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庄遥遥在望,它遗世独立,不像庄,更似一座城堡。三面辽阔的绿色原野,无边的丰茂田地,彰示着它的富足。一面年日持久才养得成的参天密林,则彰述着它拥有的历史。
“潜龙庄……是公子安Сhā在煊国的据点么?”她终于忍不住,问。
“自然不是。”勒瑀当即道,“这话若让耿家兄弟听到了,他们可是要老大的不高兴了。”
“试想,任是谁在初始知道你们的关系,都会如隐澜一般的想法。”
“我与他们的关系是——朋友。但是,若有一日淦煊兵戎相向,在战场上与他们遭逢,朕不会手下留情;同样,他们亦会如此。撇开这些,我们是朋友。”
朋友?勒瑀桀傲狂狷,睥睨天下,手足亲情于他与尘屑无异,能让他称之为“朋友”的,必定也是了不得的汉子,若耿氏兄弟是可以变节叛国的不入流宵小,绝难以让他以“朋友”二字郑重称之。也许,她的确是多心了。
“宣,三日后我们便要离开这里了。”
“哦。”哦,啊?!离开?还、还“我们”?“自公子当政以来,难得有这份闲暇罢?何不多盘桓几日呢?”
“你不想你的‘宰相夫人’么?”他揶揄味十足,“好像,你从来没有向我问过她的情况。”
“已从常管家处得知,王上待她很好,使她安然待在丞相府里享受一品命妇的尊荣。”还有,话外音——你老婆多次要为难她,承蒙您多加维护,“隐澜还要谢过公子肯善待她。”
“你让梁福带回的密笺里求朕好好待你的夫人,我自然会照顾她。”
那苗苗情何以堪?
“公子,若一世未曾寻得隐澜,您会如何待她呢?”
“绝对不会一世寻不到。其实朕早就猜到,无论哪方掳了你,以宣的聪明不可能坐以待毙。朕对自己的宣相有充分的信心,而事实证明,你没有令朕失望。”
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见面后的这五日里,不曾问过她别后的半丝情形,包括为谁所掳,如何逃脱,何时逃脱,逃脱后又为何未返回淦境。若她女人的直觉没有当机——他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可是,为什么?
“宣,”勒瑀止步,夕阳在他冷酷的线条上镀上一边金色光线。他也很英俊呢,她想。
“苛劬在此出现,看似巧合,但必定是他经心探访你的结果。此地是煊境,若要有什么动作,耿氏兄弟不会旁观,而他们一旦Сhā手,事情会变得更复杂,我不愿让两个我已经欠了天大人情的朋友陷入麻烦。所以,朕要入淦境后再来解决苛劬、苛劼。”
苛家要拿她换畲王的太子么?宣隐澜应该有这个份量罢?不过,这畲国苛劬不遗余力为其兄奔波,可谓兄弟情深,倒也算各国王室中的异数,难得。
“所以,待三日后耿父寿宴过后,我们回淦。若非早就应了耿春这诺,真应该立刻就走。”
又是“我们”?蓝翾暗里叫苦不迭。
“这三日你搬过与我一起住,要寸步不离,更不能随意走出潜龙庄。”
一……起?怎么个一起法?
“宣?”他回头,看见她净白雪脸上的抗拒,唇角抿出邪气笑纹,“似乎,你想太多了。”
“什么?”她粉脸俏红。
没等她那张伶俐小嘴有所辩驳,他回身,逆着夕阳的万道光辉,整个人仿若天神,在她耳边低喑地道:“宣,朕是想要你,但决不会是在这样仓促的情形下。”头俯下来,在她唇上印下重重一吻,旋步负手而去。
她傻傻地定在原处许久,才有所觉:是自己不做宣隐澜太久了么?反应迟钝不说,心事竟会如此轻易遭人看透?
她偷瞄了身后不远处若即若离的几名护卫,他狷狂如斯,可以在臣子眼前毫无顾忌地和一个“男人”亲热,还真是不太在乎枉担了“断袖”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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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镇,距良城不足百里,一匹快马向东南方向骑下去,一日可达。”
无意由潜龙庄管家口中到获得这一资料,无疑于她深具意义。在决定离开邶风宫的前一日,蓝翎向她推荐了出宫的暂时落脚地,是将军夫人昔日流浪时盘踞过的一处荒宅,“发迹”后重金购下,而那处宝地,即在良城。
窗上塞了厚厚的棉褥,烛光下,再一次打量了镜中的自己:潜龙庄下人专属的黄帽短衣,草灰涂染后的暗哑肤色,唇角粘着两撇头发制成的胡髭,乍一看,连自己也觉得陌生。只希望,这抱歉的“易容术”不会太不赏“脸”,别是甫踏出半步,便让人逮个正着。
寅时,正是天色将明未明之际,若是骑着那匹在马厩里不太显眼但脚力不差的枣红马提前几个时辰出发,待他发觉时是不是已来不及赶上?那畲国的苛氏兄弟若在暗处虎视,可会识出她?不管了,反正她自踏到这所谓的寰界以来,一直都似在赌,考科举是赌,出仕是赌,劝降良南王是赌,与勒瑀的周旋应对更是时时刻刻在赌……迄今输得最惨重的,也不过是戎晅的不能专情……不管了,扯乎。
这道离马厩最近的侧门是平日堡内奴役杂仆出门采买进出的捷径,每日寅时方至,堡内的厨娘已出了门,到潜龙堡所属田地撷着露珠采摘新鲜时蔬供堡内一天的用度。这个细节是她在三十余日的“先生”生涯中循序观察得来的。如同邶风宫里那一道诡异的木门,墙内墙外,世界各是不同。
如果她是宿命主义者,便会相信,“逃”已成了她生命里无法规避的形态。因为她不甘自己的生命为他人掌控。她已被迫接受了冥冥之手的一时疏忽而造成的谬错,但并不代表她可以由此随波逐流,安于命运摆布,所以“逃”,有何不可?谁又能说“逃”,一定是软弱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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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奴,有何异常?”黑衣人阒无声息地落在树桠间,问。
“如往常无异,刚刚堡里的奴仆下人进进出出忙了一气,现下已过了那阵,又安静下来了。”潜伏多时的属下暗自叹服了主子的轻功了得,暴在黑纱外的眼睛不敢懈怠地盯着目标,恭敬地答。
黑衣人眉心微蹙:“亚奴那边也无动静……”
听出了主子语气里的持疑,田奴问:“王爷,有何不对么?”
黑衣人拧眉,“说不清楚,只是……你且将出入情形详细地讲述一遍,不得遗落。”
“如往常一样,寅时才到,那些厨妇从这道门里走出到林子那边;不足两刻钟后,是堡内运送垃圾废资的马车;其后,是一个仆役骑马外出;再是,厨妇们陆续回来。”
“没有了?”黑衣人问。
田奴颔首。
“你仔细想想,今天确实与往常一样么?毫无出入?”
田奴细细思忖,道:“……那个骑马外出的仆役?”
黑衣人精眸倏地一闪:“那仆役什么模样?可是肤色如雪,身形纤瘦?”
田奴摇头:“奴才双目夜能视物,瞧得可是清楚,那也只一个寻常仆役,面黄肌瘦,唇上有胡,出门时还向怀里塞入似是信札之物,像是要出门送信的,无他异状。”
黑衣人不语,攒眉沉思。这一棵深负“重任”的参天古树,恢复了片刻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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