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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秦始皇大传 > 第十章杀父逐母

第十章杀父逐母

雍地大郑宫一间密室里,嫪毐正在和太后诀别。

太后满脸泪痕躺在嫪毐怀里,不断亲吻着他英俊的脸。

“毐郎,你逃不掉的,嬴政悬赏,生得你者钱百万,杀者五十万,全国军民都在追捕你,你想逃到赵国要经过多少关卡和危险。”

嫪毐没有听她说话,而是陷入自己的思潮里。

“毐郎,你不要走,大郑宫这样大,任何一处地方都可以藏得下你,你到底在听我说话没有?”

太后吻到他耳朵时,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痛得跳坐起来,有点不高兴地说:

“太后,到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我说什么你听到没有?”

“说来说去还不是那句话,要我不要走!”

“真的,你不能不走吗?嬴政不敢到这里来搜,我到底是太后。”

“太后又怎样?他还不是照样派人包围你的住处,他咸阳的事一处理完就会来搜查这里,我不能待在这里等死!”经过前番挫折后,嫪毐又恢复了市井流氓的神气。

“你舍得我,难道舍得两个孩子?”

他看了看她哀痛欲绝的表情,心里在想——我这样年轻,只要有女人,生一百个、生一千个也不是不可能,命都没有了,还管什么孩子!但他口中却说道:

“卿卿,孩子是我们的骨­肉­,我怎么会舍得?只是事到如今,我不走不行,相信你会善加抚养这两个无父的孩子!”

说完话,他真的还从眼角挤出两滴眼泪。

“唉,男儿本应志在天下,我无法阻止你,但真的舍不得!”太后是真的哭了起来。

“卿卿,这次举事失败,但不表示我再爬不起来。”嫪毐抱住太后,用衣袖轻轻为她擦去眼泪,心里却在想——女人哪有这么多眼泪?尤其是老女人,哭起来实在令人讨厌。

“毐郎,我不敢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要怎样活下去!”太后在他怀里抽泣着说。

“抱着希望等我回来!”他亲吻着太后脸上的泪水,充满感情地说。但心里好笑地想——没有我三十多年,还不是活得好好的?还有湘儿,还有绣儿,还有数不清的女官宫女都可以召来陪你。

“行囊都准备好了,在密道的出口处有匹骏马在等着,行囊里有足够的金玉珠宝,不但足够你到邯郸,还够你在赵国结交朝野,虽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裂土封侯,至少还可图再起。”

太后又拿出一套平民衣服要他换上,然后递了张通行证给他说:

“这是吕相国从咸阳令那里找来的,记住,今后你叫江禄了,你是到赵国探亲的,其他事情你可以看通行证上记载,切记熟记身份!”太后一再叮咛。

嫪毐含泪跪伏在地,叩头说道:

“太后对我如此恩义,嫪毐粉身碎骨难以报答。”

他心想的是——人老了就会变得唠叨,老天!早一步离开这里早一点安心。

“毐郎,我们虽然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这是我应该做的。”她将他扶起,又投入他怀里,双手围住他的颈子,仰首叮嘱:“财不露白,那些珠宝全都密封在马鞍里,马鞍本身也是黄金打成。”

“卿卿,我知道了!”他柔情蜜意地亲吻着她。心里却在想——那点东西算得了什么?难道只有你和吕不韦才知道狡兔三窟?在赵国和齐国我所置的产业和事业,和陶朱公比起来也不稍让。

最后太后满满倒了两杯酒,拿了一杯给嫪毐说:

“临别心碎,没有心情设筵给你送行,谨以薄酒一杯为你祖道!”

嫪毐接过酒杯,心中满怀狐疑——这个老女人在耍什么花样?难道她想毒死我?但他依然跪下举杯,口中说道:

“谢太后,我们一起­干­杯,以此为太后寿!”

