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中午的时候,荒野上仍是十分炎热,哪怕是太阳始终隐藏在云层后面也是如此。
在还算平整的荒野上,两辆破旧不堪的载重卡车不住吼叫着,挣扎着向前爬行。它们的速度比人步行快不了多少。卡车车厢上坐满了人,甚至驾驶室顶上也坐了两个人,他们手里端着已经流行超过一百年的AK步枪,警觉地扫视着看上去一望无际的荒野。卡车后面跟着三十几个人,这些人或胖或瘦,穿什么的都有,手中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甚至连只能用来打鸟的火药苍都有。他们目光呆滞,在酷热的天气下机械地向前走着。
两辆卡车分别处在队伍两端,前面的开路,后面的压阵,防止中间的人逃跑。
苏怀里抱着那支引人注目的改装步枪,靠在车厢挡板上,随着车辆的行进不住摇晃着。他坐在后面那辆卡车车厢里,占了个还算不错的位置。这辆车上还有几个如他一样独自占据靠边的位置的人,都是凶恶家伙。至于车上其它的人,只好挤在一起。那几个面相凶恶的家伙都是具备一阶能力的战士,在这只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中可以说是没人愿意招惹他们。而身体相对单薄许多的苏也能获得相同的待遇则是源自于手中那枝改装步枪。这些经历过多场战斗中存活下来的老兵们都明白,在激烈的战斗中,狙击手往往可以救自己一命。他们可不愿意让狙击手的体力无谓地消耗在路上。
所以苏没有费什么事,就可以坐在卡车上闭目休息。
苏的身体已经彻底放松,但脑子并没有停,他在反复思索着自己的身体。与丽的争斗几乎使得他获得了完整的两个进化点,甚至于最后那场持续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激烈肉搏也为他提供了一些进化能量。在几乎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战斗后,看着强势的丽在他的冲击下一次次崩溃,那种征服的感觉与身体上的快感混合在一起,带给了苏无以伦比的冲击。
难道说,过于强烈刺激的**也会引起进化?
苏在认真的思索这个问题。在对待进化的一切问题上,苏都是如机械般的精准和认真,绝不会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现在已有了六个进化点,只要再得到两个,就可以开始进化红外视觉了。只有拥有红外视觉之后,才能够成为真正的黑夜王者。
但在取得进化点之前,先得有钱。苏早已一贫如洗,付给丽的那枚硬币是他身上最后的一点钱。当然,弹药或者陶瓷装甲片这类东西并不在其中。认真说起来,这些东西是如苏这样贫穷的雇佣军才会珍视的宝贝,如丽这样位居大公司高层的人根本看不上这些。
苏找到一个曾经去过的大型聚居地,并且接下了一个清剿暴民的任务。在荒原上,暴民到处都是,而且似乎越来越多,永远都无法清除干净。这个任务酬劳十分微薄,如苏这样自带专业装备,且具有能力的战士拿的是第一档的酬劳,也只有区区100元而已。那些在两辆卡车中间行走的、除了武器和还算强壮的身体外一无所有的武装流民,在战场上会是冲锋的第一线,而他们的酬劳不过是二十元。但是报名的人依旧比需要的多了几倍,大多数人都只有木棍钢筋作为武器。聚居地的首领只选了三十个武装流民,他的预算也十分有限。
钱的意义对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对这些流民来说,二十元钱意味着可以一个月不用为吃的发愁,至于住,荒野中到处都可以睡觉。而聚居地中则有的是避风挡雨的地方。而一百元对于苏来说,只是二十发改造子弹的价格。哪怕是不出任务,苏独自在荒野中游荡时,一天也会消耗几十发子弹。
苏现在穷得很彻底,又不能再回到阿斯莫接任务,才接下了这个酬劳微薄得有些可笑的任务。
几乎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苏就知道自己的身体与别人不同。在动荡年代,一切都在变异着,甚至于住在一起的夫妻过上十几年后基因也会有很大不同,但是苏知道,自己的身体与这些变异人不一样。
这具身体灵活、敏捷,他几乎可以自如地指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那些对变异人来说也是足以致死的辐射剂量,苏却完全可以承受。在各种极端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得久了,身体就会相应的作出反应,变得更加有承受力。在独自流浪的日子里,随着苏对能力域认知的增加,他判断自己的身体尽管没有进行任何格斗域的能力强化,却至少具备了各类能力一阶的实力。
苏慢慢地调整着身体的状态,呼吸、心跳和体温都开始缓慢降低,他要节省每一分体力。自到聚居地后,他还没有补充过食物,水也早就喝空了。要等打过这一仗后,才会有钱补充食物和水。苏不是没有劫掠过荒原上的暴民,但是劫掠对象并不包括会成为雇主的聚居地。或许在这个时代,生存是惟一的原则。但在行有余力的时候,苏还是愿意坚持着自己的一些原则,比如说,在与女人**后付钱。在这个混乱的、力量至上的时代,女人们显得格外的脆弱。苏的钱,或许能够让她们多生存一些时间。
当然,丽除外。
车队行进了整整三个小时,地形开始变得崎岖不平,不远处是倾塌的高速公路,时时也能看到荒弃的乡村别墅。行军这么久,还根本没有看到暴民的影子,就连卡车上的战士都变得无精打采,靠自己双足行走的武装流民更是接近精疲力竭。
苏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心脏有力地跳动起来,体温迅速升高,仅在几秒之内,苏就从近乎于冬眠的状态中完全清醒来,进入了战斗前的状态。同车的几名老兵也是在生死线上反复挣扎过来的老鸟,看到了苏的变化,他们也立刻警觉起来,向两边望去。
嗒嗒嗒!沉闷而深具冲击力的枪声突然响起。打头的卡车车身上立刻多出了几个拳头大小的洞,驾驶室的玻璃上泼上一大片暗红色液体,淅淅沥沥蜿蜒而下,血腥气扑鼻而来。车队中央的武装流民也成排地倒下。
队伍的指挥官从后面卡车的驾驶室中跳了出来,伏在地上,高声叫着:“该死的!重机枪!趴下,兔崽子们,都趴下!狙击手,给我干掉那个狗娘养的家伙!”
他喊叫声的尾音还没完全消失,一声粗暴之极的枪声就回荡在车队的上空,百米外荒弃的别墅中,那挺喷吐着火舌的重机枪应声而止。
效果好得超出了指挥官最乐观的想象,他狠狠地用力捶了一下地面,狂叫道:“干得好!”
道路两旁的民居中不断地响起枪声,至少有十几把枪在向着车队疯狂开火,而暴民们疯狂般的喊叫声比密集的枪声还要响亮。子弹如雨落下,压得聚居点的武装根本抬不起头来。除了几名老兵在车门和车体之间灵巧地找到了掩体,有力地开始还击,其余的人根本是闭着眼睛乱打一气,一边扣动扳机,一边祈祷子弹能够碰巧撞上一名敌人。至于敌人在哪,鬼才知道。
苏伏在地上,土黄|色的斗篷与地面的颜色十分接近。但在子弹横飞的战场,这并不能保证安全,运气才是真正的保障。
步枪枪口再次喷出火焰,房屋中一把吼叫得最凶狠的突击步枪立刻哑了火。苏那枝步枪的枪声实在是过于震憾人心,每枪响起都会将其它的枪声统统压下。而枪声一响,必定有一个敌人失去生命。而且这枪声一声接一声响起的频率,完全不象是狙击枪应有的射速,似乎这个狙击手根本不需要瞄准。聚居地武装人员士气大振,几个老兵甚至从地上跃起,抓住对方火力网出现漏洞的机会,从两侧向暴民隐藏的房屋包抄过去,准备将对方一网打尽。
一个又一个敌人进入苏的准星,又一一离开,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而苏碧色的目光安定、平静,见证着一个个生命的消逝。
嗒嗒!沉闷得令人心慌的重机枪声重新响起,冲在前面的两个老鸟立刻僵在半途,前胸后背都喷出数道血泉。其它的人则再次被密集的枪弹牢牢地压在地上,根本抬不起头来。
苏几乎是听到重机枪声的刹那就挪动枪口,将那个窗户后的那个射手套进了准星。然而他扣住扳机的手指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压下去。
操纵着重机枪的,是个看上去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有着在暴民中难得一见的清秀面孔,大大的眼睛中还有未拭干的泪痕。她死死咬着下唇,一缕缕鲜血从齿缝间汩汩而下,重机枪枪口吞吐火舌的将她写满了仇恨的小脸映得忽明忽暗。从这个小女孩脸上,苏似乎隐约看到了另一张面容,一个他几乎以为已经忘了的小女孩。
就在苏犹豫的几秒钟里,又一声惨叫在战场上响起,一个伏在地上的士兵被一串重机枪子弹扫过,几股血泉立刻喷了出来。
苏的瞳孔又收缩成一颗十字星,枪口微一摆动,便扣下了扳机。改装子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直接飞入重机枪喷吐着火舌的枪口!
重机枪的吼叫猛然顿住。然后轰然炸开,炽热的机件四下溅飞!
小女孩立了几秒,便向后倒了下去。她的额头上,深深嵌入一块重机枪的机件。
苏将脸重重埋入散发着火药味的泥土中。
战斗很快结束了。
这片居住区就是这群暴民的定居处。聚居地的战士们开始逐户搜索,所有暴民,不论是抵抗还是没有抵抗,成年还是孩子,结果都只有一种,击毙,没有俘虏。这是荒野的惯例,任何一个聚居点的容量都保持在食物和水能够供应的最大规模上,没有多余的份额分给俘虏。暴民中的年轻女人或许还会有点用处,男人则根本是累赘。因为大部分聚居地没有任何生产能力,也就不需要多余的劳动力。至于暴民的孩子,那是仇恨的根源,更不可能留下。
苏独自靠在载重卡车上,抽着身上最后一枝烟。他没有参加对暴民定居地的搜索,也不需要。在刚才的战斗中,他已经完全证明了自己。若没有他两次打掉重机枪,恐怕全军覆没的就是聚居地武装。现在就连那些目空一切的老鸟也对苏充满了敬意,他们知道,刚才那连绵不断的枪声不可能是个一阶狙击手打得出来的。
指挥官走到苏的身边,看他的烟已到了尽头,便又递过来一只烟,为苏点上,问道:“感觉不舒服?”
