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从骑气喘吁吁地回马来报:
“有两群自己兵卒正在打斗!”
“为什么?”
“抢夺一具伤重致死者的尸体!”
他没有再问为什么,只是大声向从骑喊着:
“跟我来!”
这两股兵卒大约各有二十多个人,杀敌已无力,但自相残杀好像还是有劲得很。周围有数百人在围观,其中有几名军官在内,他们不但不阻止,反而鼓噪着喊加把劲。
围观者听到急速的马蹄声,再看清是高级长官来到,全都一哄而散。打斗者杀红了眼睛,根本没注意成蟜一行人,他们继续打杀,还有人在嘴里骂着:
“你们这些禽兽不如的畜牲,连我们伤重致死的尸体都要偷?真是丧尽天良!”
“你们不要假惺惺装好人,留着还不是自己想吃!”一名兵卒边打杀还边骂。
“肥水不落外人田,我们就是自己吃,也轮不到你们!”全部拿下!
从骑纷纷下马要想抓人,但这些地头蛇对防区的地形比他们要熟得多,纷纷逃到暗处,一下就跑光了,只留下一具瘦弱见骨的尸体,四肢张开得直挺挺躺在那里,很明显的,四肢张开乃是这些饥饿同袍拉扯的结果。
成蟜只觉得一阵眼热,他向身后的传骑下令说:
“请嬴将军来府议事!”
他两腿一夹,胯下的乌骑马长嘶一声,飞也似的奔向将军府,后面的从骑也全都跟了上来。
一阵夜风吹来,成蟜只觉脸上发凉,他抽出手来一摸,才发现到自己竟然满面是泪!
他这边命传骑召唤嬴和,谁知他回将军府议事堂时,嬴和带着几位高级将领正在等着见他。他们是中军都尉右更赵成,中军右尉五大夫嬴悦,后军都尉少良造司马疾,后军右尉公大夫严重和辎粮军都尉五大夫吕直。
他们见到成蟜,连忙站起行了军礼。成蟜升座后摆手说:
“各位将军请坐,我刚才命传骑请嬴将军,想不到各位先来。”
说完话他才发现到室内的气氛不对,每个人脸色严肃,沉默不作一声。成蟜想打破这种沉寂,他转向坐在右边首位的嬴和说:
“嬴将军带领各位都尉深夜来府,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吗?”
嬴和看了看室内诸人,清了清喉咙,似乎是鼓足了勇气的说:
“我军的危困,公子大概很清楚……”
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仿佛底下的话他无法明言,而要别人接下去。成蟜点点头,他满怀哀伤地说:
“不但清楚,而且刚才孤亲眼见到一场惨绝人寰的悲剧。”接着他将刚才所见争食尸体的事情说了,然后一整脸色转向赵成说:“赵将军,那是你的防区,请你查一查。”
赵成生得五短身材,却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他语惊四座地说道:
“这种事全城每晚都会发生数起,真的已查不胜查,防不胜防。开始时,末将还杀了几个人以示惩戒,公子你知道结果如何?午时三刻杀的,半夜子时尸体就被别人挖走,全都吃进了肚子……”
说到这里,这位平日以不动声色著称的铁面将军,竟也声音哽塞说不下去了。
“各位将军,孤日前已派出私人使者觐谒王兄,孤相信他会派援军来,各位请鼓励属下,还得忍耐支持下去。”成蟜也语带忧伤地说。
“支持?我们的确再也支持不下去了!”室内的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出这句话来。
成蟜皱了皱眉头,看看嬴和这位老将,这些人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这种时候,统帅或公子的头衔是已压不住这些沙场英雄了。
“各位将军稍安勿躁,”嬴和咳嗽清清喉咙,向成蟜拱拱手说:“事到如今,末将也不得不道出肺腑之言,公子要是见罪,处以车裂之刑也再所不辞了。”
“嬴将军请讲。”
成蟜话未说完,众将领又一起大声说:
“公子既然要你讲,你就直言吧!”
