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保证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
“很抱歉,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三病区的病人不能单独和客人见面。”
范尼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
刘医生说:“你先试着问一下他,看他认不认识你——记着,声音尽量轻柔些。”
范尼点了点头,他俯下身去,轻声问道:“赵平,你认得我吗?”
年轻男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盯着范尼看,一副困惑的样子——范尼被盯得心里发怵,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后,赵平的神情不再困惑了,他拍着巴掌叫起来:“我认出你来了!”
刘医生和范尼同时一愣。范尼心想——不可能吧,这么配合?
赵平开心地拍着掌说:“你是周润发嘛,演《上海滩》的那个,我当然认识了!”
刘医生双手抱在胸前,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范尼也是哭笑不得。
范尼想了一会儿,索性顺着赵平的意思往下说:“你看过我演的电影?那你知不知道我还演过什么?”
赵平一下来了劲:“我当然知道,你演过警察嘛,还演过坏人,对了,你还演过王昭君嘛!你演的王昭君好漂亮啊,比那些女明星还要漂亮!”
说着,赵平比出兰花指做了一个京剧里花旦的资式。坐在一旁的刘医生终于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范尼却顾不上好笑了——他已经找到了他需要的切入点。他对赵平说:“你喜欢漂亮的演员啊?我带了一些漂亮演员的照片来,你要看吗?”
赵平欢快地鼓掌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快拿给我看吧!”
范尼望了一眼刘医生,刘医生轻轻点了下头。范尼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叠昨天晚上准备好的海报、照片,他把面上的第一张递给赵平,说:“这是谁你认识吗?”
赵平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说:“我认识,这是刘嘉玲嘛!”
范尼笑着说:“对。”又隔着病床递了一张过去,“这张是谁呢?”
“是巩俐。”赵平肯定地说。
范尼微笑了一下,接着又递:“这张呢?”
“哇,这个我最喜欢了!林青霞嘛!”赵平兴奋地跳起来,“她演的《变形金刚》可威风了!”
“是啊。”范尼一边配合着赵平的胡说八道,一边将照片不断地递给赵平看,赵平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那一叠照片还剩下最后两张时,范尼看了看自己手里,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起来,他把倒数第二张递给赵平。
这是一张电影《花样年华》的剧照,出乎意料的,赵平这回居然正确地说对了一次:“这个是张曼玉啊,我看过这部电影的,她在戏里面穿的那些旗袍都好漂亮!”
范尼微笑着点头,然后,他再一次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照片,将它立起来放到赵平眼前,眼睛紧紧地盯视着他说:“这一张呢?”
赵平的目光接触到那张照片后,先是一怔,随后他的嘴慢慢张开了,浑身颤抖不已,面色惨白得如同那白色的床单一样,他惊叫一声,然后双手捂着头,疯狂地打开门,冲到走廊上去。
刘医生大惊失色,她从椅子上站起来,飞快地跑出去,对走廊里的医生和护士大喊道:“快拦住他!”
几个男医生和护士一拥而上,其中一个高大的男医生将赵平拦腰抱住,另外几个人分别按住赵平的手的腿,但拼命挣扎、惊声尖叫的赵平却让五、六个人都不能将他完全制服。他那撕心裂肺的尖叫让闻声者都感到毛骨悚然。
一个护士拿来一支镇静剂,艰难地注射到赵平的身体中,几分钟过后,他才稍稍平静一些,但仍然惊悸地睁大眼睛,全身颤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求求你……求你,别再来找我了!别再找我了!”
赵平被抬到另一间特别病房后,刘医生满头大汗地返回到201病房,气冲冲地对呆站在原地的范尼说道:“你到底拿了什么给他看!把他吓成这样!你知道吗?他在我们这里治疗了一个月后,情况已经好得多了,但刚才这么一折腾,又全都前功尽弃了!”
范尼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张照片,无言以对。
刘医生烦躁地冲范尼挥了挥手说:“你快走吧,在他好之前你别再来看他了!”
范尼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
回到自己的车子上,范尼再次看了看手中拿着的那张照片——照片中的朱莉穿着红色的旗袍,微笑地望着他。
但范尼却已经泪如泉涌了,他喉咙口涌起的那些酸楚、悲怆的感觉几乎堵住了他的呼吸道,令他有一种窒息般的眩晕感。他轻声地问着照片上的妻子,他心中最爱的妻子——
朱莉,这么多年了,你还在那里吗?
第六章
星期二的董事会上,范尼在讲话时毫无条理、频繁出错,周秘书在一旁小声地提示了他若干次后,范尼才匆匆结束了糟糕的讲话。
与会的董事、总经理们都无比诧异——董事长今天的表现与以往精明能干、雷厉风行的形象实在是大相径庭。
董事会结束后,所有的人都离席而去。偌大的会议室只剩下两个人,范尼和公司的总经理项青——他们是十多年的好朋友。
项青的年龄和范尼差不多大,他的身材比范尼矮小一些,长着一张娃娃脸。此时,他毫无顾忌地坐在范尼面前的会议桌上,看着精神萎靡、面容憔悴的范尼,问道:“你怎么了?”
范尼双手交叉撑在额前,低头不语。
项青说:“你是不是昨天的感冒还没好啊?要不我陪你去医院看看吧。”
范尼稍稍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道:“不,我没事。”
“没事?”项青歪着头观察范尼,“你看看你那脸色,差得不能再差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范尼望着窗外,愁眉不展地说:“我跟你说了也没用,你帮不了我的。”
“那可不一定。”项青说,“是不是跟贾玲吵架了?跟我说说,没准我还真能帮你出出主意呢。”
范尼烦躁地摇着头说:“别猜了,你再猜一百次也猜不对。我遇到的这件事情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项青愈发感到好奇了,他俯下身追问道:“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这几年世界各国我都跑了不少,什么怪事没见过?难道你遇到的事情更奇怪?”
范尼望着项青,忽然也有些倾诉的欲望。他再次叹了口气,从那天晚上烧烤店开始发生的事一直讲到昨天离开精神病院,他讲得很详细,足足半个小时才讲完。
听的过程中,项青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瞪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范尼讲完后,他一脸的惊骇,连打了好几个冷颤。
范尼白了他一眼:“你不是什么怪事都见过吗?怎么还吓成这样?”
项青惊诧地张大嘴,好半天才说:“……太不可思议了,我以前倒也听说过这类怪事,但我全当故事听了。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讲故事呢?”
项青说:“我太了解你了,你是绝对不可能用朱莉来开玩笑的。”
范尼又愁眉不展地撑住额头,长吁短叹。
项青问道:“范尼,你现在在苦恼什么?”
范尼沉默了一会儿,神思惘然地说:“这几天,我老是在想一个成语。”
“什么成语?”
“‘阴魂不散’。”范尼缓缓地说,“我老是在想,为什么中国会有这样一个成语呢?人死了以后真的会有阴魂吗?而这些阴魂会不会因为怨念而一直留在死去的地方?”
