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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争立太子

秦始皇帝三十六年。

自始皇在咸阳公开坑杀了四百六十余名儒生后,不再有人敢公开或私下聚集批评时政,但越聚越多的民怨,却利用别的途径发泄出来。

全国各地纷纷出现各种异兆和谶言。

有人梦见神人吟诗,说始皇活不过三年;有人白天在山顶看见异象,解答出来,预警天下五年之内就会大乱。

有渔人在德水捕鱼,在鱼腹中起出尺长白绢,上书“亡秦必胡”,这和卢生在渤海所得图谶不谋而合,前后相映。

卢生和石生,如今不知藏居何处,始皇费尽心思想追捕他们,却始终缉拿不到。

开始时,始皇也怀疑是他们在中间捣鬼,但追查之下,又不太可能,因为异兆、谶言和预言,东自辽东,西至临洮,北由燕代,南到南海,全都有发现,他们两个人不会有这么大的能力。

那年暮春,东郡太守茕惑上奏,有陨星坠地变成大石头,而有黔首在上面刻字:“始皇死后地分。”

多日来,始皇已经被这些异兆传言弄得心浮气躁,如今得到真其实据。既然有了具体的证物,他决定严厉追查个水落石出。

他派了廷尉左尉吴石为御史,到心城陨石附近调查实情。

吴石来到地头后,将陨石周圆二十里地方的民众都逮捕来,再留下会写字的成|人,然后一一审讯对照笔迹。然而写字刻竹和石上刻石相差太远,追查不出所以然,而且无论怎样用刑,这些黔首就是不承认。

吴石审讯不出线索,自觉丢脸,老羞成怒之下,奏准始皇后,全部加以坑杀。他的用意有二:一个是宁愿错杀,绝不错放,第二个也是立威,要以后不会有人再敢用这些来烦始皇,因为始皇整天心神不宁,最倒楣的还是他们这些伺候在左右的大臣。

他这一杀就杀了两百余人,这些人在当地都算得上是舆论和­精­神领袖的知识分子。

另外,为了冲淡这股异兆谶言逆流,始皇也主动发起攻势,命博士为他作〈仙真人诗〉,传令天下乐工及民间习唱,诗曰——

仙真人兮始皇帝,

自泰清兮玄洲戏,

奉天命兮下牧民,

四海一兮庆太平。

仙真人兮始皇帝,

天诏兮吾之骄子,

君宇内兮永怀德,

秦万世兮不更替!

御史吴石办完心城陨石妖言案后,取道洛阳经函谷关回咸阳,前后随从护卫也有百余车骑。

那天在华­阴­平舒道野外宿营,从人为他张好临时帐幕,他上床后,思索着该如何回奏始皇的事,兴奋得无法入睡。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箫声,凄恻低回,如泣如诉,他不自觉地倾耳而听。

箫刚开始吹出的是他没听过的一些曲子,但由曲调风格,他听得出是楚地之歌。过了一会儿,箫又吹出了新曲,原来竟是新近传今天下通唱的〈仙真人诗〉。

箫声顺风飘来,他听不出远近,但从人护卫中谁会吹箫,而且吹得如此之好,他一时想不起来。

莫非是另有其人?但在这样的荒郊野外,怎会有人?刚才要宿营时,找营地的人员报告,二十里方圆内没有人烟,莫非是……?近来闹神出鬼的事太多,吴石虽不全然相信,但也不敢认为全无其事,尤其是坑杀这样多不知是否有罪的人之后。

他越听越感到毛发悚然,正想起来叫侍从问时,忽然闻到一股异香,人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脸上一阵清凉,人醒转过来,发现不是睡在帐幕里,而是跪伏在冰凉的青石板上。

他摇摇头,擦擦眼睛,头仍然有点晕,就像宿醉刚醒一样,耳边听到有人大声吆喝:

“吴石!你认得这是哪里吗?”