成蟜对眼前这种情形暗暗心惊,看样子他们是商量好以后才来的。
“公子,奸相吕不韦擅权误国,”嬴和悲愤地说:“有意延误和中断我军的补给,又不准我们进攻,也不让我们撤退,现在被围,又不派兵援救,明明是要借敌人之手,消灭我们这支忠心保卫王室的军队。”
“不错,不错,奸相就是这个意图。”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
“公子,今天赵国派使者来议和……”嬴和继续说,底下却为成蟜所打断。
“他们想我们投降?”成蟜问。
“不是投降,是议和。”
“什么条件?”成蟜有点心动。“使者带来赵王的书信,上言天下都知道嬴政是吕不韦的儿子,只有公子才是真正先王的血脉……”
“不要这样说王兄!”成蟜有点动怒。
“这个传言秦国也人尽皆知,恐怕只有公子和主上两人不知道,因为没有人敢向你们提起。”赵成又Сhā口说。
“赵王信上还说些什么?”成蟜要嬴和继续说。
“赵王说,只要公子答应两国修好,他愿意联合各国支持公子登位,除掉擅权欺上的吕不韦。”
“那我王兄呢?”成蟜偏着头喃喃地问,廿岁不到的大孩子原形又露出来了。
“当然到时候是听公子发落了。”嬴和微笑着说。
“那不是谋反吗?”成蟜沉思地问。
“差不多,不过末将们认为是反正,除掉吕不韦父子,恢复秦王室正统。”
“那不行,传言怎可当真!即使是真的,王兄也是先王亲自立的,他当然是正统。”
“到这种时候,公子还说这种话,是不是太……忠心了点?”嬴和苦笑着说。他本来想说太傻,想想他到底是主帅,虽然还是个没行冠礼的大孩子,他应该为他留点面子。
“不,谋反不行!各位要记得,各位的家属都还留在秦国。”成蟜语带威胁地说。
想不到他这句话激怒了室中每个人,他们纷纷鼓噪起来。
他们都长跪而起,抢着发言。
“比起数万大军的生命,末将的家属算不得什么!”赵成首先发难说。
“不错,眼前本人的生命都保不住,哪还顾得了家属!”后军都尉司马疾接着说。
“这种人吃人的情形再继续下去,不要敌人来攻,内部互斗而溃散,乃是早晚的事!”久未说话的后军右尉公大夫严重也接口说。
“禀告公子,城中余粮口够配给五天,再下去只有让大家人吃人了。”辎粮军都尉五大夫吕直声压众人地报告。
“不要再等五天,眼下末将就不敢保证军队会哗变,开启城门迎敌或是投降,末将实在已统制无力,请让末将以死谢罪!”赵成拔出佩剑就要自刎。
坐在他上首的嬴和眼快,一把夺下他的剑,厉声地说:赵成,不得胡来!“
经赵成这一来,室中众人纷纷拔着佩剑,都往颈子上要抹,口中全嚷着:
“请让末将一死以谢公子!”
成蟜连忙喝住,等众人都Сhā剑入鞘后才无奈地叹口气说:
“各位将军到底想要孤怎么做?”
“公子,事到如今,只有与赵议和,让赵国将粮食运来再说。”
“先运粮,后议和,这是我最起码的条件。”成蟜为了维持主帅的面子,只有这样说一句了。
“公子什么时候接见赵国使者?”嬴和舒了一口气问:
“不了,请嬴将军全权代我,你就说我病重,不能见客。”
成蟜声音虚软,手脚无力,他怀疑自己是真的病了。
秦王政坐在议事大殿上,耳听着大臣纷纷接连奏事,他根本一句也未听进去,这些日常政务有吕不韦去处理,他脑子里只盘算着一件事,如何将昨晚考虑了一夜的事,快刀斩乱麻地予以解决。
昨天,他秘密地接见了赵国前方回来的成蟜使者,才知道上党的战事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以往他每次问吕不韦,他只说,占据了屯留、蒲鷎两地的秦军,正在整顿,从事地方政府的编组,正面没有发生重大战争。
整整被包围了半年,粮草耗尽,没有援军,敌人不攻城,当然没有战事!吕不韦对他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但整个加起来却是个一手遮天的大谎言,不但他被蒙在鼓里,所有朝内群臣和全国民众全都不知道实情,还认为成蟜真的将上党治理得有声有色。
原来所有来报前方紧急的军使,全被吕不韦软禁,所有信鸽带来的告急文书全遭扣留。
在听完军使声泪俱下的报告后,他立刻打发军使秘密回程,告诉他,怎样他都要设法进得屯留城,转告长安君援军很快会到,以激励士气,再艰苦的撑一段时间。这方面他利用军使带来的信鸽带回一块竹简,亲自用朱砂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援军即到嬴政
但放了信鸽,打发走使者,他内心又徬徨起来,调动大军的军令符在母后手上,他又尚未亲政,如何调动兵马?最后他只得向中隐老人请教。
中隐老人盘坐闭目听完他说的话,只笑着告诉他:
“你已是一国之君,不能凡事都听别人的,你想救成蟜就赶快去救,否则怕来不及了!”
