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苑宫,泰阳殿,淦王寝宫。
这十年内,每一回走进来,她心情都无法轻松。
“宣相大人。”迎来的是勒瑀近几年最宠的侍妾明姬。
“娘娘,王上今日可好?”
“比昨日好,多醒了一个时辰呢。”
“娘娘经年侍侯王上,辛苦了。”对这个女子,她心存感激。看着她那张与自己有三分相似的脸,她已由起初的感觉诡异而习以为常,也许唯如此,才是对每个人最好的罢。
“宣?”帘幕后浮出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微臣。”宣隐澜肃颜敛衣,道。
掷开掌中奏章,问道:“为何不进来说话?是怕这室内呛鼻的药气?”
宣隐澜暗里叹息:曾是个何等邪狷骄狂的男人,十载却缠绵病榻,每日清醒不多的时辰尚需殿前听政。而他宁可如此,也不让那苛劬要挟了他,勒瑀便是勒瑀罢,何时何地,狂狷
难消。
“宣?”
“臣是怕打扰到王上。这弥足珍贵的一个时辰,莲池内花开正好,臣陪王上观赏如何?”
“好。”男人低沉嗓音里竟透出一丝雀跃。纱帷一分,人已跨了出来,瘦削颀长的身形上仅着正黄|色中衣。
“来人,为王上加衣。”宣隐澜偏首唤来宫婢。
宫婢三两下为王上披戴整齐,为王者迫不及待地执起臣子之手,出了药气沉沉的寝宫。
明妃叹一口气,退到属于自己的影子世界。
*****
柳垂丝绦,碧玉妆成,清荷满池,艳存碧中。“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对坐于池畔亭中,她顺口吟出,梁武帝应该不介意他的诗拿来应景生情呗。
“碧玉是何人?汝南王又是哪位?”勒瑀就着宫婢递茶的手饮上一口,问。
“碧玉乃臣的家乡流传故事中的一位佳人,汝南王则是她嫁与的男人。据传,碧玉生得极美,但出身平微,为人作妾。”
“宣的家乡定是个很奇妙的地方。不止有能诗善词的文人雅士,还有这等动人传说。”
勒瑀收回落在荷上的视线,改看他的宣相,眼前的人儿那张素白的脸浸在水气浮动的光线中,几乎要融化了去。“你也不必为那碧玉抱屈,她一介平民女子能攀上王族,虽非正室,于她来讲,已是飞上枝头。”
“臣不曾为那碧玉抱屈,正如王上所说,以她彼时的见地,也许认为那是一桩美事。当事人不曾觉得委屈,外人又何必庸人自扰。”
“宣卿是要告诉朕什么呢?”
“果然是王上,一眼瞧穿了微臣的那点小伎俩。”宣隐澜自嘲一笑,又迅速正颜。“苛劬来找过微臣。”
“她?”勒瑀狭长凤目内略有异样光华骤闪即逝。
她没有忽略那抹异样。“苛劬的确是个奇女子。她对微臣说,王上在中蛊之初最担心的便是她来伤害微臣,而她,的确想过不让王上失望,所以曾派人扰过我,准备喂我一两样蛊毒尝尝,可是她很快了悟,王上不爱她,是王上和她的事,于外人无尤。她更不想因为男人的薄情而迁怒于女人,尤其一个和她有着同样苦衷的女人。”她的那份觉悟,纵算在高喊女男平等、女人当自强的现代社会,也是大多数女人所无法参透的,否则怎会有歌叹唱“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苦衷?”
“臣想她所指的是我们同样以男人面孔活在世上,背后必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因苛美人本人如此,“她还说,王上身上的‘欢情薄’含十数种蛊苗,且有几类的蛊苗的解药是相克的,如果只分门别类出每种蛊苗而对症下药,只会此消彼长,永远无法根除王上体内的毒素。而世上只有她才能拿出根除的解药。”
“所以?”
“她想见王上一面。”
“要挟?”
“不如当成一个痴情女子的渴望。”这一点,宣隐澜虽无法欣赏,但绝对同情。
“你不怕她再害朕一次?”
“王上怕么?”
他纵声长笑,但因为经年卧床而略显气息不济,“激将法?”
“苛劬对王上的爱,也许在初时走得偏激,但臣通过近几年与其的几遭接触下来,她只是爱王上,她只想知道,对她,王上是否没有半分情分。”
“宣卿认为呢?”
“若无情分,在她伤了王上后,岂是在床上躺上半年就能了事的?王上对她,是心存怜惜的。”
“宣,世上有什么是你不能了然的吗?”
“有。王下为何不娶苛劬?以她的容貌才情,甚至只求能陪在王上身边即可,王上为何拒人千里之外?”
“宣何不再运用你聪明的脑袋想透呢?”
“世上若说有唯一不以常理推之的,便是情感,其中,又尤以男女之情最为无解。”
“朕的后位悬空多年,宣可曾想过入主岫烟宫?”
“臣不会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不会,还是不屑?”
“是不会。”宣隐澜水眸清亮无伪地迎视,“王上对微臣,初是兴趣,再有好奇,进而欣赏,施以体护,却不全然是爱情。微臣对王上,忧心有之,牵念有之,感恩有之,忠心有之,也非爱情。且以隐澜的本性,是断然无法安于做碧玉,无关为妾的身份,而是无法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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