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的夜应该很沉了,我正对着的那扇木窗透出一方墨蓝的天空,上面的星星一眨一眨的,像是妈妈打瞌睡时的眼睛。墙根和屋外的菜园子里,不知名的小虫在唧啾。山背的树林中,偶尔也有夜鸟的咕哝声传来,还好,猫头雕这会子没叫,它的叫声最难听了,“呜…啊”“呜……哇”的,像是一个丢弃在山窝里的小毛头,夜半听得人汗毛倒竖。我愣怔了一会儿,忽然想撒尿。我溜下高高的床托,脚还没触到地,人就彻底清醒了。
妈妈不在床上!
我急得正要喊,这时却发现有一缕光线从半掩的房门那儿透进来,看上去好像晾晒在太阳下的一束新麻,而这“新麻”的一头还穿过蚊帐落在我的枕头上,莫非我刚才在梦中看见的就是这亮光?
妈妈可能去粪寮了,她很爱干净,从来不在屋里屙夜屎,不过以往她都会叫我起来作伴,这次怎么一个人去了呢?胆子也够大的。
“……你,别这样,真的,再不停手我就喊了!”
忽然间,妈妈夹杂着怒气的声音从门缝里飘进来,我脑瓜里掠过一个令人兴奋的想法:是奶奶还是爸爸回来了?最好是爸爸回来了,他应该会给我们带一些礼物的。马上要过八月半了,起码会带几个阿林家那样的月糕饼来香我和小文的嘴吧?嘿,真的是爸爸回来了耶!听,有一个男人在隔壁讲话呢!
我蹑手蹑脚地出门,眼睛一下子被大板楼梯旁边伸出的那枝火吊给晃住了。男人还在说话,好像是在厨房,但我的高兴劲已经被一种隐隐的疑惧代替:说话的男人绝对不是爸爸。爸爸的声音低沉饱满,听在耳朵里很舒服,而这人的嗓子尖而高,好像一块边缘没削干净的木片,毛刺刺的扎人。
“……杨雪姬,你做什么俏?你们唱戏的戏子有几个好?别在我面前装正经了。说句老土的话,我搞你跟你老公搞你哪有好大区别?……起码你婆婆马上可以放出来,以后的运动我也关照你,让她少挨点打,还有你老公,他不是关在柴湾林场么?那儿的场长我认识。我能让他调回大队的香菇场,离你屋下只有十几里路,夫妻团圆全家团聚,还不好么?……”
说话间就响起了妈妈的小声怒骂和挣扎声,接着是板凳摔倒的乒乓声。我也顾不得偷听,口里喊着“妈妈”,这边从巷子门后抽了根平日预备好的木棍,噼噼啪啪地冲了进去。
厨房里,妈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在扭打。妈被男人紧紧搂在怀里,一只手被男人捉住,另一只手拿着涮锅用的竹筒扫,拼命地要敲男人的头,可男人个子比妈高出一大截,妈不但打不着他,那男人还将他的臭嘴贴到妈妈白晰的脖子上,另一只手在妈胸前乱摸。我的出现显然让他吃了一惊,就在他抬眼看我时,妈一扭身从他的魔爪中逃脱,苍白着脸跳到了我这边。我手上的木棍准确无误地敲在了男人头上,气得他冲着我瞪眼睛:
“小鬼头,你找死啊!”
“你是流氓,不许你动我妈妈!”
我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扯着嗓子喊起来。夜是那样的寂静,我的声音在不知何时刮起的山风中打着旋,男人的脸“唰”地变了色。妈不知为什么一下子捂住了我的嘴。男人走过来,一股浓烈的狐臭薰得我险些想呕,这时我已认出他就是前几天带队搜查的公社革委会刘副主任,阿林说他的外号叫着下流主任,看样子当真是个坏蛋。我恨恨地瞪着他,下流主任同样瞪着我,脸色铁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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