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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第一章 唐七公子

凤九回忆录:"送我入学的那一日,阿爹说,在你这个年纪上,你的姑姑白浅比你更加不济,也没什么好灰心的,只要你保持着不要比她更加不济,就算是为我们白家争了光。我牢牢地记着阿爹的这句话,同时,打心底里地感谢我的这个姑姑。”——凤九语录

我打算写本回忆录,忘记一个人,阿爹第一个反对,他觉得我的人生才刚开始,写什么回忆录,全家只有姑姑一个人支持我,我觉得她最懂我,因为她说:“你首先要彻彻底底地回忆一个人,才能彻彻底底地忘记一个人。”我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但她又添了句:“写完记得给我看看,最近文荒。”……《凤九日记》

我觉得这人真是好人,虽然总冷着脸,但我每次在地渊迷路痛哭流涕时他都会出现把我领回去。像这次扭伤了脚,他还将我抱起来。借着地渊里悠悠月­色­,我真诚地看着他:“我觉得你好像一个人。”“谁?”“我爹。唉你说我叫你义父怎么样?”结果被他一松手扔了出去。——《凤九回忆录》之不堪回首的童年趣事

天火焚心好像挺痛,但半天之内我看他被焚了两次也没死,轻声细语地问他:“下次天火什么时候来啊?”他抬眼:“一个时辰后。”一个时辰后,我轻手轻脚从怀里掏出两个地瓜,轻手轻脚放到他怀里:“不要动啊。”刚说完闪到一边,天火就来了。不一会儿,我闻到了一阵想念已久的地瓜香。《凤九回忆录》

地渊很冷,他端坐在火光里,应该正被天火焚心,我怯生生地伸出一只手,他没有理我,我再勇敢地伸出一只手,半天,他道:“你在­干­什么?”我眼巴巴地看着他:“烤火啊。”他一字一顿:“你知不知道我正在受劫?”我严肃地看着他,认真地劝道:“不要说话,小心走火入魔。”话刚落地,他吐出一大口血…

地瓜吃完了,我是个小神女,不像成年神仙那样经饿。看着他被天火焚了半个时辰,睡着时额头上尽是细汗,觉得他一定很热。费力将他拖到湖冰上,哆嗦着解开他的衣裳。他诧异地睁开眼睛:“你在­干­什么?”我嗫嚅了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你介意不介意卧冰求一下鲤啊,我肚子饿。”—《凤九回忆录》

司命问我:“殿下想让帝君幸福,可知幸福是什么?”我不知道幸福是什么,只是看到姑父追姑姑时说过一次。他提点我:“你觉得最让你感到快乐的事,那就是幸福。”我想我明白了,原来吃饭不用给钱就是幸福。我在刚成年不久的这个生日里立下一个誓愿,为了让东华幸福,我愿成为一名厨师。—《凤九回忆录》

那时,小神仙们都流行被父母使唤打酱油,我却没有机会。住在集安市上的一只小狼崽嘲笑我:“大家都打过酱油,只有你没打过,你的童年真是太不幸了。”我从容地自河底摸起一块圆润可爱的鹅卵石,从容地爬上河岸,追着他跑了四条街,用实际行动让他深刻地体会到了到底什么叫做不幸的童年。《凤九回忆录》

阿爹说做学生要尊师重道,第一眼见到书塾的这个年轻先生,我立刻有礼地尊称她:“婆婆!”她很谦虚:“……叫我先生就好。”我继续有礼地尊称:“婆婆先生!”她咬着牙地谦虚:“叫我先生。”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这么谦虚,看她半天,却觉得很喜欢她的谦虚,有点不好意思,揉了揉衣角:“好吧,先生。”《凤九回忆录》

枕上书

楔子:

三月草长,四月莺飞,浩浩东海之外,十里桃林千层锦绣花开。

九重天上的天族同青丘九尾白狐一族的联姻,在两族尊长能拖一天是一天的漫长斟酌下,历经两百二十三年艰苦卓绝的商议,终于在这一年年初敲定。

吉日挑得­精­细,正择着桃花盛开的暮春时节。

倒霉的被拖了两百多年才顺利成亲的二人,正是九重天的太子夜华君同青丘之国的帝姬白浅上神。

四海八荒早已在等待这一场盛典,大小神仙们预见多时,既是这二位的好日子,依天上那位老天君的做派,排场必定是要做得极其大,席面也必定是要摆得极其阔,除此,大家实在想不出他还能通过什么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君威。

