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钱塘县令对此坐视不问,甚至有推波助澜之嫌,着予削爵撤职,罚到北边筑长城。
三、五千愚昧信众,聚众威胁官府,本应处死,姑念无知,发放弃山筑陵。
四、一千巫婆弟子,妖言惑众,本应弃市,枭首示众,念其年幼,男的发往北边筑城,女的收为宫奴。
其实照始皇的原意,干脆全坑掉算了,由于蒙毅一再苦苦代为说情,始皇才作了如此判决。
始皇办完这件事,仍感意有未足,那天他不快地向李斯和蒙毅说:
“朕奉天命牧民,但以往只注重法令制度及各种工程建设,疏忽掉民俗教化,但真正治民根本在于转风易俗,教化黔首于春风化雨之中,丞相、廷尉在这方面都有协助朕的责任。”
“是,陛下,臣今后在挑选郡守和县令时,一定会注意到这点。”李斯唯唯遵命。
“以臣之见,会稽与前闽越接界,受到闽越族人风俗影响甚大,淫风极盛,而五伦亲情甚为淡薄,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纠正过来的。”蒙毅也接着禀奏。
始皇点头称是,继而长叹一声说:
“朕每至一地,只能作短暂停留,风俗教化乃长远之事,而且郡守县令推出来见朕的地方父老,全是报喜不报忧,朕也无法得知真正民情!”
“现在吴鸿兄妹还在臣处,何不找来问个明白。”蒙毅在一旁启奏。
“对啊,立刻将他们找来!”始皇高兴地笑了。
吴鸿兄妹被带到始皇面前,跪下行礼高呼万岁已毕,始皇赐席要他们坐下。始皇对这对俊秀兄妹越看越爱,不觉动了怜惜之情。他首先问吴鸿说:
“看你面目清秀,举止有礼,甚为讨人欢喜,你是否读过书?”
“小人八岁父死,母亲改嫁,妹妹只有三岁,全靠邻人见怜,给点杂工做,勉强养活兄妹两人,哪有钱入学读书!只是在放牛之余看点简册,学学书写,晚上得到一位儒生指点,倒也读过一点诸经百家,只是……”说到这里吴鸿再也说不下去,因为他想说的话是——现在陛下下令烧书,已经是无书可读了。
“只是什么?”始皇微笑着问。
“只是因无良师教导,没有什么进展。”吴鸿话锋转得极快。
始皇一时高兴,转向李斯说:
“你认为孺子可教吗?”
“刻苦向学,生性聪明,反应极快,应该是个可教之材。”李斯对吴鸿倒也是衷心喜欢。
“那要他向你学刑名狱政之学吧!”始皇高兴地说。
吴鸿看了看妹妹,犹豫着不知谢恩。还是吴秀灵敏,立即避席顿首代兄道谢:
“谢陛下鸿恩!”
始皇注视了吴秀一会儿,心想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这女孩秀外慧中,敏慧程度和幼公主相近。幼公主既不愿嫁胡亥,胡亥却一直在等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还未娶正室,这个女孩倒可一试,胡亥应该找个深知民间疾苦的女子来匡正他。他心中如此念转,口里却问吴鸿:
“你幼妹都知道代你谢恩,你反而犹豫不决,有什么困难吗?”
“臣兄妹相依为命……”吴鸿也避席顿首启奏。
始皇没等他将话说完,便打断他的话,慈祥地微笑说:
“兄妹情深,这表示你天性淳厚,但是,傻孩子,丞相府这样大,还怕容不下你一个妹妹?”
始皇言罢哈哈大笑,众人也跟着笑。始皇再转眼看胡亥,只见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吴秀,他又笑着说:
“吴秀!”
“民女在!”