吴石定神一看,只见自己似乎是置身一个庙里,但又像是一座朝殿,四周一漆黑黝黝,看不清楚,只有正中席案上点有两支蜡烛,一位穿红­色­锦绣官服,头戴高冠的人坐在中间,两旁站着十多名刑卒模样的人,全都手执长戟,腰带佩剑。

那位官人浓眉深眼,满脸虬髯,相貌威猛,很像传说中的山神。旁立一位穿着绿袍的俊俏属官。

“下官不知身在何地,还望贵官指点。”

上首官人喝道:

“吾乃华山山神是也,你奉诏审问陨石一案,为何残杀无辜?”

“下官是奉诏行事,身不由己。”吴石有点不寒而栗。

“推下去斩了!”山神大喝一声,有如雷鸣。

“是!”左右兵卒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起来,就拖着往殿外走。

吴石两腿发抖,全身都软了下来,一点都不听指挥,他根本就无法行走,一步步都要鬼卒往外拖,平日他判案杀人如麻,这时候才知道挨杀的滋味不好受。

他一面挣扎抵抗,一面哀声高叫:

“大神,冤枉!冤枉!你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将下官杀了!”

“好,拖他回来,听听他还有什么遗言!”山神喝道。

鬼卒又将吴石拖回神案前,将他推跪在地。

“吴石,你还有什么话说?”

无论怎样,下官也是始皇帝钦命御史,不能让下官死得不明不白。“其实他心里想的是——凭你一个山神怎么敢随便杀钦命御史,不怕触犯天条?可是口里不敢说出来。

“吴石,本神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山神哈哈大笑,声震四壁。

“下官不敢胡思乱想。”吴石赶快压制住心中那股想法。

“你认为本神只管山魈和飞禽走兽,管不到你这位钦命御史,对吧?”

“下官不敢这样想。”吴石被道破心意,吓得魂飞天外。

“本神此次也是奉天帝之命行事,”山神抚摸着脸上的虬髯说:“因你残杀无辜太多,天帝命我在你路过此地时拘捕你,得以便宜行事!明白了吗?”

“下官明白,不,小人明白,还请大神开恩!”吴石磕头如捣蒜。

“山丞,你看怎样?”山神转向穿绿袍的俊俏属官问。

那位潇洒山丞从袖袋里取出一编竹简,打开查阅后说道:

“据查卷,吴石残杀众多无辜,该受具五刑之刑!……”

山丞的话未说完,吴石叩头流血,口中狂喊:

“冤枉!大神,冤枉!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罪不至此!”

山丞没有理他,继续徐徐说道:

“不过,据查,吴石多年前尚为廷尉推事时,曾审理一件孝子为父报仇杀人案,吴石不惜得罪权贵,判孝子义愤杀人,只罚三年鬼薪,这是他唯一的­阴­德,应该减刑。”

吴石这生判罪人无数,连他自己对这件事都已模糊,因为那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要是他先前还有一点怀疑眼前这位山神是人扮的,现在这点怀疑也完全随着山丞这话散去。

“求大神开恩!”吴石恳求。

“不行具五刑之刑,腰斩可以吗?”山神又问山丞。

“大神开恩!大神开恩!”吴石喊得声嘶力竭。

“让他将功赎罪吧!”山丞恭敬地回答说。

“如何赎法?”山神在烛光下炯炯发亮的环眼瞪得吴石心中发毛。

“要他日后在廷尉多积功德,还有要他带样东西给镐池君。”山丞回答。

“你不说,本神还忘记了,”山神向一位侍卫说:“将江神送来的那块璧拿来。”

