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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万里西风瀚海沙 第十九章 帝陵祭,叠歌剑殇

“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少年道,如同刚才发生的杀戮都是虚无,时间还停顿在孟晓天嘴角露出笑容的时候。

剑尖微垂,孟晓天目光锐利,停留在沉星的鼻端:“六剑聚合,剑光出现,这种光芒,只有剑客才能感应。不过,你的惑心术的确很高明。”

沉星笑了笑,走回毯上,对那一地尸体视若无睹:“是吗?不过你醒不醒也都一样,赶快继续,我很想看看《八荒末世图》。现在,永远不会再有别人来打扰了。”

叶听涛心中疑惑,握着怒灵剑,慢慢走回:“那道石门,如何再能开启?”

沉星微笑道:“让时光倒流,回到未开之前,否则,到天亮的时候,也就永远没有人能开了。”灯火静止,血腥弥漫、停滞。

叶听涛沉默,孟晓天不可思议地望着坐毯上轻盈立着的少年:“什么意思?难道你自己也打算困死在这里?”

沉星有些不耐:“那又怎么样?”

孟晓天吃惊地怔住,三个人,与这六把神剑,封闭在这间石室内,四顾周围,没有别的出口。

“不只我自己,所有王陵里的人也会一起陪葬,回到……”少年的脸上闪过一丝明亮的笑容,“回到没有穿上丧服的时候。”

“你可知道,为什么重天冥宫的人从来只穿黑衣?”

“不知道。”

“……冥宫少主沉星本是王族后裔,数百年前与羌人一战,贱被灭。这黑衣,是百年的丧服。”

这是唯一的一次,断雁亲口提起重天冥宫的往事。五年多来,孟晓天偶尔会想起这句话,可是他从没有细想过。

“他们每一个人都为了那些死去几百年的人穿着丧服,穿一辈子也不脱。他们要复国,回到以前的时候……所以他们逼我给他们一个答案,你懂吗?”沉星平静地道,可就在这一刻,那种魅惑而近乎纯真的气息消失了,“答巴是不可能,不管得不得到《八荒末世图》,都不可能。”

“为什么?”叶听涛忍不住道。再没有旁人相扰的时候,他们三人之间,便似有一种窒息般的牵连,不想靠近,却又不得不呆在一起。

“江山已改,故人已亡,重天冥宫所有没有名字的门人,都是银针控制的死尸,你觉得,我凭什么能够靠着一幅图来复国?”沉星幽幽地道,石门落下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脸上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死尸?”孟晓天吃惊道,他看了看脚边倒死的尸体,心中一阵发凉,“那断雁和风年……”

沉星笑了笑:“我说了,是没有名字的。那些人不会说话,很容易分别。这是冥宫秘术,但能破解这秘术的人已经死了。所以那些会动的尸体,也只有全部埋葬,才会消失在世界上。”他顿了顿,“现在,继续取《八荒末世图》吧。”

叶听涛和孟晓天却都一时说不出话,叶听涛这时才清晰地觉得,这个少年说得如此轻巧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他不能去看沉星的双眼,便一直盯着他的下颚:“既然我们已没有可能出去,你还要《八荒末世图》­干­什么?”

“不要啰嗦。”沉星的语声如吹息,飘落在地面,“反正也没有别的事做,今天我找到了这六把剑,重天冥宫的所有人就能从诅咒中解脱,其实结果也都是一样的。”竟有极深的悲伤,在那“诅咒”二字出口时流露。孩童丢失了玩具时会哭泣,而大人丢失了玩具,便只有遥遥回望,不是忘却,便是毁灭。

叶听涛沉默,向孟晓天望去,只见他低着头,过了片刻,忽然一笑:“死在这里,真是不值得。”

沉星乜斜着眼瞧了他一眼,直到这时,才走到方才鬼啸剑落下之处,将地上的薄卷拾起:“这个……是什么?”

孟晓天笑道:“你刚才看上去很聪明,现在怎么犯傻了?”

沉星略略一动眉:“哦……”他将图卷展开,孟晓天便也转动伏羲龙皇剑的剑柄,将其中薄卷取出。叶听涛忽然道:“你把和我一起来的那个姑娘关在哪里?”

沉星的手一停:“你想她?”

叶听涛将怒灵剑的剑尖抵着地面:“……《八荒末世图》最先取出的两卷在她的琴匣里,你不让我见她,怎么去葡这图卷?”