趁太后举杯喝酒时,他以袖子遮掩,整杯酒全倒入了袖口。

他再装着以袖擦泪,将脸擦得仿佛是满脸泪痕。

外面湘儿来报,天­色­不早,长信侯该上路了。

“让我送你一程!”太后将他扶起,感动地说:“毐郎,你哭了。”

湘儿手执灯笼在前带路,太后居中,嫪毐紧扶着她。黝黑的密道曲折而漫长,时间久了未用,里面充满了令人窒息的霉气。在他们经过时,头上有成群的蝙蝠飞起,尖叫声此起彼落,脚下无数蜥蜴类小爬虫纷纷逃避,发出索索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头启发麻。湘儿也时时发出惊吓的轻声尖叫。

太后紧依在嫪毐怀里,慢慢一步一步探索着走,尽情享受这片刻的温存,虽然周遭黑暗有如鬼域,在她的感觉却比天堂还要温馨。

“这条密道在前好几代先王建筑大郑宫时就有了,我还是偶然间见到建筑图才发现,这多年不用,想不到让你用上!”太后叹了口气说:“我现在衷心感觉,什么权势荣华全是假的,只有和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才是人间至福!”

嫪毐的感觉和她完全相反,只觉地道漫长,好像永远走不完似的,他只盼望赶快走出地道,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若有幸能通过层层关卡回到邯郸,那才是幸福的开始。

地道的出口是一座大石墓,上面刻着××大夫之墓,字迹斑剥模糊,在暗夜中更看不清楚,看样子也是伪装的假墓。

果然在祭台边一棵大树上系着一匹全黑的骏马,马鞍行囊全都配备好了。

嫪毐望着满布繁星的夜空,深深的地吸了一口气,太后又紧紧地拥抱他,泪沾湿了他的脸。

“上路吧,这里已完全脱离了虎贲军监视范围,放心去吧!”太后轻轻推开他。

嫪毐上马以后,才发现那把剑鞘镶着明珠的佩剑仍然挂在腰上,显然与他目前的身份不配,他取下来交给太后说:

“留作纪念,等下你们回去的时候,地道中遇到什么爬虫,也可用来防身。”

太后又是感动得流泪,她紧捏着他的手说:

“毐郎,你真好,这种时候还想着为我打算。”

嫪毐纵马急驰而去,没有再回过头。

太后伫立原地,直到看不见马的黑影,仍舍不得离去。

秦王政亲率人马来到大郑宫,目的是要搜查嫪毐的下落,他和很多人一样,相信除了大郑宫以外,任何地方都不能让嫪毐藏这样久。

他端坐在輼輬车上,心情一直不宁,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那位­淫­荡的母亲。

中隐老人昨天的话如今又在他的耳畔响起:

“我对你的问题不想回答,只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从前齐国一个士人家中患鼠,衣服用具咬坏不说,夜夜跑到他床上打架吵闹,甚至在他头上拉尿撒尿,这才是他最受不了的事。有一天他忍无可忍,半夜起来打老鼠,打死了不少,可是最大最凶的一只老鼠却逃进洞里去了。本来,那天晚上,他只要用水灌,或是用烟薰,就一定能将那只大老鼠逼出来。

“可是那天他太累,想睡觉,又怕灌水会损坏地基,火薰会薰黑室内的家具,于是他将鼠洞塞上就不再管它。谁知过了几天,他越想心越不安,有天他终于要邻人帮忙,用水灌、用火薰,却薰灌不出那只老鼠,他一气之下拆掉墙壁,才发现大老鼠早利用这几天时间,另打通道跑掉了。”

“老爹的意思是这个人最后不该拆墙抓老鼠?”当时他问。

“我只说故事,不回答问题,自己去找答案!”老人闭上眼睛,这表示他该走了。

如今大郑宫已在望,等下是不是要和太后拉破脸皮?还有嫪毐那两个孽子该如何处理?

事到如今,要抓这只大老鼠就得拆墙,就得和母亲决裂,让她的丑事传遍天下,但不抓到这只老鼠,他于心不甘,也无法向全国百姓交代。

“王子犯法,与民同罪。”这是秦国立法的根本,也是为什么秦国短期内能如此强大的基础。他就让嫪毐躲在太后那里逍遥,他将如何面对百姓,今后如何要求百官严格执法?