“嘿,嘿。”项青伸出手掌,神色严峻地说,“范尼,你有些走火入魔了。其实你知道的,这只是一个成语而已,是用来比喻一些事情的。”
“那么这件事我该怎么理解?那服务生看到的如果不是朱莉的魂魄,又会是什么?难道我要自欺欺人地对自己说——别去想这些了,这不是真的。对吗?”
两人一起沉默了一阵。项青抿着嘴唇,轻声说:“范尼,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些话——你得考虑一下你的现在。你已经有新的妻子了,还有可爱的儿子,你们生活得幸福愉快。你为什么还要去纠缠这些多年前的事呢?这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范尼望着项青:“这是我要去纠缠的吗?我也不知道去买几串羊肉串就会引发这一系列的事啊!”
“这当然不是你的错。可你一旦知道了这些就丢不开,整天愁眉苦脸地去想,这有什么意义?”
范尼摇着头说:“我没有办法,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项青双手撑在桌上,凝视着范尼。“范尼,朱莉已经死了——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不管你怎样苦恼、怎样思索,她都再也回不来了,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范尼忽然像一个软弱的孩子那样说道,“这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别再去追究那件事了,我得过好自己现在的生活——可是,当我知道这件事后,整个人又几乎崩溃了。十年来一直萦绕在我心底的那个问题又重新鲜活起来——朱莉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在新婚当天自杀?——这个问题折磨了我足足十年!我知道,如果在我有生之年不能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会永无安宁的!”
项青摇着头,长长的吁了口气。迟疑了片刻后,他说:“要不……你就亲自去问朱莉吧。”
范尼抬起头来,眯起眼睛:“你说什么?”
项青坐到范尼身边,盯着他:“听我说,范尼,我知道我们这个城市里有一个有名的通灵师。”
“通灵师?”
“对,就是灵媒。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范尼急促地点了点头。
“那人自称能与死去的人,也就是灵魂作交流——也许,你可以找他试一下,看能不能通过他问出些什么来。”
范尼皱起眉头问:“通灵师……这种职业合法吗?”
“当然不合法!这种事情显然是只能在地下进行的——你还以为他会在市中区租个店位呀?”
范尼想了一会儿,说:“你以前找过他没有?我的意思是,你试过吗?有没有用?”
项青耸了耸肩膀:“我有什么事情值得找他帮我通灵?我那些亲戚们在死之前把后事交待得比教科书还详细——我是有一次跟着朋友去了一趟,才知道我们这座城市里原来还有做这种事情的。”
范尼瞪大眼睛:“你看见他怎么通灵了?”
项青说:“不,我跟着我朋友去的只是他的家,我们去是提前预约的——你能想得到吧,通灵这种事可不像炸薯条那么简单,不是说做就能立马做的。”
“那他是在哪里通的灵?”
“我朋友的家里。”
“怎么样?”范尼急切地问,“有用吗?”
“好像还行吧。”项青歪了一下嘴巴,“我那个朋友也没跟我说多具体。”
范尼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说:“好的,我决定试一下!”
“我们什么时候去?”项青问。
范尼从椅子上站起来:“现在。”
“现在?这都快中午了……”项青接触到范尼急迫的目光,“好吧,就现在。”
两人走出会议厅,乘坐电梯来到公司底楼。一路上碰到的员工都向他们弯腰致意:“董事长好,项总好。”
出了门,项青说:“坐我的车去吧,我认识路。”
范尼点了点头,跨进项青的丰田轿车。
项青开着车在城市里七弯八拐了好一阵,驰进一条僻静的小街,最后在一幢楼房前面停了下来。两人下车后,项青指着二楼的一块“曾氏中医推拿”的招牌说:“就是这里。”
“中医推拿?”范尼望着项青。
“表象而已。”项青说,“总不能在招牌上直接写‘通灵事务所’吧。”
“那不知情的人怎么知道这里实际上是做什么的?”
“都是像你这样知道的,走吧。”项青说。
两人走过昏暗、狭窄的楼梯,来到二楼,左边的房门开着。项青带着范尼走进去,看见里面铺了几张按摩床,几个年轻学徒正在给客人做着按摩,离门最近的一个小伙子问道:“两位先生,按摩吗?”
项青走过去对他说:“我是来找你们师傅,曾广全老先生的。”
“两位有什么事?”
项青像说暗号一样说道:“最近家里出了点儿事,想请曾老先生帮着问问。”
小伙子点头道:“我知道了。”然后对旁边坐着的一个年轻女孩说,“小媛,你带两位先生去师傅那里。”
年轻女孩站起来对着两个客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两位请跟我来吧。”
项青和范尼跟着她来到里面的一间屋,屋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脸庞瘦削的中年人,看上去五十岁左右,并不是范尼想像中那么老。看来“老先生”这一称呼是一个尊称了。他穿着一身古朴的米黄|色唐装,看上去像一个民国时代的人。
那个叫小媛的女孩尊敬地对师傅说:“曾老师,这两位客人想见您。”
曾老先生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然后对两位客人说:“请坐吧。”
项青和范尼坐到斜侧面的木制长椅上。曾老先生说:“两位有什么事?”
项青说:“曾老先生,我以前是来拜访过您的。今天我带我的一个朋友来,他有些事情想请您帮忙。”
曾老先生点了点头,望着范尼说:“你有什么事情?”
范尼礼貌地向他点头致意道:“您好,我叫范尼,我……听说您有一些特殊的能力,希望您能帮我解开困惑。”
老先生说:“你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范尼望了一眼项青,项青点了点头。范尼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十年前我和我的第一个妻子举行婚礼之后,她便莫名其妙地在酒店的卫生间里自杀了——曾老先生,我听说您能与灵魂沟通——我实在是很想知道,我妻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范尼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曾老先生的表情,想判断他是不是知道十年前轰动全市的惨剧。但老先生一直不露声色、面无表情地听着,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听完后,他只问了一句:“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是的。”范尼答道。
曾老先生从藤椅上站起来,在屋中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说:“事情过了这么久,有些难办了。”
范尼屏住呼吸看着他。
老先生再次坐回到藤椅上,说:“我要你们明白一件事——‘通灵’这种事情是无法做到十拿九稳的,它只有一定机率会成功。而相隔的时间越长,成功机率就会越低,所以——”他咂了咂嘴,“不大好办啊。”
项青说:“曾老先生,请您试试吧,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也行啊。”
老先生摇着头说:“我每进行一次通灵,对身体的元气都有损伤;而且,我也要为名誉考虑——所以,我一般都只做成功概率大一些的,不想做没把握的、徒劳无功的努力。”
项青见老先生一直半推半就,又不明确拒绝,便猜到了些什么,他说:“曾老先生,只要您愿意试一下,您的劳务费我们按双倍付给您,您看行吗?”
曾老先生思索了一下,说:“好吧,我就试一下。”
“太感谢您了。”范尼如释重负地说。
“但我得先说清楚。与灵魂交流就跟和不认识的人谈话一样,是你情我愿的事,强求不得。如果光是我愿意,它不愿意,那也没办法。”
“他是谁?”范尼没听明白。
“你妻子的灵魂。”老先生盯着他说。
范尼一怔,张开了嘴。过了一会儿,他问道:“那在哪里进行‘通灵’呢?”
