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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泰山封禅

秦王政坐在殿上,殿阶下分班站着文武百官,丞相王绾、国尉尉缭、延尉李斯、御史大夫冯劫分别排在最前面。

秦王政如今已经是四十岁的人,历经霸占和政争的磨练,无论心智和外表都达到了成熟的最高峰。

他仍然是长身玉立,长目,隆鼻,龙眉修长入鬓,但额上已出现皱纹,脸上的稚气完全消失,­阴­鸷之气更深。留上五绺短须后,脸形变得更方,下巴显得更为突出,脸上的神情威严而肃杀。

他今天穿的是一件新式样、新缝制的黑­色­王袍,上绣彩­色­金龙,头戴通天冠,双手执着玉圭,完整的一副天下共主模样。

他威严地扫视了一下殿内的群臣,用他狼音豺声的特殊嗓音说:

“如今六国灭绝,天下一统,先父王希望宇内永久和平,不动刀兵的愿望,终于在祖宗保佑及众卿家的协助下由寡人完成。既然天下情势全变,假若不改名号,显不出成功,也无法和前代作区分,更不能让后代明白,一切都是在寡人和众卿家手上作新的开始,所以今天我们要先议定帝号。”

首先是个­性­较保守的丞相王绾出班禀奏:三皇五帝名称上是天下共主,实际上本身占有的领土不过方圆千里,而自商周称王,才真正拥有天下,所以'王'的称号最好。同时,诸侯初破,燕、齐、楚都隔中央太远,不封国立藩,恐怕鞭长莫及,难以治理。周所以能维持八百年,宗法和分封占了很大的功用,臣认为还是依周制比较好。“

秦王政面露不悦的说:

“寡人要的不是商朝七百年或周朝八百年的天下,而是要万世永传。而且商周封建是天下兵祸的根源,我们怎么能再蹈覆辙!这件事稍后再议,先讨论帝号的事。”

王绾还想争辩,但见到秦王政锐利的目光中所透露的厌恶,他不敢再争下去,不过他在心里想——怎么四十岁的秦王和十岁~二十岁的时候完全变了样?他以往希望群臣发言,就是不合意也会听完,也不会率直反对,而是利用别人的反对来打消,最后才说出他的结论。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当着群臣的面前指责他这个老丞相!他变了!

这时,廷尉李斯带着满脸的谄笑出班启奏:

“昔五帝拥有领土不过方圆千里,而且诸侯是否臣服,是否来朝,天子都不能制。如今陛下兴义兵,诛残贼,平定天下,海内都已成为郡县,法令由中央统一,这是自上古以来从未有的事,所以据实说来,陛下功业为三皇五帝所不及。臣曾与博士们讨论过,大家认为,古有天皇、地皇、泰皇,而泰皇最尊贵,臣冒死建议王称'泰皇'.”

秦王政笑了笑,沉思一会,开口说道:

“廷尉所言不错,但称'泰皇'仍旧与以前分别不出来,依寡人看,三皇五帝合称最好,今后王号就改为皇帝,众卿家认为如何?”

“陛下圣明,这样更可以显示出一切都是自陛下开始。”李斯躬身赞美。

群臣当然是一片阿谀声。

秦王政不动声­色­地说:

“就这样吧!寡人为始皇帝,后世以数计算,二世、三世、直至万世,传之无穷。另追尊庄襄王为太上皇。”

群臣一阵欢呼和恭贺。

此次是御史大夫冯劫出班,他启奏说:

“为了表示一切与古制不同,臣冒死建议,除了帝号以外,有关皇帝的称谓也应更新。臣建议天子自称'朕',其余人不得再行僭用,同时改命为'制',改令为'诏'.”

“可以,就照御史大夫的建议,”秦王政点点头说:“朕闻太古有号而无谥,中古才生有号死有谥,譬如先王在世时号庄王,死后谥襄,名之为庄襄王,这种做法是以子来评议父亲,群臣来议论先王,乃是极岂不妥的事,今后皇帝称世,谥法就可以取消了。众卿家认为如何?”

群臣又响起一阵谄媚声,异口同声地说:

“陛下圣明,见解为臣等所不及!”