侍卫遵命从后面黑暗处拿出一个小锦箱,里面放的是一块上好的玉璧,晶莹润滑,一看就知价值不菲,吴石官居廷尉左尉,当然识货。

“这是江神托本神转送镐池君的,今由你带去长安镐池,沉璧于水,然后祝祷三遍:'祖龙明年会死!'”山神将璧交给他说。

“祖龙是谁?”吴石忍不住问。

“你不必管,只要照话做就行了!”山神吆喝。

“是!是!”吴石连忙答应。

“今后问案,得饶人处且饶人!”山神又说。

“小人今后一定痛改前非!”吴石又再顿首。

“回去罢!”山神一挥袖,几个鬼卒拥上来,吴石又昏迷过去。

吴石清醒过来,已是红日当空,发现自己睡在荒山野外一道山沟里,浑身上下还在发痛,那是鬼卒捆绑拖拉所留下的,两手手腕也都浮显勒出的乌紫。

他再打开锦盒,里面的玉璧还在,超出寻常的大,而且质地和手工之好,在民间很难找到,很像是宫中流出的。就是有人装神弄鬼,也不会将这样贵重的玉璧平白无故地交给他。

因此他深信昨晚是遇到了山神。

他费了全身力气,总算爬上山顶,原来他睡着的山沟离昨晚的宿营地并不远,站在山顶远远看得到他的黄|­色­帐幕,还隐约看见人马在附近山沟及道路上乱转。他大声喊了几声,只有空谷传来阵阵回音,那些人仍然没有反应,他明白他们听不见。

“望山跑死马!”他不得不拿这句秦地俗语来自我解嘲。

他只有托着满身酸痛的身子,一个接一个山头翻过去。

“毫无疑问的,昨晚我是碰到山神,人力不可能片刻之间就将我带这样远!”他对昨晚的遭遇已深信不疑。

还好,在他翻过第三个山头时,他的属下终于发现到,连忙派了一名侍卫带着他的座起飞马来迎。

侍卫扶他上马后,还诧异地问道:

“大人兴致如此之好,一大早就来观望山景,害得小人们到处找。”

“你们昨夜可曾听到箫声?”吴石问。

“大人说笑了,这种方圆几十里没有人烟,鸟都不生蛋的地方,哪会有人吹箫?再说大伙白天行路劳累,吃完饭,洗个澡,一躺下来就睡着了!不说这些人中间没有人会吹箫,就是会吹,也吹不动啦!大人有什么发现?”侍卫也跟着上了马。

“没有,本官只是问问而已,走吧!”吴石脸­色­苍白地扬鞭,一拉嚼环,白马急驰而去。

大家都认为吴石是贪看风景迷了路,吴石也顺水推舟地承认。

在再出发途中,吴石坐在骑马高车内,手执玉璧,心中却在考虑,应该遵照山神的话,将玉璧直接沉于镐池,传达祖龙明年将死的消息,还是将这件事先禀明始皇,还是两者都不要,另选第三条路——将玉璧收归己有。

他一路上检视把玩着玉璧,越看越爱不释手。他是走赵高路线的人,各地包括西域和林胡献贡来的宝物,都要先经过赵高的手,而赵高总会要他去鉴赏,他很少看到这样质地和雕工都达到完美程度的大玉璧。

祖龙又是谁?他的死与江神和镐池君又有什么关系?假若他将这样贵重的玉璧沉在镐池,是不是太可惜?

但假若他献给始皇,告诉他这个怪异荒诞的故事,他会不会相信?要是不相信,又会产生什么可怕后果?这次他本身去办案,就以妖言处决了两百多人,他还要去背这个罪名?

不过,他要是不去沉于镐池,将来山神找到他该怎么办?昨晚的恐怖情景,现在想起来背脊还发凉!山神敢交玉璧给他,一定有再制住他的方法。

算了,到咸阳还有段时间,向始皇报告结案经过,还要经过一段时日,再到镐池的时间加起来,他玩赏这块玉的时间够长了。

想到这里,忽然他又发现一个疑问想不通了——为什么山神千里之间顷刻可到,自己不送去,却偏要借这个凡人之手?“也许,沉璧要经过一道繁复的祭祷仪式,山神也是神,不愿向镐池君低头。”他只有这样来解答自己的疑问了。

他向着窗帘透进来的阳光,察看玉的透明度,突地看到一行小字,原先不仔细看,还当是玉的纹理。他极尽目力辨识,才看出是:“大秦御府珍藏”

他惊吓得两手一抖,差点将璧掉下来跌碎,他叹了口气想:

“手上的锦盒很多人都看到了,将来追查脱离不了关系,看样子只有走向主上禀明这条路了!”