“在你的家里吧,你要在场。”老先生说。
“我家里?”范尼一下想到了贾玲,面有难色,“我家里好像有些不合适呀……”
“那你说在哪里吧?”
范尼沉思了一阵,突然想起贾玲似乎跟自己说过这个周末要启程到欧洲去考察几天,便说:“好吧,就在我家里,您看这个周的星期六行吗?”
“可以。你留一个详细的地址和电话给我,星期六的晚上七点我准时到你家来。”
范尼在一个本子上写下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曾老先生说:“费用现在就付吧,一万块。”
范尼摸了下自己的身上,没那么多现钱,他对项青说:“你带着钱吗?”
项青说:“我有。”从自己的皮包里数出一万元恭敬地递给曾先生。
老先生收下钱后,对范尼说:“还有,你要做一些准备。你找一下你死去妻子以前常用的一些随身物件,越亲近她的越好。我那天晚上要用——记住了吗?”
范尼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那么,星期六晚上见。”送客的时候,曾老先生露出唯一的一丝笑容。
第七章
星期六早上吃过早饭后,贾玲便将昨晚收拾好的皮箱拿到客厅。范尼问:“几点的飞机?”
“十点半。”贾玲看了一下手表,“我差不多该去机场了。”
“我送你,走吧。”范尼提起贾玲的皮箱。
范晓宇跑过来拉着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也要跟你到欧洲去玩!”
贾玲摸着儿子的小脸蛋,笑着说:“妈妈不是去玩儿的,是去工作——你要想去欧洲玩呀,妈妈爸爸暑假带你去,好吗?”
范晓宇还是嘟着小嘴巴,一脸的不满意。贾玲又说:“这样,妈妈给你带瑞士糖回来,还有英国的玩具小火车,好吧?”
范晓宇这才高兴地拍着手说:“好啊,好啊!”
范尼摸着儿子的脑袋说:“晓宇,走,跟爸爸一起去送妈妈——一会儿回来爸爸带你去吃意大利通心粉和法国牛排——咱们在这儿也能吃到欧洲的东西。”
“噢,太好了!”范晓宇高兴地跳了起来。
范尼开车把贾玲送到机场候机大厅已经十点钟了。登机之前,贾玲抱起儿子亲了亲,说:“晓宇乖,在家要听爸爸的话哦,妈妈只去几天就回来了。”
“妈妈……”范晓宇舍不得妈妈,眼圈有些红了。
范尼将儿子抱过来,说:“晓宇是懂事的孩子,是男子汉了,不要让妈妈担心,好吗?爸爸明天带你到奶奶家去玩。”
听到去奶奶家玩,范晓宇的情绪好了些,他挥着手说:“妈妈再见。”
贾玲心中其实也很舍不得儿子,但她旁边的同事提醒道:“贾行长,该上飞机了。”贾玲对儿子做了个“拜拜”的动作,然后对范尼说,“你在家要照顾好儿子,还有自己啊。”
“我知道。”范尼说。
送走妻子后,范尼带儿子到附近的游乐园玩了一会儿,中午去西餐厅饱餐了一顿。回到家,范晓宇疲倦了,范尼将他抱到床上睡下。
其实范尼也有些疲惫,但他时刻都没忘记今天晚上要做的重要事情。他顾不上午睡,来到书房,从书柜顶端拿下来那个上着锁的精致小铁盒。
范尼将锁打开,轻启铁盒的盖子,里面装着珍贵的物品和他酸楚的回忆。
范尼轻抚着那些朱莉昔日用过的项链、手镯、发夹、戒指……就像是在抚摸朱莉温柔的手一样。低靡之中,他不禁又悲从中来。
范尼不敢让自己一直沉溺在这种哀思之中。他深呼吸一口,又将气缓缓吐出。随后,他在那些物品中选择了两样拿出来:朱莉以前最常戴的一串项链和一对玉手镯。
范尼将这两件物品小心地放在书桌抽屉里,准备好晚上用。
下午,范尼心神不宁地陪着儿子看电视、玩玩具。五点半,他打电话跟楼下的中餐馆,要他们送餐上来——自己和儿子早早地便吃完了晚饭。
接下来,便是焦急地等待。范尼几乎每两分钟就看一次表。
事实证明,曾老先生是一个相当守时的人。七点钟,他准时来到了范尼的家门口,提着一个黑色的大包。
范尼早已在门口恭候了:“曾老先生,您快请进。”
范尼请曾老先生坐在沙发上后,亲自替他泡了一杯高级的清茶。曾老先生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茶,说道:“嗯,好茶。”
范尼问:“曾老先生,您……什么时候开始?”
“不慌。等天色再晚一些,阴气更重的时候进行,成功的概率更大。”
“哦……那好。您先休息一会儿。”范尼诚惶诚恐地点头道。曾老先生没有再说话,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范尼在旁边思绪起伏、坐立难安。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感觉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范晓宇今天也恰好特别配合,吃了晚饭后便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看动画片,没有出来。
九点钟的时候,范尼带儿子到卫生间去洗漱。完了之后他把儿子抱到床上,替他盖上被子,说:“晓宇,乖乖睡,爸爸明天带你到奶奶家玩。”
“嗯。”范晓宇听话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睡觉。
范尼轻轻将儿子房间的门带拢,替他关上灯。
范尼走到客厅又坐了一会儿,曾老先生终于睁开眼睛。“时候到了,可以通灵了。”
第八章
范尼将曾老先生带到书房,将门关上,说:“在这里进行,可以吗?”
曾老先生看了看那张大书桌,说:“可以。”然后走到书桌面前,坐在皮椅上,望着范尼说:“那些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是的。”范尼打开书桌抽屉,从里面拿出项链和手镯,把它们递给曾老先生,“这些都是朱莉以前最常用的东西。”
曾老先生点点头,把它们放在自己的面前,然后对范尼说:“你把灯关了,鬼魂不喜欢太亮的地方。”
范尼依言关掉了书房里的所有灯,整个房间一下暗淡下来,只有从窗外投射进来的依稀月光让房间不至于是一片漆黑。
曾老先生对范尼说:“现在,你坐到我的对面,不要说话,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我无法确定整个过程需要多长时间——如果通灵成功了,你就赶快抓紧时间问你想问的问题。记住,千万不要打扰到我。把你的手机、电话这些全都关掉。”
范尼连连点头,然后从口袋中摸出手机,将它关机。自己端端正正地坐在曾老先生面前的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出。
曾老先生从自己带着的包里取出两个铜烛台,又取出两根黄|色的蜡烛Сhā在烛台上,再用火柴把它们点亮,分别放在自己身体的左右两方。接着,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串念珠,闭上眼睛,一边数着念珠一边念念有词地低声吟诵着经文一类的东西。
从那两根蜡烛点燃的那一刻起,范尼就闻到一股怪异的臭味。那种臭味和生活中别的臭味都不一样,却和火葬场里的味道有些接近。范尼不愿意去想,那些蜡油是用什么来做的。
诵完经文之后,曾老先生放下念珠,将它圈住两根烛台之间的朱莉的项链和手镯。接着,他咬破左手中指,用血在自己的脸上画上了一个像符一般的图案。他的脸在昏暗烛光的照耀下立刻变得狰狞可怕起来——范尼连咽了几口唾沫,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惊。
画完血符之后,曾老先生双目紧闭地轻声呼唤道:“游弋的魂魄啊,朱莉的亡灵,请你来到这里,你的亲人想再见你一面—……”他将这句话连念了三遍之后,闭上嘴巴,整个人纹丝不动。
接下来,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下来,只有摇曳的烛光让影子在墙壁上获得了生命,不停地变化、跳动。
在这种阴森而诡异的气氛中,时间慢慢流逝了二十分钟。范尼这一辈子都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他几乎是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地紧紧盯着曾老先生的脸。他的脑袋刚才还在胡思乱想,现在却只有一片空白了,他根本想不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突然间,窗外一阵阴风吹进来,曾老先生的眼睛缓缓睁开了,他说了一句:
“范尼,是你吗?”