“但军令符在太后手上。”他痛苦地说。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老人也只回答这一句。
“嬴政尚未亲政,满朝都是吕不韦的人。”
“你太小看自己,记住你姓嬴,他姓吕,而且是外国人,我就提醒你这么多,其余自己去想,回去吧,不要拿这件事再来烦我!”
老人的眼睛又闭上了,秦王政再怎么问,他就是置之不理。
昨晚,他将老人的两句话思考了一夜,终于悟出了话中的玄机,决定今天早晨当着群臣一劳永逸解决所有问题,当然救援成蟜最为紧急优先。
好不容易等到群臣奏事完毕,司仪侍中想喊“有事禀奏,无事退朝”之际,秦王政轻喝一声:
“且慢!”
就在群臣惊愕,诧异秦王今天突然管事的时候,秦王政转向吕不韦问:
“上党方面情势如何?”
吕不韦先是一惊,随即很快沉着地起奏:
“屯留和蒲鷎分别被围,老臣正在计划救援。”
看到他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秦王政不觉也暗暗心惊,看情形他已知道昨晚他秘密接见军使的事,换句话说,他的宫中也有吕不韦安排的人,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监视。
他一眼看过去,殿上卅多个文武大臣,吕不韦的心腹虽然各据要津,但职位远低于这些宗室大臣,而人数也只占有三分之一不到,这时他更体会到老人话里的意思。他提高嗓门向吕不韦说:
“既然早知屯留和蒲鷎被围,为什么不发兵相救?”
“屯留和蒲鷎什么时候被围,怎么连我们都不知道?”众大臣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吕不韦看到情形不对,硬着头皮说:
“老臣也是最近才接到报告,正要和太后商量,取得军令符以便发兵。”
“不必了,救兵如救火,争取任何一点时间都是好的。寡人现在宣布,太后居雍,令符取送不便,即予作废……”
“按体制……”吕不韦的头号心腹廷尉吕执出班奏事。
“吕廷尉暂时住口!”秦王政威严地说。
他的狼音豺声今天显出它的威力,尖锐而粗糙的声音像钝锯一样,锯割着众人的耳朵,使众人胆战心惊,头启发麻。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军令符代表国君权威,国君可以制发,当然也可以收废!”秦王政微笑着说。
这番话说得吕不韦的心腹个个垂头丧起,而众多宗室和旧臣则眉飞色舞,惊喜不止。
“国尉!”秦王政又喊。
“老臣在!”高大的桓齮出班领旨。
“限你在两天内制成新玉令符,交寡人验收,并在十天内召集十万人马,交由寡人亲自出征!”