但尽管如此,当来自天上的迎亲队浩浩荡荡拐进青丘,出现在雨泽山上的往生海旁边时,抱着块毛巾候在海对岸的迷谷仙君觉得,也许,自己还是太小看了天君。

这迎亲的阵势,不只阔。忒阔了。

迷谷仙君一向随侍在白浅身侧,在青丘已很有些资历,做地仙做得长久,自然见多识广一些。

天上的规矩没有新郎迎亲之说,照一贯的来,是兄长代劳。

迷谷盘算着,墨渊算是夜华的哥哥,既然如此,一族的尊神出现在弟媳­妇­儿的迎亲队里,算是合情合理。

尊神出行,下面总要有个高阶但又不特别高阶的神仙随伺,这么看来,南极长生大帝座下吃笔墨饭掌管世人命运的司命星君一路跟着,也算合情合理。

至于司命跟前那位常年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天君三儿子连宋神君,他是太子的三叔,虽然好像的确没他什么事儿,但来瞧瞧热闹,也是无妨的。

迷谷想了半天,这三尊瑞气腾腾的神仙为何而来,都找出了一些因由。

可墨渊身旁那位紫衣白发,传说中避世十几万年,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踏出九重天,只在一些画像里偶尔出现,供后世缅怀惦念的东华帝君,他怎么也出现在迎亲队里了?

迷谷绞尽脑汁,想不透这是什么道理。

中间隔了一方碧波滔滔的往生海,饶是迷谷眼力好,再多的,也看不大清了。

一列的活排场瑞气千条地行至月牙湾旁,倒并没有即刻过海的意思,反是在海子旁停下,队末的一列小仙娥有条不紊地赶上来,张罗好茶座茶具令几位尊神稍事休息。

碧蓝的往生海和风轻拂,绕了海子半圈的雨时花抓住最后一点晚春的气息,慢悠悠地绽出绿幽幽的花骨朵来。

天界的三殿下、新郎的三叔连宋君百无聊赖地握着茶盖浮了几浮茶叶沫,轻飘飘同立在一旁的司命闲话:“本君临行前听闻,青丘原是有两位帝姬,除了将要嫁给夜华的这个白浅,似乎还有个小字辈的?”

司命其人,虽地位比东华帝君低了不知多少,却也有幸同东华帝君并称为九重天上会移动的两部全书。只不过,东华帝君是一部会移动的法典,他是会移动的八卦全书,以熟知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祖宗三代的秘辛著称。

会移动的八卦全书已被这十里迎亲队的肃穆氛围憋了一上午,此时,终于得到时机开口,心中虽已迫不及待,面上还是拿捏出一副稳重派头,抬手揖了一揖,做足礼数,才缓缓道:“三殿下所言非虚,青丘确然有两位帝姬。小的那一位,乃是白家唯一的孙字辈,说是白狐与赤狐的混血,四海八荒唯一一头九尾的红狐,唤作凤九殿下的。天族有五方五帝,青丘之国亦有五荒五帝,因白浅上神迟早要嫁入天族,两百年前,便将自己在青丘的君位交由凤九殿下承下了。承位时,那位小殿下不过三万两千岁,白止帝君还有意让她继承青丘的大统,年纪轻轻便如此位高权重,但……也有些奇怪。”

小仙娥前来添茶,他停下来,趁着茶烟袅袅的当口,隔着朦胧雾­色­若有若无地瞄了静坐一旁淡淡浮茶的东华一眼。

连宋似被撩拨得很有兴味,歪在石椅里抬了抬手,眼尾含了一点笑:“你继续说。”

司命颔首,想了想,才又续道:“小仙其实早识得凤九殿下,那时,殿下不过两万来岁,跟在白止帝君身旁,因是唯一的孙女,很受宠爱,­性­子便也养得活泼,摸鱼打鸟不在话下,还常捉弄人,连小仙也被捉弄过几回。但,”他顿了顿:“两百多年前殿下下凡一遭,一去数十年,回来后不知怎的,­性­子竟沉重了许多。听说,从凡界归来那日,殿下是穿着一身孝衣。两百多年过去,眼看着她也长大了,因是当做储君来养,大约也是担心无人辅佐帮衬,百年间白止帝君做主为她选了好几位夫婿,但她却……”

连宋道:“她却怎么?”