沉星一呆,孟晓天已然将龙皇剑放下,拾起了万相无尘剑,递给叶听涛:“你还能用剑吧?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把剑当成拐杖的。”

叶听涛哈哈一笑,跟着便媚一阵咳嗽,勉强将剑接过。沉星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目盯视着一个方向,手中的薄卷捏紧。

“琴匣……”他喃喃道,“我说那把琴很好看,可是她不肯给我,所以我也没有强迫她……《八荒末世图》,《八荒末世图》!”他突然尖叫起来,叶听涛和孟晓天都是一惊,那一贯轻声细气的少年竟然会发出如此凄厉的声音,如穷途末路、怒火万丈,然知该向谁爆发。

“都要死了,是你自己说的。”孟晓天道。叶听涛向石室四壁望去,心中然由得一阵抽痛。楚玉声此时,不知是在王陵中的哪一处?虽死同|­茓­,但那荒漠天空下的一句承诺……终于还是相负。

“那张图……那张图……”沉星自语,无人敢直视的双目,陡然迸发出疯狂的烈火,“他们逼我找了一辈子,从我出生,所有人都说,那张图比什么都好玩,找到剑,就能找到图,就能找到一切,就能脱掉这身丧服……我找到剑了,六把都找到了,我用了一辈子!”他尖叫道,声音在石室内回荡,来回冲突。

叶听涛和孟晓天都不呆住,各自持剑,却一直没有挥动。沉星赤着足,踩在凝固的血泊中,痛哭起来。他在黑衣侍者的尸体旁,双手捂住脸。

突然无法辨别,这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孩子。在他的话语中,每十句就可听到一个“玩”字,但他所玩的东西,却又让人无法付之一笑,甚至无法轻易提起。从前是那世代探求而得的六枚腊丸,后来,是这六枚腊丸附着的六个人,现在,是瀚海王陵、重天冥宫。黑衣怪客,江湖中人闻风丧胆,他却在不动声之间,任断雁将之毁灭。

断雁已死,死于孟晓天之手。这是唯一的惩罚,也是最好的封闭之匙,然而一生执念,却在此一同沉沦之地唾手而不可得。无关生死,无关天地。

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尽情,真的就好像是一个突然被败尽玩兴的孩子,双眼为手指挡住,叶听涛的目光也第一次望向了那双眼睛所在的位置。

指缝间,一丝狡黠的光芒划过。叶听涛立刻就后悔了,在他还阑及闪开视线的时候,沉星的双手食指和中指分开,他向着叶听涛笑了一笑。

一地尸体,两个活人,六把剑。这是他,最后的玩物。

瞬息之后,沉星的笑容凝固,僵硬,镶嵌在脸上。横刺于那惑心之目与叶听涛双眼间的,是望舒真元剑。剑光如同清辉,无情地阻断了孩子的念想。孟晓天持剑的手稳而快捷,在叶听涛转首望向沉星的时候,就已然有备。

剑芒,静静流动。望舒真元,剑身似月,映出沉星自己的脸、泪痕、双眼。还有眼中嗜血一般的魅惑之光,完完全全地,回­射­入他自己的眼眸里。

孟晓天的手一直没有放下,不停地、不停地,沉星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抽搐。他笑起来,像最后去迷惑叶听涛的时候那样,并且更肆意、更满足,就像他的一生,从没有如此满足过。他一直一直地笑起来。

唯一的惩罚,唯一的破解。重天冥宫之中,没有一面镜子。石室外已没有黑衣侍者的脚步声,这位少主,不知又在玩什么样。一人挥了挥手,指间银针闪动,身后所有沉默无语的侍卫便转身离去。

月华一现。孟晓天看见沉星的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角,撕扯、向上,白而­阴­柔的脸上,被抓出一道道血痕。他倒在地上,开始翻滚,滚过萝死时留下的血泊。再向上,便是那双眼睛,他会将自己的双眼亲手抓碎,带着那种满足的笑。孟晓天无法再看下去,他挥动了望舒真元剑,霜华飞落。

这之后,是完全的寂静。笑声停下了。

“你没事吧?”孟晓天回头去看叶听涛。那人的脸像鱼肚那般白,却总是死扛着,果然,叶听涛摇头道:“没事。”

孟晓天嘴角一撇,收剑之时,目光掠过沉星的双眼。无意的,然而他突然一震。在那少年终于死去之后,已然可以放心地去凝视:“这双眼睛……”

