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争取到了这一点底线的爱情,或许作为让步、作为对家庭的回报,他暂时放下了归隐林泉的打算,继续在朝廷里作着那些他从始至终都心怀抵触的事情。每天下了班,他先要回到相府给父母请安,然后照顾妻儿,最后仅剩的一丁点的空闲才能奢侈地拿出来去和沈宛相会。容若和沈宛,不像是相府里的一双公子贵妇,倒像是闾左穷巷里的一对贫贱夫妻。他们就这样双双憔悴,双双在痛苦的幸福中痛苦而幸福地衰老。
沈宛眼睁睁地看着丈夫的日渐憔悴,看着丈夫艰难地纠结于与相府的裂痕的两侧。这幸福来得太难,这代价来得太大。
若这地方必须将爱伤害,抹杀内心色彩,让我就此消逝这晚风雨内,可再生在某梦幻年代。沈宛暗暗地下了决心,不错,她渴望容若,她渴望的是一个健康快乐的容若。那是一个无眠的夜晚,沈宛提出要暂时离京,回江南老家休养一段日子。
沈宛又何尝真想离开!如果可能,她愿意作丈夫的诗笔,作丈夫的侧帽,只要是可以和丈夫形影不离的东西,她什么都愿意去作。
但她还是执意离开,她不想因为自己而加剧丈夫和他的父母之间的裂痕——这是一个贤淑的妻子所应该做到的,也是一个深爱丈夫的妻子所应该做到的。
容若又何尝舍得沈宛的离开!不,一分一秒也不!但他眼睁睁看着妻子形容渐瘦、笑颜渐少、眉峰常结、心锁难开,又怎能拒绝妻子的要求?
就这样,沈宛离开了京城,返回了江南。容若该是怎样的心情呢?当沈宛赶来京城的时候,自己却匆忙南下;当自己在沈宛的家乡沉醉吟诗的时候,沈宛正在自己的家乡定定相思;当自己回返家乡的时候,沈宛却又不得不再下江南。
沈宛走了,车子渐行渐远,春草渐稀,春光渐瘦,那千里的长亭短亭啊,下一站会停在哪里?下一站可会停在天国?
如下一站不会到天国,来沾湿我的眼睛做个记认,然后,然后各自梦游余下生命,然后彼此都要更高兴……
如果下一站真是天国?
沈宛的一路,念着丈夫《梦江南》的组诗度过一山又一山的寂寞,容若的一天天,念着《梦江南》的组诗捱着一世又一世的哀愁。
京城空空的小院,失去了女主人的空空的小院,容若在这里呆呆地看着江南的昏鸦、暴雪、伊人……又是一首《梦江南》,只是,这首《梦江南》却并不属于那一组江南组诗,而是,在那浩大而婀娜的组诗之外,孤零零地唱着同样的旋律。同样的旋律,不同的心事,仿佛是一个形销骨立的幻影,伤心人别有怀抱。这,便是我们开头的那一首: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秋去冬来、夕阳西下、寒鸦空掠。江南似乎不再一个琼花与明月的佳丽之地,却变成了一座冻云与飞雪的伤心城堡。这是容若和沈宛的另一个江南,仿佛是一个影子世界,与真实的江南重重叠叠、斑斑驳驳,却永远无法交织在一起、融汇在一起。
时间过得漫长,他越发记得她玫瑰花盛开的发香,她也越发记得他那洒脱不定如烈火纷飞的率性,只是,何时才是柔软绕心间的笑声,何时才能迎上那归家的温馨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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