这时先行郎中回马来报,太后在便殿接见大王。

秦王政踏进布置雅致­精­巧的便殿,只见太后盛装朝服端坐中央几案前,后方左右侍立着湘儿绣儿,怀里却抱着两个粉雕玉琢似的孩儿,他们瞪着眼睛,惊惶地看着单身进殿的秦王政。

“孩儿向母后请安。”秦王政跪倒在地行礼。

“起来坐着说话。”太后凄然地笑着说。

“谢母后。”秦王在一旁侍坐。

“王儿难得到大郑宫,今天一来就带了如此大队人马,有什么事吗?咸阳之乱是否已完全平定?”太后神情镇定,若无其事。

“孩儿据报,乱贼嫪毐藏身大郑宫……”

“所以你就亲自带兵来搜了?”太后声音加厉。

“不敢,只是怕叛逆惊动母后。”

“孩子,真人面前不要说假话,嫪毐这多年来侍候哀家,日夜都在我身边,这是全国乃至天下人皆知的事,如今他却已不在此地,你怎么搜都可以。”太后冷静地说。

“多谢母后。”秦王政连忙用道谢扣住她,随即大声向殿外喊:

“来人!”

王翦和赵高二人应声而至,两人先参见太后行礼:“微臣王翦、赵高参见太后!”

“王翦,是你!”太后笑着说:“先庄襄王常向哀家提起,你是个可造的将才,这次平乱你是崭露头角了。”

“谢先王和太后赏识!”王翦跪地拱手行军礼。

“还有你,赵高!”太后厌恶地看了他一眼,但接触到他猥琐的脸和怨毒的目光时,她的心猛然一震,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底下的话说不下去了。

“太后,正是奴仆!”赵高言外有意地说:“多谢太后的赏识和提携!”

太后皱皱眉头,体会出他的弦外之音,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然后二人品立,站在秦王政面前待命。

“王将军,你部署兵卒,搜遍大郑宫,一草一木都不得放过,寡人已得到太后的准许。秦王政转脸看看太后,看不到一点慌张神­色­,他在心中暗喊不妙,看情形今天会像老人所说的,大老鼠已打通别道逃掉了。

王翦领命带兵搜查整个宫殿,密室复壁全都查出来了,就是找不到嫪毐,最后有一些兵卒发现复壁中那条密道,一直追查到那座伪墓外面。王翦判断嫪毐一定已从这里逃走,所以先前围宫的虎贲军全无发现。

整整搜了一个上午,王翦才来向秦王报告这项发现。

在这段时间里,秦王呣子二人有话没话地闲聊,赵高则脸­色­­阴­沉地侍立在秦王政后面。

听完王翦的报告后,秦王政失望地站起向太后告辞:

“母后,孩儿有所得罪,还望恕罪。”

“公而忘私,为天下作表率也是应该的。”太后笑着说。

秦王政正想带着王翦和赵高离去,忽听到赵高­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两个孩儿多可爱,粉雕玉琢一般。”

秦王政猛然惊觉,暗道惭愧,只想着搜查嫪毐,却忽略了眼前这两个余孽。他转身向太后问:

“这两个孩儿是什么人?”

“哀家宫中寂寞,收养作伴的两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太后装得毫不经意地说。

秦王政看看赵高,意思是问有什么办法。

“启禀太后和大王,”赵高躬身说:“按照秦律,宫中不准收留非王室血统子女,如要认养,需得宗正召开宗室会议决定。”

“这两个孩儿,大的哀家已养了四年,你说应该怎么办?”太后赌平地说。

“回禀太后,按律应带出宫,交宗正代管。”赵高一本正经怪声怪平地回答。

“王翦,赵高,”秦王政下令说:“将两孩儿带走交宗正处理!”

“是!”两人同声回答,上前来抱孩子。

本已惊惶害怕的两个幼儿,此时放声大哭,紧紧抱着太后母亲大叫:

“娘,坏人要抓我们!娘!”