“有点累。”
指挥官已经接近五十岁,经过十几年的战斗才建立起这个聚居地。他刚才已经察看过重机枪阵地,对苏现在的心情多少理解。毕竟这次的暴民与以往有些不一样,他们身上很少有腐烂,容貌也与其它人类无异。实际上,十几年前,指挥官带领着四处寻找落脚点的人们,就是今天这样的群落。
风吹起指挥官灰白的头发,他布满风霜刻痕的脸上有着洞悉世情的笑容,这种笑,嘴角是向下的。
看着偶尔还在响起枪声的居住区,指挥官吐出口烟雾,说道:“你今天表现得真不赖。我很怀疑你真的只是一个一阶狙击手吗?呵呵,你不用介意,我并不想知道什么。回去后,你的酬劳会是200元。我想不会有人反对这个的。”
苏勉强笑了笑,说:“这是我这几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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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七 大人物 上
章七大人物
领到酬劳后不到十分钟,200元硬币就被全部兑换成了纯水、食物和弹药。苏并不打算在这个聚居地久留,简单补给后,就准备离开。在苏脑海中的地图里,这个聚居地距离阿斯莫才一百公里,仍是有些近了。尽管丽没有想要他性命的意思,可是她却足够的麻烦。而且苏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是她可能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
所以苏选择离开。
在离开之前,苏按照以往的习惯,把聚居地的每个角落里都走了一遍。于是在他意识中的地图里,就有了他所目见的全部细节。苏根据座标,将这个聚居地命名为K7。他这个想法出现时,地图上聚居地的标识旁,就出现了K7的标记。
K7聚居地的指挥官很希望苏能够留下来,刚刚的战斗已经表明,苏这样的狙击手完全可以左右一场战斗的结局。当然,苏的拒绝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有大公司才有可能留得住苏这样的人,K7聚居地实在是太小也太贫穷了。
前面那场战斗,对手出乎意料地强,能够以200元雇佣到苏,指挥官觉得自己的运气还算不错,否则结果或许会截然相反。以苏在战斗中的表现,指挥官估计他的身价至少在500以上,然而K7绝对没可能拿出这样一大笔钱来。
在夜色中,苏离开了K7,向西而去。
临行前,指挥官交给苏一份地图,上面标注了一个地点。那里是一个名叫猎鹰的佣兵组织总部所在地。猎鹰的首领当年是指挥官的战友,指挥官的意思是如果苏缺钱的话,不妨去那里碰碰运气。不管在哪里,好的狙击手永远都受人欢迎。
钟摆城如往常一样迎来了清晨。
天色刚刚放亮,响亮的军歌就回荡在东区的上空,一队队战士开始在微明的晨光下出操跑步。丽站在一座五层楼的天台上,冷冷俯视着下方操练的战士。她是站在天台的胸墙上,稍不留意就会直接摔下去,而这里早晨的风又特别强烈且变幻不定。哪怕是格斗域三阶的战士,也不敢随随便便站着在这种地方:一个不巧摔下来的话,他们虽然死不了,可是折断几根骨头是少不了的。
钟摆镇的环境比周边地区要好一些,辐射度和污染都比较低。这些士兵虽然没有特别强化过身体的抵抗力,但是个个体质强健,完全可以忍受再强一倍的辐射。与动荡年代更强调个人武力的潮流不同,丽推崇旧时代的练兵方式,并且非常注重兵种搭配和装备质量。可以说,整个罗克瑟兰北区分部建设经费的80%都耗在了丽这只军队上。而分部目前产生的利润甚至还不足以养活丽手下的50个人。
罗克瑟兰北区分部建立还不到三个月,丽手下却足足有五百人。罗克瑟兰把几乎一半的精锐部队都派到了这里,显然绝不仅仅是为了一个N11基地而来。在丽的指挥下,人数越多威力就会越大,钟摆城周围的武装流民或者是暴民可能成千上万,但丽这500精锐可以轻松地扫平他们。
在罗克瑟兰北区分部内,里高雷控制着这片区域所有的代理人,而丽则掌握了武装部队。当然,大多数代理人其实都有些强悍的个人能力,不然也无法在混乱血腥的荒野上立足。
与佩恩公司管治下的阿斯莫不同,钟摆城并不欢迎外来者,北区分部也不打算对外交易。在选定了钟摆城为分部所在地后,丽率领着军队用半个月的时间清理了整座城市,又用半个月清理地下通道,封堵炸毁了所有用不上的秘道。然后划定钟摆城周围十公里为禁入区,流民固然不能居住,连其他公司或者聚居地的成员都不得通行,即使持有罗克瑟兰公司核发执照的佣兵和猎人,如果任务区域不在这十公里区域内,也会一视同仁地被拒绝入境。无视警告的人,都会受到罗克瑟兰卫队的打击。而在荒野上,打击往往意味着灭绝。
晨光渐渐明亮,隐约可见远方扬起了片片烟尘。占据了钟摆城边缘最高一栋建筑的哨兵发现了异样,在高倍望远镜中,隐隐可以看到烟尘里面是长长的车队,正向钟摆城驶来。哨兵立刻将重机枪保险打开,同时以步话机通知了分部。
没过多久,哨兵就得到了回音,那是总公司的车队。
这次来的看来是个大人物。车队中央有三辆旧时代风格的黑色房车,护卫力量则是两辆轮式装甲车和装满了两辆运兵卡车的战士。为了适应根本没有公路的荒野,这些房车其实都经过了改装,必要时车体底盘可以抬升至一米以上,强劲的马力更是可以保证它们能够穿越一切轮式装甲车可以穿越的地形。不论在哪个时代,气派都是以物质来做保障的。
车队距离钟摆城还有一公里,里高雷和丽已双双出现在城外相迎。
从房车上下来的是一个已开始发福、头发雪白的老者,浅灰色西装烫得笔挺,黑得发亮的皮鞋更是一尘不染。老人脸上好象永远都挂着微笑,单看外表,他似乎没有任何特殊能力。在这个快速变迁的年代,其实大多数人仍是没有异能的。
自古以来,人就是有天赋分别的,在动荡时代也是如此。大部分人没有获得能力的天赋,有可能发展出能力的,绝大多数只限于某个特定的领域,而且停滞于一阶上。基因进化药剂虽然能够令没有天赋的普通人也产生进化点,从而获得能力。然而药剂的昂贵与稀有是比天赋更加严格的限制和障碍,普通人一辈子也不可能积攒够一枝药剂所需的钱,但如果肯拼命且运气足够的好,或许几场战斗下来就会得到进化点。
或许自从人类拥有智慧以来,这样两条规则就未曾改变过。一是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第二条就是人可以通过努力来改变这种不平等。然而讽刺的是,纵观历史,在大多数时候,人的这种努力及其产生的效果,反而更加剧了社会整体上的不平等。
老人虽然没有能力,但是丽和里高雷对他的态度很尊敬。这个名为法斯尔的老人是罗克瑟兰公司创始人之一,也是现任五名董事之一,属于公司内真正有话语权的大人物。
在法斯尔身后,还跟着两名光彩夺目的年轻人。他们俩身着相同式样的深黑色制服,袖口处有两轮暗金色花纹纹饰,服色与周围其他罗克瑟兰公司成员迥然有异,而且华贵得多,裁剪熨帖合体,手工精致,所用的制服衣料甚至丝毫不比法斯尔的西服差。看来,这两人并非罗克瑟兰成员,而同属于另外一个组织。
城外当然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重新上车,直奔分部大楼,片刻后就在顶楼的大会议室坐定。分部所有中层以上的管理人,都被召集回来,参加这次的会议。
令人侧目的是,那两名显然并非罗克瑟兰成员的年轻人也在会议室就坐。他们一言不发,安静地坐在法斯尔身后。
会议很简短。对于北区分部到目前为止取得的成绩,法斯尔表示十分满意,并且代表公司高层宣布今年的中期待遇会提高30%。会后,法斯尔将里高雷留了下来,分部众人知道接下来会有一场秘密谈话,于是满心欢喜地散去,连丽都起身离开了会议室。但那两个年轻人却依然留在会议室里,安静地端坐在后排座位上。
里高雷坐在宽大的会议桌前,不知道怎地,心里隐隐浮起些许不安。与相对单纯的丽不同,里高雷为公司效力已经超过十一个年头。他非常清楚面前这个总是面带微笑、一团和气、行动缓慢,看上去全然无害的老人有多大的能量。在这个世界里,力量拥有话语权,然而在智慧面前,力量始终难以占到上风。
那两个年轻人也令里高雷感到好奇,以及危险。
左边的年轻人高大雄伟,高度几乎和他不相上下,肩膀很宽,身体厚实得好像一堵沙垒,他的身材整体十分匀称,充满了力量感。这个年轻人看上去二十多岁,有刀削般的鼻子和一双鹰一样的眼睛,毫无表情的面孔下是一些隐藏不住的傲慢。
另一个则显得更加年轻些,看上去刚刚二十左右,有着奇异的柔顺灰发,他的眼睛同样是罕见的灰绿色。与高大张扬的同伴不同,这个年轻人显得格外安静,甚至还有些羞涩。他同样在好奇的看着里高雷。里高雷突然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瞳孔深处有点点光芒在隐约闪动。几乎同时,里高雷感觉到身上似乎有一道冰流涌过,直觉告诉他,似乎这个年轻人已经将他看穿了。
法斯尔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又亲自过去把会议室的大门关好,回到会议桌前坐下。他不住绞着双手,过了半天,才沉重地叹了口气,说:“这段时间,我对你非常满意,也格外的失望。”
里高雷看着老人的举动,不发一言,此时向椅背上靠了靠,随意地问:“怎么说?”
法斯尔从里袋中取出几张照片,轻轻一推,照片就顺着光滑的桌面滑到了里高雷面前。只瞥了一眼,里高雷脸色就变了,狠狠地骂了句:“这狗娘养的!”