范尼先是一怔,然后张大了嘴巴,浑身颤抖起来。他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连张了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好几秒之后,他才颤抖着双唇问出一句:“朱莉……是你吗,朱莉?”
曾老先生的音调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范尼,真的是你找我吗?”
“朱莉,朱莉……”范尼激动地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却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夺眶而出,“朱莉……我好想你,你知道吗,我好想你!”
“范尼,我也好想你。”“朱莉”轻声说,“但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你把我叫来,有什么事吗?”
范尼尽量压制住身体的颤抖,使自己的声带能发出声音:“朱莉,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自杀!”
“朱莉”沉默了一会儿,哀哀地说:“范尼,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而这个原因,我不能说。”
“为什么?为什么朱莉!我不值得你信任吗?我不是你这一生最爱的人吗?你为什么……”
突然,范尼猛地停下来,朝身后望去——他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穿着睡衣的范晓宇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惊恐地望着屋内诡异而恐怖的一切,特别是曾老先生那张魔鬼一般可怕的脸。他呆了几秒,“啊——!”地尖叫了出来,那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在范晓宇尖叫出来那一瞬间,曾老先生的身体猛地抽搐了几下,他“哇”地大叫一声,身体仰到皮椅靠背上,大口喘着粗气,面容因痛苦而有几分扭曲。
范尼冲到儿子身边,把一直尖叫的儿子紧紧抱在胸前,拍着他的身体安慰道:“晓宇乖,别怕,别怕!爸爸在你身边呢!”
但范晓宇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他的尖叫声深深地刺进范尼的耳膜和内心。范尼焦急地抱着儿子转圈、手足无措。
曾老先生躺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去……倒杯温开水给他喝。”
范尼赶紧抱着儿子到客厅,在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温水送到儿子嘴边,强行让他喝了下去。范晓宇喝了水之后果然好了些,停止了尖叫,但仍然紧紧地抓着爸爸的两只衣袖,将脑袋埋在爸爸的衣服里。
“好了,好了,没事了,晓宇。”范尼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脊背说,“爸爸跟那个伯伯做游戏呢,闹着玩儿的。”
好几分钟后,范晓宇才平静下来,他抬起头来,眼泪婆娑地望着爸爸,让范尼的心像被人揪着一样疼。
“今天晚上挨着爸爸睡,好吗?”范尼将儿子抱到自己床上,将房间的灯全部打开,“爸爸一会儿就来,跟你讲小老虎的故事。”
“爸爸,你不要走!”范晓宇躺在床上央求道。
“爸爸哪儿也不去。我到客厅把那位伯伯送出门就来陪晓宇,好吗?”范尼轻抚着儿子的身体说。
范晓宇紧紧地裹住被子说:“那你要马上回来啊!”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范尼亲了亲儿子的面颊一下,“等着我。”
范尼走到客厅,曾老先生也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他已经擦掉了脸上的血印,显得非常疲惫和虚弱。范尼面对着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通灵成功了……”曾老先生气息微弱地说,“但是,在通灵的时候受到了干扰,灵魂就会突然抽身离去……这是大忌。我的元气受到了很大的损伤,只怕是半年内都不能再通灵了。我……要回去休息一下。”
范尼扶他到门口,歉疚地说:“曾老先生,真是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
曾老先生冲他摆了摆手,打开门,走了出去。
范尼轻轻地关上门,走进卧室去,将儿子搂在胸前,不易察觉地悲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又将度过一个不眠之夜了。
第九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范尼发现儿子面颊通红、精神恍惚。他伸手去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心中一惊——儿子的额头烫得惊人。
范尼赶紧翻身下床,连脸也来不及洗,抱起儿子就出了门,飞快地开车来到医院。
“40度。”医生看着手中的温度计说,“烧得不轻哪,得赶紧输液。”
范晓宇被安排进一间单人病房,护士将针管扎进范晓宇的手背中,用绷带固定好,说:“你们做家长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孩子烧成这样了才送医院。知道吗,再烧高点儿就危险了。”
范尼困惑地说:“昨天晚上都好好的呀,怎么早上一起来就烧成这样了?”
中年护士说:“半夜踹被子了?”
范尼想了一会儿,突兀地问道:“孩子受到惊吓……会不会发烧?”
“受到惊吓?”中年护士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孩子受到惊吓后会让大脑受到刺激,而且晚上容易做噩梦、出盗汗——当然可能引起发烧啊。”
护士说完后出门去了。范尼看着病床上昏睡的儿子,心疼不已。
范晓宇在医院住了三天的院才基本退烧。范尼这几天都没到公司去,一直在医院陪着儿子。
星期三的上午,范尼替儿子办好出院手续,开车送他回家。
“晓宇,病好了想不想去儿童乐园呀?爸爸下午带你去。”范尼一边开车一边对儿子说。
范晓宇轻轻摇了摇头——虽然不发烧了,但他的精神还是不太好。
范尼焦虑地叹了口气。
吃完中午饭后,范尼陪着儿子一起午睡——这几天他也被拖得疲倦不堪、心力交瘁。
刚刚睡下来没两分钟,范尼突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从床上坐起来,走到客厅。
门打开后,贾玲拎着皮箱走了进来。范尼看到她,惊讶地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先不是跟我说要星期五才能回来吗?”
“帮我接着包呀。”贾玲将手里的皮箱和背上的旅行包递给范尼,“本来安排要去列支敦士登的,但计划中途改变了,不去了。”
范尼把贾玲的东西放在茶几上:“你要提前回来跟我打个电话啊,我好去机场接你呀。”
“我想给你和儿子一个惊喜嘛。”贾玲笑着亲吻了范尼一下,“下午我去接晓宇,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范尼望了自己的卧室一眼,吞咽下他的不自在:“晓宇……没去幼儿园呢,他在家里睡午觉。”
“什么?晓宇现在在家?”贾玲皱起眉头说,“他为什么不去幼儿园?”