王翦手快,赵高也不慢,几个拉扯以后,就已将孩子抢到手,太后护犊心切,站了起来,厉声叫道:

“嬴政,他们和你一样,都是为娘所生,你想怎么样?孩子还我!”

秦王政­干­脆转过身去不理,只低喝了一声:

“走!”

“湘儿,绣儿,快上来抢孩子!”太后此时为了抢赵高手上的幼子,已拉扯得鬓发零乱,衣衫不整。

湘儿绣儿站在原地,呆若木­鸡­,不知该如何做。

太后又惊又怒,这时她已完全忘了太后的身份,她只是母亲,就像一头不顾一切保护幼兽的母虎,她连哭带喊地说:

“孩子无辜,还我孩子!嬴政,他们是你的兄弟!”

她这几句话等于承认两个孩子是嫪毐的。

“赵高,这该怎么办?”秦王政左右为难,有点徬徨失措。

“按秦律,谋逆者灭三族,但宗室所下嫁之女不是主谋者可免!”赵高这下可抓着为兰姨被活埋以及自己遭阉的报仇机会,而且这种机会稍纵即逝,永远不会再有。

秦王政此时也想到,这种事必须当机立断,否则越理越乱,他沉声说:

“王翦,赵高,你们知道该怎么办了!”

“奴才遵命!”赵高趁太后在和王翦纠缠时,拔出佩剑一挥,手上幼儿的头随即落地,血喷得赵高一脸一身,尸身也丢到地上。

“儿子!”太后厉声哭叫,抢过来抱着幼子尸体痛哭。

“王翦!”秦王政又低喝着。

王翦佩刀在手,却是两手颤抖,杀不下去。

秦王政见到太后放下幼子尸体,奔过来要救这个大儿子,他只得夺过王翦佩刀,当胸一刀刺个对穿。

太后扑上来抱着秦王政满头满脸地乱咬,口中还嘶喊着:

“嬴政,还我儿子!嬴政你这个没有心肝的野兽!”

“娘,冷静点,”秦王政轻拍着太后的背:“只有孩儿才是你真正的儿子!”

太后跌坐在地上,两眼呆望着秦王政,眼神空洞好像不认识他一样。

王翦命几名虎贲军进殿收拾尸体,太后又站起来扑向两子尸体,沉声说道:

“放在原地,哀家自己会处理!”

她又恢复了太后的威仪。

秦王政转脸向始终呆立在原处的湘儿、绣儿说:

“好好照护太后,若有闪失,你们明白后果!”

然后他向王翦等人低喝一声:

“走!”

秦王刚走出便殿,又听到太后的哭号,那不像人的声音,像是失去幼兽母狼的哀嗥。

“王将军,”秦王政在上车时命王翦说:“此宫人员不准进出,包括太后在内!”

嫪毐出得地道,辞别太后,纵马狂驰一段路以后,将马放慢,心头浮起些许凄凉意味,回首往事,仿佛一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的梦。

前不久他还是太后的专宠,拥有河西太原郡改制的毐国,宫室、车马、衣服、苑囿几与秦王同,私下装饰之美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这一切如今都已成为过眼云烟,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行到一处十字路口,天已大亮,他下得马来,折腾了一夜,人疲乏已极,他得睡一会再决定行止。

他将马牵入一处树林,取下行囊,才发现太后对他的体贴真可说是无微不至,不但换洗衣物应有尽有,而且连日常应用的碎金子和银子都为他准备好了。

另外还有一张羊平地形图,­精­确地绘出咸阳至邯郸的路线,分成官道和山间捷径,各处关卡也都明白列出,显然是专家的手笔,图上并有一条路线,标明如何利用山径绕过关卡,通过函谷关山区,到达洛阳。届时他就像鸟飞出鸟笼,可以自由在天空上翱翔。

看过地图,他心安不少,喝了点水,吃了点­干­粮,仰躺着欣赏一会蓝天白云,想了片刻太后对他的种种好处。他感觉奇怪,为什么这个老女人(他在内心中总是如此称呼太后)对他这样好,他却一点也没真正喜欢过她?