无论吕不韦的人或是宗室重臣,全都像遭到雷击一样,面面相觑,惊诧得说不出话来。
“老臣启奏,按照秦律,”吕不韦还想作最后挣扎:“除非国家危亡,国君不得作亲征之举,如今……”
“仲父不必多说了,”秦王政笑着说:“成蟜是寡人唯一的兄弟,交托给别人,寡人不放心。”
他的话中有话,说得吕不韦不敢再急,何况众多宗室和旧臣,也都瞪着眼睛看他。
“长吏蒙武。”秦王政又传。
“臣在!”英挺俊秀的蒙武出班。
“令尊为先王托孤大臣之一,长期为国在外征伐,因而积劳谢世,卿虽年轻,但其有令尊厚重之风,今寡人任你为骑射,共同与相国辅助寡人,今后凡有政令施行,你要和相国共同签署,方为有效。”
“谢大王!”蒙武不动声色地回到班列。
众宗室及旧臣忍不住欢呼出声,秦王这项宣布是明白表示,吕不韦的相权分割了一半,与往日相国专权,左右丞相只是奉命行事,伴食而已,有了基本上的改变。
吕不韦气得满脸发青,额上那根青筋激烈跳动,就像随时会裂开一样,但在大庭广众反对势力人数超过他甚多的情形下,他不敢发作。
“好,寡人最后宣布一件事,”秦王政又突如其来地说:从现在起,寡人正式亲政,至于行冠礼的事,等寡人回师之时再议,无事就退朝吧!“
散朝后,文武大臣犹聚在一起,三五成群纷纷议论,对秦王政的独断明快,包括吕不韦在内,全都惊服,他只用几句话,就成功地发动了一场不着痕迹的政变。
秦王政亲率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向上党,一路上只遇到赵魏军象征性的抵抗,但在行军布阵上,却显示了他出众的军事天赋,连属下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将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出发前,群臣建议以桓齮为裨将,意思是要桓齮指挥作战,秦王只是挂个名义而已。谁知秦王不用裨将,凡事亲自策划指挥却也头头是道,仿佛久历戎行一样。秦王政自己才发觉到,中隐老人多年来传授他的兵法,乃是真材实料,并非一般的纸上谈兵。
出发前的这几天,他对国内事务也作了妥善的安排。吕相国和骑射蒙武共同掌管政事,运送粮料、后勤补给、准备增援部队等军政事务,全权交由桓齮负责;另派李斯为长吏,专事负责对敌情报的搜集,策反敌国大臣将军,并维护国家机密,随时查缉通敌谋反军民,并对大臣及地方首长进行秘密考核。
秦王政这一项行动,奠定了政军分离,以及情报系统直属国君的基础,不像以前,凡事都要经由丞相。由此大权全掌握在国君一人之手。
正在他连战皆捷,急着赶去救成蟜的时候,中途得到成蟜已反的消息,乍听之下,他真的不敢相信。
最使他伤心的事是成蟜还发布了一项檄文,除了声讨吕不韦专权误国,结党营私,淫乱后宫等罪状外,连他嬴政也牵扯进去,说他乃是吕不韦的儿子,不配继承,只有他成蟜才是先王血胤,应该登秦王位。
先前他只知道母亲原是吕不韦义妹的事,小时候听那些邯郸小儿胡乱唱歌,喊他弃儿等等,在印象中早已淡掉,回秦以后,根本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这类事,成蟜这一提,将他的新仇旧恨全引发出来。
他看到那篇檄文后,就像疯了一样的狂怒大叫,将刻着檄文的竹简劈得粉碎,还把那些捡拾檄文报功的兵卒全部斩首,罪名是为敌宣传。尔后再也没人敢在他前面提起成蟜的名字。
他连骑在马上或坐在车上行军时,也常会仰首对天喃喃而语:
“成蟜,成蟜,我唯一的兄弟,别人这样对我,我不会难过,为什么独独是你!难道忘了我们小时候的誓言?”
接着他又低头叹息,不断自语:
“成蟜,成蟜,我不相信,你绝对不会,这是假的,乃是敌人的离间之计!”
属下的将领见他这副神经错乱的模样,深怕他胡乱指挥,贻误军机,在他发号施令、调兵遣将时,全都是捏着一把冷汗。到后来才知道,他在指挥军队时,却变成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他冷静沉着,谈笑之间,什么任务都分配得妥妥当当。
有一天,他从李斯处得到正确情报,得知成蟜是被逼,而且如今已成了傀儡,实权完全在嬴和手里,他内心终于得到安慰,他在心里说:
“成蟜,成蟜,我知道你不会负我!嬴和等人,他们会付出他们胁上谋反的代价!”