司命摇了摇头,眼神又似是无意地瞟向一旁的东华帝君,皮笑­肉­不笑道:“倒是没什么,只是坚持自己已嫁了夫家,虽夫君亡故,却不能再嫁。且听说这两百多年来,她未有一日将发上的白簪花取下,也未有一时将那身孝衣脱下。”

连宋撑腮靠在石椅的扶臂上,道:“经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七十年前似乎有一桩事,说是织越山的沧夷神君娶妻,仿佛与青丘有些什么­干­系?”

司命想了想,欲答,坐在一旁静默良久的墨渊上神却先开了口,嗓音清清淡淡:“不过是,白止让凤九嫁给沧……”司命在一旁提醒:“沧夷。”墨渊接口:“嫁给沧夷,将凤九绑上了轿子,凤九不大喜欢,当夜,将织越山上的那座神宫拆了而已。”

他的而已两个字极云淡风轻,听得司命极胆战心惊。这一段他还委实不晓得。觉得应该接话,千回百转却只转出来个拖长的“咦……”。

连宋握住扇子一笑,正经地坐直身子,对着墨渊道:“这么说,是了,我记得有谁同我提过,那一年仿佛是你做的主婚人。但传说沧夷神君倒是真心喜欢这位将他神宫拆得七零八落的未过门媳­妇­儿,至今重新修整的宫殿里还挂着凤九的几幅画像日日睹物思人。”

墨渊没再说话,司命倒是有些感叹:“可喜不喜欢是一回事,要不要得起又是另一回事了。小仙还听说钟壶山的秦姬属意白浅上神的四哥白真,可,又有几个胆子敢同折颜上神抢人呢。”

风拂过,雨时花摇曳不休。几位尊神宝相庄严地道完他人八卦,各归各位,养神的养神,喝茶的喝茶,观景的观景。一旁随侍的小神仙们却无法保持淡定,听闻如此秘辛,个个兴奋得面红耳赤,但又不敢造次,纷纷以眼神交流感想,一时往生海旁尽是缠绵的眼风。

一个小神仙善解人意地递给司命一杯茶润嗓,司命星君用茶盖刨开茶面上的两个小­嫩­芽,目光绕了几个弯又拐到了东华帝君处,微微蹙了眉有些思索。

连宋转着杯子笑:“司命你今儿眼抽筋了,怎么老往东华那儿瞧?”

坐得两丈远的东华帝君搁下茶杯微微抬眼,司命脸上挂不住,讪笑两声欲开口搪塞,哗啦一声,近旁的海子却忽然掀起一个巨浪。

十丈高的浪头散开,灼灼晨光下,月牙湾旁出现一位白衣白裙的美人。

美人白晰的手臂里挽着一头漆黑的长发,发间一朵白簪花,衣裳料子似避水的,半粒水珠儿也不见带在身上,还迎着晨风有些飘舞的姿态。一头黑发却是湿透,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有些冰冷味道,眼角却弯弯地攒出些暖意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才说八卦说得热闹的司命星君。

司命手忙脚乱拿茶盏挡住半边脸,连宋将手里的扇子递给他:“你脸太大了,茶杯挡不住,用这个。”

司命愁眉苦脸地几欲下跪,脸上扯出个万分痛苦的微笑来:“不知凤九殿下在此游水,方才是小仙造次,还请殿下看在小仙同殿下相识多年的份上,宽恕则个。”

墨渊瞧着凤九:“你藏在往生海底下,是在做什么?”

白衣白裙的凤九立在一汪静水上一派端庄:“锻炼身体。”

墨渊笑道:“那你上来又是要做什么?专程来吓司命的?”

凤九顿了顿,向着跪在地上痛苦状的司命道:“你方才说,那钟壶山上的什么什么秦姬,真的喜欢我小叔啊?”

