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写我们的《欢乐家园》吧。”
那时候,是娅梅刚从省城省亲回来不久。
娅梅是在和张老师结婚以后才告诉家里的。一封家书,得在邮途旅行半月之久。反来复去,等接到回信已经过了月余。父亲的回信异常简略。他说生米已经煮熟,事情都无以挽回,为父也不消再说什么。既已死心为农,有机会也不再返城,那就好好同人家过日子吧。人生之事,简单可谓简单,复杂可谓复杂。捅破了窗户去说,在哪儿不是吃吃睡睡一辈子呢?说起来我们家也是农民,只不过你爷比人家日子过得更穷,穷到人家不讨饭可以,他不讨饭不行的份上,我们家才落了一个省会人的户籍。好生过日子是了,只求你们日后少回来探望,少让我看到一次你的可怜,少让我伤一次心也就够了。信上的内容,大抵就是这个意思。究竟父亲是为她的出嫁生气,还是劝她好好在乡下打发日月,至今娅梅还想不出一个的确。
期间,曾经回过三次郑州。前两次都是独自回去,见了父亲说,下次回来,我把天元带回让你看看。父亲说我不是已经见过照片了吗。她说他人比照片要好,你只消听到三言两语,就知道他为人多么厚诚。回来你让人家住到哪儿?父亲望着娅梅的脸。
可是,孩娃儿已经三岁,结婚已经六载,社会上的事情,也不知发生了多少千变万化。弟弟连工作都决然辞了,开了一个无线电维修门市部,虽是一间不足六平方的铁棚,居然每月能有六七百元的进项,是多少人一年的工资。无论时势怎样,终时不能一生不让天元见一次岳父。还是在上个月将收秋时,在学校双双请假十天,硬着头皮领丈夫孩子回了一趟郑州。父亲见了外甥,高兴是不需言说。见了天元,表面上也是十分热情。亲手置办了酒菜,天元也撑着胆子喝了几盅。可在酒的兴头,父亲说:
“在乡下做些生意吗?”
“不做。”
“现在兴做生意,不经商难能富裕。”
“粮食够吃,也不缺零用钱花。”
“娅梅就是这个穷命,有吃有穿她就行了。”
其时,弟也在场,问了一些乡下的情况,说姐夫,看不出你表面老实,挺内秀的,居然能把我姐搞到手,还能拴住她的心。话是说得随口,但话中的意思也使人十分尴尬。天元笑笑,又喝一盅,问了一些礼节上的话,先自回招待所睡了。娅梅同孩娃儿留着,本意是同父亲多年不见,想说说憋在心里的家常,不料弟弟却说:
“你真的不打算返城?”
“有家老小,还返啥儿城哩。”
“离婚,眼下最兴离婚。”
“只要天元不给我离,我是一定不会离的。”
“你下乡下成乡下傻子了。”
弟弟笑着这样冷热一句,又说有个乡下的姐夫,日本人再打进来,我倒可以到乡下避避,也就走了。父亲是长时间不语,到了夜深,才从酒桌旁边立起,说天元人好还不如他人不好,不好了有机会返城你问心无愧。这样两难着叹息一阵,父亲也上床睡了。如此伤心几日,从省城回来,弟弟找来一个卧车,将他们一家送至车站,父亲在月台上说的最后一句话是:
“没机会返城,就同人家过吧。”
可是,娅梅丢在月台上的一句话是:
“有机会我也不回,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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