在吴石醒来刚离去不久,山沟那边树林中,转出来十几个人,带头的赫然是张良和一位虬髯客。时隔七、八年,张良虽然俊秀依旧,可是气度举止成熟许多,他正是昨晚山神庙中装属官的人。他笑着对那位虬髯客说:

“项伯兄,一切在预料中。”

项伯身高八尺有余,不是别人,正是楚名将项燕的长子,也就是项梁的同胞兄长。他­性­喜闯荡江湖,四海游学,从小就在外面很少回家,前几年因杀人被通缉,逃到下邳,后来张良博浪沙一击始皇不中,也逃到下邳和项伯会合,同时合组了一个遍布各地的反秦组织。

项伯笑着回答说:

“良弟自遇黄石老人后,可说是一日千里,进步太多,不再是博浪沙山上的鲁莽少年,而变成神机妙算的半仙了。”

张良闻言微笑不语。

原来博浪沙一击不中,张良逃到下邳,在那里得到一项奇遇。黄石老人故意将脚上鞋子踢到杞桥下,要张良拾取,考验他是否有敬老尊贤的品德。张良从桥下捡皮鞋子后,老人更要他为他穿上,看他是否有忍辱负重的耐力。

当时张良是真想狠揍他一顿,但看他年老,便忍气吞声为他穿上,老人满意地称赞他孺子可教。

最后他约张良在桥上见面,故意提前到达,然后责怪张良与老人约会却迟到,这样接连三次,第四次张良­干­脆不睡觉,前一天晚上就在桥头等候,这次总算比老人先到一会儿,通过了测验。老人大喜,传授了他一套《太公兵法》,并且告诉他:

“好好读这部书,学成即可为王者师矣,十年后,你会大展事业,十三年后,到济北来见我,谷城山下有块黄石,那就是我!”

老人没说其它的话就走了,以后也未再见过面,但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封信给他。张良日夜研习揣摩,气质及才智都有了莫大的变化和进步。

接着项伯又说:

“良弟,你真是舍得,这样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璧就这样平白送人,假若吴石贪心一起,不呈交始皇,私下吞了,那岂不是白费这许多心思?”

“天下之物各有其主,这块玉璧本来就是嬴政之物。上次他渡江水遇风浪,用来沉江祭祷江神之用,我在无意间得到,这块璧会给他心理上莫大震撼,'祖龙明年会死'的预言,他也就会深信不疑。至于吴石,就算不怕'山神'会再找他,见了'大秦御府珍藏'那几个字,谅他也不敢吞没!”张良分析事理,头头是道。

“你认为嬴政相信了这个神话,就会急着立太子?”项伯仍然不解地问。

“应该如此,”张良胸有成竹地说:“根据后宫传出的消息,嬴政政事劳累,再加上勤练房中术及大量服用丹药,已患上了严重的肝病,只是御医们都不敢说出来罢了。嬴政本身也有所警觉,所以不愿立太子的原因,乃是对徐巿的'青春之泉'还抱着希望。”

“你认为嬴政这样聪明,再加上'装神弄鬼案'的打击,还会相信我们的鬼话吗?”

“嬴政在别的事上聪明绝顶,但只要遇到和死去皇后有关的事,他就会变成八岁,要是谈长生不老,他就只有三岁了,”张良微笑着又加一句:“这是情和欲望害人之处!”

“我再问一句,”项伯问话真有执着­精­神:“我们是想要他立扶苏,他相信了我们的鬼话和立扶苏又有什么关系?”