秦国大军兵临屯留城下时,已见不到一个赵军。就谋略而言,赵国这次是成功的,它造成秦军自相残杀,尤其是秦王兄弟相残的悲惨局面。
原本,赵王还打着先前的如意算盘:引诱秦军深入后,让秦王兄弟正面对敌,他联合魏国骚扰秦军后方,待秦军两败俱伤后,再行夹击,一战擒获秦王。
想不到他这次遇到的对手是秦王政,再加上桓齮快速的后勤补给和李斯灵活的情报及反间运用,赵魏本身就联合不起来。秦军不等他们来偷袭,早就派出骑兵来围剿这些小股游击队,过去用来对付成蟜的战术,一点都不再用得上。
赵王和他的将军们如今只剩下一个希望,就是等秦国这两只刚长成的壮虎相斗,等到一死一伤后,他们再出来收拾那只伤虎。
秦王政下令围城,十万精兵除了侧翼用部份兵力警戒,防止赵魏的奇袭外,全都参加了围城行动。他的主要目的是让城内叛军看看讨伐部队的军威,最好是知难而降,自己人在敌人环伺中互相残杀,是愚蠢的悲剧,也是危险的闹剧,注定会是同归于尽的命运。
秦王政在完成围城部署后,两度派出使者要求叛军投降,但都遭到拒绝。叛军声言,他们才是正统,要和平,首先要解除吕不韦的官职,追查这次补给支援不力的责任,同时嬴政必须退位,由宗正召开宗室会议,在他和成蟜中间选一个册立。
在秦王政耳中听来,当然这都只是些笑话,但却表示出叛军宁死不降的决心。
在要下达攻击命令的当天拂晓,他带着将领骑马巡视了一趟攻城准备。
劲弩队俯伏在掘好的壕沟里,箭已上弦,头几批发射的都将是火箭,可燃烧敌人设施,也可指示攻击目标。飞石队则装备有飞石机,可将巨大石块投进城内。
云梯队也已准备好,一架架长长的云梯横放在地面上,俯伏在两旁的兵卒,就像蚁附在竹枝上的蚂蚁。
撞门队巨大的撞门机由四骑马拉着,粗壮的撞门木以四条铁链吊在木架上,要运用几十个人的力量才能推动,撞开城门。
步兵队形成一块块的小矩阵排列,矩阵与矩阵之间,放置着高大的云台,这种云台高与城墙齐,在先头部队由云梯攻上城墙,占领一块据点后,后续部队可由云台大量运上城墙。最后是战车队等着随后进城占据要点。
骑兵队则集结两侧,是担任侧翼警戒,也是等待步兵攻开城门,由他们冲杀进去,扩张战果。
这些人马个个屏息以待,数万大军,除了偶尔听到传起来回部队间传令的马蹄声以外,一片寂静。
他们都等待着天亮前的那一刻,一声号令之下,这里将是万箭启发,杀声震天,干戈齐飞,血流漂杵的人间地狱。
还有一项秘密行动,这也是秦王政的创举——他派了数千兵卒和附近征集来的民伕,正从城外挖几条地道入城,这样可减少人员伤亡,也可攻敌不备。为了怕挖掘进行时为对方发觉,多半是夜里进行,战斗开始后,则可在战斗的掩护下日夜进行。
秦王在巡视完攻击准备后,对一切都感到很满意。他望望屯留城楼,只见也是火把处处,在火光下看得见巡逻人员来回走动不断,兵器偶尔在火光中闪亮。
“启禀大王,攻击时刻快到,大王是否要退居指挥位置?”一位中军都尉说:“犯冒石矢乃是为臣的事。”
“等一下,”秦王政沉吟地说:“攻击时间可以延后一点,寡人不见到成蟜劝诫他一番,实在是不甘心,这场兄弟阋墙之战,能免就应该免掉!”
“可是攻击开始时间已通令全军……”中军都尉迟疑地说。
“事情是死的,人是活的,攻击开始得听寡人亲自下令,以鼓声行事!”秦王政果断地说:“派人向城里传话,寡人要见长安君。”
两名传骑应声而出,飞马来到城楼下放声大叫:
“大王要长安君说话。”
城上只是一阵嘈杂,似乎是认为秦王部队要开始攻城,接着有人喊着说:
“要打要杀,赶快开始,不要啰嗦!”
很多在城上的兵卒也跟着鼓噪起来。
秦王政将马一夹,向城楼下驰去,中军都尉要想拦阻,已来不及,只得率领执盾护卫跟了上去,紧紧护着秦王。秦王要护卫燃亮火把,中军都尉连忙在一旁制止:
“大王,这样太危险。”
“寡人要他们看清到底是谁来了,不要紧的。”秦王政微笑着说。
接着他大声向城楼上喊:
“各位弟兄,嬴政要成蟜讲话!”
城楼又是一阵骚动,有人喊着说:
“真的是大王亲自到了!”
