤仇,殿下也没理由要来诬陷于我。”谁知宁渊还没消停,反而继续下去道:“草民之前也想不通为何皇子妃要往草民身上泼脏水,可是现在想通了,多半是因为草民老师的事情,草民的老师曾与皇子妃的父亲有些过节,皇子妃看草民不顺眼也是有的……”

宁渊话音一落,围观的官员们便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我想起来了,这不是高郁的关门弟子吗,怪不得瞧着眼熟。”

“对了对了,我也想起来了,说到高郁,清明了一辈子,最后却背着那样的骂名离京,想来让人唏嘘。”

“高郁不是和学生串通作弊才被驱逐出京的吗,难道这里边有什么秘辛?”

“我也不过是私下听人说的,高郁和他的弟子是被人陷害,因为没有证据才百口莫辩罢了,高郁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作弊一事,老夫是不信的。”

“这么说……就算他是高郁的弟子,如今也不过一介平民,皇子妃为何要同他过不去,莫非心里有鬼,想要借机灭口?”

周围议论的人越来越多,庞松也越来越心惊­肉­跳,但是他不敢出声,一来这里没他说话的机会,二来他害怕自己一开口,所有人都会注意到他,然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如果是是他唆使庞秋水做这事的,可怎么得了。

“高郁?”皇帝眉头一皱,又打量了宁渊一眼,“我想起来,你的确是高郁的弟子没错,你说高郁和庞提调有过节,此事又从何说起?”

“长辈的事情,草民也不得而知。”宁渊低眉顺眼道:“只是老师在离京前,曾对小的说过,说昌盛候庞大人对他多有不满,让我留在京中万事小心,从前我只当是老师太过忧心,不料现在……”说完,宁渊还担忧地朝庞秋水的方向望了一眼,好像生怕庞秋水会将他吃了一般。

庞秋水早就气得快晕过去了。

自己容貌被大白于天下,受尽羞辱还不算,宁渊偏生能抓­奸­尖乖装可怜的到如此地步,甚至将火烧到她父亲身上,而她又反驳不得,因为眼前的状况明显是自己这个皇子妃诬陷了他!

除了被关入天牢那次,她庞秋水还从未如此憋屈过!

“皇上,此事……要如何处理才使得。”皇后面露担忧地对皇帝道:“旭儿大婚,本是大喜的日子,皇子妃刚进门却闹出了这样的事情,若是胡乱盖过去,外边传起话来只怕会不好听……”

皇后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司空旭和庞秋水如今身为皇室,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诬陷一介平民,本就已十分丢脸了,如果此时再胡乱盖过,更会对皇室的名声造成损害,毕竟大周可是以礼义仁孝治国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样多的人看着,哪能胡乱掉链子。

“皇后说的是。”皇帝点点头,目光先是落在司空旭身上,司空旭脸­色­惨白,以为皇帝要发落他了,可随即,皇帝一双眼睛却跳过了他,落在了庞秋水脸上,“四皇子妃,行为不端,克己不严,入皇子府便徒生事端,败坏皇家名声,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司空旭神­色­一动,知晓皇帝是打算睁只眼闭只眼地放过他,将诬陷的责任全然推到庞秋水身上去,立刻也跟着道:“父皇仁厚,儿臣以后也会多家管教皇子妃,绝不让他再做出如今日这般的错事!”

庞秋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今日之事本来就是司空旭以悔婚为由威胁她做的,司空旭才是主谋,怎么现下居然要她一个人担责!她张开嘴想要对皇帝喊冤,可司空旭的动作更快,悄然伸出手隐秘地不知点了她身上的什么|­茓­道,她便身子一僵,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皇后也想说话,可顿了顿,还是安静下来,司空旭到底也是皇帝的儿子,皇帝明摆着要护着他,自己这个皇后还是做出一些贤良淑德地派头来,以免引得皇帝不快,于是又转口道:“皇上仁厚,对皇子妃小惩大诫,皇子妃势必也会感谢皇上恩德。”说完,一挥袖摆,“还不将人带走行刑。”

庞松站在人堆里早就心急如焚,三十大板,哪怕是筋骨结实的男人都会打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何况是庞秋水这样娇滴滴的贵小姐!上回在天牢里折腾了几天已经将庞秋水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了,这板子要真打了,庞秋水非得送掉半条命不可!

但是他就算再心急,依旧是没有要出言求情的打算,他不求情还好,如果贸然开口,而被那个宁渊抓住机会又咬上他,说庞秋水其实是他指使的,那遭殃的可就不止庞秋水一个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庞秋水被皇后身边的嬷嬷和宫女拖走,然后红着一双眼睛对站在原地的司空旭怒目而视,自己将女儿嫁给了他,他不帮衬着也就算了,居然还顺势踢了一脚让女儿替他背黑锅,怎么会有这样不要脸的丈夫!

“至于你。”司空旭刚舒了一口气,以为皇帝不会责罚他时,却又听见皇帝道:“皇子妃糊涂,你也不是个省事的,给朕闭门思过一个月!”