也许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在赵国邯郸市井,他就以大­阴­人出名。婢女歌伎、富室怨­妇­、后宫受冷落的妃姬,全都是自动找上他,为他争风吃醋,甚至是吞药上吊,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当然他不会迷上任何一个女人,他总觉得女人好烦!

肚子饱了,心一放宽,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以前当浪荡子时,他常和女人在田间野合,在树林中睡觉的经验很多,今天重温,滋味特别好。好久他都没有这种人与大自然实际相接,青草芳香就在鼻前荡漾的甜美感觉。

不但睡着,而且还做了很多梦:一会梦到在天上飞;一会又梦到自己到达了邯郸,变成类似吕不韦和陶朱公的人物,掌握了赵国和齐国的经济大权;一下梦到自己又回到太后身边,说是秦王已赦免了他,只要他今后忠心,既往不咎,他又得到过去的一切;一下却梦到身在刑场,刀砍下来,头落地,却不怎么痛。

就这样醒醒睡睡,梦醒了又入梦,等到他真正醒来,天已全黑。

他想企图上的附注,要他夜出昼伏,尽量找三家村的偏僻人家买水买­干­粮,因为这些地方的人大都与外界隔绝,根本不知外事。

他牵着马往四处望,远远看到树林外有一家孤伶伶的灯火在闪烁,他想那里的人家不会多,很合乎这个要求,他想补充点饮水和­干­粮,好在夜间赶路,绕过咸阳。

这里山边只有一户人家,最近的邻居都在五十丈外,他上前敲门,没有人应,木门却是虚掩着的。有灯火,门虚掩,表示主人必在近处。他在院子里找到水缸和桶,他先打桶水让马喝,并将黑马系好。

他走进屋内,想找主人问话。只见一幢茅屋隔成三间,后面添加了一间厨房,中间堂屋供有祖先牌位,倒也收拾得相当­干­净,他远处看到的火光,正是祖宗牌位前的油灯。他就近一看,知道了这户人家姓江,算来也是秦国的国姓,怎么如今沦落为平民?因为士一庙,大夫三庙,诸侯五庙,天子七庙,祖宗牌位不会供在家里。

嫪毐新败之余,竟也兴起沧海桑田之叹。

正在他迟疑是否要再等,忽听得后面厨房里有水声。

他边往后面厨房走,一面出声问:

“家里有人吗?”

只听水声暂停,一个清脆的女人声音说:

“是谁?不要过来,我正在洗澡。”

“过路的人,想买点水和吃的。”嫪毐回答。

“在前面等会,我洗好就出来。”这个女人说话声音鼻音很重,富于磁­性­。

依嫪毐的经验,有着这种声音的女人,不管是否好看,全都是­淫­荡成­性­,对男人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哦。”他答应了一声,装着向屋前走,却又蹑手蹑脚,轻步向厨房摸索而去。

这就是吕不韦所说他的贼­性­难改,偷看民­妇­洗澡,乃是他年少时最爱的嗜好,这几年已没有这个必要,也等于是说没有这个机会,如今在逃亡中,遇到这种机会,他忘掉身处危境,竟又贼­性­大发。

他从厨房门板的破缝中看进去,只见黯淡的灯光下,一个赤­祼­的背影对着他。虽然光不够亮,但仍然看得出这女人的皮肤相当白皙,臀部和大腿浑圆丰盈,小腿挺直,肥瘦适中,头发上卷,露出细白的颈子,用布擦背时,纤细的腰和高耸的臀转动,就像在跳着最美妙的舞。

嫪毐几年来都是太后的禁脔,不许他碰任何女人,连湘儿绣儿和他们四人连床嬉戏时,他也只有动动手的份,其他的女人更不必说了。周围那多美丽­性­感的女人,他只能供供眼皮,看得到而吃不到。

如今一见这个活鲜鲜野味,不禁食指大动,男­性­的欲望像火遇上油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他怕看得太久,为那女人发觉惹出麻烦,又轻手轻脚地回到堂屋坐下等着。