“假若你喜欢住宫中,可以任你挑选。”始皇口里这样说,眼睛却是看着胡亥的。
这次可是轮到吴秀犹豫了,她欲语还休地低着头。
“朕明白你的意思,你怕宫女嫁人不便,耽误了青春,那是以前的事,朕的后宫宫人足三年即可志愿择人而嫁。再说,朕不是要你去充当宫女,而是要你去陪伴幼公主。”
这次吴秀谢恩谢得特别快。
始皇忍不住微笑,众臣看到始皇难得像今天这样好兴致,也都凑趣地跟着哄堂大笑。
接着始皇又问了吴鸿一些风俗民情,发现他年纪虽轻,却富有分析事物的能力,而且在谈话中,不时出现精避独到的见解,不由得对这对兄妹更加怜惜,立意要培植他们。
经过和吴鸿的一番谈话,始皇对这个地区的民间疾苦,有了更深刻地了解。
原来这个地区淫风盛,还有一个基本的辛酸原因。
这个地区极为贫困,很多家庭只有一间茅屋以蔽风雨,男女老幼大小杂居一室,自小对男女之事耳濡目染习以为常,乱仑的事也司空见惯。
另外,为了多数人家贫困,娶不起妻,所以流行一种租妻习俗。某甲可用若干租金向某乙租妻若干时间,有的是约定时间归还,也有约定不限时间,直到生孩子才还,甚至有要等到生男孩才归还的。
当然租金多寡视承租人的心愿及女人姿色而定。初时这种习俗完全是为穷人着想,娶不起妻子而想延续香火的,可以用少数的租金完成心愿;生活不下去或是有急难的,也可借着出租妻子,贴补家用或救一时之急。
但后来延伸到富人也Сhā上一脚,看到某贫家妻子貌美,就用点钱租回来享用一段时间。
于是,这中间的纠纷就层出不穷。有的女人贪慕富贵,时间到了不肯回去;有的怀念丈夫和孩子,在别人家渡日如年,受不了思念之苦,或受到虐待,在别人家自杀的、逃跑的,这场官司就打不完。当然其中也有仙人跳骗钱、威胁恐吓等等诉讼,常教地方官头痛。
最要紧的,生的孩子也常会闹纠纷,时间拿捏不准,算算都有可能,生男孩两家抢着要,生女孩两家都不承认等等问题,不但会打官司,有时还会引起打杀,甚至是两族之间的械斗。
始皇一边听一边摇头,他感叹地对李斯等人说:
“调和鼎鼐,移风转俗是丞相的职守,听讼直断是廷尉的责任,你们两人有什么办法?”
李斯和蒙毅两人都低下头,半晌无语。
“唉,你们一时想不出,回去思出对策再来奉朕!”始皇长叹了一声。7
始皇经由李斯丞相下诏,命令代理郡守及各县令(长)——
一、注意教化伦理,长幼有序,男女有别,不得杂居一室。
二、禁止租妻习俗,违者男发边筑城,女收为官奴。
三、男女通奸野合,两皆未婚者即行婚配,男方终身不得休此妻。
四、已婚男女通奸,男发边筑城,女处死。
五、已婚女子与未婚男子通奸者,女处死,男发边筑城。
六、已婚男子与未婚女子通奸者,男发边筑城,女收为官奴。
七、强Jian或胁迫成奸者,男犯处死,女犯者收为官奴。
八、已婚男女私奔者,男处死,女有子者处死,无子者收为官奴。
九、未婚男女爱恋,受宗族父母反对而私奔者,准予成婚,但终身不得离异。
另外,始皇召集了代理郡守和有此不良风俗的各县令(长),明示他们,严刑峻法只是治标,想治本先要使黔首富裕,所谓衣食足而后知荣辱,仓廪实而后知廉耻。修筑堤防,防止水患,挖渠道,建水库,将荒地变良田。始皇并当面交代丞相李斯,回咸阳后即派水利人才来协助,并派遣园艺和纺织专家来此教男耕女织。
始皇并且亲自视察各个官衙,发现行政效率太差,尤其是诉讼案件堆积如山,一件案子经年累月都不判决。始皇当然明白这是贪官污吏索取贿赂的花招,他一气之下,将这些查有拖延实据的官吏全部革职,发往北边筑长城,一时之间,官吏个个胆寒,而黔首人人称快。
由于吴鸿事件的鼓励,敢于到行宫告御状的民众逐渐增多,先还是由李斯或蒙毅处理,发还给所属各县或郡审理,但有很多是不服郡守的判决,只有由蒙毅亲自审问判决。
那天始皇半开玩笑地对蒙毅说:
“朕这生几乎所有的事都经历过,就是没问过案,蒙卿,这几天忙得如何?”
