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相思未曾消。
琴妃姁姁漫弄琴弦,只愿那素手纤纤,泄出胸中浓愁万缕,直随那渺渺琴声,在风中散开了去。
宫婢侍琴在香炉中续了檀香,暗向主子日渐消瘦的花容瞥去,无声幽叹:宫里的女人,一定要这般的苦么?
忽有宫侍来报,正阳宫宫婢若琪奉王后之命来请琴妃娘娘到花厅赏梅。六宫之主有请,琴妃自然不能怠慢,稍整仪容,轻理云鬓,弱柳扶风,款款细步,飘然而至。
甄媛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和熙如春,殷殷关怀道:“琴妃妹妹,才几日不见,形容怎会如此消瘦?”
姁姁淡淡一笑:“臣妾身子向来怯寒,每至冬寒浓时,便是臣妾最难熬的时分,吃得少了,身子也就瘦下来了。”
甄媛微怔:“怎会这般巧?王上喜欢的人儿都是怕冷的呢。只可惜那聚焰珠只有一颗,懿翾夫人的身子想必比妹妹还要弱,王上将珠儿给了她,妹妹就要多担待了。”
懿翾夫人?此刻,她最不想入耳的,便是这四个字,如克她的魔,降她的咒,她已无力承受。瑞雪宴上艳压群芳的风华,几日来,成了纠缠她不去的梦魇,梦里,有王上不作他顾的痴迷,有群妃幸灾乐祸的讥诮,有宦妇们薄弱不堪的同情……
“妹妹,喝一口这梅子酒暖暖身子,是拿今年的新梅酿的,虽说酒是愈久愈醇,可是新酿的酒也别有一份清香不俗呢。”甄媛亲手执壶为姁姁添酒。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姁姁端起晶莹剔透的翡翠杯小啜一口,梅酒的香醇薄辣在唇舌间流转,幽幽道:“她非梅,而是莲,王上最爱莲呢,清媚不俗,丽而不妖。”
甄媛迅即明白她所指为谁,笑不露齿道:“牡丹才是花中王。听说,妹妹家中,便有一位容貌赛牡丹的美人,有‘丐都第一美人’之誉,可是真的?”
王后不是个爱与论及家常的人,虽然有感问得突兀,向来本分的姁姁仍据实以答:“家妹妩妩的容貌的确赛过臣妾几分。”
“不知性情如何?”
“自幼娇生惯养,难免骄纵了些,好在秉性善良。”
“才艺怎样?”
“家妹最擅画,棋艺也不弱,琴艺略逊臣妾。”
“姐妹双花,都生得花容月貌,又双双才情出众,委实难得。但不知是哪位有福气的公子能娶得令妹呢?”甄媛品一口酒,不经意地问。
姁姁摇头苦笑:“我那妹妹心性高傲,目过于顶,总不肯有半点将就。及笄到如今才八个月,这上门提亲的世家公子络绎不绝,可没有一个能入得了小妹的眼,害得家父终日为如何婉拒各方提婚而费尽了心思。”
“以令妹的资质才貌,非要有个人中之龙才好,否则岂不暴殄天物?”
王后状似无心的语谈落在琴妃耳里,却似别具深意。蓦地记起半月前父亲入宫,提到过王后的表弟屡次上门提亲,那位表弟文才武功在这丏都都是数得着的,但小妹一口回绝,原因是其人留恋青楼,自诩风流。“臣妾家本不是大户人家,家父并不期翼家妹未来的夫婿是个多杰出的人物,只希望是个疼惜小妹、重情重义的夫君。”
“妹妹怎可如此妄自菲薄?妹妹贵为王上宠妃,有王上做女婿的门第不是大户人家还有谁敢称名门世家?”王后笑得端庄含蓄,“这宫内的红梅还有十日就要过花期了,不如在这几天邀令妹进宫赏梅如何?”
“家妹年稚,怕是登不了大场面,扰了王后娘娘的雅兴。”
“琴妃的妹妹即是本宫的妹妹,自家姊妹还有什么可计较的?就这样说定了,三天后,本宫在这正阳宫恭候令妹芳驾。”
“这……”琴妃总感觉到有几分诡异,一时却又理不出症结何处,只得应道:“是,王后盛情相邀,家妹必当受宠若惊,臣妾代她先行谢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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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宴,不同瑞雪宴的君臣同乐,是一个类似于家宴的宫宴,宴址设在正阳宫,王后主持,王上莅临,参加人选,均是接到王后帖子来的各宫嫔妃,蓝翾亦在受邀之列。
蓝翾厌烦极了这类宫宴。在她还是宣隐澜时,大宴常有,小宴不断,但自己那时是连王后也要谦谦相待的一国宰相,长袖善舞,呼风唤雨。而现在,已变身为一个嫔妃,是戎晅后宫姹紫嫣红中的一分子,却没有一丝要卷入女人之间战争的心情。想当初,冷眼旁观淦王身边娇娆们的明争暗斗,不止一次为那些女人的可怜可恨顿足扼腕,而如今……这便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了吧?
思量再三,还是来了。甫选了个角落位置施施然坐下,耳旁忽有一声轻咳,转头,伯昊在邻位举杯示意。王上的老师来参加王上的家宴,想想也过得去。
还好,有位熟人坐陪,她回之淡然一笑。
王后是压轴戏,在群妃落定、王上未至之前方翩然而至,众人起身相迎时,都不免发现了她身后随着的一位千娇百媚、国色天香的紫衣美人。尤其琴妃,细眉微蹙,出声召唤:“妩妩,你又缠着王后娘娘了?过来这边坐。”
那美人则眸向王后,王后微颔螓首,紫衣美人才移窈窕细步,落座到琴妃身侧。
看到美人,众人来不及寻思其与琴妃的关系,已迫不及待寻找蓝翾,想看看那位尚属王宫新鲜人的懿翾夫人和美人相较,哪个更美一些?孰料搜到坐在偏僻处的蓝翾时,人家正在和王上的尊师伯昊先生谈笑风生,压根没受美人引起的噪动影响。脸上的泰然自若使得不少宫妃自惭形秽:那美人美则美矣,许是压过了她,但若论及谈吐气度,纵算王后的雍容大气也压不过懿翾夫人。
诸人还在心里一定要将两人分出个孰高熟低之际,她们共同引颈企盼的男人,她们的王,戎晅到了。随着那个俊岸修长的身形在正中的位子坐定,诸人的目光便不再为外物所夺,或柔情脉脉,或娇羞怯怯,或怜爱楚楚,各态风情,不一而举,全身解数,只期能在王上的不经意一瞥间,获一丝垂怜,得一脉机会。
而戎晅,湛然目光亦在他的女人间游移,依着封诰次序,左边是……王后,右边……不是;往下,娴贵妃,芳妃……琴妃,及琴妃旁边的美人让他的目光稍作停顿。参加这个宫宴的人,除了后妃,便都是自己亲近的人了。那位美人能与琴妃坐在一起,地位不会太低,但显然不是自己宠幸过的妃嫔,会是哪宫得了封号却一直牌子不得翻的深宫闲妇?似乎不像。再往下……这个磨人的人儿,坐在恁远的地方做什么?而且,意态悠闲,笑语嫣然,却不是对他。平生首次,他有些气妒自己最尊敬的师长。
“先生为何不往前坐,害朕寻了先生良久。”
寻了良久也许没错,寻谁却有待商榷。伯昊朗声道:“臣正在向懿翾夫人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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