在绿莹莹的底色上,到处都是入侵者和各类细胞的尸体,正是里高雷当时在博士电脑屏幕上看到的情景。
几张照片都是这个。
法斯尔取下眼镜,用一方白色手帕细细地擦拭着,已显得有些混浊的眼珠却在看着里高雷:“看到这几张照片时,我真的非常非常失望。这两天,我这个老家伙完全没有睡好,一直在想着这件事。你知道,我一向很看好你,并且亲手将你送到了这个位置上。那么现在你是不是欠我一个解释,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野心,还是别的什么?”
里高雷没有回答,而是向法斯尔身后的两个年轻人看了看,问:“这两位是?”
法斯尔挪了挪身子,向两个年轻人指去,说:“哈!看来我真是老了,都忘记介绍了。这位是莱科纳先生,这位是奥贝雷恩先生。两位都是暗黑龙骑的成员,专门为了这个……入侵者的事情而来。”
被法斯尔点到名时,两位年轻人都站了起来,向里高雷微微行礼,显示出上佳的礼仪。
灰发青年微一躬身,以悠扬悦耳的声音说道:“暗黑龙骑一等兵,奥贝雷恩。”
另外一人则道:“暗黑龙骑下士,莱科纳.法布雷加斯。”
奥贝雷恩认认真真地行着礼,莱科纳是带着隐隐的高傲,看起来他尤其为自己家族姓氏自豪。
里高雷并不知道是否有法布雷加斯这么一个家族,但看莱科纳的表情,想必是一个非常显赫的名字。然而法布雷加斯是个什么样的家族已经不重要了,听到暗黑龙骑四个字时,里高雷眼角猛地**了一下。他本来想点根烟,结果连续划了几下火柴,都没能划着火。
里高雷盯着法斯尔,问:“如果我猜得没错,你的人应该已经开始调查分部里的人了吧?”
法斯尔摊了摊手,道:“并没有大动干戈,也没那个必要。毕竟除了你和罗斯坦外,也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丽还是个孩子,我想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如果她没有感染上这个……入侵者的话,也没有必要让她知道。”
里高雷将根本没有点燃的烟揉成一团,声音显得有些沙哑:“你想我怎样做?”
法斯尔将微微发福的身体向后靠去,微笑道:“这就对了。你知道入侵者的来源,你需要做的,就是协助两位暗黑龙骑士找到这个来源。噢,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与暗黑龙骑的合作最重要的就是诚实。为了保证诚实不被破坏,莎丽已经被送到了暗黑龙骑,去接受为期一年的免费教育。我可以保证,一定是暗黑龙骑内部的正规基础培训,那可是许多家族和公司捧着大把硬币都求不来的机会。”
“莎丽!”里高雷眼睛猛然瞪大,凌乱的短发似乎也要竖起!然而法斯尔始终笑眯眯的,好象根本感受不到里高雷的气势。
这头咆哮的狮子随即泄了气,颓然坐了回去。
法斯尔微笑道:“这就对了。在暗黑龙骑的一年对莎丽一生都会有数不尽的好处,而且她已经十三岁了,身上的变异组织再不接受治疗就会永久化。暗黑龙骑已经承诺会完全治好她。你知道,罗克瑟兰可没有这种技术。”
里高雷的要害再次被击中,他的面容扭曲着,呼息粗重得如同蒸汽火车,将头深深地埋进两手中间。过了片刻,他才抬起了头,低沉地说:“放过丽。”
法斯尔愉快地笑了起来,说:“我说过,丽还是个孩子,而且非常有天赋。公司需要她。”
这时莱科纳站了起来,微笑着道:“很高兴我们能够合作。现在,我需要知道你取得入侵者样本的一切细节。”
片刻之后,里高雷面前就多了一张苏的彩色素描像。他不得承认,这张画像实在是画得惟妙惟肖,特别是那只平静下似乎隐藏着一座火山的碧色眼瞳,令里高雷觉得好像苏真的就站在眼前。
这张画像出自奥贝雷恩之手。这个安静得甚至有些腼腆的年轻一等兵有着非同一般的艺术天赋,仅仅凭借里高雷的口述、几枝彩色铅笔和几次修正,就绘出了这样一张几可乱真的画像。
莱科纳仔细地看着苏的画像,说道:“他的外表特征非常明显,应该不难找。里高雷先生,我们需要借助你的代理人队伍,让他们一旦有了这个人的消息,就立刻回报给我们。现在,给我们准备几辆车,我们先去阿斯莫。”
里高雷看着莱科纳,尽管这个年轻人的傲慢让人有些不舒服,但他的实力无疑强横,即使只是站在身边,里高雷也感觉到皮肤有被针刺的隐痛。
“需不需要召集点人手?这个苏很难对付。”里高雷说道。
莱科纳向奥贝雷恩望了一眼,淡淡地回答:“不必了,我们带了自己扈从。这个苏再难缠,只要能够找到他的行踪,我和奥贝雷恩就能够应付。你需要做的只是提供车辆和引路。”
半个小时后,里高雷开着他那辆越野车驶离了总部大楼,沿着道路向城外驶去。坐在副座上的是莱科纳,奥贝雷恩则占据了机枪射手的位置上,一路上左顾右盼,饶有兴味地打量着钟摆城。
越野车驶过城西广场时,丽正站在高台上,冷漠地看着台下正在操练的士兵,飞舞的栗色短发显得格外显目。
莱科纳盯着丽,将她每一根线条都收在了眼里。从第一次见面时起,丽那双修长而有力的腿就给了莱科纳非常深刻的印象。直到越野车绕过街角,再也看不到丽时,莱科纳才收回了目光,向奥贝雷恩笑着说:“真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也有这么棒的妞儿!等办完事回来,一定要想办法干她一次。不过说实在的,一次恐怕不够!怎么样,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有的话我就让给你!”
奥贝雷恩皱了皱眉,他敏锐地感觉到了里高雷身上一丝不易觉察的怒气。对于莱科纳的问题,他平静地说:“我有喜欢的人。”
莱科纳哈哈笑了起来,说:“嗨!别那么正经,出来就是放松的嘛!好吧,好吧,不谈这个话题了。不过真想知道谁能让你这个家伙动心。”
奥贝雷恩安宁地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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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七 大人物 下
莱科纳和奥贝雷恩各带了五名扈从,他们驾着四辆越野车,跟随在里高雷的车后,一路向阿斯莫疾驰而去。里高雷注意道,这些扈从除了随身的手枪外,根本没有带任何重火器。莱科纳和奥贝雷恩身上则连枪械也没有。
夜时分,飞驰的车队抵达了阿斯莫,并且将这个安静的小镇从睡眠中惊醒。简单地说明来意后,莱科纳和奥贝雷恩检查了苏曾经住过的房间,并且询问了几乎所有与苏相关的人员,包括了伯恩。一些怀疑是苏用过的东西则被提取和保存。
莱科纳的扈从几乎都是偏重于战力,而奥贝雷恩的手下则包括了一名生化学家,一名机师,一名通讯和电子专家,一名猎人,以及一名战士。
苏在阿斯莫的人缘不好也不坏。很多人喜欢这个安静且神秘的年轻人,何况他的眼睛是如此迷人。也有同样多的人讨厌苏,讨厌他那太过漂亮的眼睛。不管是哪种人,看到了暗黑龙骑的汹汹来势,以及佩恩公司的沉默,都明白苏要倒霉了。讨厌苏的自然兴高采烈,回答问题时不免添油加醋,额外的给苏按上了许多罪名,恨不得他早点死。那些喜欢苏的开始并不愿意配合,因此也就吃了不少苦头。莱科纳的扈从折磨人都是行家。就连伯恩的意志也仅够抵抗半分钟,因为简单的询问之后,莱科纳的一名扈从就直接拔去了他的二片指甲。
唯一抵抗到底的反而是个女人,那个在酒吧里试图诱惑苏的女人。她长得还不算差,但并不是莱科纳喜欢的类型,或许是由于在荒野中成长的童年,或许是近几年的纵欲生活,莱科纳在她身上嗅到了变异组织的味道,不由得兴趣全无。而且他从来都很缺乏耐心,所以几分钟后,用于刑讯的旅馆内就冒出了红得有些妖异的火光和女人凄厉的惨叫。
当奥贝雷恩和里高雷赶来时,只看到了一脸无所谓的莱科纳和地上女人焦黑的尸体。奥贝雷恩叹了口气,却没有多说什么。
车队在阿斯莫简单地补充一些水和油料,并且休息了两个小时,等到天色微明,就向阿斯莫的丛林驶去。
那个死去的女人据说是佩恩公司老板的情人,然而由始至终,直到车队离开阿斯莫,也未见佩恩公司的高层露过面。
借助还不算十分明亮的天光,奥贝雷恩和猎人扈从在丛林中仔细地搜索着。奥贝雷恩的扈从是里高雷曾经见过的最好的猎人,几乎对丛林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虽然事隔数日,但那猎人仿佛当时在场般几乎是沿着丽当日的路线行进,并且发现了被枪弹打断的树杆。而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奥贝雷恩则与猎人扈从几乎在同一时间望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小楼。
里高雷站在队伍末尾,但是已经将一切细节都收在眼底。莱科纳是单纯的实力强大,然而奥贝雷恩却令他看不透。这个灰发灰瞳,面容纯净的年轻人掌握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些,甚至于包括了绘画这类在荒野全无用处的技能。但奥贝雷恩本身的主能力究竟是什么,到了哪一阶,却还是完全没有概念。
扈从猎人和奥贝雷恩用去了整整半个小时来搜索小楼上下,最终踏入了苏与丽激战的房间。一进房间,经验老到的猎人就敏感地吸了吸鼻子,对他来说,这间房间里有极淡的苏的味道。这可是极为罕见的事。要知道,他们完全是靠追踪丽留下的痕迹才能找到这里,在整个丛林中,苏都没有给他们留下哪怕是一丁点的线索。
能够进入房间的只有扈从猎人和奥贝雷恩,其他人都留在外面,以免无意中破坏了线索。扈从猎人仔细检查过整个房间后,目光落在了靠在墙边的长桌上。长桌边缘与墙壁的接触处有明显的破损,墙壁上也有大块的划痕,痕迹看上去很新,似乎就在不久前桌子与墙壁进行过剧烈且长时间的碰撞和摩擦。
猎人自背包中取出了几管喷剂,交替着喷在了长桌上,然后取出一个透镜仔细观察。透过这片滤镜,可以看到桌面上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上身轮廓,曲线凹凸有致,骨架相对来说比较精致纤巧,应该是属于一个女性体,轮廓边缘则是连续的彩色线条。这些线条代表的是不同时间,由此可以大致判断痕迹的由来和运动轨迹。
猎人大略一看,已经明白这里发生过什么,于是将透镜递给了奥贝雷恩。奥贝雷恩接过来看来看,双眉微皱。他当然也知道了这里发生过什么。略微思索后,奥贝雷恩向猎人投去一个眼神,摇了摇头。
扈从猎人有些诧异,不过无条件服从主人是他们的使命和职责。
当莱科纳和里高雷等人终于能够进来时,桌面上的喷雾已经完全蒸发。他们所得知的是在这个房间中发生过激烈的搏斗,并且苏留下了痕迹,主要是气味。对于强化过三阶嗅觉的扈从猎人来说,从这极淡的气味勉强能够分辨出苏的行踪。如果苏刻意掩饰,也就无从追踪,但苏休息过的地方,尤其是精神和身体放松的时候,还是多少会留下点痕迹的。
莱科纳不知道的,则是这张桌子上曾经发生过的,长达一个小时的激烈战事。
莱科纳思索片刻,说:“苏没了手枪,看样子也没有备用的家伙。那么接下来,他第一件应该做的事就是补充一把近战武器。那么我们应该先去附近的聚居地找找线索,康文,把周围的聚居点都列出来。”
奥贝雷恩带来的电子专家取出一台厚仅一公分的平面电脑,打开后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就调出了一张地图。根据地图上的标识,丛林周围一百公里内有三处聚居地。
莱科纳随手在地图上划了个半圆,将三处聚居地穿了起来,说:“就按这个顺序,一个一个地找。”
那名生化学家Сhā话道:“我认为,我们应该首先检查一下这座丛林,确定入侵者不是来自于这里的原生体,再去追踪那个人。”
莱科纳略皱眉头,道:“这样吧,奥贝雷恩负责这里的搜索,我去追苏。这里搜索结束后,尽快赶上来和我会合。奥贝雷恩,你看如何?”