接下去,秦王政又交议封建和设郡、统一度、量、衡制度,以及车同轨和书同文字的事。

议定后再召开国是会议议决。

于是,秦王政改称秦始皇帝,简称为始皇。

过了些日子,始皇又召集丞相、国尉、御史大夫及有关大臣开国是会议,与会的人全经过充分的准备,在会议上引经据典或是发表自己独特的看法,最后由始皇做成决定。

议决事项如下——

一、有关立国制度:

·根据太史与­阴­阳家研究的推论,以周为火德,故一切以赤­色­为尊贵;而秦代周德,是以水克火,从其所不胜,因之秦的德­性­是水。于是改一年自冬季十月开始,十月一日为一年首日。

·衣服、旌旗、旄节,皆以黑­色­为之,数则以六计算,兵符、节符、法冠皆六寸,车舆长六尺,以六尺为一步,皇帝车舆用六马。

·改河水(黄河)名为德水,以为水德之始。

·凡事皆取决于法,不讲求人情恩义。

·天下百姓改称为黔(黑)首。

二、有关国家的行政制度:

·封建诸侯是以往天下战祸不息的根源,今后不能再蹈覆辙,不再建封自己儿子为诸侯,象征始皇的公正没有偏心。

·如今秦国版图东至海及朝鲜,西到临洮、羌中,南抵南荒野蛮之地,北据德水为塞,以­阴­山和辽东为界,所以皇帝治国要能如手之使臂,臂之使指,必需有完美的行政组织。

·中央行政组织以皇帝为首,不受法令限制,可随时交议立法或自行立法。

·中央政府首脑分为三公及诸卿,三公为——

丞相:辅佐皇帝处理政务,总领百官奏事,统理地方上计考课,任免中低级官吏,主持朝议。御史大夫:掌理监察,辅助丞相,又称为副丞相。

太尉:主管军政,在军令方面为皇帝兼统帅的参谋长,发兵与将军任命,由皇帝亲自以符节行之。

诸卿为——

奉常:掌宗庙礼仪。

郎中令:掌宫殿门禁,并统领在殿中侍卫的诸郎官。

卫尉:掌宫门屯卫兵及宫殿安全。

廷尉:掌刑法,并统率全国郡县亭里尉,形成严密的司法网。

治粟内史:掌国家粮谷财货。

典客:掌安抚及处理归顺蛮夷事务。

宗正:掌皇家宗室事务。

太仆:掌皇室舆马。

少府:掌皇家私有的山海池泽税收,以供奉皇室。

并权设——

将军:征伐时任命,平时则镇抚新占领地,不需要时召回归府。

博士官七十人:掌管图书文籍,并备皇帝顾问及参与朝议。

太史:掌史实记载、天文地理报告及其他有关国运吉凶的预测。

·地方行政组织方面,共分天下为三十六郡——三川、河东、南阳、南郡、九江、鄣郡、会稽、颍川、砀郡、泗水、薛郡、东郡、琅琊、齐郡、上谷、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代郡、钜鹿、邯郸、上党、太原、云中、九原、雁门、上郡、陇西、北地、汉中、巴郡、蜀郡、黔中、长沙与内史(秦国本部)。

地方政府则有——

。郡:

郡守:最高首长,掌一郡政事。

郡尉:掌兵役、军训及刑法缉盗。

监御史:由皇帝直接派遣至各郡,监察郡守及

郡政。

。县:万户以上设县令,不满万户设县长,为县最高首长,综理政务。

县丞:主管司法。

县尉:主管军事及缉盗。

。乡:

三老:掌教化。

啬夫:司狱讼及征收赋税。

游彻:巡禁盗贼。

。亭(每乡辖十亭)设亭长。

。里(一亭十里)设里长,辖百家。

并行互相纠举连坐之法。

·划一度量衡,一切以秦制为准。

·统一币制:全国通用两种货币,黄金为上币,铜钱为下币。

·统一文字:命廷尉李斯主持这项工作,依据秦文大篆理归纳成更为简便的“隶书”,通用于狱政通信和私人民间。)

三、为维持永久和平,应采取的重要措施:

