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补了一句:“我也早就想去看看伯父的。”
这倒是项毅的真心话。何姗姗的父亲在三年前的一次车祸中伤到了脑部,几次手术下来命是保住了,可彻底地丧失了行动和语言功能,虽然还不至于成为植物人,但那情形也是差不多了的。何姗姗的母亲在勉勉强强照顾了他一年之后,大约自认已经尽到了责任,把这个包袱扔给了两个女儿,便挣脱枷锁的另嫁他人去了。而何姗姗和她的姐姐呢,又都以工作繁忙为由就把六十岁不到的父亲送进了一家养老院,费用一人负担一半,每隔几个星期或几个月去探视一下,倒也乐得个清净自在了。自从和姗姗建立恋爱关系以后,项毅也把他当作是自己的长辈来看待,只要有空就会随姗姗去看望他一下的。可渐渐地,项毅就有些不愿意去了,并不是他嫌麻烦或不想“表现”的缘故,而是正因为他对那可怜的老人是出于真心的,他才不忍心再面对他了。是的,他是不忍心,那佝偻的身体、蜡黄的面容、稀疏的白发都让他有惨不忍睹的感觉,尤其是老人的眼神,虽然是浑浊无光的,却是那样的凄苦无助,那样的悲伤欲绝,它虽然不会说一个字,但其中所表达出来的是远比一切语言更让人揪心的痛楚。只要项毅与他的目光一相接,就觉得他在默默地向自己求助,可他又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助他,心里就感到非常之难受了。于是,项毅就有些害怕去看这位老人了。
可奇怪的是,作为女儿的何姗姗却对此视而不见。“你这是神经过敏,他吃得好,睡得好的,又有人伺侯着,有什么好悲哀的了?”
“物质上是另外一回事情,他是心里需要安慰。”
“还要怎么样的安慰了?”姗姗不以为然地,“我和姐姐不是经常去看他了吗?”
“这怎么够呢?”项毅叹气。“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不感到孤独才怪。”
姗姗白了他一眼。“那要我怎么办?把他接回家来吗?是我不去工作了,还是你来照顾他?”
想想也是,要照料那样一个生活上毫无自理能力的病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似乎除了送到专门的地方也别无其他更好的办法了。何姗姗的做法也是无可厚非的,但项毅还是不能认同她那种对父亲很淡漠的态度,对她多少是有几分责怪和鄙薄的。
因为姗姗挑衣服用去了几十分钟、在美容院洗了半个小时的脸、去商场闲逛了一个多小时……这样一番折腾下来,等他们到达那个远在城郊的养老院的时候已经是将近中午了。
这家养老院的规模并不是很大,但生意却是不少。寄托在这里的老人竟然有二、三十个之多,通常都是几个人才共用一个房间,挤挤地,卫生条件自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了,令项毅实在不能联想到“安度晚年”这个词来,他每次看到他们都有无尽的怜悯之情。另外,他也疑惑:他们几乎都不是孤寡老人,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啊!怎么要落到这样不堪的地步呢?同时,他亦感到愤慨,这些老人谁又不是含辛茹苦地把子女抚养长大的?甚至是奉献了一生,可一老去怎么就被那些儿女们视为累赘、扔得远远的了呢?
他就曾经表示:“我是绝不让父母住到这里来的。这样做太不像话了!”
姗姗很是不以为然。“这可是个全球化的问题,哪儿都是一样的!孝子可不是想当就能够当的,现在说说倒是轻巧得很,等他们真的到了老得不能动了,你还不是得把他们往这儿送啊!”
“我不会的,我自己会照顾他们的。”他坚决地说。“父母养了我这么大,我们也该养他们老的。”
“项毅!我可告诉你,你别指望我!”姗姗的声音大了起来。
项毅有点火了,“不指望你?那要儿子媳妇干什么?!”
“你弄清楚哦,现在的女人是要来疼的、宠的,可不是供你使唤的!”
“你———”
这个问题和其他许多的问题一样,他无法与何姗姗达成共识,最后还是在气恼中不了了之了。
这个时候,老人们开始在吃午饭了。那些在休息日才来探望长辈的儿女正在旁边陪伴着,有的还亲自在端水喂饭的,也算是利用这个机会敬一敬那还残存不多的孝道罢。
姗姗的父亲因为是属于特殊情况,就只能在自己的房间里由一个护工专门喂饭了。他斜靠在轮椅上,被动地接受着那个粗里粗气得像个男人似的大婶护工一勺紧接着一勺的食物,看上去他很有些应接不暇的困难,恐怕根本就来不及咀嚼就得吞咽下去了。
“请你慢一点好不好?”项毅看不下去了,“这样,他是不好消化的。”
那个护工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噜了几句什么。项毅虽然没有听得很清楚,但也猜出她是在骂自己多管闲事之类的。他碰了碰姗姗的手肘,示意她提提意见,可她满脸不耐烦地站在那儿不出声,一副急于离开的样子。
这时,汤水顺着何姗姗父亲的嘴角流了下来,弄了他一身都是。
“看看你!看看你!”姗姗比那个护工的反应还要激烈,“弄成这个样子,真恶心!”
说完,她用纸巾掩着鼻子就往外退去。“我去给爸爸缴这个月的费用,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儿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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