“前太守昏庸无能,凡事都拖,积压的不服案件,全都告到行宫来了。”蒙毅哭丧着脸启奏。
“好了,让朕明日亲自来处理,尝尝问案的滋味。再者,告来的有什么最疑难的案件没有?”
“越是重大案件,牵涉多,证据也必多,反而容易处理。只有一件看似无关的案子,拖了几年,经乡里调解不成,告到县、郡,总有一方不服,其中还曾引发一场两姓间的大械斗,死伤了不少的人,案子仍然没有解决。”
“哦?还有这种事?”始皇惊诧地问:“是件什么案子?”
“租妻生子案,”蒙毅笑着答复:“但愿陛下这项禁令生效,永远不再发生类似事件。
“案情怎样?说来听听。”始皇大感兴趣。
“有某甲向某乙租妻一年,言明有无生子到期都得归还,但某乙妻至某甲处不满足月生下一子,某乙就说这个儿子是他的,因为照生产月份就可知道,而某甲却坚持说孩子是到他家才受孕,只是生下不满足月而已。”
始皇听到这件案子不由想起自己的身世,脸上流露出伤感,但他装着不经意地问:
“母亲本人应该知道,怎么会酿成如此大事?”
“那个母亲先前说是带孕过来的,后来经过某甲的威胁,又改口说儿子的确是某甲的,然后经不起本夫某乙的苦苦哀求,又再说是某乙之子,甲乙反复威胁哀求的结果,母亲只有说她自己也弄不清楚!”
“县令和郡守如何判呢?”始皇问。
“县令判在某甲处生的就该属某甲。某乙不服告到郡守,郡守改判按月份算,不可能七个月生子能养活,又改判为带孕出租,儿子应该是某乙的。某甲又不服,于是演变成大械斗。”
“孩子今年多大了?”
“三岁了。”
“那应该看得出像谁了。”
“难就难在这一点,这男孩子长得和他母亲一模一样,和两个男人都有点像但又不太像!”蒙毅叹口气说。
“竟有这种巧事!”始皇大感兴趣地说:“明天传两造,让朕亲自看看。”
次日,始皇派人在行宫门口贴御榜,公开接受有冤屈者告御状,并在进门处设置大鼓一面,有申告者击鼓,就有近侍出来接待,这种击鼓告状后来经始皇变成制度,命令全国施行,成为后世的通规。
始皇为了表示亲民及公平,也在御榜上宣告,审判时,黔首可自由旁观,但不得喧哗滋事。
那天,始皇据高案而坐,下设左右两个席位,分坐着李斯丞相和蒙毅廷尉,庭中布满近侍和郎中。
始皇这次将从中隐老人那里学来的“一心多用”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
他同时询问几个人,要这几个人同时答复,他口中又在询问别的事,而手上还不断地批阅文件,速度几乎是别人问案速度的十倍。另外,他的判断准确明快,语词中偶尔亦出现机智幽默的话语,使得观审的人忍不住,顾不得喧哗的禁令而哄堂大笑。
他一个上午就清理了蒙毅多日来堆积的所有案子。
不但观审民众叹服始皇帝真是神人,李斯和蒙毅这也才明白,始皇为什么能一天批阅一石(一百二十斤)的奏简,而且每一道朱批都让他们心悦诚服。
上午休审时,庭中诉讼两造和观审人员,以及围聚在行宫外看热闹、打听消息的民众,全都自动地跪下高呼:
“始皇帝天纵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
始皇用过午膳,休息一会,接着御审租妻亲子案。
行宫内外、刑庭周围全都挤满人群,郎中左令忧心忡忡的向始皇禀奏要限制观审人数,以防不测,始皇笑着说:
“你看不出吗?黔首真心喜欢朕!”