·销毁兵器:没收全天下民间兵器,聚集在咸阳,铸成钟等实用器具。并铸成十二个各重二十四万斤的大“金”人,放置咸阳宫廷内,作为这项行动的象征。

·毁弃国内原诸侯所建长城及军事要塞,只休留燕、赵为防御胡人入侵的长城,以防止乱民据用造反,同时铲除交通障碍。

·掘通产各国为军事需要所筑的川防,疏浚以后作为水路交通及农田灌溉水利之用。

·迁移天下豪富十二万户至咸阳,一方面加以监视,使他们不再在本土产生分化作用,另一方面也可充实首都的财富及繁荣。

·建立驰道:以首都咸阳为中心,建筑辐­射­通全国的“驰道”。主要­干­线有两条,一往东通往赵、齐海边,一向东南通往原楚国及新收的南荒地区,以利通讯和军事的需要。

以上议决,始皇交丞相,督导百官一一执行。

秦始皇帝二十七年,始皇巡视陇西、北地两郡,出­鸡­头山,过回中。在归程中,发现渭水畔风景绝美,于是下令在渭水之南建筑信宫,后又改名为极庙,意为至高无上之宫殿。并由极庙挖通骊山到甘泉建前殿,再筑两边都有围墙的秘道直通咸阳,始皇车马在秘道内行驰,民众都看不到。

在这次巡视后,始皇发现道路崎岖难行,对公文传递、军队调动、运输补给、民间贸易都影响太大,于是下令加快建筑全国的驰道。

所需人力除一般服劳力义务的民众外,更大量使用囚犯及原各国的战俘、贵族和工匠。

二十八年,七十博士集体上奏:

“始皇帝上承天意,下得民望,平定海内,放逐蛮夷,莫不宾服,今既登极,尚望按照古制,行封禅之礼……。”

始皇见到奏章,在南书房召见博士中最资深者七人,讨论封禅及望祭山川事宜。七人中有三人来自旧周,有四人来自原鲁国,两派又起了争论。

旧周派博士主张在甘泉山行封禅之礼,以示秦地为天下之本。原鲁派则坚持古代圣王都在泰山举行封禅,这个传统不能破坏。

他们正争论不休时,始皇只在一旁微笑,不加制止也不加评论。负责招待的皇后,实在看不下去七位老博士争得口沫横飞、脸红耳赤的样子,也听不懂他们引经据典的酸溜溜理论,最后她解围地问:

“哀家对封禅仪式尚不十分明了,哪位博士可试为解说?”

她这一发问总算是平息了争论。仆人中最资深的博士,八十二岁的原鲁派鲁青对答说:

“封者祭天也,禅者祭地也,合为封禅即是圣人君祭告天地的仪式。用意在向天地禀告,人君承天命治理天下生民,并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自古圣君承受天命,都在泰山举行。”

皇后看到须眉皆白的老博士牙齿透风,说得辛苦,心中不忍,等他说到一个段落,喝茶喘口气的时候,她又转向较年轻的旧周派领袖——七十二岁的姬周说:哀家小时曾经过泰山,虽觉其雄伟壮丽,但为什么封禅历来都选在此?“

满头白发的姬周躬身回答说:

“据史载及­阴­阳家传说,泰山高四千九百丈二尺,周围两千里,其中蕴藏芝草玉石、长津甘泉及仙人室,又有地狱六处,曰鬼神之府,从西而上,可见下有洞天,周围三千里,乃鬼神受考谪刑罚之处。传言泰山近天也通地,所以历代封禅都选在泰山。”

这时鲁青已喘过一口气来,他又接着说:

“在泰山筑坛以祭天,表示在极高的泰山再加高,可以接近上帝;在泰山之麓的梁父小山平地为墠,以示地更为宽广,然后用以祭地,以示与地母更为亲密。凡墠皆十二丈见方,坛则高三尺,阶三等。祭祀皆用酱­色­酒和煮熟的鱼,不用三牲。”

久在一边没开口的始皇徐徐言道:

“封禅以什么季节最好?”

众博士面面相觑一会,最后由鲁青回答说:

“臣等不敏,尚未见过书上有记载。”

“那就是说没有限制,朕可以自行决定了?”始皇捻着短须微笑:“素闻暮春初夏,泰山景­色­最好,如今准备动身,正好赶得,各位博士有什么意见?”