“大王要长安君说话!”城下传骑跟着喊。
没过一会,成蟜在城楼上出现,火光中还能辨识他那张年轻俊秀的脸,虽然他全身甲胄,却显得萎靡不堪,身边跟着嬴和诸将领。
“成蟜,你为什么负我,为什么要违背诺言?”秦王政高喊着。
成蟜沉默,不作一声。
“嬴和,寡人信任你,才将唯一的弱弟交托给你,你不辅助他,反而胁其他谋反,你该当何罪?”秦王政又转向成蟜身旁的嬴和说。
“都是奸相吕不韦造成今天这样局面,不除吕不韦,我们是不会甘心的!”嬴和大声喊着回答。
“那是以后的事,目前你们要做的是赶快投降,免得兄弟相残,让赵魏渔翁得利!”秦王政想动之以情。
“事到如今,有如船到江心补漏,已经嫌迟,只有决一死战了,我们和赵国订有盟约,相信他们会来相救。”嬴和硬着头皮说。
“嬴和,这样大的人,怎么还这样天真?秦赵之间订过多少盟约,有哪件是实行过的?赶快投降,自行请罪,还可罪不及家族!”秦王政严厉大喝。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十万军队能攻下此城,算你有本事,放箭!”嬴和老羞成怒。
“且慢!”成蟜这时才开口制止放箭,一边已拔出佩剑在手说道:“王兄,成蟜无颜再见你!”他反手往颈子上抹去。
嬴和眼明手快,拍打剑柄,剑往下滑,Сhā进胸部,一时血流如注,嬴和正想劝解,只见成蟜一个翻身,竟从城楼跳了下去。
“快接!”秦王政纵马过去,四名执盾郎中护卫紧紧相随,成蟜落下时,正好落在秦王马的后臀,减少了部份冲力,摔在地上昏厥过去。
秦王命人速将成蟜送回帐篷救治,一面下令攻城,一时之间,鼓声雷动,号角齐鸣,杀声震天,一场惊天动地的攻城战开始了。
成蟜一走,叛军失去号召中心,有人打开城门,纷纷弃械投降。
嬴和等将领见大势已去,也都横剑自刎,不到两个时辰,战争即告结束。
成蟜几天来都处于昏迷状态,秦王政衣不解带地在一旁亲自看着太医换药,着侍女为他换衣清理。太医说,他剑伤深及肺部,能活的机会很小。
他刻意将成蟜放在屯留将军府原来的卧室,他就睡在同一个卧室里,只要成蟜一翻身或是呻吟,他就赶快过去探看。
那天午夜,奇迹似地成蟜竟从昏迷中醒过来,吵着肚子饿,他要侍女为他拿了点汤水来,但喂他喝了几口就不想再喝。他张开眼睛,看到是秦王政亲手在喂他,他不胜惊奇,也不胜感激,他闭上眼睛虚弱地问:
“战斗开始了?”
“不,战斗早在几天前就结束了!”
“王兄,我对不起你!”成蟜带点哽咽地说:“没想到你还是对我这样好!”
“我已查明了一切原因和内情,你是受胁迫,不能怪你,回去我要好好算这笔帐!”
“嬴和他们呢?”成蟜关心地问。
“这些叛贼死有余辜,要不是贤弟这一跳,自相残杀又不知道会死多少人!他们全自刎了,但我还是将他们的尸首处以车裂之刑,人头悬挂在城门示众。”秦王政恨声说。
“王兄,我总觉得你有时候会变成两个人。”成蟜露出孩子气的微笑说。
“此话作何解释?”秦王政也笑着问。
“一个嬴政对兄弟好友爱,对情人好多情;一个秦王对内侍多严厉,对属下多残忍!”成蟜带点劝勉的口气说:“两者折衷一点也许比较好些。”
“情人?你什么时候发现我有情人的?”秦王政惊诧地问,随即又“哦”了一声说:“那天上林救我的是你?”
成蟜带着神秘的笑容看着他,不说是否。在摇晃的烛光下,他因发热而显得红润的脸,看上去更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她虽然已经进宫,但我们仍然保持着以前的关系,”秦王政这时也变成一个深怕别人会误会他的孩子:“纯洁的关系,什么都没有,只是看看她就够了,你相信吗?”
“当然相信,从小到现在,哪一次你说话我没有相信过?”成蟜眼中充满童年时对他崇信的光辉。
“为什么我们要生在帝王家?”秦王政看不得这种眼神,他激动地握住成蟜的手:“要是生在一般百姓家,我们可以相亲相爱,有什么东西你喜欢,我一定会给你!”