奥贝雷恩点了点头,道:“我应该会在这里用上两天时间。两天后我去找你。”
此事就此议定。
在莱科纳一行人离开丛林时,苏正无奈地看着自己面前满满的一杯烈酒。这酒酒气刺鼻,而且是旧时代的酒。虽然不算是什么昂贵的名酒,但是年份已经保证了这杯酒的珍贵。酒气中,又有种隐约的辛辣味道,苏的肌肤更是有隐约的针刺感。这杯酒的辐射程度还说得过去,在野外求生的成年人能够承受。当然时间久了也可能发生变异,不过作为雇佣兵,谁知道能不能活到身体发生变异的时候?
围绕着桌子坐着的,是十二个外形粗旷、神态如虎似狼的彪形大汉,个个露在外面的肌肤上都看得到明显的伤疤。为首的男人已经四十多岁了,体型之巨大简直足以把苏完全装进去。
桌子很精致,是旧时代的精品,房子却很简陋,四面漏风。桌上的食物主要就是各种烤肉,从凶暴鼠、腐狼直到不知出自什么生物的变异肉块。肉很多,酒只有一瓶,而且半瓶已经倒在苏面前的杯子里,看得苏苦笑。
这一桌装束和流民乞丐差不多的粗糙男人,就是大名鼎鼎的猎鹰雇佣兵。破败的总部和只比四处流浪的暴民稍好的食物,就是他们用来招待苏的东西。猎鹰雇佣兵在附近一带十分有名,他们完成任务的成功率和效率口碑颇好。但是雇佣兵是一个高伤亡的行业,猎鹰却没有象其它雇佣军那样抛弃伤残的队员,而是把他们集中到附近的聚居地中供养起来,这是一笔非常庞大的开销,几乎耗尽了猎鹰所有的收入。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同猎鹰首领的政策,所以到了现在,这只队伍就只剩下了十二个人。为了赚到更多的钱,猎鹰不得不为附近的公司卖命,接下一些其他佣兵可能会犹豫的高危任务,冲杀在战场的第一线。
看着面前满满的一杯酒,苏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并不喜欢喝酒,特别是烈性的劣酒,但面对也许是这只队伍最后的一瓶酒,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
正如K7的指挥官所说,狙击手在哪里都非常受欢迎,特别是猎鹰这样的佣兵队伍。在远程爆炸武器非常罕见的现在,狙击手是压制对手重火力的主要力量。所以苏一到猎鹰的总部,并且说出是K7指挥官介绍来的,就立刻受到了猎鹰首领最热烈的欢迎,力邀苏加入猎鹰。
K7指挥官有一件事情忘记了说明,那就是他与猎鹰首领年轻时是可以性命相交的朋友。尽管在这个动荡年代朋友远远比变异的生物少得多,但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男人,还是很容易成为不变的朋友。所以K7指挥官介绍过来的苏,立刻得到了猎鹰首领的信任。
苏只想接一两个任务,再顺路向西方探索,慢慢向更远的地方转移。没想到遇到了这样一只过于另类的佣兵队伍。
苏苦笑,转过脸来,正好看到猎鹰首领那张笑得灿烂之极的大脸。
“其实……”苏开口,房间里立刻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望着他。其实,这是自从到了猎鹰总部后,苏还一直没有机会说些什么,时间都被猎鹰首领的滔滔不绝给占了去。见苏打算说些什么,房间中有老有少的粗糙男人们一个个目光炯炯,目光中有希冀、有热切、有不安、更有患得患失。由于缺少狙击手,猎鹰几乎每次出任务都会有伤亡。而以猎鹰的现状,几乎是死伤一个就会减少一个可用的成员。
房间中越来越安静,一种不安的气氛开始蔓延。不止是房间中的十二个大男人,门口窗户处还悄悄出现了几个女人、老人和孩子的面孔。这里的女人几乎和男人们同样粗糙,也同样有着对生存的热切渴望和对这片土地的热爱。极度贫瘠的荒野中,也惟有猎鹰这样的另类,才会收留完全没有价值的老人和残疾。
苏忽然觉得,他现在将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很沉重,要反复思量。
“其实……”苏柔和舒缓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着,几乎都有了回声:“我可以说是三阶的狙击手。”
轰的一声,房间里的男人们立刻兴奋起来,看向苏的眼神中立刻多了许多敬畏和崇拜。这可是个真正的大人物!
猎鹰首领不过是一阶力量强化和一阶简单枪械掌握而已。除了首领外,这一屋子的人还没见过一个真正的拥有三阶能力的人。男人和女人们都在兴奋着,甚至开始憧憬今后幸福的、可以在三阶狙击手掩护下冲锋的战斗生涯。然而首领却不是这样想,他的心猛然往下一沉,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猎鹰根本不可能留得下一个三阶狙击手。他明白,在市场上,一个三阶狙击手出任务是什么样的价码。
果然,苏望向猎鹰首领,道:“我到这里来,是想看看可不可以顺路做个任务。最多出一个任务后,我就要离开了。”
猎鹰首领看看苏,看看呆若木鸡的一屋子男人,再看看满桌子的烤肉和苏面前没有动过一点的满杯酒,揉着鼻子,苦笑着说:“我知道三阶狙击手的价儿。你们出一次任务,最便宜的价钱也可以买下整个猎鹰了。你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一阶狙击手……你也看到我们的境况了,说实话,我们完全出不起钱。”
猎鹰的确非常的穷,除了武器和驻地还算说得过去,几乎连多余的粮食和食水储备都没有。武器大多是附近聚居地资助的,而驻地,一个颇具规模的庄园,就更算不上什么了。动荡年代,最不缺的就是废弃建筑。
苏忽然抓起面前的玻璃杯,将满杯的烈酒一饮而尽!
一道火线登时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苏的胃。苏的胃里立刻有如同时点燃了数个弹药库。
“我欠猎鹰一次任务。”苏说,碧色的眼睛亮如翡翠。
猎鹰首领被这突然的转折弄得一时摸不着头脑,讷讷地说:“可是……我们真的没钱。就是这些变异肉,也快要吃不起了。你知道,我们有三十多个老队员要吃饭……”
“酬劳已经付过了。”苏指了指面前的空酒杯。
猎鹰首领张开了口,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片刻,才伸出大手,向苏的肩膀拍去:“兄弟……”
然而他的大手却是落了空,直接拍到椅背上。愕然之余,猎鹰首领这才看到苏已一头栽倒在桌面上,酣然睡去。
房间里静了片刻,众人看看那个一杯倒的三阶狙击手,然后面面相觑,完全被眼前的状况弄糊涂了。
猎鹰首领最先回过神,他这才站起想去扶苏,看了看自己的大手,忙叫过来两个健壮女人,将苏抱到了后面女人们住的房间里,安置他睡下。在猎鹰,女人们睡的地方是最好最干净的地方。连首领自己也是和一堆粗糙男人挤在一起。
领知道大多数高阶战士都有个人**,严厉命令所有人都不得翻苏的东西,进苏的房间。特别是一个想要看看苏绷带下的脸究竟长什么样的小女孩,不光被狠狠地弹了脑袋,还被罚了顿晚饭。
猎鹰庄园,就这样在夜幕下沉睡。
行将黎明,正是最黑暗的时候。黑暗中,慢慢有一点幽幽的碧光亮起。碧光开始显得有些茫然,然后骤然亮了起来!