“怎么了?”叶听涛走近,此刻他体内扭结的力量暂时平息,不过他也已不去在意这些。少年的双目完全熄灭,瞳孔失去了那一层浮动的幽光之后,呈现着虚假的感觉。叶听涛俯下身,仔细查看了一下那眼珠,神微变。

“是假的?”孟晓天看着他。

叶听涛道:“不是真的眼睛。”他斟酌了一下,似乎觉得如此回答比较妥当,“他的眼睛是瞎的,里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那我以剑去挡他的目光,他怎么会自己疯魔起来?”孟晓天道。

叶听涛摇摇头:“不知道。或许……装了这假的眼睛,真的能看见吧。重天冥宫,总是有许多旁人猜不到的东西。”

孟晓天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叹了口气:“现在是什么时辰?”叶听涛一怔:“大概是……”他想了想,“还有一个多时辰天亮吧。”

孟晓天握着望舒真元剑,叹道:“我们还有一个多时辰好活,怎么样,看看这《八荒末世图》吧?在楚姑娘那里的两卷,我也看过个大概。”

叶听涛怔了片刻,看看手中的万相无尘剑,微微一笑:“我找这图,是为了我师门命脉,也为了自己命。不过现在看来,似乎紫霄玄真派的每一代人,都和重天冥宫的少主一样,做了些无用的事。”

孟晓天在石室中舒展了一下筋骨:“都一样嘛,反正楚姑娘也在,大家作伴,不会寂寞的。”

叶听涛看着他:“……像你这般拼命找死的人,我倒也是第一次碰见。”

孟晓天呆了一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叶听涛也笑了,笑几声,便要咳嗽,但他还是笑。两人相视,握剑的手同时一紧,万相无尘、望舒真元相错挥落。剑柄轻动,最后两幅残卷,在犹存的笑意中,落在坐毯上。

八荒末世,剑殇千年,无一人能见,而见者,却又要在晨光洒落之前死去。沙漠的黎明中,素衣银剑围绕着王陵四处查探,白袍身影于真正的月华下背手而立。但这一切,对于正在王陵中的人,已没有任何意义。

四卷铺展,薄如蝉翼,若山形,若水流,亦如星辰坠落。其用纸轻似浮云,并非寻常可见纸张,甚至并不是纸,图上墨迹疏落,唯一能让人记住的,也便是这些若隐若现的流线,宛似勾画着什么世外之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孟晓天道,将两幅残卷比对了一会儿,只见是似云似雾、线条若可相接,但颠倒来去,总不能确定其真正的方向。卷上无字,切开处又是平整无痕,他将残卷移动来去,看了好一会儿,终还是摇头。

“我师父说,这卷中藏着可解紫霄派夙劫的方法,也就是化去镇派心法之中,反噬其身的戾气。但这方法究竟是什么,他娶不知道。”叶听涛看着孟晓天俯身摆弄画卷,忽觉有些疲累,便坐了下来。

“好像能看出什么……”孟晓天皱眉道,“但这几张残卷上下调动,也都可以成形,若说是托其念想所作,何必要藏在剑里?”

叶听涛沉默片刻,笑了笑:“传说这图中藏着那铸剑异人一生心血,但千年附会,或许早已不是原话。也许只是千里江山,于乱世战火中无人可托,便留诸后人,以为警示?”

孟晓天一怔,望着眼前的水流之形,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他凝眉思索,似乎想起了什么,但室中烛火微微一动之间,又已无法捕捉:“……要真是这样,岂不是太可笑了?”

叶听涛轻轻握住碧海怒灵剑,碧剑芒轻闪:“我们一路走至今天,又有哪一桩事不可笑了?”

孟晓天按在图卷上的手停顿了一下,叶听涛继续道:“……我早就想过,世上有没有紫霄派,于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分别,有剑也好,无剑也好,谁的江山最后都是一场空,又哪会有什么东西,一得到了,就扭转乾坤?”他轻轻叹息,眉间却有怅然拂过。

石室灯烛复又静止,无人说话时,就像棺木一般的死寂。

“哈……”孟晓天舒展长眉,似叹似笑,“不到死的那一刻,有谁能这么想?你师门虽式微,但也是武林一脉,你想起你的师父、师的时候,难道能任由师门就此衰败下去?”