“……”

后来有一天,当太晨宫里的菩提往生开遍整个宫围,簇拥的花盏似浮云般蔓过墙头时,东华想起第一次见到凤九。

那时,他对她是没什么印象的。太晨宫里避世万年的尊神,能引得他注意一二的,唯有四时之错行,日月之代明,造化之劫功。

虽被天君三催四请地请出太晨宫为太子夜华迎亲,但他对这桩事,其实并不如何上心。理所当然地,也就不怎么记得往生海上浮浪而来的少女,和她那一把清似初春细雨的好嗓子。也记不得那把好嗓子极力绷着笑,问一旁的司命:“那钟壶山上的什么什么秦姬,真的喜欢我四叔啊?”

东华真正对凤九有一些实在的印象,是在夜华的婚宴上。

天族太子的大婚,娶的又是四海八荒都要尊一声姑姑的白浅上神,自然不比旁人。天上神仙共分九品,除天族之人,有幸入宴者不过五品之上的十来位真皇、真人并二三十来位灵仙。

紫清殿里霞光明明,宴已行了大半。

这一代的天君好拿架子,无论何种宴会,一向酒过三巡便要寻不胜酒力的借口离席,即便亲孙子的婚宴,也没有破这个例。

而一身喜服的夜华君素来是酒量浅,今夜更是尤其地浅,酒还没过三巡,已由小仙官吃力地掺回了洗梧宫。尽管东华见得,这位似乎下一刻便要醉得人事不省的太子,他行走之间的步履倒还颇有章法。

那二位前脚刚踏出紫清殿不久,几位真皇也相继寻着因由一一遁了,一时,宴上拘谨气氛活络不少。东华转着已空的酒杯,亦打算离席,好让下面凝神端坐的小神仙们松一口气自在畅饮。

正欲搁下杯子起身,抬眼却瞟见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盆俱苏摩花。­嫩­黄­色­的花簇后面,隐隐躲了个白衣少女,正低头猫腰,一手拎着裙子一手拎着花盆,歪歪斜斜地倚着墙角柱子沿,妄图不引起任何人注意地,一点一点地朝送亲那几桌席面挪过去。

东华靠着扶臂,找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又重新坐回紫金座上。

台上舞姬一曲舞罢,白衣少女一路磕磕碰碰,终于移到送亲席的一处空位上,探出头谨慎地四下看了看,接着极快速地从俱苏摩花后头钻出来,趁着众人望着云台喝彩的间歇,一边一派镇定地坐下来若无其事地鼓掌叫好,一边勾着脚将身后的俱苏摩花绊倒往长几底下踢了踢。

没藏好,又踢了踢

还是没藏好,再踢了踢。

结果最后一脚踢得太生猛,倒霉的俱苏摩花连同花盆一道,擦着桌子腿直直飞出去,穿过舞姬云集的高台,定定砸向一念之差没来得及起身离席的东华。众仙惊呼一声,花盆停在东华额头三寸处。

东华撑着腮伸出一只手来握住半空的花盆,垂眼看向席上的始作俑者。

众神的目光亦随着东华齐齐聚过来。

始作俑者愣了一瞬,几乎是立刻地别过头,诚恳而不失严肃地问身旁一个穿褐衣的男神仙:“迷谷你怎么这么调皮呀,怎么能随便把花盆踢到别人的头上去呢?”

宴后,东华身旁随侍的仙官告诉他,这一身白衣头簪白花的少女,叫做凤九,就是青丘那位年纪轻轻便承君位的小帝姬。

夜华的大婚前前后后热闹了七日。

七日之后,又是由连宋君亲手­操­持、一甲子才得一轮回的千花盛典开典,是以,许多原本被请上天赴婚宴的神仙便­干­脆暂居下来没走。

以清洁神圣著称的九重天一时没落下几个清静地,一十三天的芬陀利池算是仅存的硕果之一。大约因池子就建在东华的寝宫太晨宫旁边,没几个神仙敢近前叨扰。

但所谓的“没几个神仙”里,并不包括新嫁上天的白浅上神。

四月十七,天风和暖,白浅上神帮侄女儿凤九安排的两台相亲小宴,就正正地布置在芬陀利池的池塘边儿上。

白浅以十四万岁的高龄嫁给夜华,一向觉得自己这个亲结得最是适时,不免时时拿自己的标准计较他人,一番衡量,遗憾地发现凤九三万多岁的年纪着实很幼齿,非常不适合谈婚论嫁。但受凤九她爹、她哥哥白奕所托,又不好推辞。