苏刷地坐起,左手一伸,就习惯性地摸枪。然而伸手处,却是摸了个空,他猛然间出了一身冷汗。
苏腰一挺,整个人如同失了重量,轻飘飘的升起,直接贴在了天花板上,这一次他手中握的是一片陶瓷装甲片。这东西即轻且薄而且极为坚硬,飞旋出去的话,可以轻易地将人脑袋从脖子上分离下来。
苏在天花板上整整挂了三秒钟,看清房间内的环境虽然陌生,但其实空无一人后,才无声跃落。
所有的装备都整齐摆放在屋角,斗篷则叠得整整齐齐,摆在一旁。苏这才想起昨晚的事,他依稀记得,猎鹰首领咧开大嘴,好象在说着什么,可是他一个字也听不清。然后胸膛里腾起一片榴弹爆裂般的热浪,至于后面的事,就再也记不得了。
苏这时才明白过来,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喝醉了。喝醉后的感觉很奇怪,但最令他无语的是,这次骤醉,居然使得他进化点又前进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这一点点原本微不足道的变动,对于整体却是个巨大进展,因为他终于积够了六个完整的进化点。
他很有些哭笑不得,难道说以后天天将自己灌得烂醉如泥就好了?或许十年前苏会尝试这样做,可是现在,不要说酒非常昂贵,苏出两次任务得到的进化能量,就会比这快得多。
苏默默的穿戴整齐,然后将房间内的一切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消除了自己存在过的一切痕迹后,即从窗户中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方才,在醒来的瞬间,苏忽然有极强烈的不安。这种感觉,与他十岁时被几头腐狼盯上,并且跟踪了他整整一晚的感觉几乎一模一样。苏立刻想起了丽,但是丽应该对他并没存杀机,他被丽盯上的时候感觉与现在完全不同。
苏几乎可以确定,现在在后面追踪他的不是丽,是一群狼。
他决定立刻离开。能够让苏产生如此强烈危机感的,不管是人抑或是其它的什么变异生物,都不是猎鹰里这群天真的雇佣兵能够对付的。
猎鹰那幼稚而又不切实际的理想,在这个动荡年代,有如黑暗中的一缕火光,它不能照亮世界,却会招来毁灭。
借着黑夜的掩盖,苏没有惊动任何人地离开了猎鹰庄园,然后开始在茫茫荒原上匀速行进。改装步枪沉甸甸地压在背上,让苏平空有了几分信心。他要在这片一望无际、地型复杂的地域内与身后的狼群好好周旋,首先要做的,就是弄清楚身后追踪而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再然后,就是比拼耐心,或许还有幸运。
广袤的天地是狼的乐园,也是苏的乐园。狼是有耐心的动物,苏也很有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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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八 未完的任务 上
章八未完的任务
浓密的云层被强风吹开了一片空隙,火辣辣的阳光倾泄而下,原本还在地面上活动着的形形**的色生物立刻四散奔逃,各找阴暗处藏身。直晒的地面温度迅速升高,不一会升腾的热空气便将地面上的景物变得扭曲起来。
除了呼啸的风声外,荒野上几乎再没有其它声音,也看不到任何活动的痕迹。
在一栋废弃的别墅里,苏坐在二楼的窗户旁,正仔细擦拭着步枪零件。当最后一个零件擦好后,他更以缓慢而又精确的动作将步枪重新组装起来,然后推上了一颗燃烧弹,才将枪小心翼翼地放在身边,并用布条蒙住枪口,以防止进灰。枪是苏在荒野中生存的保证,失去了手枪后,改装步枪就成了苏唯一的武器。而且要和群狼战斗,这把步枪更是他的依靠。
苏靠在墙壁上,进入了睡眠状态。在这片区域内,苏已经游荡了整整五天,在脑中的地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在过去五天中走过的轨迹,一个大大的弧形,几乎快形成了一个半圆。现在他进入的区域,是地图上已经探索得差不多的部分。苏不愿意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里和人战斗。
半个小时后,苏张开了眼睛,一秒钟都不差。此时天上的云层重新合拢,荒野上又是灰蒙蒙、阴沉沉的一片,刚才日光灼烤带来的炎热仍徘徊不去,踏足于土地上,脚下依然是热浪蒸腾。
五天以来,苏都是走两个小时,休息半个小时,交替进行,不分昼夜。他行走时匀速前进,保持在每小时十公里左右。当然苏的速度远不止十公里,这样做是为了让后面跟踪而来的群狼判断错误。在关键时候,或许最微小的失误也有可能扭转战局。
狼群距离苏正越来越近,但他们与苏还没有碰过面,苏也就不知道这些狼因何而来。等苏一个大圈绕完,或许可以从狼群留下的痕迹找到些蛛丝马迹。
现在时间还很充裕,苏慢慢地活动着身体。他肌肤微微颤动着,上面不断感受到极微弱的针刺感,这是危险的标志,说明后面的人始终没有放弃对他的追踪。许多野兽都有以危险的天然直觉,苏在这方面并不输于大多数野兽,甚至还犹有过之。在选择了神秘学的能力域后,对危险的感觉就更加的敏锐。或许这是神秘学少为人知的一项好处。
苏开始整理装备,并且看着脑海中的地图,思考着下一步的路线。当看到地图上的K7基地时,苏忽然心中跳动了一下。不论这些狼来自何方,从他们出现的时间和方位判断,K7基地都是最有可能的一个起点。
苏出了小楼,走出数公里后突然折了个方向,斜斜的向K7基地Сhā了过去。
距离苏不到90公里的地方,莱科纳等人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些最新的痕迹。兼职扈从的电子专家打开那份精度丝毫不比苏差的地图,上面赫然标注着苏这些天来行进的路线,几乎分毫不差。电子专家在最新的位置上做了个标记,于是一个几乎完整的半圆出现在地图上。
这份地图上,有好几个地方都被打上了红X,猩红得十分醒目。
“他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狡猾的家伙,想带着我们绕圈子。”莱科纳冷笑着说。他向电子专家望了一眼,问:“你那东西可靠吗?”
电子专家抬起头来,严肃地说:“除了奥贝雷恩阁下,我们的队伍中应该没有人可以发现并且破除我的装置。”
莱科纳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愉快,但他并没有发作,而是看着地图,阴冷地说:“如果这家伙真想跟我们兜个圈子的话,希望你能够给他一个足够大的惊喜。”
莱科纳又看向猎人,略显不满地问:“我们的速度不能更快了吗?”
猎人正研究着地面留下的痕迹,听到莱科纳询问,抬头说:“不能更快了。他留下的痕迹非常稀少,现在已经是我们追踪他的极限,那还是因为幸运,最近这片区域没有极端气候出现,否则只要一个过路的龙卷风就会抹掉一切。看这处痕迹的时间,估计我们与他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公里。再过三天,我们应该可以进入分散包抄攻击的距离。”
“还要三天!”莱科纳显然极不满意这个答案,但是责备一个三阶猎人是毫无意义的,莱科纳自己根本就没有替代的人选,而且四阶猎人也不可能来给他当扈从。
“我们继续追!而且和以前一样,用一切手段,激怒他,让他来自己来找我们。现在休整30分钟,30分钟后整队出发!”莱科纳下了命令。
扈从们架起了可折叠行军锅,将配给制式口粮投入到锅里,再注入水。锅下有一个开关,只要一按,源自固体燃料的高温火焰就可以在三分钟内将口粮煮沸。每口锅配了一公斤的燃料,足够使用一个月。
里高雷慢慢地吃着自己那一份口粮,反正吃饭时间有十分钟,他并不着急。配合莱科纳与奥贝雷恩行动的这几天,里高雷一直冷眼旁观,将看到的一切细节默默地记在心底。莱科纳和奥贝雷恩都是非常有才华的年轻人,而且他们十名扈从中有六名是三阶能力者,其余的都是二阶。粗看起来,这样的阵容罗克瑟兰公司也拿得出来,可是本身是二阶能力者,还身兼生化专家、电子专家的专业人员,整个罗克瑟兰公司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这种复合型人才都在公司总部身居高位。怎会象眼前这些人一样给人做与奴仆几乎没什么区别的扈从?