郎中左令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近侍带上诉讼两方,分别跪在左右,中间跪着那个带着孩子的母亲。
两个男人都长得一副憨厚模样,典型的种田庄稼人,女的虽然是荆钗粗服,倒也是收拾整洁,颇有几分姿色,他们全都低着头,准备听皇帝的问话。
那个三岁的孩子,长得的确俊秀可爱,难怪两家都抢着要,不惜刀棍相见。
他不耐久跪,也不怕生,装出一副懂事的样子,压低了声音问母亲:
“妈,跪够了没有?”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他母亲将他按下跪好,再压低他的头,他偏偏要将头抬高,两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始皇看,时而转动眼珠摇摇头,像有要向始皇问话的可能。
始皇也注视了他很久,的确,正如蒙毅所说的,单凭长相,他也看不出这个可爱的孩子该属哪个男人。
他先简单地问了姓名年籍,然后问了问案情,要两个男人各自申辩理由。
两个男人开始还能按照规矩,一个接着一个讲,跟着说得越来越激烈,竟忘了是上面坐着的天子在问话,两人针锋相对,直接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始皇坐在上面,只微笑地看着他们吵,坐在下面的李斯和蒙毅当然没有制止的余地。
最后始皇一拍惊堂木,两个男人才觉悟到自己是跪在皇帝面前,赶快低下头沉默。
孩子给这一拍,吓得哭着往母亲怀里钻。
“王氏,”始皇改问女人说:“你身为母亲,应该知道孩子属谁!”
“民妇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王氏就此始终哭着,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
两个男的又开始吵起来,周围的民众忘了是在坑人不眨眼的始皇面前,又都窃窃议论起来,人多口杂,虽然每个人都认为自己很小声,但音量的总和,就像大群蜜蜂嗡嗡不断一样。
始皇再拍惊堂木,众人才恍然大悟身在何处,全都吓得不敢再出声,此时庭内静得连掉根针在地上,也能听出声音来。
始皇沉声徐徐地说:
“此案缠讼三年,为此械斗死伤人员无数,罪魁祸首全在这孩子!”
庭内外观众莫不诧异,连李斯和蒙毅也忍不住转头看始皇,不明白他的用意。
始皇接着用最缓慢的速度一字一字的吐出:
“朕现判决:为了根除祸源,将这孩子用白绫绞死!”
两旁持白绫的刑卒上来抓住孩子。
全庭一片哗然,但见到虎贲军及郎中剑出鞘,全付戒备,也不敢公然反抗,人人都在咕哝着咒骂。
始皇用似箭的威严目光扫视全场,然后厉声地说:
“敢喧哗妄动者死!”
全场又是一片肃静。
此时母亲抱着孩子,伏俯在地上狂喊:
“皇帝!杀了我吧,都是我不好,我真的已弄不清谁是孩子的爸爸,因为在我出租以后,为了夫妻感情难舍,我还时与本夫偷偷相聚!”
承租别人品子的男人,这时怒气冲冲地看着女人,但屈于始皇的君威不敢作声。
始皇语气稍微缓和地问两个男人,对判决有什么意见。
“小人遵命,没有意见。”承租女人的男人说。
“皇帝,这样可爱的孩子你也要杀?上天是有眼睛的,断给他吧,小人以后不敢再说什么了!”出租女人的男人断断续续地将话说完,伏俯在地,岂不成声。
始皇惊堂木一拍,捻着五绺短须,仰天哈哈大笑。他的笑声将包括李斯在内所有的人震惊得莫名片妙。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始皇蔼然微笑地说:
“朕费了这大半天的事,终于帮孩子找到了父亲!”
他转向那个正在啜泣的男人说:
“不管你是否是这孩子的生身父亲,但你是他真正的父亲,朕相信你也会是个好父亲。这孩子朕判给你!”