叶听涛怔了怔,眼前闪过玄珠心境、浅妆素淡的夏荷衣,不知为何,此时再想起她,心中竟泛起些许依恋。曾鲜衣怒马的年少,在太岳山脚逝不可回的光­阴­中得得轻响,如流而过。孟晓天见他不语,笑道:“死都要死了,后悔也没用,还好我没让陆青跟着进来,否则多死一个,也划不来。”

叶听涛道:“我没有后悔。”话出口后,深心某处,却有一点隐隐钝痛,继而,他爽然一笑:“这一生虽颠沛流离,但不负天地,也就足够了。”不负天地,离开时便也潇洒,其它的,已与他们无关。

孟晓天将几幅残卷推开了些,也坐下来。室中的尸体散发出些许秽气,混合着血腥,灯烛昏黄,偶尔微微一晃。他们已无须再做别的,只要等待天亮,等待断雁谋划多年,一朝将要实现的那场毁灭盛大到来。但在这相对无话,时间却一分一分流逝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丝丝缕缕异样的不舍与伤情之蛆,附骨炽热,又冰凉。

潇洒如风,只要还存于人世,便始终是难以做到的,总有那或是江山万里,或是绿柳白杨的留恋,稍稍一纵,就漫上心间。蓦然回首神仙地,还道人间好。巨石相阻,机括重重,这瀚海深处不为人所知的王陵宛如异世牢笼,内中是本不该再存于人世的幢幢黑影。可所带走的,又岂独是过往散逝的秋?

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只有一瞬,在孟晓天漫无目的扫视着的目光中,静室烛火再次轻轻一抖。浮云、水流、山形……很熟悉的什么情景,再次晃过他的脑海,却为烛火轻颤而去,再次未及捕捉。

“这石室是完全闭锁的吗?”他突然问道。

“……陵墓之中,本来就不透空气,但重天冥宫既然在此,一定是有所改变过。”叶听涛用手支撑着地面,神情甚是疲倦。他的手自经脉之中透出彻骨的寒意,甚至比碧海怒灵剑的剑锋更寒冷。

孟晓天不语,凝视着那昏黄烛火,过不多时,那火再次极轻微地抖动了一下。石室上端,西北角处,无影无形如孩童顽皮的吹气。

“那里……”孟晓天指着石室上端,“是什么?”

叶听涛抬起头,凝神望去,就在那一指之间,烛光忽然剧烈地抖动了三下,随即轻而缓,烛影摇晃,渐次急促,连带着一排昏黄烛火都轻轻颤动起来。

“这是……”叶听涛不慢慢站起,走到石室角落,“琴声?”

孟晓天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道:“看来石墙太厚,声音传不进来。只有铁琴震动……她应该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说完句话后,烛火便恢复静止,仿佛一曲终了,余音止歇。叶听涛站在原地,心中一时翻腾,半晌不语。

金光突闪,如金瀑飞落,叶听涛一惊侧头,却是孟晓天拾起了伏羲龙皇剑,媚一剑劈向石壁琴声震动的方向。神剑与厚壁重重相击,铿然一声,石屑落下,然而室壁之上,却只留下了浅浅一道印痕。斯人仍隔于彼端,纵然他们淤大的力气,也无法在仅余的时间里,将如此厚壁劈开。孟晓天剑尖垂下,轻轻一叹。

片刻之后,他们都听见,在王陵深处发出了一声震耳聋的重击声。透过层层石壁,急剧向上,直传到这封闭的室中,叶听涛本重伤在身,剧烈晃动之下,不由伸手扶住墙壁,几乎站立不稳。

“天亮了吗?”孟晓天将剑放下,抬起头。

必定是,天亮了吧。接连不断的重击、爆炸,烛光剧震,天摇地动,肆无忌惮地在人迹罕至的瀚海极深处张扬。然而石室依旧封锁如初,不可开启。一刹那像极了末世之感,叶听涛靠在石壁上,眼前有些模糊,他注视着石室的西北角,仿佛那是归去的路途,此生此世,不可忘怀。

石室外,沙石崩落、岩壁倒裂,像要搅碎五脏般的气浪冲入墓道,冲入每一间斗室,冲击着深藏地下的重天冥宫。然而听不见哀嚎,陵墓深处,除了毁灭之声,是行尸走­肉­般的静默。沉落、疾逝,这一晴已发生于数百年前,黑衣之下,是不愿灭去的魂灵,在再一次的死亡中安然不动。时光错落,空误前尘,如少年明媚的双眸,何处遥遥一闪,犹带满足的笑意。