没多一会,女人出来了,嫪毐第一眼看上去有点失望,脸上肤­色­没有身上那么白皙,五官也只普普通通,谈不上姿­色­。可是看到她走路时扭腰摆臀的姿态,他心中那股欲念却燃烧得更旺,这个女人不但洗澡会跳舞,连走路都是拐诱男人、引发男人情yu的舞姿。

“先生,要你久等了!”她笑着说,眼神似乎露出惊诧和艳羡。

嫪毐对自己的貌美体健和男人魅力,乃是绝对有信心的,昔日走马邯郸,哪次不是有众多女人从街旁楼上,偷偷地用鲜花水果丢他!这个乡下女人当然不能例外。

嫪毐从袖口袋中取出一小块金子,双手递交过去:

“敝姓张,为邯郸小商人,因贪图赶路,错过宿头,想请大片行个方便,随便弄点吃的,找个地方放小的胡乱睡一宿。”

“你是邯郸人?”女人惊喜地问,拒绝了他的金子。

“正是,大片听小的口音,就可知道不是秦国人。”

“妾身也是邯郸人,”女人改以标准的邯郸口音说话:“我丈夫也是来往秦赵两地的小商人,在邯郸和我结识,娶了妾身以后就将我带回到这里,算算也好几年了。”

接着她问了些邯郸的现况,嫪毐照着前几年的情形回答,她也就真相信他是来往秦赵的小商人。亲不亲故乡人,再加上和他丈夫同行,女人显得特别亲切和高兴。

谈了一会,女人想起什么似的说:

“我丈夫日前刚好去邯郸,一去最少要一个多月,家里没有其他的人。我去帮你弄点吃的,你应该有坐骑吧?我也会帮你喂,我们同乡异地相逢,张先生就不要客气了。”

“不,马还是让我自己去喂,大嫂只要告诉我草料在哪里就可以了。”

嫪毐喂好马回来,女人已将饭菜都在堂屋里摆好了,四碗菜,荤素都有,外加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全都是赵国的菜式,而且做得非常­精­致悦目。嫪毐忍不住“咦”了一声,夸赞着说:

“想不到大嫂还烧得一手好菜!”

“不瞒张大哥说,我家原来就是在邯郸开客栈的,十岁跟着父亲学,十二岁就独当一面做大厨子。”女人媚笑着说,张先生也改口成了张大哥。

女人又拿出一罐好酒为他斟满,两人一边喝酒吃菜,一边聊得非常投机。酒为­色­媒,加上两人都有意,莫名片妙地由对面而坐变成了并肩叠腿而饮,糊里糊涂地由互相举杯为寿,变成女人用嘴喂他喝酒。

“张大哥,你的手好美,比我们女人家的手还要白­嫩­!”她抚摸着嫪毐的手,同时欣赏着他手指上戴着的一只翡翠戒指。

这只翡翠戒指乃是太后送给他的定情物,据太后说成­色­质地之好,天下还找不到第二只,当然他不能告诉这个女人。

几杯酒一下肚,两人情yu如同野火,形成一发燎原之势,等不及收拾饭桌,就收拾到卧室床上去了。

虽然此女姿­色­平庸,但饥者易为食,几年来除了做那个老女人的­性­奴隶以外,他没有交合到第二个女人,今夜首次开戒,滋味有说不出的新鲜甜美,尤其是这个女人床上功夫不坏,很能够配合。她也是旷废已久,贪心得很,遇到嫪毐这种内外俱美的男人,更是奋不顾身,不知道什么是累。

最后激|情过去,他转身而睡,迷糊中觉得女人自己穿好衣服,又在帮他穿。

“也许她是怕外人进来发现到不好。”他昏沉沉地想,随即真的睡着了。

他接连做了很多美梦,一个接一个,但最后的一个梦却不好。他梦到自己独自行走在一座荒山上,突然路旁草丛中爬出一条大蛇,眼如铜铃,头大如小箩筐,它紧紧地捆住他,红红的蛇信就在他脸上舔,蛇涎滴在脸上,好黏!他起命挣扎,大喊救命,最后醒过来,发现自己像捆粽子一样,从头到脚都被绳索绑得紧紧的。

他的四周围满了人,这荒郊野外,怎么会一下就冒出这么多人来?