正哭泣着的夫妇喜极相拥而哭出声来,孩子坐在地上,莫名片妙地瞪着始皇看。
全庭内外民众先是一片愕然,会过意来,全都跪下高呼万岁!有的人甚至感动得流出泪来。
“皇帝英明,万岁!万万岁!”的声浪,由庭内传到庭外,再由庭外传到行宫门外,传遍了整个钱塘。
始皇本想由钱塘渡浙江到会稽,但天气突然转坏,海水大潮,江面浪涛汹涌,船根本无法通过;
蒙毅转告张良的话,向始皇禀秦说:
“陛下,据张继推算,这是钱塘君有意报复,兴风作浪阻碍行程,陛下还是稍避其锋,等风平浪静后再说。”
始皇先是笑了笑,接着正色说:
“钱塘君纳姬本是巫凭借机诈财,朕将愚昧乡民的迷信都改正了过来,朕自己怎么还能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再说,即使钱塘君要与朕作对,他只是管辖区区浙江的江神,而朕是代天牧民的天子,怎么能对他畏缩?”
于是,始皇一行人不顾江上风浪,改由钱塘西方一百二十里江面最狭窄处渡江。
到达会稽时,南海尉任嚣已在会稽等待多日。
始皇住进会稽太守事先准备好的行官,当晚就召见任嚣。
任嚣首先向始皇禀奏了经略南海地区的大概情形,经过数年的经营,任嚣的计划一一付诸实施,不但原先动乱最多的南荒地区变得安定,而且中原文化也遍及关中、南海、桂林等三郡。
再加上积极推行同化通婚政策,短短几年间,就已收到很显著的效果。任嚣乐观地对始皇说:
“只要这种情形继续下去,若干年后,将没有什么中原人和南越、西瓯人之分,很快就会产生一个新种类的大秦人。中原人文化水准高,但身体孱弱,不能克苦,缺乏与大自然搏斗的坚忍;南荒人文明程度低,但体格强壮,天生就有冒险犯难的精神,两者通婚的下一代,就会兼具两者之长,更适于在那个地区生存发展。”
“要是生出来的下一代兼具两者之短呢?”始皇笑着问。
“就跟果树Сhā枝接种一样,大致上会是品种越来越好,兼具两者之长。臣刚上任时,就积极推动通婚,最早民族通婚所生的下一代现在都好几岁了,经过臣仔细观察的结果,兼具两者之短的不能说没有,但绝对是极少数的少数。”
“经过仔细观察?”始皇不解地问:“你如何观察法?”
“臣在新建城邑都广设学校,聘请中原去的饱学之士教学。”
其实任嚣口中所谓的饱学之士,就是那些因焚书令而被贬到南荒的儒生,只是他不敢明言。
“那教材呢?”始皇有所发觉,直视任嚣追问。
“大部分都是与开垦有关的农渔园艺等实学。”任嚣有点不自在。
“其余的小部分呢?”始皇毫不放松地逼问:“你没有严格执行朕的焚书令?”
“臣罪该万死!”任嚣避席跪伏在地。
“为什么朕这样信任你,将南海三郡事务全权交托你,准你便宜行事,你却胆敢违背朕的禁令?”始皇额上青筋激烈跳动。
“陛下可否容臣禀告?”任嚣虽然态度恭顺,可是语起并不卑柔。
“你说!”始皇仍充满怒气。
“臣认为过与不及皆非好事!”任嚣毫不畏惧地说:“凡事则要因人因时因地而异……”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以臣之见,诗书礼乐诸经和诸子百家之说,在中原被各家尊奉过度,成为不可怀疑不可增删的圣人之学,所以才有诸儒生用来诽谤朝廷新的制度措施。但在南荒,中原之学本就缺乏,要是将这点中原文化精髓尽皆除去,臣不知如何同化南越之民,恐怕逐渐来到的中原人,反而会被当地人同化,成为化外蛮夷!”
始皇听完他的话,脸色稍微缓和一点,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任嚣。他想了很久,总觉得任嚣的话不错,过犹不及,都不是好事,中原儒学太盛,应该加以减杀,而中原人去到南荒,在当地的生存条件绝不如当地人,所凭的就是这点文化上的优势,所以应该提倡。但无论如何,任嚣仍是违背了他的禁令。按律,增删命令者处死,他能处死任嚣这种既忠又能干的臣子吗?