“晓宇前两天发烧了,在医院里住了几天院,今天才回来——不过别担心,他的病已经好了。”
“发烧了?怎么会呢,这孩子不爱发烧的呀。”贾玲边说边走进自己的卧室,坐到床边,摸着儿子的额头。
也许是听到了妈妈的声音,晓宇睁开眼睛醒过来。当他看清面前的确实是妈妈后,竟一下扑到妈妈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妈妈,你不要走了,我害怕……我好害怕!”
“好的,妈妈不走,妈妈陪着晓宇。”贾玲一边安慰儿子,一边抬起头问,“害怕?他害怕什么?”
范尼难堪地站在旁边,面色极为难看。
贾玲疑惑地盯着范尼看了一会儿,扭过头问儿子:“晓宇,告诉妈妈,你在害怕什么?”
晓宇哆嗦着说:“那天晚上,我在书房看到……爸爸和妖怪在一起!”
“晓宇,不要乱说!”范尼喝斥道。
贾玲疑惑不解地望着丈夫:“范尼,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妖怪?”
范尼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知道,瞒是肯定瞒不过的,便低声说:“星期六晚上,我请了一个通灵师到家里来……”
“通灵师?你请那种人来家里干什么……”话说到一半,贾玲突然明白了,她缓缓地从床上站起来,“我知道了,你想把朱莉的灵魂召唤回来?”
范尼局促地说:“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贾玲抓住范尼的手,把他拖到客厅,逼视着他说:“范尼,你想干什么?你想把朱莉的灵魂召唤回来替换我吗?”
范尼烦躁地说:“我不想召唤她回来!我只想通过通灵师的口问问她,当年她为什么要自杀!”
贾玲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范尼:“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叫自己相信你说的话——你已经忘记了朱莉,你要和我过新的生活。现在我才明白,你的心里一直装的都是她。即便是她已经死了,你也要通过这种方式和她沟通!”
范尼控制着自己焦躁的情绪再一次解释道:“我说了,我只想弄清楚她当年为什么要死!不然的话我的内心会永远不安的!”
“那现在你就心安了吗!”贾玲吼道,“把那些江湖术士请到家里来装神弄鬼,把我们的儿子吓得发高烧!而且我还不知道他会不会留下什么精神病后遗症——这样你就心安了吗!”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范尼咆哮道,“我让晓宇睡了!我没想到他会半夜爬起来推开书房的门!”
“没想到?你当然没想到。你当时心里想的全是朱莉吧!”
范尼怒目圆睁地嘶吼道:“别跟我提朱莉!不准你再说朱莉!”
贾玲绝望地凝视着范尼,轻轻点着头说:“我终于明白了,我在你的心中算个什么——我连一个死去的人都不如。”
这时,范晓宇从房间走出来,望着面红耳赤的父母,“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贾玲走上前去抱起儿子,对他说:“晓宇乖,不哭,我们到外婆家去。”她拎起茶几上的皮箱,最后对范尼说了一句,“你跟那个鬼魂过日子吧。”
打开门,“砰”的一声巨响,她摔门而去。
“——啊!”范尼大叫一声,一拳捶在茶几上,虎口震得发麻,连疼都感觉不到。
第十章
项青坐在范尼的董事长办公室里,难以置信地皱起眉说:“怎么会这样?这也太糟糕了!”
范尼痛苦地摇着头说:“现在好了。不但没能从‘朱莉’那里问出什么来,连贾玲也带着儿子离开我了。”
项青问:“那天晚上的通灵到底成功没有?”
“我不知道。”范尼困惑地说,“看起来像是成功了,我还跟‘朱莉’说了好几句话,可她的回答全是似是而非的。她说她自杀是有原因的,但这个原因却不能跟我说——这不是和没回答一样吗?——所以我觉得,就算晓宇没来‘破坏’通灵,我也怕是不能从那个曾老先生嘴里问出什么来。”
“他说,短时间内不能再进行‘通灵’了?”项青问。
“嗯,他说这次通灵被打断,让他的元气大伤,起码半年不能再通灵了。”
项青皱起眉头说:“那天我跟你一起去找这个曾老先生之后,我又打电话问了一下我的那个朋友。他是说上次在他家通灵的时候——曾老先生倒是变成了他的祖母,可说出来的也是些似是而非、摸棱两可的话,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所以我在想——”
“你觉得他是个骗子?”
“你觉得呢?”项青反问道。
范尼思索了一会儿,说:“我真的不知道。关键是这种事情根本就无从考证,你怎么知道他说的那些到底是真是假?”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范尼躺在靠椅上,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还能怎么办?该怎么过怎么过呗。其实我也想明白了——想通过这种迷信的手段来解决问题——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项青看着范尼那副心力交瘁的模样,撇了撇嘴,说:“好吧,既然你也放弃了,那我也就用不着跟你说‘那个’了——我去做我的事了,你想开点儿啊。”
项青正要走,范尼叫住他:“你要跟我说什么?”
“算了,反正你也不打算再做这些事了……没什么,我去忙了。”
“回来!”范尼喝了一声,“别在那儿藏着掖着的了,到底什么事,快说!”
项青回过头迟疑了几秒,又坐回到他的椅子上:“是这样的,我还知道另一个通灵师。”
“你哪儿认识的这么多这种人哪?”范尼叫道。
“嗨,你听我说。”项青解释道,“我本来是不知道的。就是那天跟你去拜访了那个曾老先生之后,我才对这些事产生了兴趣。我一好奇,就在互联网上查找了一些相关的资料,结果你猜我找到了什么?”
“别废话,快说!”范尼催促道。
项青眨了眨眼睛,故作神秘地说:“我才知道,原来在离我们这儿很近的C市,有一个真正的通灵大师。那人名叫章瑞远。资料上显示,1991年,美国的FBI(美国联邦调查局)因为无法破获一起参议员的女儿被杀案,专门远渡重洋来到中国,将章瑞远请到美国去进行了一次通灵。结果通灵成功,那个被杀女孩的灵魂附在章瑞远的身上,说出了凶手的名字和作案手法。调查局的人以此展开侦破,真的将杀人凶手捉拿归案。”
范尼听得聚精会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项青顿了顿,接着说:“这件事情当时震惊了整个美国,特别是发生这起事件的华盛顿州。FBI想方设法试图把章瑞远留在美国,但被他拒绝。章瑞远回国之后,因为素来行事低调,所以这件事情在国内反而没有多少人知道。”
范尼急切地问:“那他现在在哪里?能找到他吗?”
项青皱起眉头:“说来有点奇怪。章瑞远虽说没有像那个曾老先生一样专门以通灵为职业,但C市的一些人找到他帮忙,他多半还是会答应的。可是多年前,章瑞远在经历了某件事情之后,突然洗手不干了,而且出家当了和尚,据说现在就在C市的凤凰山云来寺里。”
范尼睁大眼睛问:“你说这些信息都是千真万确的吗?”
“应该是吧。不过我也是从网上看来的。”项青指着范尼桌上的电脑说,“要不你自己看看?”