那个女人拿着一盏灯照着他的脸,向周围的人说:

“一看到他,就知道他是嫪毐,我在邯郸客栈楼上曾用鲜花丢过他,他连望都不望我一眼!”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一个白胡子老头仿佛里正类的人物说:

“江大嫂,这下你可发财了,赏钱百万,不过总也得拿点出来分给我们这些帮忙的人!”

“就拿二十万出来给大家分,不过还要劳动各位将他送到咸阳去。”她兴奋地搔首弄姿,嫪毐看清自己的翡翠戒指已经到了她手上。

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她趁众人不注意,装着察看什么,俯下身来吻了他嘴一下,细声的说:

“这只戒指留给我做纪念,我们总算是一夜夫妻!”

“我靠女人起家,也败在女人手上,这是命该如此,还有什么话好说!”他也在她耳边小声回答。

最后他闭上了眼睛,听候这些乡下人的摆布。

廷尉结案上奏,秦王政批准——

嫪毐领军谋反作乱,判车裂之刑,当诛三族,但嫪毐只身在秦,无族可诛,罪其舍人门客。曾随同谋反者,一律枭首,未从者罚劳役三年,为宗庙提供燃薪。从犯卫尉王竭、内史刘肆、佐弋张竭、中大夫令陈齐皆枭首,灭其宗族。

廷尉反复追究治理,此案株连者达四千家。凡是和上述人员有亲戚关系或近日有应酬馈赠来往的,全部夺官去爵,贬居蜀中。

同时秦王政下令,嫪毐行刑时,由相国吕不韦监斩,秦王本人将亲临观刑。这是因为他恨透了嫪毐,也是给吕不韦增加心上压力。

廷尉及李斯已搜集足够证据,证明吕不韦事先知道嫪毐谋反,隐匿不报,并且在嫪毐行囊中搜出他逃亡所持通行证,乃吕不韦命咸阳令所发。

同时,按秦律,嫪毐乃吕不韦所引进保介,嫪毐犯罪,他当连坐。

最使秦王政触目惊心的是,他尚未决定如何处理吕不韦,朝中大臣就纷纷上奏力保,各国国君及权要都派使者来说情,民间发动请愿,希望免不韦罪者,更是日有数起。

秦王政研究发现,吕不韦的势力不但遍布秦国内外,而且已深植民间各个行业;不但是官僚体系,而且是士、农、工、商各个阶层。

因为他不只是相国,也是大地主、大工业家、大商人和知识份子­精­神上的领袖。他会赚钱,也会用钱,他利用权势赚来的钱,再用来收买人心,增加他的权势和影响力。不除掉吕不韦,实际上秦国不是属于他嬴政的。

不过,他现在不愿动声­色­,先处理掉嫪毐再说。7

几个月来,咸阳城可说是天翻地覆。

先是五月的嫪毐之乱,咸阳城百姓死伤上万,房屋半毁,好不容易逐渐平静恢复原貌,接着又是审查嫪毐反叛案,日夜侦破四处抓人,凡是和嫪毐及叛党沾上一点关系的,莫不人人自危。而嫪毐得宠多年,又喜欢交游,靠山又是当今太后和相国吕不韦,与他有拉扯关系的当然不在少数,再加上从犯都是些领军军官,长官部属及家人的关系更是一大片。

因此,几个月来,咸阳城内几乎是天天都在抓人、审案或是捕捉逃亡者。

好不容易嫪毐的案子审结了,接着就是每天杀人。

以往杀三个五个都是在北门市场街口,现在一杀就是一家百余甚至数百口,地方不够,不得不改在北门城外大校场,看杀人几乎变成咸阳人每天的例行娱乐,有关被杀者的谣传和生活背景,也成为咸阳人饭后茶余聊天的资料。