想来想去,他都感左右为难,最后他只有逃避这个问题。他柔声地对跪伏请罪的任嚣说:
“复座吧,现在不讨论这个问题,朕希望你能确实推行同化政策,将南荒真正变成大秦整体的一部分,而不只是块赘瘤。”
“多谢陛下!”任嚣满心欢喜地回座。
过了一会,始皇又问:
“朕以前听闻东海中有仙岛,不知南海中有没有?”
“南海中不但有岛,而且还有大片陆地,这是遇风渔船回来所报告,仙岛之说,臣不敢妄加批评。”任嚣恭谨地回答:不过南海和东海中,海盗都猖獗非常,危害商船和渔船,这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
始皇一时没有回答任嚣的问题,而是抚案大笑,将任嚣吓了一大跳,他小心翼翼地说:
“陛下,臣有失言之处,还请陛下恕罪。”
“任卿所说正是朕心中所想,何罪之有,”始皇说:“只是为我们君臣想法一致而高兴罢了!”
“陛下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任嚣也高兴起来:“臣已拟定了一项建立水师计划,陛下是否愿意过目?”
“当然,当然,”始皇连声说:“以往大秦局促于内陆一地,心中根本没有海洋这样东西,前凄楚和燕国虽然临海,但战争目标在对秦,所以没顾到海上武力,才让海盗千百年来都能在海上横行。现在天下统一,不管对付海盗保护客商,或是将来向海外发展,都必须建立强大的海上水师,单靠现有的一些楼船已经不够。负责策划的人,朕早就挑选了你,而你又一见面就能提出完整计划,怎能要朕不高兴得笑出来!”
任嚣从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卷要近侍转呈始皇。
按照任嚣的计划,全国设水师将军一人,专管海上水师军务,以和现有专管江河巡弋漕运的楼船将军职权分开,不得混淆。
水师本部设在会稽,下分设东海和南海两水师都尉,东海水师母港设在即墨,南海水师母港则设在南海港。
两水师都尉下再分设若干少尉,下辖若干战船,分驻于沿海各港口,平时巡弋护航,有事可集合或分遣作战,乃水师的战术单位。
始皇大略翻阅了任嚣的计划,觉得他真是个人才,他忍不住对任嚣说:
“任卿建议南、东两水师都尉由凄楚原两楼船将军担任,那水师将军呢?卿心中是否有适当建议人选?”
“臣在南海受陛下所托,经过几年的经营后,大致已具规模,水师计划既是臣所拟订,将军之职当以臣担任最为合适。”
始皇惊诧地看着这位头大眼大,说话声音也大的南海尉,心中不免想:南海尉管理整个三郡,军政事务皆可便宜从事,名为南海尉,实质上可称得是南海王。如今一切都已具规模,他正是可以开始享受辛劳成果的时候,却自荐出任船都尚不知在哪里的水师将军,真是个想做事的人!
但他口中却带点调侃意味地说:
“古人内举不避亲,任卿却是更进一步自举不避身!”
“毛遂自荐,最后结果圆满,臣不敢让古人专美于前。”任嚣笑着说。
“南海经营虽大致就绪,但后继人选也非常重要,任卿心目中可有人选?”始皇又问。
“继任南海尉最好是由陛下从朝中选派官员担任。”
“为什么?就你的副手中挑人继任不好吗?”
“边疆之地黔首,心目中只有南海尉没有朝廷,这也难怪他们,因为他们离咸阳太远,民风习性也有所隔阂。所以南海尉一职,不宜专任太久。”
“太久易生叛心?”始皇追问一句。
“臣对辖内官员派遣,也以官不属地、而吏尽量聘用本地人为原则,这样做是求得有个制衡。”任嚣不回答始皇问的敏感问题,只间接的作了答复。
始皇注视他良久,最后感叹地说:
“人臣都能像任卿这样,君王哪会有这么多的猜忌!”