范尼赶紧打开笔记本电脑,在搜索引擎中输入“章瑞远”三个字。果然,弹出的网页中有好几个都讲述了这件事,和刚才项青说的差不多。
范尼又认真的看了一遍,突然,他眼睛一亮——在一个网页上看到了章瑞远的照片。他大叫一声:“太好了!”然后立刻用彩色打印机将那一页打印了下来。
项青看着范尼激动地站起来,拿着那张照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问道:“你干什么?真要去找他?”
“当然啦,谢谢你给我提供的这个信息!”范尼满面红光地说。
“喂,范尼,我得提醒你。”项青说,“这个章瑞远早就已经不干这个了,他已经出家多年。就算你去找到他,也未必能请得动他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会尽我所有努力的。”范尼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对了,我可能要去好几天,这段时间里公司的事务就请你帮我费心了。”
“嘿,等等,你不是今天就要去吧?”项青吃惊地问。
“不是今天。”范尼望着他说,“是现在、立刻、马上!”
第十一章
C市的凤凰山自古被称为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这里清雅幽静,远离尘嚣。山林中有的似乎只有水声、虫叫、鸟鸣,各种声腔调门细细地搭配着,酝酿出一种比寂然无声更静的静。微风吹来,山石间掩映着的丛丛树木便仿佛是在薄雾中轻歌曼舞,所见所闻着实让人恍入仙境。
正是这种奇妙的感觉,让范尼更加坚定了在这里能找到高人的信心。此刻,他正沿着石阶向山上攀爬——刚才向山下的脚夫打听得知,通行云来寺的道路是没有车行道的,只能由石梯上山。
中间几乎没有停歇地攀爬了近两个小时后,范尼终于在石梯的尽头看到一座青砖红瓦的寺庙,正上方写着“云来寺”三个字。本来已经疲惫不堪的范尼立刻精神一振。加紧脚步走了上去。
寺院的门口,一个小和尚用扫帚清扫着落叶,也打扫着这座本来就不大的寺庙中的冷清。从寺院门口望去,里面似乎一个香客也没有,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和尚在寺内打坐、诵经。
这对于范尼来说,显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他之前还以为要在一个几百人的大寺院里苦苦寻找呢。
范尼连汗都顾不上擦一下,他走到那小和尚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说道:“小师傅,我能向你打听个人吗?”
小和尚问:“你要找谁?”
“你们这座寺庙里,有没有一个叫章瑞远的老师傅?”
“没有。”小和尚摇了摇头,继续扫地。
范尼突然想起出家人可能已经改了俗名,便从皮包里摸出那张打印的照片,拿到小和尚的面前:“就是这个人。小师傅,你看看,你们寺里有这个人吗?”
小和尚接过照片看了会儿,仍旧摇着头说:“没这个人。”
范尼愣住了,不自觉地皱起眉头——难道那网上的信息有误,章瑞远并不在云来寺中?
这时,寺庙里走出来一个挑着水桶的和尚。范尼不死心,又拿着照片走上前去问道:“师傅,你们这寺里有这个人吗?”
那和尚看了一眼照片,回答和小和尚一样:“没有这个人。”
范尼焦急起来:“请你看仔细一点儿,真的没这个人吗?”
挑水的和尚说:“我们这寺里一共就十几个和尚,天天都见面,我还能认不出来吗?”
范尼报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那你有没有在这凤凰山上的其它寺院里见过这个人?”
挑水的和尚想了想,说“没有。”担着水桶下梯去了。
范尼在原地晃动了几下,脑子里面眩晕起来——刚才他在山下打听了,这凤凰山中一共有大大小小二十几座寺庙,分布在山上不同的地方,如果章瑞远已经离开了云来寺,他该怎样去找?况且,章瑞远离开的也可能不只是云来寺,他有可能已经离开了凤凰山,离开了C市,甚至离开了人间都说不准——想到这里,范尼感觉自己的心像是掉进了一个无底的冰窖,在冻结中层层下坠。
几分钟后,结郁在范尼心中的无奈、绝望突然转化成为一种悲愤的力量,他对着无人的山林大叫道:“章瑞远大师——你在哪里!”
一连呼喊了好几遍后,范尼重重地吐出一口怨气,准备迈着蹒跚的脚步下山。临走之前,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寺门上方的“云来寺”三个字,眼角的余光扫到寺院中的和尚。他们都停下念经,纷纷回过头望着自己。其中有一个刚刚从禅房走出来的老和尚,他用一种怪异的目光注视着范尼。
看吧、惊讶吧、讥笑吧,这些都不重要了——范尼转过身要走,突然他身体一振,眼睛猛地睁大。他举起手中的那张照片仔细端视了十几秒钟,骤然回头——
其他和尚都还在原处,但那个老和尚却不见了!
范尼呆了几秒,然后快速地冲到寺院内,左右四顾之后,他闯进右侧的一间禅房。
在这间禅房里,范尼再一次见到了那个老和尚。他盘腿坐在一个蒲团之上,范尼顾不上礼仪了,走过去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一阵后,又拿起照片对比。他激动地大叫起来:“您就是章瑞远大师!”
老和尚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外面几个年轻的和尚走进来疑惑地望着范尼,同时叫了一声:“慧远大师……”老和尚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出去。
此刻,范尼已经完全理解刚才那两个小和尚为什么认不出来这位“慧远大师”就是照片上的章瑞远了。照片上是章瑞远中年时的模样,脸庞饱满、头发乌黑,穿着一身中山装,和面前的这位脸颊削瘦、略显苍老,身穿僧服的老和尚确实大相径庭——如果不是他刚才用那古怪的眼神注视范尼,范尼也根本不会将他们两者联系在一起。他感慨万千地说:“章瑞远大师,我终于找到您了!”
“我早就不用那个名字了,贫僧法号慧远。”老和尚平静地说,“施主,你找我有什么事?”
范尼激动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慧远大师,我知道……这很唐突,我的要求可能也很失礼。但是,如果不是有特别重要的事,我是不敢来打扰您的。”
慧远大师说:“你是来找我‘通灵’的吗?”
范尼一愣,他没想到自己七弯八拐、难于启齿的要求,被慧远大师如此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他怔怔地回答道:“……是的。”
接下来的话语依然直截了当。“施主请回吧。贫僧自出家以来便再未进行过此等‘通灵’之事。”
虽然之前已有心理准备,范尼仍感到难以接受:“慧远大师,为什么呢?”
大师闭目合十道:“亡者已逝,灵魂在天。何必再去打扰它们?”
简短的两句话,却令范尼全身一阵颤动——慧远大师这两句话,间接地证明了他确实有能与死者沟通的能力!范尼心中涌起难以名状的悸动,他双膝跪下,央求道:“慧远大师,求您帮帮我,我所遇到的绝非是普通事情!否则我也不想打扰任何逝者的灵魂!”
“这种话我听了十几年,每个人都这么说。”慧远大师眼睛都没有睁开一下,“如果我答应了你的话,这个云来寺就再也没有安宁了。”
“慧远大师,我向您保证,我绝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大师仍然坚定地说:“你走吧,我不会答应的。”
范尼绝望地注视着慧远大师,难过地说:“大师,佛教的宗旨不是‘救世济人、普渡众生’吗?”