接下来是看南门被谪到蜀中的人潮,送别的、祖道的,饮宴日日不断,虽说是远贬蛮荒边地,但比仆人头落地、血染刑场,算是要幸运多了,却仍少不了朋友流泪、亲人哭啼。

咸阳城几个月来都生活在心惊胆战和愁云惨雾里。

加上天气剧变,十月天气,沙漠方面的西北风提早吹来,竟是天寒地冻,街头出现冻死的饿莩。

今天又是个杀人的大日子,而且要杀的是首恶嫪毐,用的刑法是秦律中最严厉的车裂之刑,也就是俗称的“五马分尸”。这种车裂又分成两种,一种是先斩首而后分尸,一种则是活活生裂,后一种是秦国的极刑,很多年难得看到一次。

再加上嫪毐是名闻天下的美男子和男人中的男人,又是太后的专宠,咸阳和附近几个城的百姓全都慕名而至。

由于秦王政要亲自观刑,大校场建了一座坐北朝南的大看台,形式和宫中朝殿相似,乃是为秦王专设的。两边各设一看台,坐东朝西的是监斩官吕不韦所用,另一座看台则是为秦王指定来观刑的大臣所设。

辰时开始,数万虎贲军就开始布置警戒,由蕲年宫一直布置到刑场,鲜明的盔甲、武器和旗帜,在灰暗冷寒的天空下,仍然显得兵强马壮,­精­神抖擞。

秦国军队是天下最强的军队,纪律严明,骁勇善战,虎贲军更是秦军百中挑一的­精­兵,乃是秦国人的骄傲,尤其是经过这次嫪毐事件的考验,不但证明它英勇能战,而且忠心耿耿值得信赖。

其日,每当虎贲军的队伍由街头通过,无论部队大小,人数多寡,民众都会围集在街道两旁观看,孩童会跟在队伍后面跑,有些­妇­女还会在楼上丢鲜花和水果。

但是,今天将街道两边拥塞得水泄不通,以及站在高楼顶上及大树上的人群,他们想看的是嫪毐。

尤其是一些贵­妇­和大家闺秀,早就耳闻嫪毐的种种轶事传闻,更是想在他临死以前见他一面。她们不惜花重资包下街道边的楼上或茶楼酒肆。

巳时一过,嫪毐的刑车从廷尉大牢中拉出来,前后都有虎贲军押阵,因为有传言,跟嫪毐交情很深的戎、翟君,造反不成,逃回边地后,今天可能会来劫法场。

在由单马拉着的囚车里,嫪毐蓬头垢面,在廷尉的刑求早已将他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两眼紧闭,似乎神魂早已离开这个世界。

围观的民众纷纷议论,有人指着他大骂,也有人私底下对他表示同情。

“看他们将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一个久在内心私慕他的贵­妇­如此说:“这样俊美的人弄得像鬼一样。”

“裂土封侯,也算人臣至极了,谁教他贪心不足还要想造反。”另一个大家闺秀Сhā口。

“他这辈子也算够了,处处受到女人欢迎,换着我也是死能瞑目了。”一个陪伴她们来的年轻男子说。

“登徒子,­色­鬼!”那位大家闺秀骂。

“要是小姐能对人稍假颜­色­,别说五马分尸,就六马七马,小人也是心甘情愿的!”那个年轻男子涎着脸皮说。

“不要脸!”那个大家闺秀红着脸啐了他一口。

嫪毐的囚车过去不久,大批的虎贲军出动清道,街道上不许停留任何行人,连店门和楼上的窗户都得关闭。虎贲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面对面分站在街道两边,监视着每处巷口和可能藏人的隐密处,连各处屋顶也有专人驻守。

秦王政的车队来了。

车队前后都有数百名虎贲军护卫和开道,五部式样相同的輼輬车全由四骑马拉着,一般人都不会知道秦王是在哪部车里,连近侍也是要等秦王指定车子出发的顺序,才知道秦王是在哪部车里。四部随行副车则坐着郎中令和其他近臣。

五部輼輬车后面才是相国吕不韦等大臣的座车。

秦王政坐在第三部輬輬车里,看到街道两旁警戒森严冷清的场面,不快地向驾车的赵高说:

“寡人不喜欢这种见不到一个民众的场面,寡人日夜辛劳焦心国事,都是为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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