“陛下真是圣明,凡事都能创新,自有定见!”众博士中选较年轻力壮者随驾,原鲁派及旧周派各三人。

始皇并裁决,这次首次巡幸东部地区,需要注重威仪,凡事以新制行之。

譬如,皇帝穿黑­色­锦绣龙袍,用黑­色­旌旗旄节,御用輼輬车以六七纯黑马拖拉,主御车外加备用车共六部,随皇帝高兴使用,副车则为六六三十六部,乘随行近侍及大臣。

并以郎中六百近卫皇帝,六千虎贲军护卫车队,六万­精­锐部队随行,以应付新收凄楚之地有所不测。

始皇去时路线为出函谷关,经原为韩、魏的郡县向东,直指泰山。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的行走在新修筑好的驰道上,上自始皇本人,下至群臣和兵卒,莫不觉得征服天下的滋味真好。

新完工的驰道宽五十步,每隔三丈种一棵树,路基全用碎石,两旁排水良好,再大的雨立即可­干­,不会留下泥泞。而始皇预定经过的路段,更是早一天就派民众打扫­干­净,再铺上细黄沙,车马过处,连点飞尘都没有。

每经过一个城市,地方官员在十里长亭前跪迎,进城的城门及街道两旁,黔首皆夹道跪接,齐声高呼万岁。

驻驿以后,始皇并不急着休息,而是欢宴地方父老及舆论领袖人物,征求他们的兴革意见。

但这些人都是由地方官员刻意选出,他们几乎是众口同声地赞扬始皇圣明,痛诋过去君王大臣的昏庸荒­淫­;歌颂秦法的公正严明,大骂以往官员的贪脏枉法。

他们却隐瞒了民众一时不惯严厉秦法,动辄得咎,触及法网而不自知,而中央派来的执法官吏,好的以苛察为严明,判罪重为公正;不肖的官吏更藉此欲财,欺压剥削百姓,弄得下层民众个个叫苦连天。

再加上战争虽歇,但修驰道,开河渠,毁城垣,起要塞,处处都需要人力,黔首虽兵役减少,劳役却更加重,农民工匠几乎没有时间和余力来重整被战争破坏的家园。农村人口大量流入城市,任由田地荒废,是为了逃避沉重的田赋和徭役,也是想在城市谋求温饱。

始皇一开始听到这些歌功颂德的话,还有点怀疑和感到­肉­麻,但每到一个地方,这些地方父老和舆论领袖人物都是如此说,不由得他不相信,听惯了阿谀奉承,一天不听,就像缺少点什么。

好在他这次带的大臣是廷尉李斯领班,他总会在适当的时机说出:“陛下圣明,所见创新独特,非臣等所能想像!”

驾车的赵高,也总是在他有所怀疑的时候,为他“解疑”。

譬如有次,輼輬车正缓缓行进在驰道上,始皇想起一路上地方父老的歌颂,总觉得不太对劲,难道地方官员都是这样廉洁正直,就没有一个不肖的?难道劳役如此重,黔首就没有一个有怨言?难道秦法素以严峻出名,加在魏起等地散漫惯的黔首身上,一下就这么习惯?

他忍不住将心中的疑虑告诉赵高,赵高一面平稳地驾着车,一面诌笑着说:

“陛下天降圣明,识人立法都是别具慧眼,岂是一般君王所能比的?用人当然都是廉直称职,立法必然放之四海皆准,不会与当地黔首抜格不入,自然人民皆乐于遵守!”

天降圣明?不错,除了天降圣明,谁能在短短十年间灭六国,统一四海!当然他做的无论什么都能上合天意,下顺民情!到目前为止,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是为黔首谋福利?哪一件不是为了要开万世太平?

黔首看情形似乎都能体会他的德意——这一代辛苦劳累点,牺牲奉献点,后世万代子孙都会享受到这一代留下的成果。

他本身不就是在日以继夜的如此努力吗?

他看赵高是越来越顺眼了,就连赵高那他猥琐的神情也会引发他更多的怜惜,对这个和他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幼时玩伴,他应该对他好点,他们家欠赵高家的太多了。

“赵高,”始皇有次按捺不住心中的怜悯,终于带点感情地说:“以后御车的事另外找个人做,胡亥不小了,已该学习政事,你就负责教他刑名狱政之学罢!”