“唉!”张良也许被他问累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才说:

“前因后果分析起来太复杂,我只能简单说明。嬴政深爱死去的皇后,所以这么多年都不扶正苏妃……”

“这是众所皆知的事,那我们想借鬼话来促使他立扶苏,不是简直不可能吗?”项伯瞪大了环眼Сhā口。

“听我把话说完,”张良耐心地说:“你也说过嬴政聪明,但为情所使,他一心一意想立胡亥,却又明白胡亥愚騣任­性­,不可能做个好皇帝。只是他抱着希望,胡亥也许能改,同时再多等几年,让天下完全安定,胡亥能当个无为而治的太平天子,笨一点就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项伯有点懂了。

“假若他相信我们的预言,他明年会死,他鉴于天下风潮四起,怕胡亥镇不住,就会立扶苏,这也是我们地下组织到处放话,制造民间混乱的道理。”

“这我就更弄不懂了,我们以反秦复国为目的,立昏庸的胡亥,将来弄得天下大乱,不是正好?要是扶苏当国,以他这次代父巡狩的成绩来看,一定是天下大治,我们岂不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项伯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是说我进步了吗?”张良苦笑着说:“这就是我突破­性­的大进步。几年来和家师书信往返讨论的结果,家师判定几年内天下必乱,百姓又要受到战乱流离之苦。我们再次商议,想由我来做一点'人定胜天'的事,促成扶苏立位,以免天下又陷于过去几百年混战的痛苦。”

“你不想复兴韩国了?”项伯诧异地问。

“韩国的复兴和天下生民的痛苦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张良笑得有点凄凉。

“我也有同样的想法,”项伯也叹口气说:“天下统一已成趋势,再打散重来过,又是打打杀杀,以前那种日子并不好过,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个好皇帝。”

“多谢项兄和我有同样的想法,”张良感激地说:“下一步是投向蒙毅,借他之力,促立扶苏,但项兄是否肯屈身事仇?”

“从小游荡四海,早以天下人自居,眼界不会只限于一国一地!”

项伯仰天哈哈大笑,豪迈的笑声吓得林鸟纷纷展翅而飞。

始皇在咸阳宫便殿接见吴石,听取他报告办理陨石案经过,廷尉蒙毅侍坐。

吴石报告此案株连到两百多人,而且是当地菁英分子时,蒙毅脸上流露出不忍之­色­。

始皇转脸看了他一眼,又转过来对吴石也像是对他说:

“办案固然要以少杀戮为原则,但有时除恶务尽也是应该的。”

蒙毅不便说什么,吴石听到这句话,等于是得到称赞和肯定,不觉喜形于­色­。

高兴之余,他的胆子也变得大了些,他避席顿首,双手高举锦盒过头启奏:

“臣这次回咸阳途经华­阴­平舒道时,遇见一件怪事,有该地山神托臣带一块玉璧给镐池君,后来臣发现到这块玉璧本是御府珍藏,不敢自专,特地禀明陛下,请陛下圣裁!”

“有这等怪事?”始皇要近侍接过锦盒,仔细一看,也发现到“大秦御府珍藏”那一行宇,他要近侍召御府今来问明真相。

他心里却在想——又是一个装神弄鬼的骗局!但他还是很感兴趣地对吴石说:

“卿家将经过情形详细说给朕听,请复座。”

吴石复座后细说了当时经过,当然将自己乞怜求生的丑态省略掉了。

始皇听罢,半晌不语,这和他在湘君祠的遭遇类似,不过不是似幻似真,而是真的整个人被掳走了。那“祖龙”又是谁?

御府令奉诏前来,叩首行礼后检视玉璧,刹时间脸­色­变得苍白,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他声音颤抖地说:

“启奏陛下,这正是前次渡江水,适逢风浪,陛下祭祷江神,沉于江中的那块玉璧,不知怎么会被人捞起。”

“你能确认无误吗?”始皇也感到有点头启发麻。

“沉璧之事不多,而且这块玉璧在御府算是上品,无论尺寸、形状和纹理,臣都记得很清楚,的确是廿八年祭江所沉之璧,尤其那行与纹理相合的字,更是巧匠­精­心之作。”御府令肯定地说。

始皇沉吟一会,转向吴石说:

“这样吧,镐池君那里由朕亲自去,这块玉璧暂时物归原主。”

“遵命!”吴石即席俯首。

“暂时收藏好,等朕决定好祭祷镐池君时,再取出应用,这里没事了,你退下吧!”始皇向御府令说。

御府令行礼告退,始皇仍在心中一直咕哝——祖龙明年死,这祖龙到底是谁?