“儿臣领旨,谢父皇隆恩。”这算是小惩大诫了,也等于是堵别人的嘴,司空旭急忙跪下谢恩。

宁渊也磕头道:“皇上圣明,草民也多谢皇上为草民做主。”

皇帝一拂袖,没有再逗留的意思,转身便往回走了,一众官员也簇拥着回了正厅,说到底,虽然皇子妃犯错被罚了,可大婚宴会还是要办完的。

司空旭没有跟上那些人,宁渊也站在原地不动,见他们走远了,司空旭豁然转过身来,瞪着宁渊道:“你……”

谁知他一句话还没说出来,忽然间脸­色­大变,直往后退了好几步,因为宁渊忽然从袖袍里拿出了一个用泥巴封得严严实实的瓷瓶。

司空旭不可置信道:“那个是……”

“这玩意本就是从殿下那来的,殿下应当很熟才对啊。”宁渊小心翼翼地捏开封口,将瓷瓶里的液体倒在脚边的草地上,便见着液体所过之处,原本郁郁葱葱的青草顿时冒起一股青烟,迅速萎缩变黑,接着碎成了粉末,露出下边光秃秃的土地。

“绿矾油这等危险的东西,殿下还是小心些微妙,泼了别人倒还好,若是一不小心泼到了自己身上,让殿下这样一张英俊潇洒的脸蛋变作皇子妃那样……”说到这里,宁渊顿了顿,忽然露出一抹笑,“其实,你们还蛮般配的嘛。”

说完,手指一动,将已经倒空了的瓶子丢到司空旭脚边,司空旭吓了一跳,唯恐瓶子里的东西溅到自己身上,急急退了好几步,再抬起头时,宁渊却已经走远了。

“该死!”司空旭一脚将那个瓷瓶踢走,然后恶狠狠地盯着宁渊的背影,仿佛要在上面盯出两个洞来。

宁渊回到依旧在歌舞丝竹遍地的宴会厅内,刚坐下,便听见呼延元宸道:“你又欠了我一个人情了。”

宁渊默默翻了一记白眼,“我即便要欠,也是欠的闫非的人情,同你有什么关系。”

今日之事能有所转寰,还是多亏了闫非,在宁渊察觉到不对劲之后,便让轻功甚好的闫非悄然离开就地在皇子府中查探,结果刚好被闫非偷窥到了司空旭趁着换衣服的当儿,摸到卧房处,将一个小瓷瓶交给了庞秋水,又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于是闫非当机立断,在司空旭离开后,趁着房内一时没有别人,庞秋水又盖着盖头的当儿,顺走了那个瓷瓶,又潜入厨房寻了个一模一样的瓶子,灌入盐水,给他来了一遭偷梁换柱。

“闫非是我贴身的人,你欠他的人情,便等于是欠我的,没差。”呼延元宸咧开嘴笑,“闫非事情办得好,我回去自然会有赏赐给他,你又打算拿什么东西来感谢我?”

“那我回去再请你吃一盘牛肾囊可好?”宁渊也跟着笑,立刻拿出呼延元宸方才的事情出来打趣。

怎料呼延元宸却好似浑然不觉般,不然没有半点窘迫透出来,反而还将嘴­唇­贴近了宁渊的耳朵道:“牛肾囊我可已经吃腻了,不过若是能让我吃吃你的,这主意却不错。”

宁渊先是愣了愣,在理解到呼延元宸的意思后,脸­色­立刻红了半边,怒道:“当真是禽兽!”

呼延元宸瞧见宁渊害羞,露出一股­奸­计得逞了的表情,一面笑,一面仰首灌下一杯酒,“这可是你先提到肾囊的,我没怎么样,不过是顺着你的意思说,你倒是害臊了,如今我还只是说让我吃吃你的,若是我说要让你尝尝我的,阿渊你又待如何?”

“好啊。”宁渊却­干­脆道:“既然你这般慷慨,要让我尝尝你的,那为了不辜负这般美意,我便只能好好尝尝了,不光要好好尝尝,还要嚼得碎碎地再吞下去,免得暴殄了天物,你觉得如何?”

呼延元宸看着宁渊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浑身一抖,隐约觉得双腿之间一阵发凉,竟再也说不出话了。

而在两人聊天的时候,在宴会悠扬的丝竹声中,隐隐却能听见有女子的惨叫不知从何处传来。

屋子里的人都无动于衷,大伙都知道,那是四皇子妃在受刑,三十个板子打下去,若是将养不好,只怕这位刚刚过门的皇子妃往后是没办法走路了,甚至生养都成了难题。

可让所有人念念不忘的,并非是庞秋水在大婚这天折腾出来的幺蛾子,而是她那张“惊世骇俗”的脸。

四皇子大婚是喜事,娶回来的却是这样一个丑八怪,而且瞧方才的架势,四皇子似乎也对皇子妃的容貌状况知情,并非被蒙骗……这下可有意思了,四皇子原本便不是在皇帝面前得脸的皇子,好不容易赶上第一个成亲搏了一回皇上青睐,却迎进门那样一个丑­妇­,几乎所有人都可以预料到往后京城百姓中会传出怎样的话出来,而四皇子妃也势必会成为皇族中一个为人津津乐道的污点,至于将这个污点抹上身的始作俑者,那位四殿下,往后的日子,铁定不会好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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