慧远大师说:“不错,但人已经死了,便不必再普渡于他(她),这并不矛盾。”
范尼悲从中来,说道:“是的,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呀!十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受着煎熬、折磨,在痛不欲生中存活——难道这就不值得被大师指引、救助吗?”
慧远大师缓缓睁开眼睛:“施主,究竟是什么事情要让你非得找死者问个明白?”
大师的这句问话让范尼看到一丝希望,他赶紧将十年前悲惨的往事讲了出来:“十年前,我和我的新婚妻子朱莉举行婚礼……”
慧远大师一直平静地倾听着。十多分钟后,范尼讲完了所有的事情,大师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变化,但范尼无法从大师深不可测的神情中揣测到他内心的想法。直到沉默了好几分钟后,他听到慧远大师清晰地说出一句:“好吧,我决定帮你这一次。”
范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明白是什么令慧远大师在听完他的故事后改变了主意,但他顾不得想这么多了,他只是不停地鞠躬、道谢:“太感谢您了,大师!太感谢您了!”
慧远大师站起来,走出禅房,跟寺院中的几个和尚交待了几句后,对范尼说:“走吧。”
范尼没想到慧远大师竟是如此爽快之人,居然能立刻就跟自己下山,他再次道谢之后,和大师一起朝山下走去。
第十二章
到了范尼所在的城市,天色已近黄昏。慧远大师对范尼说:“我不想下山太久,我们现在就去吧。”
范尼有些没听明白,问道:“大师,到哪里去?”
“到你妻子自杀的那个地方去。”
范尼身子抖动了一下,问:“您……要在她死去的地方进行通灵?”
慧远大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道:“施主,我做事有我的一些特殊的方法,我不太想对此作解释,请你以后也不要问我类似的问题。”
“……好的。”范尼有些尴尬地说。
车子开到希尔顿酒店的门口,范尼的心一阵收紧——自从那次惨剧发生之后,十年来范尼都没有踏进这里一步过。
身穿红色迎宾服的服务生走上前来礼貌地替范尼打开车门,范尼和慧远大师一起走出来。来到酒店大堂后,范尼对总台的服务小姐说:“开一个套间,309号房。”
“好的先生。”服务小姐说,“您住几天?”
范尼想了想,说:“就今天晚上。”
“你最好是多订几天。”慧远大师说,“我没把握一次就能成功。”
“好的。”范尼点头道,然后对服务小姐说,“改成三天吧。”
“好的,先生,一共是三千六百元。”服务小姐微笑着说。
范尼取出信用卡付费,服务小姐将房卡钥匙交给他。范尼和慧远大师乘坐电梯来到三楼客房部。
房卡在门口的凹槽划了一下后,伴随着“咔”的一声清脆声响,309号房间的房门打开了,范尼的手有些颤抖地握住把手,将门推开。
十年了,范尼又一次来到这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地方。这里和十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床头的柜子和窗帘的颜色换了一下。范尼希望这些变化多多少少换走一些他心中的阴霾。
这个套间有两张床,慧远大师在其中一张床上盘腿而坐,闭目养神。范尼想起他们还没有吃晚饭,问道:“慧远大师,您晚饭吃点什么?”
“青菜,米饭即可。”
“好的。”范尼打电话跟客房部,要他们送一份牛排和几样素菜、米饭到房间里来。
酒店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刻钟,范尼点的餐就都送来了。服务生将食品在简易餐桌上摆好,说了声:“两位请慢用。”
慧远大师看了那几样菜一眼,端起其中一盘炒得油亮鲜香的青椒玉米闻了闻,对服务生说:“把这盘端走。”
服务生诧异地问:“怎么,这道菜有什么问题吗?”
慧远大师说:“我不吃猪油炒的菜。”
范尼赶紧对服务生说:“这个拿走,再去炒一盘一样的来,用植物油炒。”
“不用了。”慧远大师指着一盘白油青菜说,“有这个就足够了。”说完,他端起米饭,夹了一筷青菜到碗里吃起来。
“两位还有什么吩咐吗?”服务生问。
“没有了,你去吧。”范尼对他说。
吃完饭后,范尼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现在该干什么,也不敢去提醒慧远大师通灵的事,只好等着慧远大师发话。
没想到,慧远大师完全没提通灵的事。他闭目打了会儿坐之后,说道:“九点半了,睡了。”然后躺在床上,和衣而寝。
“哦……好的。今天疲倦了,大师您早点休息。”范尼只有随声附和。同时,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刚好九点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范尼不知道慧远大师闭着眼睛什么都没看是怎么知道现在是九点半的。
既然大师都睡了,范尼也找不到其它事做,他只有关掉灯,自己也躺在床上。
但范尼却不能像慧远大师那样轻易入梦,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涌现出一些杂七杂八的胡乱想法。而且,有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从刚才起就一直盘旋在范尼的脑海里了,这是令他心慌意乱的最主要原因——
范尼知道,只要他住在这个房间里,就绝对不可能避得开那个卫生间。
他明白,自己并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害怕当他再次走进那个卫生间时,那在梦中出现过几十上百次的熟悉场景会将他封印在脑子里近十年的可怕记忆又一次毫无保留地彻底唤醒,令他的情绪难以自控。范尼责怪而又屈服于自己的懦弱,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面对那扇小门后的几平方米空间。
范尼强迫自己不要去看那扇卫生间的门,但越是这样,他越是条件反射地注视着那扇门。他甚至产生了一些幻觉——那扇门像是具有魔力一样,在黑暗中伸出手来,朝自己轻轻地招手,要他走过去,打开那扇门。
突然间,范尼想起那个发了疯的酒店服务员——他在浴缸里看到了朱莉的倒影……范尼的脑子忽然跳出来一个想法,令他的呼吸都在瞬间暂停。
如果我也到卫生间去,能看到朱莉吗?
第十三章
范尼确信自己真的是着魔了,否则他不会连自己的双腿都控制不了,任由它们下床,并拖着自己的身体来到卫生间门前。
我在干什么,我是不是疯了?他一边这样想,一边看着自己的右手握住门的把手,将门缓缓推开。同时,左手伸到墙边,摸到开关。
“啪”的一声,卫生间的灯亮了。
范尼的眼睛接触到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他略略舒了口气——还好,这个卫生间和十年前相比已经完全变样了——浴缸换了新的款式,镜子也由方形换成了金边圆框镜,地板砖不再是米黄|色,而是蓝白相间;窗帘的颜色也变成淡绿色了。范尼在心里感谢上帝让他看到的是这样一个相对陌生的画面。
范尼走进卫生间后,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然后不由自主地走到浴缸前,按下两个开关。浴缸两侧分别溢出热水和冷水,它们在浴缸中部汇合成温暖的水流。卫生间里渐渐冒出一些蒸汽,范尼想了想,关掉热水那一边,只让冷水注入浴缸里。
几分钟之后,浴缸里的冷水越升越高,蒸汽也随之散去了。范尼将冷水开关也关掉,然后蹲下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一池清水。浴缸中间冒出来一个模糊的头像,那是范尼自己的脸。
不知为什么,此刻,范尼心境竟出奇地平静下来。头脑中那些杂乱的思绪像是都沉入到了这池清水的水底。他在心中默默地念叨——
朱莉,我好想你,十年了,我从没有哪天停止过想你。
朱莉,你能感觉到我吗?我是那个你说过要爱一生的人啊。
朱莉,如果你还在这里的话,能出来见我一面吗?