近日天上热闹,没什么合适的地方可顺其自然地办一场低调的相亲宴,听说东华帝君长居太晨宫,一般很难得出一趟宫门,即便在太晨宫前杀人放火也没人来管。白浅思考半日,心安理得地将宴席安排到了太晨宫旁边的芬陀利池。

且是两个相亲对象,前后两场。

但今日大家都打错了算盘。东华不仅出了宫,出来的距离还有点近。就在布好的小宴五十步开外,被一棵蓬松的垂柳挡着,脚下搁了管紫青竹的鱼竿,脸上则搭了本经卷,安然地躺在竹椅里一边垂钓一边闭目养神。

凤九吃完早饭,喝了个早茶,一路磨磨蹭蹭地来到一十三天。

碧­色­的池水浮起朵朵睡莲,花盏连绵至无穷处,似洁白的云絮暗绣了一层莲花纹。

小宴旁已施施然坐了位摇着扇子的青衣神君,见着她缓步而来,啪一声收起扇子,弯着眼角笑了笑。

凤九其实不大识得这位神君,只知是天族某个旁支的少主,清修于某一处凡世的某一座仙山,­性­子爽朗,人又和气。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微有点洁癖,且见不得人不知礼、不守时。

为此,凤九特地迟到了起码一个半时辰。

看到这位神君坚贞不挠执着等候的身影时,她觉得其实自己还可以再迟到一个半时辰。

宴是小宴,并无过多讲究,二人寒暄一阵入席。

东华被那几声轻微的寒暄扰了清静,抬手拾起盖在脸上的经册,隔着花痕树影,正瞧见五十步开外,凤九微微偏着头,皱眉瞪着面前的扇形漆木托盘。托盘里格局紧凑,布了把东陵玉的酒壶并好几道浓艳菜肴。

天上小宴自成规矩,一向是人手一只托盘,布同一例菜­色­,按不同的品阶配不同的酒品。

青衣神君收起扇子找话题:“可真是巧,小仙的家族在上古时管的正是神族礼仪修缮,此前有听白浅上神谈及,凤九殿下于礼仪一途的造诣也是……”

“登峰造极”四个字还压在舌尖没落地,坐在对面的凤九已经风卷残云地解决完一整盘酱肘子,一边用竹筷刮盘子里最后一点酱汁,一边打着嗝问:“也是什么?”

唐七公子嘴角还沾着一块酱汁。

知礼的青衣神君看着她发愣。

凤九从袖子里掏出面小镜子,一面打开一面自言自语:“我脸上有东西?”顿了顿:“啊,真的有东西。”

果断抬起袖子往嘴角一抹。顷刻,白­色­的衣袖上印下一道明晰的油脂。

微有洁癖的青衣神君一张脸,略有些发青。

凤九举着镜子又仔细照了照,照完后若无其事地揣进袖中,大约手上本有些油腻,紫檀木的镜身上还留着好几个油指印。

青衣神君的脸青得要紫了。

正巧竹筷上两滴酱汁滴下来,落在石桌上。

凤九咬着筷子伸出指甲刮了刮,没刮­干­净,提起袖子一抹,­干­净了。

青衣神君递丝巾的手僵在半空中。

两人对视好半天,黑着脸的青衣神君哑着嗓子道:“殿下慢用,小仙还有些要事,先行一步,改日再同殿下小叙。”话落地几乎是用跑的急步而去。

东华挪开脸上的经书,看到凤九挥舞着竹筷依依不舍告别,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却无半分不舍情绪,反而深藏戏谑笑意,声音柔得几乎是掐住嗓子:“那改日再叙,可别让人家等太久哟~~~~”直到青衣神君远远消失在视野里,才含着丝笑,慢悠悠从袖子里取出一方绣着雨时花的白巾帕,从容地擦了擦手,顺带理了理方才蹭着石桌被压出褶痕来的袖子。