此外暗黑龙骑的装备精巧、简单、实用,几乎件件都包含着超越罗克瑟兰公司能力的技术。比如这个行军锅,罗克瑟兰公司就无法自行生产。冶金、电子和机械精加工是没问题的,可是高效固体燃料就远远超出了公司的科研能力。
三分钟煮饭,二分钟分餐,十分钟进食,十五分钟休息,这支队伍的行动如钟表般精确。跟着苏在荒野中绕了五天的圈子后,所有的越野车都因为缺少燃料而被丢弃。而且乘车由于速度过快,经常会失去苏的踪迹,效率反而不如徒步行军。
十五分钟时间,里高雷睡了个酣声大作的觉,闹钟一响,他便精神抖擞地跳了起来。莱科纳望向里高雷的目光中,多少有了些尊重。五天连续不断的追踪,就连那些三阶的扈从都开始显得疲倦,只有莱科纳、奥贝雷恩和里高雷没有分毫倦容。
夜色很快降临,阴寒的风驱散了白昼的炎热。
苏静静站着,注视着一公里外的K7聚居地。深沉的夜幕下,在这个距离上,即使以他的微光视觉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大致的轮廓。
风扑面而来,鼻端掠过阵阵腐臭的气息。在荒野上时时可以闻到这类味道,但是今晚的气息格外浓些,也比荒原上那些飘来荡去的气息新鲜得多。
K7聚居地一片寂静。虽然平时在这个时候,聚居地内大多数人都应该进入了梦乡。但是仍会有小部分人活动着,在酒精、毒品和**中麻醉自己的神经。今晚的K7,实在是太安静了些。
黑夜是苏的领域。他取下了改装步枪,将子弹推上膛,然后如一个幽灵般,向K7潜去。
K7聚居地的每一个角落都储存在苏的地图中,不是平面,而是三维的。可以说,苏已经对K7了如指掌。K7的居民大约两百多人,以一个聚居地的规模来说,不算大,也不算小。
聚居地修复后可用的建筑成环形,这有一多半是出于防御外来危险的需要,中央则是一小块空地,平时是居民们聚会或交易的地方。聚居地指挥官的住处,一座铁皮小房子,就座落在空地的边缘。
现在空地上多了些原本没有东西。
一根三、四米长的木杆,杆上吊着一具尸体,在激烈的夜风中来回摇荡。一阵风偶尔将尸体吹得转了个身,借着微弱的夜光,可以认出这具尸体正是K7的指挥官。一道绳索勒过指挥官的脖颈,将他吊在木杆上。但这道绳索看起来并不是指挥官致死的原因,他身上到处都是烧灼过的痕迹,整个身体几乎都已化作焦炭,几块完好的肢体仿佛是刻意保留下来的,因为那上面深深地嵌入了炭化的衣服。然而他的脸却奇迹般没有任何烧灼过的痕迹,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将他临死前极度痛苦的表情刻印下来。
木杆下是厚重的底座,由尸体堆叠而成的底座。
苏慢慢地一具一具看过去,这些尸体都有一个共同点,无论肢体变得如何残缺不全,脸都被完好地保存下来,连同那些绝望、痛苦、愤怒、呐喊的表情。这些面孔有的苏认识,有的则很陌生,不过应该都是K7的居民。粗略估算,木杆下大约堆积了四十多具尸体。尸体都已高度腐烂,不时有大得不象话的蛆虫在腐肉里钻进钻出。看起来,这些人死了已经有些日子。
寂静的空地上,苏孤零零地站着,有如墓地中不死的怨灵。
不止是中央的空地,K7的许多屋子里都在散发出新鲜的腐臭。整个K7已变成了一块坟场,只有几处还传出微弱的呼吸声。
他慢慢俯下身,拉起一具尸体被烧焦的手臂。触手处,炭灰立刻飞扬,显然血肉已被完全烧透,然而炭灰尽处,却还有一层薄薄血肉贴在骨头上。奇异的是,手臂外层已彻底炭化,里层的血肉却相当完好。这说明烧在尸体上的火焰温度极高,远远超过一般的火焰,才能在短时间的接触中完全炭化血肉。苏想了片刻,才站起身来。
苏没有再动空地上的尸体,而是轻轻推开旁边一座棚屋的门,可以看到棚屋里面坐着一个干瘦的老人,听到了声音,转头向门口望来,混浊的目光从苏身上滑过,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几个平方米的棚屋里,除了这个老人,还有三具尸体,一男一女和一个孩子。尸体早已腐烂,棚屋里到处都是浓郁的臭气,老人却一无所觉。
苏如幽灵般消失,老人仍旧呆呆地坐着。
此时还留在K7的,都是些无法行动的老人,只有在这里等死。幸存的人则早已离开了这里,其实一个聚居地,除了相对安全之外,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地方。当K7的尸体开始腐烂,瘟疫会很快夺去敢于逗留的人的生命。不管新旧时代,这一点都从未改变过。
苏准备离去时,忽又停住,有什么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那是夜风翻动印刷品的声音。
空地里的尸堆中,露出了一本书的一角,显得非常突兀。
苏慢慢解开右手上的绷带,纤长而滑腻的手指轻轻触了触书的封皮,才慢慢将它从尸体下面抽了出来。这是本巴掌大小的小册子,大约有一公分厚,黑色的硬封皮制作得非常精美,上面是烫金哥德体的书名:启示录。
翻开封面,扉页上用优美华丽的花体字写着:“愿迷途的旅人,从此得享安息。”
签名则是:奥贝雷恩。
苏合上了这本启示录,将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尸堆前,然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色下,十三个人如狼一样,在荒野中行进着。而这片土地夜晚真正的王者,成群腐狼却似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打头的猎人忽然停了下来,仔细分辨着地面上的痕迹,再在风中嗅了嗅,说:“他在这里换了方向。”
莱科纳顺着猎人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正是K7的方向,于是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微笑:“看来我们的陷阱要起作用了。”
狼群如同嗅到了血腥气,转了个方向,开始徐徐加速。
转眼间天已渐亮。
借着微亮的晨光,苏在几公里外就看到了猎鹰的庄园。不用借助高阶的视力强化,也可以看到庄园门口竖着的十二根木桩,和木桩上穿着的十二具身体。
苏没有停顿,依旧以匀速跑到了庄园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那一晚,桌上十二个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的粗糙男人,都在这里了。左数第四个是猎鹰的首领,看来对手并没有因为首领的体型或者是一阶能力而高看他一眼,只是随意地与众人Сhā在了一起。
这一次没有人被火焰焚烧过,但是痛苦并没有减轻多少。桩体已经干涸的血流轨迹显示他们被木桩从下身穿入的时候,都还是活着的。
庄园里所有的房子都被焚烧,到处是灰烬和倒塌的废墟。一地瓦砾中不时可以看到伸出的肢体,更多的是黑乎乎无法辨别原形的焦化物。从残余物的数量来看,老人、孩子和女人们有一部分埋葬在火场里,另外一些则不知所踪,不知是被赶走了,还是死在了别的地方。
左首第一个木桩下,放着一本有点眼熟的黑色封皮启示录。打开后,扉页上写的是“因理想而不朽,因归返而救赎”。
签名依旧是奥贝雷恩,同样优美华丽的花体字。
苏抚摸着奥贝雷恩这个名字,指尖敏锐的触感甚至可以感觉到在签下这个名字时,那只手的稳定和有力。
“奥贝雷恩……”苏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将启示录放归原位。
他的目光落在了猎鹰首领的脚下。那里歪倒着一个酒瓶,瓶里还有小半瓶混浊的液体。从酒瓶的式样和已经完全看不清的商标分辨,这应该是一瓶旧时代的酒。
那天晚上,猎鹰首领拿出这瓶酒时,瓶里只剩下三分之二了。这些酒,一半在那个晚上进了苏的口,变成了一次任务的酬劳,另一半现在就在苏的面前。
苏向酒瓶走去。只迈出一步,他忽然停住,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向四面望了一圈。苏的胸口开始发紧,心跳加快起来,周身血液不住奔流,体温也在迅速升高。而他淡金色的短发不住起伏着,似乎被风拂起。而此刻,根本就没有风。
这是极度危险的感觉,而且越来越近!
酒瓶中混浊的酒液忽然沸腾,酒瓶全无征兆地离地而起,斜飞开去。刚刚平移出半米,酒瓶上就遍布裂纹,然后轰然炸开!
苏碧色眼瞳中,所有的景物都在扭曲着,耳边似有几台喷气式发动机在同时轰鸣,强烈的声波从几十频的超低频一直分布到几十万的超高频,瞬间撞上了苏的身体!
猎鹰首领的尸体上刹那间出现了数以百计的伤口,最初时只是一道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缝,旋即张开,变成了无数深浅不一的伤口。猎鹰首领的血早已流干,伤口出现后,立刻有数百片腐肉在空中飞舞,如同一只只苍色或是青色的飞蛾。离开他比较近的几具尸体上也平空出现了许多伤口,只是比猎鹰首领身上的伤口要少许多,也浅得多。离得越远的尸体,身上的伤痕也就越少。
然而苏几乎承受了全部音波的杀伤力!他身上的斗篷碎成了数百片,衣服和绷带的破片更是漫天飞舞,改装步枪的护木噼噼叭叭的布满了无数裂痕,就连坚固的枪管上也多出了不少青白色的划痕。
和猎鹰首领一样,苏的身体上也多出了数以百计、纵横交错的细线。细线中立刻涌出大量血浆,然后细线张开,露出里面红白相间的血肉来,更有些交错的伤口处,有整块的皮肉掉落!
苏刹那间已变成了一个血人!
苏慢慢放下护脸的双臂。在异变突生的瞬间,苏以双臂护住了头脸,却已顾不得其它。他一双手臂上血肉模糊,只有脸和眼睛仍是安然无恙,然而耳部的绷带上开始渗出鲜血,相对于如此狂猛的音波攻击而言,他那双具备超频听力能力的耳朵实在是太过娇嫩了。
苏就这么站着,看着酒瓶炸开的地方。那里残留着一片还不如指甲大的电路板,边缘都已烧焦。那些致命的音波,以及生命感应的装置,都是集成在这么一块毫不起眼的小小电路板上。
这样的陷阱,这样的科技,苏从未见过。
苏缓缓抬起手,抓住胸口处只露出一个角的酒瓶破片,手上运力,将这片嵌进胸骨的破片硬生生的扯了出来。他一用力,手臂和半边身体又涌出大量鲜血,红得发亮的血液顺着身体流下,已在苏的脚边积成了一个血潭。
玻璃与骨头摩擦着,发出阵阵尖锐而又刺耳的声音,这才不甘不愿地从苏胸口的血肉中脱离出来。这是酒瓶的瓶底,上面还积着一汪鲜血,沾染了点点碎肉。
苏拉下脸上的绷带,将酒瓶瓶底举到嘴边,伸出柔软灵活的舌头,舔吸着瓶底上混着酒浆的鲜血。舌尖上传来阵阵鲜血的腥甜,混杂着浓烈的酒气,还有颗颗粒粒的碎肉。
他满饮了这一杯,有酒,有血,有肉。
苏俯身,将干干净净的瓶底放在猎鹰首领的脚下。这一杯血酒,权作他承诺猎鹰那一任务的尾款!
苏碧色的眼瞳变得深不见底,他俯下身,将地上散落着的自己身上的肉块一块块地拾起,再一块块地放进嘴里。他找得极为细心,连稍大些的肉沫也不放过。最后,苏伏在自己鲜血积成的血潭边,如一头野兽,一下一下的舔食着自己的鲜血!