突然他想到,祖者始也,龙者帝也,祖龙者始皇帝也!他神­色­沮丧地对吴石说:

“这次案子你办得很好,没事就退下吧!”

在吴石行礼退出后,他又对蒙毅说:

“蒙毅,你留下,今晚你和幼公主陪朕一起去见见皇后!现在你就去找幼公主来南书房!”

这是任何臣子都无前例的殊荣。这么多年来,始皇去到兰池,全都是独来独往,只带四名力士护卫。

始皇回到南书房,感到有点头晕,他早发现自己身体不好,却没有近来这般严重,他常感到四脚乏力,胸中郁闷,时有想呕吐的感觉,而且人很明显的在逐日消瘦下来。

御医们诊断没有病,只是说他­操­劳过度,肝火上升,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休息,另加一些降肝火的补药。

他习惯­性­地踱到南窗边,推开窗户,见到的又是一勾新月,不知为什么,每逢见到新月,他就对皇后有股难以形容的思念。

祖龙明年死!也许他该立太子了。但要立谁呢?胡亥和扶苏的影像,在他脑中又重叠交错起来。

祖龙明年死!他仿佛见到那个山神说话的神情,吴石描述得太活灵活现了。

这些反朝廷分子,这件事是否又是他们玩的把戏?

但再仔细一想,沉落在江底的玉璧,不是江神还有谁有这个能耐,能将它捞起来?人称海无边,江无底

只不过江神为什么不将这个讯息直接告诉他,而要告诉镐池君?

这些问题他越想越不通,­干­脆不再想,而是做成两项决定:

——尽快考虑立太子。

——祭祷镐池问吉凶。

当晚始皇在南书房赐宴蒙毅和幼公主,饭后乘汽车一部,带力士八名护驾,幼公主参乘,蒙毅则骑马相随。

车行中,始皇目不转睛地看着已发育良好的幼公主,发现她越大越像皇后,无论是言行举止,或者是聪慧才智,尤其是那股孩子气的狡黠,恐怕皇后在世见到,也会自叹不如。

忽然他灵光一闪,要是能让她的聪慧来补胡亥的愚騣,那立胡亥为太子,就没有太大的关系了。

他们按照往常一样,经由秘密通道,进入大殿皇后棺椁厝放处。

始皇亲自在皇后画像前点好香烛,行礼后默默祝祷,蒙毅和幼公主叩首后仍俯伏在地。

始皇望着皇后的画像,在心中默念说:

“玉姐,你生前虽然不赞成我立胡亥,但胡亥是我们唯一的儿子,不立他,立谁我会甘心?如今江神言我明年会死,立太子已是岂不及待的事,现在我帮你找到一个媳­妇­,不但相貌举止和你相像,聪明才智也可和你相比,愿你在天之灵也表示一点意见。”

默祷完毕,始皇连卜三次,“皇后之灵”都表示反对。

“那只有由我单方面作主了!”始皇摇头苦笑。

祭拜完毕,始皇要蒙毅出外巡视一下警卫,单独留下幼公主。

始皇首先指着皇后的画像说:

“皇儿,看看母后像不像你?”

“父皇的话有语病。”幼公主笑着说。

“语病?”始皇一时会不过意来。

“应该说儿臣像皇后。”

“哦,不错,朕越看你越像她,尤其是天生聪慧上。”始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萤火怎敢跟月亮比!”幼公主也叹了一口气:“皇后驾崩这么多年,后宫至今人人都还称颂她的贤德,儿臣怎敢相比?”

始皇接着谈了一些皇后生前的事,思慕之情,溢于言表,幼公主也听得入神,始皇突然话锋一转说:

“希望胡亥将来立位时,也能有这样一位皇后!”

“小哥的年龄是到了该择偶的时候了。”幼公主说。

“准备当皇帝的人,不只是为个人择偶,而要为天下人选后!”始皇郑重地说。

“父皇可曾为小哥选好了人?”幼公主顽皮地笑。

“有是有了,可是朕正在征求她的同意。”始皇也露出微笑。

“哦?”幼公主沉默不语,脸­色­变得凝重。

两人无语很久,始皇心想这层纸不戳破,话就永远说不明白,因此他徐徐地言道:

“皇儿,你和胡亥相处得怎样?”