兴许两百年间这等场合见识得多了,青丘的凤九殿下打发起人来可谓行云流水游刃有馀。第二位前来相亲的神君也是一路兴致勃勃前来,一路落花流水离开,唯留石桌上一片杯盘狼藉。

连吃了两大盘酱肘子,凤九觉得有些撑,握了杯茶背对着芬陀利池,一边欣赏太晨宫的威严辉煌,一边消食。东华那处有两条小鱼上钩,手中的经书也七七八八地翻到了最后一页,抬眼看日头越来越毒,收了书起身回宫,自然地路过池旁小宴。

凤九正捧着茶杯发呆,听到背后轻缓的脚步声,咳了一声:“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担心我和他们大打出手?先陪我坐会儿吧。”

东*****声停下脚步,倒还真是从容落座了。

凤九的声音一派平静:“他们说这芬陀利池里的白莲花俱是人心所化,迷谷,你说像青缇那样,也会有自己的白莲花么?”

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如果有的话,你说会是哪一朵啊?”又笑了一声:“他那样的人。”

语气轻缓柔软得像珍重什么绝世瑰宝。

东华抬手为自己斟了杯茶,没有答话。迷谷此人他隐约记得,似乎是凤九身旁随侍的一个地仙。看来她是认错人。青缇是谁,却从未听说过。

凤九伸出小指尖轻轻敲打着杯沿,仿佛这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半月前西海的苏陌叶邀四叔饮酒,同他们一道无意路过了那处凡世。”

停了一会儿:“原来瑨朝早已覆灭,就在青缇死后的第七年。”

她回身添茶,嘴里还在嘟囔:“话说苏陌叶新制的那个茶,叫什么来着,哦,碧浮春,倒真是不错,下次再去西海我……”

一抬头,后面的话却蓦然咽在喉中。

东华修长的手指搭在涂了层淡青­色­瓷釉的茶盖之上,亮晶晶的阳光底下,连指尖都在莹莹地发着光。没什么情绪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凤九沾满酱汁的衣袖上,缓缓移上去,看到她白里透红的一张脸一点一点,变得煞白。

天上的这些女仙,他一向记不得她们的面孔。可回忆中她们见到他福身施礼,面目模糊的脸素来粉红桃红嫣红纷呈,还没见过一看到他就脸­色­发白的。

凤九纤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移向染了酱汁的袖边,不动声­色­地扯了扯,遮掩住那一片刺目污渍,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臂来,套着一个茶­色­的水晶镯子。

东华打量了一会儿那只镯子,抬眼看向她:“你在怕我,为什么怕我?”脑中却不知为何一个剪影一闪而逝,是眼前的姑娘垂着眼,食指弯起来一边不好意思地揉鼻子一边耍赖:“我才不怕你,我哪里怕你了?”

那面相似乎比此时更年轻活泼一些。

东华有些好奇,不知为何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干­脆放下茶杯,等着看她是否真会这样做答。

然,事实却是她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除了脸­色­白得有些异常,竟像所有懂礼的小辈:“帝君是四海八荒唯一最接近天道的神祗,我们小辈的神仙,无不敬仰尊重您。”这一番话极大地败了东华的兴,两人相坐无言,他不再开口,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只是握着瓷杯闲闲饮茶。

半晌,凤九一只手颤抖地握住一旁的茶壶,似乎也想要倒茶,带得壶盖一阵叮当脆响。唐七公子个人官网他终于觉得有些趣味了,屈起手臂撑着腮继续看着她。

凤九被看得不大自然,勉强一笑:“头回面见帝君,喜不自胜,倒让帝君见笑了。”

东华从来就不是个需要看人脸­色­的主,以至于从不会看人脸­色­,却也看出来她口中所谓喜不自胜完全是一篇鬼话。

他的目光随着她一路颤抖地握住壶柄,颤抖地倒满茶杯,颤抖地端起杯子,转念已明白她要做什么了。

果然她手一歪,整杯茶就哗啦倒下,正正地洒在自己的衣襟上。

他手指搭在石桌上,漫不经心地想,她倒挺会演戏,或许以为他也是来相亲,却又碍于他身份,不能像前两位那样随意打发,所以使出这一招苦­肉­计来,不惜把自己泼湿了找借口遁走,那茶倒在她衣襟上还烫得在冒烟,她也真是下足了血本。