“奴器官居中车府令,能为陛下御车已是奴婢的荣誉,至于教公子刑名狱政,与御车并不冲突,奴其实在不放心别人,还是奴婢亲手驾御才能心安。”赵高诚恳地说。

始皇直接的反应是——看赵高多爱朕!中车府令下辖这么多的车马御者,他为了朕的安全,宁可亲自­操­此贱役。

但赵高心中的想法却是——只要我为你驾车,我就随时能了解你的一举一动,再加上南书房的管理,我等于掌握了你——也就是天下的一半。

始皇一行抵达邹城,召集当地儒生上峄山立石,刻下颂赞秦德的石碑,然后下山讨论封禅及望祭河川的仪式。

这时候,始皇带来的六位博士和当地十多位儒生又起了争议。

身穿宽大儒服,头带高耸儒冠的鲁儒生共有十二人与会,带头的儒生邹成五十来岁,头发早白,脸­色­红润,称得上是鹤发童颜,说话时中气十足,声如洪钟,言词犀利,处处逼人。他斩钉截铁地说:

“按照古制,天子行封禅之礼必须步行上山顶,所以经过这么多年,尽管有这么多天子来行封禅之礼,泰山仍然没有车道。”

这次始皇带来的六位博士,乃是以旧周派姬周领头,他虽然已七十多岁,仍旧是长身玉立,风度翩翩,远看上去如五十多岁的人,只是满脸皱纹甚深,白发更为稀疏,挽髻都嫌勉强。他慢条斯理地争辩说:

“老朽翻遍《周礼》、《仪礼》和其它古籍,也没见着这项规定。再说,从泰山脚下至山顶共一百四十八里零三百步,要是走路,像我们这里的人有几个能走上山顶?”

其实这两派人所争的并不完全是仪式问题,里面还含带着谁来主持这项仪式的问题。

邹成的这班当地儒生,年龄都不超过五十岁,自从秦灭六国后,法家抬头,儒家式微,专门为别人主持生丧婚嫁、祭祀天地祖先大典的儒生,收入大为减少,社会地位也一落千丈,不得不靠农耕渔樵作为副业维持温饱,因此个个锻炼得身强力壮,上泰山如同履平地。

反观这些随始皇来的博士,年纪最轻的也超过六十,几年来在咸阳养尊处优,除了白首穷经,为皇帝解答一些典故仪式上的问题外,儒家六艺诗、书、礼、乐、­射­、御中的御车、­射­箭运动,早就碰也没碰过了!当然一个个年老体衰,如何能步行上一百四十八里零三百步的泰山顶?

他们上不去,当然会由鲁儒生司仪。

同时,泰山为天下圣山,尤其在齐鲁人眼中更是天下群山之主,所以鲁国孔子就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豪语。始皇要是带领群臣驱车轻易而上,泰山如何显得尊贵和伟大?只有经过千辛万苦才能接近的东西,才显得出它的神圣和神秘,也才会受到人们的尊崇。

因此,他们一定要坚持秦始皇一步步地走上山顶,齐鲁虽已亡国,受秦统治,但这唯一留下的圣地,必须要他尊敬膜拜。

六位博士和十二位儒生,纷纷反复引经据典辩论,整整一个下午都辩不出结果来。

归纳所有儒生的意见不外乎是:

“泰山是圣山,只有在这里,人才能接近上帝,为表示对上帝的尊敬,不论任何人都得一步步走上山顶,否则可能会见不到上帝,听不到上帝的指示,更严重的可能会因为轻慢而招致上帝的愤怒,想祈福却适得其反!”

归纳六位博士的意见,结论是:

“儒家古籍对任何祭祀仪式都有详细规定,独独没记载这一项,可见必须步行上山的说法,乃是后人捏造的,作不得准,也就不必遵守。”

始皇原来召集诸儒生的用意,除了讨论封禅祭祀河川的仪式外,也想听听齐鲁的风俗民情和归秦后的反应,想不到这一个简单的主题就整整耗掉一个下午。

他听到自己的肚子已饿得咕噜作响,而这些老先生仍争论不休,似乎并不饿。他想,以后召集这些人来议事,应该让他们辰时空着肚子就开始,肚子饿,引经据典会少些,议程也会缩短些。

终于,他忍不住要双方停止辩论,他自己下了个简单的结论:

“泰山为上帝所居圣山,朕为天子,并不是上帝的奴隶。儿子拜谒父亲,自当乘车马直达堂前,然后下车马,上堂跪拜父亲。因此,朕决定,修驰道直达山巅,再筑石阶至山顶设坛处,朕步行那些石阶,也表示子对父的礼敬!”

