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那”与“尘缘易绝”,从亘古的世间与世界来看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常态,就如同秋月春花、潮升潮落,但具体到每个人的身上,却忽然从亘古变成了刹那,从永恒变成了一瞬,从历史的片断变成了个人的一生,从世界的一角变成了个人的全部。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话自然是站在人的角度来说的,如果我们可以化身成一朵花儿,也可以同样感慨说“年年岁岁人相似,岁岁年年花不同”。每一个个体对于他(它)自己来讲都是全部,而在旁观者的眼里却只和所有的同类一起获得了一个无情无感的统称。所以,在容若看来,无奈与尘缘都是自己的全部,是世界当中一个短暂的Сhā曲,一个无足轻重的片断,而世界在这个时候呈现给自己的又是什么呢?——是相对于短暂的永恒,是相对于自己这深切悲怀的无边冷漠。这就是下一句的“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
燕子还是那样的燕子,和一万年前的燕子没有什么两样。一万年前的燕子会轻盈地踏上枝头,呢喃细语,今天的这些燕子仍然轻盈地踏上帘钩,一样的呢喃细语。对于这些燕子来讲,外间的世界,哪怕是近在眼前的容若的刻骨忧伤都是不存在的,不会一丝一毫地影响到它们呢喃的喜悦。于是,“无那尘缘容易绝”是“我”,“ 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是“物”,以“我”之短暂相对于“物”之永恒,以“我”之全部的伤悲相对于“物”之亘古的无情,对照之下,悲情更浓,无奈益甚。(小注:这种手法很好理解,不妨参照一下一些工厂里的质检口号:百分之一的不合格率落到顾客身上就是百分之百。)
“唱罢秋坟愁未歇”,这句词来自李贺诗“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李诗已是愁愤之极,而容若却谓纵然挽歌唱遍,纵然血凝于土,心中的愁愤也不会消歇。
“唱罢秋坟愁未歇”,这是“我”,接下来的末一句“春丛认取双栖蝶”,再一次由我及物,由“我”的愁愤转到“物”的明媚,由“我”的孤单转到“物”的合欢,与“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一样,构成了第二组的物我对观。
“春丛认取双栖蝶”,单独来看这一句,并无任何悲喜之情在内,甚至还偏于喜悦。设想一下,如果把这句词放进一首花间词,完全可以表达出一种少女怀春的羞赧的欢乐,而用在这里,在前边所有的烘托之下,却是另一样的情怀。花丛之中,蝴蝶双栖,孤坟之畔,词人吊影。正是这种物我对观的绝望,才使结句的明媚之语反而起到了强化悲情的效果。以喜语写悲怀,益见其悲。
这是一首悼亡词,悼念的是是容若的第一任结发妻子卢氏。卢氏十八岁嫁给容若,鱼水相欢情无极,却无那尘缘容易绝,仅仅共同生活了三年,便死于难产,留给了容若一个骨肉和无穷的悲伤。
悼亡,是诗词的一类,著名者如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如元稹“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本来都只是抒发怀于具体的个人,却写尽了一种普世的悲情。
容若,一个用天真和孤独雕成的孩子,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上,永远地失去了他惟一的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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