“大哥,”成蟜痛苦地说:“我并不想夺你的王位,当然,我也有责任,我应该在他们胁迫我的时候,就像这次一样横剑自刎。我没有!我向他们屈服了,但是你要知道当时的情形!”
“不要说了,事情经过我全知道,全调查清楚了,回去我要和吕不韦好好算这笔帐。”秦王政狠狠地说。
“大哥!”成蟜想问吕不韦是他父亲的传言,可是怎样也说不出口,他转口说:“全体将领以自杀逼我,当时屯留城里人吃人,为抢尸体吃而群斗,我受不了!”
“当然你会受不了,换了我也受不了,何况你还只是个大孩子。”秦王政爱怜地整理成蟜额前的散发。
“你比我只大多少?但事情在你手上就不一样,我相信换了是你,情况绝对不会这样糟。你是天生的君主,我不是,老爹教你帝王学,你很快就会融会贯通,但我却觉得厌烦,嫌其中的机诈太多。”成蟜以崇拜的口吻说个不停。
“来之前,我见过老爹,他说要救你得赶快,想不到最后救人的人和被救的人还要兵刃相见。”秦王政笑着打趣。
“大哥!”成蟜难为情地喊。
“好,不谈这些,不谈这些。”秦王政连忙摇手安抚:“你好好休养,伤好点后,我们一起回咸阳。”
“恐怕我这次再也不会好了,”成蟜叹口气:“这几天我昏昏沉沉的时候,做了好多稀奇古怪的梦,只有一个最清楚。我梦到我母亲,她说她是来接我到另外一个世界,那里没有烦恼痛苦,没有勾心斗角;她说我生性太善良,不适合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确,我也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谈到母亲,成蟜两眼闪出了泪光。
“难道对我也不留恋?”秦王政想打破这种悲凄的气氛,他开玩笑地说。
谁知道听了他的话,成蟜眼泪反而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他哽咽地说:
“我留恋在老爹那里一起受业的日子,我留恋我们上林狩猎,直道驰马的日子。但现在我无颜再活下去,这么多的士卒为我丧命,这么多的将领为我受刑!”
“不要这样说,我没有怪你,一点都不。”秦王政紧握住成蟜的手:“真的,你要是真要王位,我也愿意让给你。”
“我相信你疼惜我,也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但这不是你我之间的事,这次我回去,还得面对很多人和事,我不能要你为难!”
“傻蛋,”秦王政笑着说:“寡人是秦王,说你无罪就是无罪!”
“但我不受一点惩罚,这里会终生不安。”成蟜指着心口处说:“所以我已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秦王政望着烛光下他俊秀的脸,不觉想到成蟜的母亲齐姬,她也是缺乏活下去的勇气,却有面对死亡的勇气,这对呣子的性格完全一样,可是他想不透他们的想法。
“还有……”成蟜紧皱着眉。
“还有什么?是不是伤口又痛了?”秦王政着急地问。
成蟜紧皱着眉,接着又咬紧嘴唇支撑着说:
“大哥,在我临死前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快说!”
“饶恕所有叛将的罪,不要刑及他们的家人,否则你也是该死的!”成蟜笑着说。
“什么?”秦王政一时会不过意来。
“因为你也有一个带头谋反的弟弟!”
成蟜脸色突变,声音逐渐嘶哑,创口迸发,鲜血大量渗了出来。
“大哥,答应我!”他祈求地望着秦王政。
“我还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只要你好起来,王位你都可以拿去!”秦王政也两眼含泪地说。
“大哥,我好痛!”成蟜的呼痛仿佛又回到儿时。
“来人!找太医!来人!”“秦王政急奔门口狂呼。
当晚,长安君成蟜伤重去世。
次日,秦王政要全军为他服丧,这表示他认为成蟜没有罪,成蟜仍然是派遣军主帅。
同时,他宣布,只追究带头反叛将领,其余不究,并且罪不及家人。
叛军全军士卒闻赦,高呼万岁。
但他恨屯留这些百姓,要不是他们先反,秦国不会派成蟜率兵来,他就不会发生后续的一连串事故。
他下令毁城,将屯留人口全部迁往临洮。
秦王政处事的明快果断,很快传遍天下,诸侯各国更为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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