“恕臣等不能奉命,泰山为天下之至圣,要行封禅之礼,必须步行!”邹成还想力争。

始皇­色­变,但随即按捺下来,他不怒反笑地说:

“先生怕上帝降祸,就不必随朕上山,封禅仪式由姬周担任司仪。”随即他向侍立身后的赵高说:

“传诏地方官,命他征集民夫,在二十天内将原道路拓宽,能通车辆!”

“遵命!”赵高恭应。

六位博士喜形于­色­。

十二位鲁儒生个个垂头丧气,内心燃烧着愤恨。

始皇带了李斯及六位博士、六百名郎中、六千名虎贲军上山,到达中途又将六千名虎贲军留下担任警戒,他只带着六百名郎中和李斯驱车来到山颠。再前面就是通往山峰顶的石阶,李斯、郎中不再上去,留在原地等候。

六位博士随同始皇一步步爬上石阶到达山顶,按照仪式祭拜完毕,六位博士再度下来,和李斯等人会合,只留下始皇一个在祭坛前,他要在上面呆一天一夜,祈祷并接受上帝的默示。

他十天前即行齐戒沐浴,祭祀的当天更是禁食,只饮点清水,他的感觉是——开始时肚子虽有点饿,上山后头脑却越来越清新。

他跪伏坛前,祈祷了一会,总感到自己意志不能集中,当然也就发现不到什么感应。

他站起来绕着土坛走了几圈,眼看到脚下的层层群峰,面拂着阵阵强劲的山风,他不禁想起了孔丘所说的:“不知生,焉知死!”以及中隐老人所说的:“鬼神是种信其有就有,信其无即无的东西”。只是,能够真正相信的人有福了!因为他在活着的时候,会感到有种巨大的力量在帮助他、支持他,而面对死亡的时候,他会认为死亡后面展开的是另一个无穷无尽的生命:

但老人又加上了一段话:

“但据我所知,没有几个人是真心相信而毫无一点怀疑的,因此鬼神之说,只有增加人对生命的恐惧和不可知,你无法肯定这生以后是否有来生,也不能确定自己的努力是否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可是在始皇自己现在想来,鬼神应该是些智者用来恐吓欺骗愚者的手段,下者用鬼神来欲财,上者用鬼神来使他们的统治权力合理化。

他沉思了一会儿,头都想痛了,没有博士们所告诉他的应有感应。他们说,所有从泰山封禅回去的君王都告诉别人说,他们听到上帝对他们说话,告诉了他们治国之道。为什么他未时上来,现在已是酉时,仍然没有一点感应?难道上帝真的怪他不该乘车上山,还是他祈祷时心不够诚?

他再度跪到坛前,闭上眼睛,凝聚意识,喃喃祈祷:

“上帝,假若我真的是你的儿子,我是承你的命代你治理天下兆民,求你指示我,对我说话!”

跪伏很久,他再睁眼抬头,整个心灵为眼前的美景所吸引溶化。

他所在的顶峰四周,完全为云海所淹没,像棉絮,更像白­色­浪花,随着山风劲吹,汹涌澎湃,群峰有的全部盖住,失去了踪迹;有的露出峰顶,就像浮现在大海中的岛屿。更奇妙的景致是,在他头上还有云层,偏西的太阳从上面云层缝隙中照下来,将云海染成了粉红。

“生命多美!”他忍不住赞叹。

“生命多短暂!”想起在邯郸的童年,只不过是转眼间,自己却已步入下坡路的中年,他又不禁叹息。

太阳逐渐下沉,东方已是暮霭凝聚,西方也只剩下落日所留下的一点余辉。

“过不久,我就会像落日一样沉没!”他喃喃着说出口:

“再多的努力,再大的成就,过不久就会和这片壮丽的云海一样,飘散得无影无踪!但是,太阳明天会再升起,云海又会在凝聚出现,而我嬴政呢?”