整座王陵之中,似乎已只有那封闭石室还存一丝生气,里面的人还会竭力抬头,像要仰望晨光。幽黑的地底,唯有那种不灭的光芒,才能成为唯一的力量。

爆炸声渐近,轰鸣由下而上,将陵墓下的岩石沙土彻底粉碎。石室之中,叶听涛和孟晓天都靠墙而立,烛火已熄,目不见物,轰鸣剧烈,耳不可闻,最后的一刻,激流般的往事乘着那交织的慨然与恐惧在心间涌过,谁的剑影,谁的笑颜,路途无尽,可又如蜉蝣般短暂,冥冥中模糊一片,似绵绵的雨细密地包裹记忆,雨渐急,风渐起,近在咫尺的一声爆炸过后,室中人的世界,陡然极静。

空冥的叩响,轻轻回荡。

“……孟楼主,孟楼主!”一息之后,焦急的叫喊声突兀而来,远远近近,飘至耳畔。孟晓天睁开眼,猛然一道天光直­射­入瞳仁,如矢如剑,耳畔轰鸣又起,依稀察觉,在那最后的爆炸中,坚不可摧的石室竟碎裂开来,直通王陵上方之处,炸开一条豁口,七八丈外素衣飘动,喊声不绝。

这……怎么可能?石室已然碎裂,可竟没有塌下来,也没有沉落,孟晓天恍惚了一下,天光在眼中澄澈洁净,如源曰绝的力量,灌注入魂魄。他低头看了看四周,视线跳动不清,青衫红裙,在身旁三尺处一闪。

继而,一道白影从七八丈深的豁口中飞跃而落,未等那人落地,孟晓天背后便被石块重砸了一下,心肺剧震,他几乎昏死过去,看着落到面前的人,只说出一句:“宫主……”任奇哼了一声,提起他的衣领,像提着孩童般将他拉了出去。

下一刻,响声惊天动地,残存的王陵上部瞬间倾颓,根基已为剧烈的爆炸击空,所有的一切,在生机一线之后,疾逝而落。但孟晓天没有来得及看见王陵下沉的情景,他的身体被放在沙地上,阳光下。地底,有剧烈的摩擦震动传到心口,滞涩郁结,好像永远停不下来。昏迷之前,孟晓天竭力睁大双眼,沙漠上已没有重天冥宫的影子。他瞥见一个黑衣人在离王陵消失处不远的地方。烟尘散去,那个人懒懒地坐在沙丘上,样子仿佛在晒太阳,嘴里却长长吐出一口气。

那是风年。

晨光微洒,沙漠的黎明,如梦境。

一点灼热,从胸前向全身扩散,温暖手足,驱退寒冷。仿佛并没有过多久,孟晓天就从脑海中来去的影子里挣扎出来,他动了一动,胸前的火魄顺着衣襟滑落下去,手一接,落在掌心。停顿的一刻,清朗的日光洒落脸庞,淡风微吟,有了些许初的暖意。

他坐起来,远远的看到任奇正站在沙丘彼端,素衣弟子却仅留一半,剩下的,不知随陆青去了哪里。沙丘之上,陆青的儿子陆明正蹦蹦跳跳着玩沙,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忽然想起,已经有很净有见到这个孩子了。

“你是不是要回汁?”身后,有个声音突然响起。孟晓天回头,风年亿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正注视着他。

“……是你?”

风年“噗哧”一笑:“你不认识我?”

孟晓天迅速地回想着昏迷之前的事,问道:“叶听涛呢?”

风年看着他:“你们都要回汁了吧?”

孟晓天沉默了一会儿,风年站起身,望向远处。重天冥宫,留下的是沙漠的天空下,一处峡谷般深暗的黑洞。风过处,将尘沙卷起,埋入。

“你们回去吧,永远不要再来了。当初和断雁争了很久,才最后留下了一道缺口。”风年抱着臂,“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处。”人之仁,倘若断雁还活着,这时一定会大骂他这句话。风年微微一笑。

“刚才,你们有没有……”孟晓天想问什么,风年却又打断他:“你伤得不轻,恐怕得找人医治,不要久留了。”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对了……封住气脉那个解毒办法,是少主哟骗不忠于他的人的。封了气脉,毒就成了死毒。”

孟晓天坐在沙地上,胸间突然一阵气血翻涌,他按住胸口,喘了口气。

“不过,我相信不会有剑湖宫主救不了的人。”风年最后道。他没有回头,黑披风轻轻扬起,向远处走去。那不是汁的方向。孟晓天扶住那块突出的岩石,他想找个人问问,随便是谁,可是所有的人都站在远处。天云淡淡,在勉强走了两三步之后,他终于又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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