范尼的心对着那池清水说话,渐渐地,他的眼睛被泪水模糊,心像刀绞一样难受。他眨了一下眼睛,泪水从他的眼眶滑落,滴到池水中,让那池清水泛起涟漪。
突然间,范尼清楚地从那水面的波纹中看到,水中的倒影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范尼的脑子里像是发生了某种爆炸,全身的汗毛在一瞬间立了起来,他瞪大眼睛看着水里的另一个倒影,那张脸竟然开口说起话来:
“施主,你在这里干什么?”
范尼浑身一振,猛地抖了一下。他擦干恍惚中的泪眼,这才看清那另一个倒影是谁。范尼赶紧回过头去——慧远大师双掌合十站在他的身后。
范尼站起身来,略显尴尬地说:“大师……我……”
“施主,你不必解释,我都明白。”
范尼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茫然。愣了几秒后,他说:“大师,您要用卫生间吧?我先出去。”
范尼走出去之后,慧远大师转动身体观察着卫生间。突然,他在浴缸的那个方向停了下来。静静地凝视了几秒后,他对着那个方向行了个僧礼,小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范尼向客房部要了早餐。慧远大师对那些精致诱人的小面包、汤和蔬菜沙拉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喝了一碗清粥,便到阳台上打了一会儿太极拳,之后又坐到床上闭目打坐了。
中午,范尼陪着慧远大师吃了一顿清淡的素斋,接着,慧远大师的午觉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在阳台上悠闲地坐着晒了会儿太阳后,又差不多到晚饭的时间了。
整个一天,范尼都在心急难耐中度过。慧远大师对通灵一事只字未提——范尼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已经忘了到这里来的目的。但鉴于之前大师对自己说过不要过问他做事的原因,范尼一直忍住没有开口。直到晚饭过后两个小时,夜幕低垂,时间到了九点钟——范尼心中想说的话几乎都到了嗓子眼,慧远大师也没有丝毫要通灵作法的意思。到了九点半,慧远大师又像昨天一样躺到床上,说了句让范尼心凉的话:“时候不早了,睡吧。”
范尼关掉灯,沮丧地躺到床上,他真有些沉不住气了。范尼不明白,这个慧远大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在有意考验自己的耐性吗?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要是十天半个月都不开始通灵,难道自己就一直跟他在这希尔顿酒店的豪华套间里耗下去?
范尼越想越觉得烦躁不安——虽说住酒店钱倒不是问题,但也不能老这样下去吧。公司里不能耽搁太久,还有一大堆事等着要处理呢。再说贾玲和儿子现在还在娘家,总不能一直不理的。而且最关键的是,住在这间309号房间里始终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
范尼在床上辗转难安,身边另一张床上的慧远大师却发出轻微的鼾声了。范尼无奈地叹了口气,劝自己道——算了,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到了明天再说吧。
范尼刚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仿佛听到另一张床上的慧远大师翻身起了床。他将身子翻到那边去,竟发现黑暗中的慧远大师朝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慧远大师在范尼的床边停下脚步,轻声问道:“范尼,你找我吗?”
范尼愣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说:“大师,我没有找您呀。”
慧远大师说话的语气和腔调跟平时完全不一样,那是一种让范尼无比熟悉的感觉:“范尼,真的是你吗?”
范尼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这时,他借助窗外微弱的光线看见,慧远大师的双眼居然是紧闭着的!呆了几秒,范尼心中徒地一惊,他感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涌到了头顶。他张大了嘴站起来,颤抖着问道:“朱莉……难道你是朱莉吗!”
慧远大师的声音柔和而细腻,和范尼十年前听到的一模一样:“范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范尼此刻已经完全明白他在跟谁说话了,他激动地甚至感到头脑缺氧,他深吸着气问:“朱莉,这次真的是你吧?告诉我,你真的是朱莉,对吧!”
“朱莉”说:“范尼,我不知道我现在为什么能跟你说话。而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朱莉,朱莉……”范尼控制住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也不知道能跟你说多久的话。朱莉,我只想要你告诉我,你当初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在我们新婚的那一天自杀?”
“朱莉”沉默了一会儿,说:“范尼,这么久了,你还在想这件事?”
“是的,朱莉,我求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把原因告诉我,我也就心安了!”
“朱莉”叹了口气,说:“范尼,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不要再追究了。我不想告诉你原因。我只想让你知道,我这么做是迫不得已的,我也不想离开你。”
范尼痛苦地摇着头说:“不……朱莉,你又这么说。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吗?你是不是要我也去死,变成鬼魂来亲自问你,你才肯告诉我?”
“范尼,你不要这么傻。你现在应该过得很好,有新的生活吧。你为什么不能放开过去呢?你忘了我吧,好好地生活。”
“好好地生活……”范尼发出一声似哭非笑的呻吟,悲痛欲绝地说,“你不明原因地离我而去,折磨了我整整十年,却要我好好地生活?朱莉,你忘了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了吗?你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你说我们决不会分开的,你都忘了吗?朱莉!为什么你刚刚说完这些话,又要这样来惩罚我?”
“朱莉”悲哀地说:“范尼,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让你痛苦这么久。对不起……你就原谅我吧,忘了我曾说过的那些话。”
她顿了顿,说:
“而且,那也不是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你帮我找那对红宝石耳环。”
听到这句话,范尼仿佛被一道惊雷轰顶,他像触电般地浑身猛抖起来,大叫道:“朱莉!没错,你绝对是朱莉!十年来,我没对任何人提起过这句话!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你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范尼,原谅我,我只能说这么多了。”“朱莉”充满哀伤地说,“请你以后不要再找我了。答应我,好好地生活。再见。”
说完这句话,慧远大师的身子晃了几下,然后,他睁开了眼睛。
“不,朱莉!”范尼痛哭流涕地跪倒在地,“不要就这么离开我……你不能再一次这样不明不白地离我而去!”
慧远大师看着悲痛欲绝的范尼,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范尼伸出手来抓住慧远大师:“大师,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您睡觉就是在进行通灵!我求您……您再一次进入到睡梦中,让我跟朱莉最后说几句话,好吗?”
慧远大师摇着头说:“施主,有些事情是不能强求的。如果你妻子的灵魂不愿意再与你交流,那我也是无能为力的。”
范尼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可是……朱莉她,最终也没有告诉我原因啊!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施主,一切顺其自然吧。我想,她已经把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也不要强求于她。”
范尼低垂下头,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前,静静地阖上双眼,让眼泪全都流到心里,汇聚成河流。他在心里想,当河流汇入海洋,不再有明显的间断和停顿,尔后便毫无痛苦地摆脱了自身的存在。如果我也能这样,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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