苏需要体力,体力源自于食物,这时候最好的食物,就是自己的血肉。
当苏再次站起来时,地上已经只剩下一片颜色深沉的土壤。他身上不再流血,但那数以百计的伤口仍然如一张张小嘴微开着,伤口处翻出惨白色的肉。
整个世界对苏来说,是寂静的。他的双耳已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的世界时时会掠过不同的色彩,脑海里千百条神经在无休无止地跳跃,撕裂般痛。尽管如此,他仍然从忽然大起来的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苏将已不能更破烂的衣服撕开,再扯成布条,将两片陶瓷防弹片一前一后缠在了身上,勉强盖住些伤口。他丢下了一切装备,只带上二十发手制子弹,然后提起了步枪。
苏没有向远方逃离,而是向群狼迎去。
此时此刻的他,既是一头受伤的孤狼,也是一个接了任务的雇佣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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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八 未完的任务 下
行进中的狼群突然停了下来。那个电子专家扶住耳机,耐心听了一刻,抬头说:“有人触发了我的陷阱。”
此时队伍距离猎鹰总部的陷阱,已只有40公里。莱科纳眼中冒出狼捕食前森寒犀利的光芒,他当机立断,下令所有人以最快速度向猎鹰总部进发,随即与奥贝雷恩、里高雷一马当先,率先向猎鹰总部赶去。
一小时后,狼群已经聚集在猎鹰总部,这里果然有太多令他们惊喜的地方。生化专家忙于将沾染了苏鲜血的泥土收集起来,并用放大镜寻找着每一粒可能的肉碎。令人意外的是,现场的血量和肉碎实在是少得可怜,但毕竟还是有残余的。以暗黑龙骑的先进检测手段,这些样本的数量已经足够了。
“找到了入侵者,不过全是死的。”生化专家宣布。
这个消息还是令众人松了一口气,在场的人都了解入侵者那屠杀一切的可怕特性,虽然他们正是为此而来,又都是颇具能力者,但是他们目前还无法掌握入侵者的感染渠道和途径,直接面对**心里多少是有点惴惴不安的。
生化专家以随身携带的便携式仪器简单检验了一下取得的样本,不出所料,样本中全是已经死亡的入侵者以及其它细胞的残骸。再经过初步染色,死去的入侵者细胞内是无数断裂的基因破片,根本无法复原,也无从知道入侵者真实的面目。
“我需要更多的时间,看看能不能找到仍然存活的入侵者样本。”生化专家抬起头来,面色有些难看。
现在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入侵者的活性和它的侵略性一样强悍,只有在土壤里或者是其它什么地方找到仍然存活的入侵者,再以携带的急冻喷雾彻底冻结它们,才有可能得到完整的基因。
然而入侵者的恐怖,没有人会比这位生化专家更加清楚。他再有献身精神,也绝不愿意和这样的东西打交道,何况这里还不是措施严密的实验室,他也只有一个便携式的简陋仪器和一些简单的防护措施而已。天知道这些入侵者是通过什么方式传染的,会在人体中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现场十米内,只有生化学家自己在紧张地工作着,其它人都严格按照规范,站立在十米之外。
生化专家一块一块地取着样本,喷上急冻液,并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个隔离袋中,再做好标记。
莱科纳留下两个人协助生化专家,余者便由猎人带队,寻找苏的行踪。然而一出猎鹰总部,所有关于苏的线索就全断了。奥贝雷恩的猎人扈从具备了多项感知域的二到三阶能力,以及格斗域中的二阶敏捷,更有近二十年荒野求生和追踪反追踪的经验,即使如此,也要非常的仔细,才有可能找到苏留下的一点点几乎不可能被察觉的痕迹。
“他很狡猾,以前的表现完全是在迷惑我们。”猎人不止一次脸色凝重地这样说,每次都不忘补充一句:“当然,他受的伤非常重。”
从现场飞溅的碎肉和大片的鲜血痕迹来看,谁都知道苏受伤不轻,但是这句废话仍然能够平抑众人心头的焦燥,特别是莱科纳。只要能够抓住苏,回去后数不尽的荣耀、奖赏和地位都会随之而来。在莱科纳心中,苏就是一座移动的宝库,何况从那幅画像来看,尽管无从得知苏的全部样貌,但已经是个足够令人心动男人。如果不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入侵者,在把苏交上去之前,莱科纳非常愿意尝试一下他的味道。
尽管知道这座宝藏已经是触手可及,却偏偏要耐着性子一点点地去寻找,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对耐心的巨大考验。
冷静和耐心,是每个暗黑龙骑都要反复牢记的品质。莱科纳天生性格急躁,但是所受的严格教育使得他仍能够压下心头的烦乱,并且不对猎人指手划脚。那是奥贝雷恩的扈从,而且信任专业人士也是所有暗黑龙骑都知道的常识。
队伍行进地非常缓慢,几个小时过去了,他们绕着猎鹰总部足足转了三圈,离开中心点距离却只行进了两公里。
苏并未远离,这是猎人和奥贝雷恩共同的结论。这么短的时间,又受了这么重的伤,苏不可能高速移动却不留下任何痕迹。苏留下的痕迹分布在庄园周围,看样子也曾经绕过圈子,以迷惑后面的追击者。至于现在,在这片散落分布着废墟、荒弃别墅、断裂的高速公路、孤零零的电塔以及一大丛一大丛茂密扭曲灌木的土地上,苏有足够多的藏身之地。如果追踪不到他的痕迹,哪怕是只有一平公里大的地方,全面的搜索也需要一整天的时间,那还是在假定目标物不移动的状况下。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夜色很快再次笼罩了这片土地。众人在黑夜里虽然不如白天那样行动自如,但是队伍中有三阶猎人在,他们还是不肯放弃,因为苏肯定跑不远。对于这样狡猾的猎物,当然不能给他留出喘息回气的时机。
猎人打开一个精巧的手电,但并没有可见光线发出。这是一只紫外线手电,而猎人的眼睛经过特殊改进,可以看得到紫外线。
在猎人仔细查验着地面痕迹的时候,其它的人则在漫无目的四下扫视黑沉沉的夜。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猎人能从那片啥都没有的地上看出什么来,但是肯定是有了线索,他才会这么慎重。
夜里是有风的,风很乱,忽快忽慢。
黑暗中,远方忽然有火光闪动。奥贝雷恩面色大变,不及呼叫,以迅疾的速度伸出手向几米外的莱科纳凌空一按!
砰的一声轻响,以莱科纳为中心,忽然起了一阵强风,吹拂得奥贝雷恩的灰发飞扬不定,黑色制服更是紧紧贴在身上。几个二阶能力者猝不及防之下,更是根本抗不住风压,踉跄着向后退去。里高雷站在原地未动,然而对扑面而来的强劲风压也感觉到一阵心惊。
波的一声轻响,莱科纳前方一米处忽然亮起一团火光,一颗弹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骤然减缓,然后弹头开始发生强烈的变形。换了普通子弹或许就在这道屏障前徒劳无功地炸裂开来了,然而这颗子弹动量巨大,远远超寻常,弹头虽然在高速和强力的摩擦中变得发红发亮,几乎熔成了一团铁水,最后却还是扑的一声,穿透了那堵无形墙壁,化做一股炽热的金属射流,向莱科纳胸前呼啸而来!这道金属射流虽然与之前相比速度大减,但是那来势和高热仍可以轻易穿透不厚的钢板。
但子弹被阻挡了一下,莱科纳已有了反应的机会。他双眸中泛起鲜亮的红色,大喝一声,身周忽然暴起一道炽热之极的火焰风暴!金属射流冲进了这焚热之风后,立刻被狂暴的旋风狠狠卷动、拉偏、吹散,一大片金属液滴与莱科纳擦身而过,扑扑落在荒野上,地面炙起片片青烟。
焚风急速旋转数十周后,忽然向四面扩散开去,将莱科纳周围十米范围内能够点燃的一切都统统引燃。莱科纳身体周围似有一道无形的力场,将焚风与身体隔离开,但事出突然,力场的范围收缩不定,他身上暗黑龙骑的制服抗不住这种高温,大片织物开始燃烧。
直到这时,闷雷般的枪声才隐约传来。
站立在一片火焰中,莱科纳看着不远处仍在冒出缕缕青烟的焦土,突然间出了一身冷汗!那颗子弹的轨道是瞄准他心脏而来,若不是奥贝雷恩有所察觉,及时为莱科纳加上了一层防御力场的话,那么莱科纳的胸口就会多出一个大洞。
以莱科纳的能力及暗黑龙骑的技术,就是被狙击枪击中胸口,只要大脑不被破坏,那么仍可以捡回一条命来。但是这一枪的威力要比寻常的狙击步枪大得太多,堪比反器材枪,如果被这枪直接命中,恐怕莱科纳大半个胸膛都会被轰飞,那时暗黑龙骑再先进的技术都救不了他。
莱科纳手下一名扈从立刻找到合适的阵地,架起了远程狙击枪,在复合瞄准具中搜寻着苏的踪影。其余几句扈从则以战斗姿态,准备冲向子弹射来的方向。
“不用去了。”奥贝雷恩拦住了刚刚起步的扈从们,平静地说:“他已经走远了。”
在火光的映衬下,奥贝雷恩的脸色显得十分苍白,额头上全是汗水,平日柔软而飞扬的灰发都粘在前额上,灰色的眼睛也失去了不少神采。此刻看起来,他就是一个有些纤弱、苍白的大男孩,或许换身装束,就能够变成一个具有几分中性美的漂亮女孩。
然而里高雷没有被奥贝雷恩略显柔弱的外表所迷惑,心底震惊于他那强悍且神秘的能力。那个威力强大的防御罩且不说,单是他能够察觉行将来临的危险,并且在这样可怕的攻击下及时护住了莱科纳,已显得不可思议。
这一枪如果射向的是里高雷,他自认只有死路一条。
眼前这个渊博、安静、谦和,甚至略带柔弱的年轻人,此刻有如无底深渊无尽之洋,根本就无法测度深浅。
莱科纳忽然一声咆哮,一圈火焰以他为中心扑向四周,十米内尽成火海!一众扈从都立刻向四面避开,他们可不敢沾上这看似平常的火焰。这种异能引燃的火焰有着异乎寻常的高温,只消十几秒钟就能将人体彻底焦化。只有奥贝雷恩站在火海里,动也未动。火焰到了他的身边,自动向两旁分开,流泻过去。
“他跑不远的!我要亲手杀了他!”莱科纳咆哮着,不光双眼赤红,就连脸上的肌肤也泛起了浓浓的暗红色,高温的焰体不住在他身周生成,大有将可见一切焚成灰烬的架势。
奥贝雷恩双手一张,拦住了莱科纳,认真地说:“他比我们原本预想的要危险得多!光是我们两个是不够的,向本部请求增援吧!”
“增援?!”莱科纳吼了起来。“为什么要向本部请求增援,为什么要让那些家伙来分薄我们的功劳?你知道我们捉住他之后,回去后会得到什么样的晋升,会得到多少能力吗!”