“很好。”幼公主低下头。

“朕看得出他很听你的话。”

“虽然眼下他顽劣一点,但一旦继位,朕相信他会改。”

“朕想你做他的皇后,你意下如何?”始皇硬着头皮说出。

公主闻言连忙下跪,始皇还当她是下跪谢恩,但双手想要扶起她时,却发现她满脸泪痕。

“父皇是诏命,还是征询儿臣意见?”幼公主仍然跪着没有起来。

听到幼公主如此问,始皇不禁又回想到那晚他自己向皇后求婚的事,他在心中暗叹,真的什么都像,连求婚回话都像!他长叹一口气问:

“要是朕的诏命,如何?”

“君命不可违!”幼公主轻喟了一声。

“要是朕代胡亥求婚呢?”

“儿臣愿意丫角以老,永远服侍父皇。”

“算了,起来吧,”始皇强作微笑说:“什么都不算,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

蒙毅巡视警卫回来,脚步声逐渐走近。

始皇爱怜地抚摸一下幼公主的秀发说:

“把眼泪擦­干­,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7

在长安西南的镐池,正在举行一项盛大隆重的祭祷典礼,由始皇帝亲自主持。

身穿白­色­宽大长袍,头戴黑­色­鸠冠的巫者,手执巫杖,两手张开,仰首向天大声祈祷,口中喊着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懂的祝词。六六三十六名礼生,穿着同样的白袍,就是头上没有鸠冠,分成六列跪在巫者背后。

“镐池君”相传为周武王死后为神,由天帝所封。始皇对这位首次以武力统一中原的君主,有着惺惺相惜的特殊感情,他不敢托大,身着全套大礼服率领百官跪伏在地。同时为了表示亲民,准许民众在外围自由参加祭祀,因此现场参加祈祷求福,以及想瞻仰始皇丰采的民众,高达数万。

池边周围香烟袅袅,有的民众在池边祭拜,更多的民众站在高处或是爬在树上,守视祭典的进行。数千虎贲军在现场担任护卫,严禁闲杂人接近祭祷现场。

始皇虽然跪在地上,但他的头仍然是昂起的,一直注意看巫者的表情,因为他对鬼神的事,经过历次受骗,已经是半信半疑。

他第一眼看到巫者的感觉是震惊,这名巫者好俊秀好年轻!眉目娟秀,­唇­红齿白,简直像个美­妇­人。而跟在他身后赞礼的副手倒是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这两个人的角­色­是否颠倒了?

不知为什么,他见到这名片好像女子的巫者,心中却微微有些恐惧,也许是为他脸上满布的神秘所震慑吧,这些巫者和帝王一样,自有一股镇压人心的魅力!

这巫者是蒙毅介绍的门客,始皇绝对信任。据蒙毅说,他自小得到异人传授,上知天文,下通地理,对易经及占卜,搜鬼通灵等奇学,更有独到的本领。

巫者祝祷祈神降临,沉璧仪式完毕,本该由奉常代始皇念祭文,谁知这时巫者突然摔倒,全身颤抖,口吐白沫,现场稍有混乱,但因始皇在场,谁也不敢乱动。

赞礼副手和几名礼生上前去扶他起来,谁知这名美­妇­人般的巫者,一手抓一个,像丢稻草人似地将他们丢得起晕八素。

始皇的近侍郎中正想有所动作,却为始皇所喝住,他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巫者神­色­和举止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颇有帝王雍容风度,他向跪在地上的始皇说:

“本神乃镐池君是也,嬴政,你来找寡人,有什么要问的?”

始皇犹豫了一下,当着这么多众臣面前,他想问的事当然问不出口,他转念一想,自己功德远超三皇五帝,在武王面前也不必这样自卑,尽管武王成神,而他却是天之骄子!于是他站起来说:

“镐池君乃正神,应该不说也会明白朕所想问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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