“假若君主都像陛下这样对臣下推心置腹,也少了不少叛臣!”任嚣同样发出感叹。
君臣两人相视微笑。
“就如卿所建议,朕回咸阳后召开朝议,让他们先了解建立海上水师的计划,决定南海尉人选后,再召任卿回朝。”始皇考虑了一会儿说。
“这项计划花费不少,海盗之痛,咸阳又感受不到,以后向海外发展的利益,目前更是看不出来,依臣预料,势必会遭到不少大臣反对,说是好大喜功,劳民伤财。”任嚣担心地说。
“这不必去管它,大秦一直局限于关中山区,这些人的胸襟和眼界都嫌狭窄了些,这是朕常要带他们出来走走的主要原因。放心,朕决定支持你,宁可阿房宫及其山两地工程停止!”
“那真是沿海黔首之福了!”任嚣避席顿首。
“不必多礼,”始皇摆手微笑:“请复座,明日陪朕上会稽山祭大禹!”
次日,始皇率领群臣登会稽山,在大禹墓|茓和庙祭祀完毕,在会稽山顶,立碑颂扬秦德,文与书都是由李斯所撰写,字大四寸,用小篆体,其文曰——
皇帝休烈,平一宇内,德惠修长。三十有七年,
亲巡天下,周览远方。遂登会稽,宣省习俗,黔首
齐庄……皇帝并宇,兼听万事,远近毕清。运理群
物,考验事实,各载其名。贵贱并通,喜否陈前,靡
有隐情。饰省宣义,有子而嫁,倍(背)死不贞。防
隔内外,禁止淫泆,男女洁诚。夫为寄豭(公猪),
杀之无罪,男秉义程。妻为逃嫁,子不得母,咸化
廉清。大治濯俗,天下承风,蒙被休经……从臣诵
烈,请刻此石,光垂休铭。
当然,始皇没有下山,驻跸大禹庙内,其他从臣和虎贲军则在山顶搭营。
虽然已是十一月,但江南气候温和,寒流未至,当天并不十分冷,庙内近侍生气火盆,更是室内如春。
庙为坐北朝南,面临南海,阵阵海涛声声入耳。
始皇端坐在大禹神主牌位前,远眺月光下的大海和山麓处处营火,不禁陷入沉思。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亲自操劳,连小腿上的毛都磨光了,虽说是后人颂德不止,但他的功绩又留在哪里?河水、江水千百年后,又继续泛滥为患!
他的人又在哪里?只留下没有香火的败杞破庙数间,以及黄土一抔!
他始皇呢?功过三皇,德超五帝,建立了空前未有的中央集权大帝国,再过几十年,他又在哪里呢?
也许他会留下一道雄伟的万里长城供后人景仰,让后人认为他建长城防胡患的功劳,和大禹治水安民居处同样伟大。但也许后人也会和目前一些短视的臣民一样,咒骂他好大喜功,劳民伤财,长城是建立在黔首的血汗和枯骨上!
这些批评咒骂他的人都没到过北边,千百年来,胡人入侵,制造了多少白骨和血泪,他们又知道吗?
也许他不该建造的是阿房宫和骊山陵墓。徐巿的“青春之泉”虚无飘渺,死后再雄伟的陵墓他也无法感受。
他应该像大禹这样,只留几间破庙和一抔黄土供后人凭吊,也就够了;或者干脆像中隐老人一样,死后骨灰洒在德水流入大海!
始皇想到生与死的问题,越想越感到迷惘,终于他发现到自己是属于剑及履及、起而力行的类型,不适合做这类的空洞冥思。明天他就要起程前往东海,假若海神真的要向他挑战的话,应该遇得上海神。
海神说怕他长生不老以后,总有一天会入侵他的地盘。他到底是神,真的有先见之明,今天白天他和任嚣所商议的,不正是征服海洋的开始吗?
一想到征服海洋,刚才思索人生意义和生死问题的迷惘,就像见到阳光的朝雾,没过一会就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陛下,夜深了,该安息了!“
耳边近侍的催睡声,将他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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