突然间他心上充满遗世独立的苍凉,他不知不觉地哭了,泪湿透了衣襟。

他看风景感怀,不知在什么时候,竟跪伏在祭坛前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清楚他是否真的醒来,他神情恍惚地眺望四周——天上乌云密布,见不到一点星光,四周也是一团黑,仿佛这些重山峻岭只是一幅山水画,在他睡着的时候被人偷走了。

突然,天空闪起雷电,闪电像一条条银蛇,扭曲着冲上天,雷跟着轰隆隆的响。

他终于身心都有了感应——一种充满骄傲却又自卑的感觉。他自卑,因为和周围宏伟巍峨的群山相比,他显得多孤独,多渺小无力;他骄傲,是由于他知道,眼前和看不到的无限山川大地都是在他的统治之下!“

又突然,他仿佛听到云端有声音说:

“我将天下兆民都交给你,托你牧养,你要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

“我不是已尽心尽力了吗?”他放大声音喊,但怎样也盖不过这个声音的余音。

“你是我的爱子!我的骄子!我借你的手统一宇内!”

“我已经禀承你的旨意做到了!”他自傲地狂喊。

“你是我的爱子!我的骄子!”

云端不断重复这句话,他提出很多问题,天上响着的仍然是这句话,仿佛不是在和他对话,而仅仅限于单方的宣示。最后,声音和雷的余响一样渐行渐远,始皇想把握住机会问他最想问的两个问题,他竭尽全身的力气吼着:

“请明示我能代你牧民多久?秦是否能万世不替的传下去?”

“你是我的爱子!我的骄子!”仍旧是这个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消失。

更突然的,一道眩目的闪电亮起,震耳欲聋的雷声似乎就响在他身边。

他不知是昏倒还是又睡着了,也不清楚他自己是否真正醒过。

等到他再醒来时,发觉自己斜靠在五棵松树下,天正下着倾盆大雨。李斯恭身向他解释:

“因为天闪响着雷电,臣不放心,带人上去看,发现陛下就跪伏在祭坛前睡着了。”你是我的爱子!我的骄子!

为了五棵松树帮他和部分从人遮了风雨,他封五棵松树为五大夫。

他从此相信,他是天之骄子,他不但要管人,而且要管宇内一切生物、无生物,甚至是鬼神!7

下泰山后,始皇又率领群臣及博士在梁山开地为墠行禅祭礼,并命李斯作碑文交齐郡郡守刻于泰山石碑上,文曰——

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亲巡远方黎民,登兹泰山,周览东极。从臣思迹,本原事业,只诵功德,治道运行,诸产得宜,皆有法式。大义休明,垂于后世,顺承勿革。皇帝躬圣,既平天下,不懈于治。夙与夜寐,建设长利,专隆教诲。训经宣达,远近毕理,咸承圣志,贵贱分明,男女礼顺,慎遵职事,昭隔内外,靡不清净,施于后嗣。化及无穷,遵奉道诏,永承重戒。

碑高三丈一尺,宽三尺。

这次封禅全程未让鲁生参加,儒生内心怨恨,和始皇结成死仇,将他看成是不遵礼的西方野人和破坏古制的狂妄罪人。

始皇未注意到这么多,他在召集地方官员,垂询地方行政及教化情形后,余兴未尽,于是沿着渤海又向东而行,经过黄县、垂县,穿过成山山麓,又登上之罘山顶,立石碑颂秦德。

接着他又摆驾向南,沿着渤海边到了琅琊山。

琅琊山面对东海,风景秀丽,和泰山的巍峨雄伟又有所不同“

始皇登上山顶的琅琊台,此台为越王勾践二十五年徙都琅琊时所建,西望群山层叠,青翠欲滴,东观东海,波浪汹涌,浪头如雪。这次站在山顶,他不再是孤独的,而有万千臣属拥戴着,护卫他。尽眼看去,一片锦绣衣袍、鲜明盔甲、旌旗节旄,形成了另一处波浪涛涛的旗海。

迎着阵阵带着盐湿气息的海风,他有着君临宇内的意气风发,也有着我欲乘风归去的飘飘欲仙之感。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琅琊郡守齐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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