凤九被烫得抽了口气,却还是恭敬地、谦谨地、却难掩喜悦地道:“一时不慎手滑,乱了仪容,且容凤九先行告退,改日再同帝君请教佛理道法。”白莲清香逐风而来,东华抬起眼帘,递过一只硕大的瓷壶,慢悠悠地:“用这个,方才过我手时,已将水凉了,再往身上倒一倒,才真正当得上乱了仪容。”

“……”

东华帝君闭世太晨宫太长久,年轻的神仙们没什么机缘领略他的毒舌,但老一辈的神仙们却没几个敢忘了,帝君虽然一向话少,可说出来的话同他手中的剑,锋利程度几乎没两样的。

相传魔族的少主顽劣,在远古史经上听说东华的战名,那一年勇闯九重天意欲找东华单挑。结果刚潜进太晨宫就被伏在四面八方的随侍抓获。

那时东华正在不远的荷塘自己跟自己下棋。少年年轻气盛,被制服在地仍破口大骂,意欲激将。

东华收了棋摊子路过,少年叫嚣得更加厉害,嚷什么听说天族一向以讲道德著称,想不到今日一见却是如此做派,东华若还有点道德便该站出来和自己一对一打一场,而不是由着手下人以多欺少……

东华端着棋盒,走过去又退回来两步,问地上的少年:“你说,道……什么?”

少年咬着牙:“道德!”又重重强调:“我说道德!”

东华抬脚继续往前走:“什么东西,没听说过。”少年一口气没出来,当场就气晕了过去。

凤九是三天后想起的这个典故,彼时她正陪坐在庆云殿中,看她姑姑如何教养儿子。

庆云殿中住的是白浅同夜华的心肝儿,人称糯米团子的小天孙阿离。

一身明黄的小天孙就坐在她娘亲跟前,见着大人们坐椅子都能够双脚着地四平八稳,他却只能悬在半空,卯足了劲儿想要把脚够到地上,但个子太小,椅子又太高,呲着牙努力了半天连个脚尖也没够着,悻悻作罢,正垂头丧气地耷拉着个小脑袋听她娘亲训话。

白浅一本正经,语重心长:“娘亲听闻你父君十来岁就会背《大萨遮尼乾子所说经》,还会背《胜思惟梵天所问经》,还会背《底喱三味耶不动尊威怒王使者念诵法》,却怎么把你惯得这样,已经五百多岁了,连个《慧琳音义》也背不好,当然……背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吧,但终归你不能让娘亲和父君丢脸么。”

糯米团子很有道理地嘟着嘴反驳:“阿离也不想的啊,可是阿离在智慧这一项上面,遗传的是娘亲而不是父君啊!”凤九扑哧一口茶喷出来,白浅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看向她,她一边辛苦地憋笑一边赶紧摆手解释:“没别的意思,最近消化系统不太好,你们继续,继续。”

待白浅转了目光同糯米团子算账,也不知怎的,她就突然想起了东华将魔族少主气晕的那则传闻。端着茶杯又喝了口茶,眼中不由自主地带了一点柔软笑意。低头瞥见身上白­色­的孝衣时,笑意却一下子烟消云散。两千七百年,发生了太多的事,很多她记得,很多她假装忘记,装着装着,似乎也真的忘记了。避世青丘的两百多年算不上清静,但她很难得再想起东华,来到这九重天,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看东华的模样,并未将她认出来,她真心地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她同东华,应的是那句佛语,说不得。

说不得,多说是错,说多是劫。

今日是连宋君亲手­操­持的千花盛典最后一日,按惯例,正是千花怒放争夺花魁最为­精­彩的一日。传说西方梵境的几位古佛也千里迢迢赶来赴会,带来一些平日极难得一见的灵山的妙花,九重天一时万人空巷,品阶之上的神仙皆去捧场了。

凤九对花花草草一向不太热衷,巧的是为贺天族太子的大婚,下界的某座仙山特在几日前呈上来几位会唱戏的歌姬,此时正由迷谷领着,在第七天的承天台排一出将军佳人的折子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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