面对暴怒的莱科纳,奥贝雷恩叹了口气,说:“这些我都知道。可是我们这样追上去的话,也许伤亡会很重。”
泄过后,莱科纳的情绪平静了些,周围的高温火焰也不再生成。他推开奥贝雷恩,同样认真地回答:“扈从的使命,就是为我们服务,哪怕是牺牲也在所不惜。”
“可是……”奥贝雷恩想要反驳,最终却没说出口。
莱科纳向猎人一指,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你带路,去把那小子找出来!”
猎人略有犹豫,最终还是应到:“是!长官!”他是奥贝雷恩的扈从,但也是暗黑龙骑的外围成员。莱科纳作为暗黑龙骑的下士,在场军阶最高者,所下的命令他必须服从,除非奥贝雷恩明确反对。
射向莱科纳的一枪发自一公里之外,苏射完一枪即刻撤走,并未整理掩藏发射阵地,因此猎人和莱科纳很快就找到了地方。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坑,刚好够埋下一个人。周围只有些并不茂密的草丛,起不到太大隐藏的作用。
猎人检查过阵地,向莱科纳道:“看来他白天是把自己埋在了土里,才躲过我们的追踪。现在,他应该是向东方撤离了。”
“追!”莱科纳阴沉着脸,下了命令。
十个人转而向东追去。莱科纳已经根本不准备再管留在庄园里的生化专家和两名战士,一心只想着要抓到苏。
他还是头一次如此的逼近死亡。
队伍刚开始行进,奥贝雷恩就猛然停住了脚步!他停得如此突然,以致于身后一名扈从差点刹不住脚步,一头撞在他身上!
“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他了?”莱科纳折了回来,关切地问。他了解奥贝雷恩的能力。
奥贝雷恩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汗水再次打湿了头发,他勉强笑了笑,说:“我没事,继续吧。”
莱科纳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多想。奥贝雷恩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如果连他也不能自保,那么莱科纳也帮不上什么忙。此时前方的猎人已经找到了苏离去的路线,开始加快速度追踪下去,莱科纳急忙跟上。
奥贝雷恩走在队伍的最后,其实是将整个后半队伍都保护了起来。他默默地行进着,心中仍回想着刚刚过去的瞬间。
在队伍刚准备去追踪苏的时候,奥贝雷恩忽然感觉到眉心如同被针给刺了一下。奥贝雷恩立刻明白,在这一瞬间,他已被人瞄准!就在他准备发动防护力场的时候,针刺般的感觉悄然消失了。
奥贝雷恩忽然明白了这一记瞄准传递过来的信息:“下一次,我会先杀你。”
茫茫黑夜中,奥贝雷恩无从感应苏的位置,也无法通过刚才那一瞬的感觉追踪苏的行踪。这说明苏在他感应的极限之外。不过,只凭两次那么短的接触时间,苏应该还不能推测出奥贝雷恩的感应距离,那么当他下一次现身时,或许会被奥贝雷恩锁定。
毕竟,奥贝雷恩的感应范围,是800米。
借着夜色的掩护,苏如一只灵动的黑猫,以十公里左右的速度行进着。他不是不能走得更快,但是速度再快的话,身体上那些勉强合拢的伤口就有可能迸裂开,并滴落几滴鲜血。这几滴血,足以将身后狼一般的猎人引来,并且暴露自己的行进路线。但即便如此,前路上仍会有难以通过的地形,或者是潜伏着的食腐动物需要苏动手清理,从而牵动他的伤口。
大多数时候,苏会伏下,用舌头舔尽地上遗留的血迹。他已听不见任何声音,脑袋中更是时时刻刻都有可能出现难以忍受的刺痛,全身上下的痛楚更是不必细说。苏的感知极其敏锐,这意味着他所感受到的痛苦也是寻常人数倍。当痛到了一定程度,就成了麻木。因此他的感官和知觉都有所迟钝。只是舌尖上的感觉还没有减退,能够将所有的鲜血都吸收回来。
苏已决心节省每一分体力,他要将身后的群狼全部拖垮。从有记忆的时候起,他就经常在生死线上挣扎。现在苏赌的是这些一看就知道过惯了优越生活的狼,不如自己能够忍受痛苦、疲劳、饥饿和肮脏。
第四天,一座庞大的城市废墟出现在莱科纳面前。这座城市,就是连接着N11基地地下通道的地方。
此时他已经没有从容优雅并且略带傲慢的气度,双眼深陷,金发凌乱不堪,并且一团团一块块地粘在头上。那件处处焦黑破烂的暗黑龙骑制服更是脏得可以,完全看不出本色和暗金纹饰。莱科纳都是如此,其它的扈从们更加狼狈不堪。许多次他们都在怀疑,苏究竟有没有受伤,否则何以能够坚持这么久,几乎是永无停止的奔逃?只是每隔几十公里就可以找到几滴鲜血,甚至是一粒碎肉,重新给了他们信心。
奥贝雷恩稍好一些,年轻的脸上尽管满是倦色,但眼神中仍是充满了阳光。除了他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这一路上他所承受的压力。
至于里高雷,他本就是满脸胡茬,一身风霜的颓废风格,现在不过是胡子更长了些、衣服更脏了些而已,和以前没多大区别。
莱科纳一声冷笑,就向城市里走去。奥贝雷恩拉住了他,皱眉说:“看来这是他选择的战场,我们还是叫总部增援吧。在这种大城市里,狙击手会带来很大麻烦。”
“怕什么!这不是正好吗,老鼠终于不再逃了。”莱科纳双眼中布满了血丝,看上去格外狰狞:“我们都受过反狙击的训练。而且一个三阶的狙击手,在你面前只会有开一枪的机会,不是吗?”
奥贝雷恩双眉越锁越紧,却是拉不住莱科纳,只能跟着他走向了城市。
对这十个人来说,眼前的城市有如一个无比巨大的怪兽,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等待猎物自行走进自己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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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九 下一次约定 上
章九下一次约定
苏坐在三十楼的窗户边,冷漠地看着下方街道中小心翼翼行进着的队伍。他没有瞄准,没有显露杀意,也不准备采取任何行动,就是单纯地观察着,牢记下一切。等到一个人独处时,再重新回放,熟悉每个人的步伐、姿态、哪怕最微不足道的习惯性动作。也正因如此,他才没有引起这些感觉敏锐的敌人的注意。
在过去的24小时中,苏不断地接近他们,又迅速离开,重新隐藏进阴影中。他以意识反复地瞄准、锁定不同的敌人,然后立刻消失。通过这种方式,他试探着敌人的感知敏锐程度,并且施加压力。
苏的体力在迅速下降,但他相信,敌人体力比他消耗得更快。他们的水已经消耗干净,高能量的食物也所余无几,最主要的是敌人得不到有效的睡眠。苏游走在他们周围,时刻等待着干掉落单哨兵的机会。
苏的确得到了两次机会,但他却没有下手。哨兵的表情有轻微的不自然,其余几个看起来是队员或者下属的人也是这样,这让苏警觉起来。虽然十个人都在现场,且苏相信周围并没有埋伏其它的人,但是他总是感觉如此轻易的胜利有些诡异,对方并不是会犯下这种错误的人。在仔细观察观过周围的地形,并且默默地计算了所有适合进行狙击的地点后,苏有些明白了对方的底牌。
城市中地形复杂,不具备开阔地带超长距离狙击的条件。而在对方两次休息地点的周围,所有可以进行远距离狙击的地点,距离最远的都不到700米。两次都是如此。
看起来,对方之中一定有一个精于感知和探测的人,而他的感应范围应该就是700米。而这个人……苏立刻想起了那阻拦了自己以为必中一枪的灰发年轻人。他看起来纤柔,甚至有些羞涩,并且默默地跟随大部队行动,很少看到他发表意见。然而就是这个年轻人,不仅感应到了自己的杀机,还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下了狙击弹!
这个灰发灰眼的年轻人,究竟还有多少未知的能力?
苏脑中又是一阵剧痛袭来,他收回了目光,双手捧住头,全身都在微微颤抖着。过了大约半分钟左右,身体的颤抖才慢慢停下来。苏靠在墙壁上,缓缓呼吸着,每一下吐息都悠长、无声。他不能进行任何剧烈的运动,因为狼群就在不远的地方行进,哪怕最微小的突然变化都可能引来注目。
此时远方隐约传来一记沉闷的枪声,如积郁的雷声,轰轰隆隆。
几乎在枪声入耳的同时,队伍中的扈从们已各自作出规避动作,莱科纳、奥贝雷恩则是抢先枪声向侧方跨出一步。
唯有里高雷站在原地没动,继续有些无聊地抽着烟。如果苏瞄准的是他,那么他自认必死,躲也没用。若是奥贝雷恩肯救他,里高雷留在原地不动的话,也可以给奥贝雷恩减轻点难度。
只有枪声,没有子弹射来。
莱科纳骤然加速,虽然是无规律的变向跑,但是速度依然快得令人心悸。转眼间,他就找到了枪声的来源,然后脸色铁青地站住。
这是一座废弃的七层楼房,即使在旧时代也属于比较古老的建筑,最明显的特征便是房间大天花板高,窗户狭小但数量多并不影响采光。后来这建筑不知道被改做什么用途,大部分窗户都用砖板封闭起来,留下一两扇狭小的窗户使得房间变得非常阴暗,即使是活尸这类畏惧阳光的生物也可以在里面活动。
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显得格外空旷,对面的墙壁上粘着一大堆血肉,并且在燃烧着。一个活尸半边胸口和整个手臂都消失不见,正在地上号叫着打滚。地面上嵌着一个空的弹壳,旁边则散乱地扔着几块石头和废钢块。地板上还嵌着另一颗子弹,上面有些敲砸的痕迹。这是颗燃烧弹,弹头上还涂着不知是什么生物的血和肉块。看起来这些活尸以为里面还有更加美味的骨髓,所以不停地敲打,结果引爆了子弹。在地板上挣扎的活尸显然就是那个倒霉鬼。
这是一个简单却有效的陷阱。
连环陷阱!
莱科纳猛然醒悟过来时,心头忽然泛上一阵强烈的寒意!几乎出于本能,他猛然伏下,同时按倒站在身边的一名扈从。
一颗子弹从另一侧的窗户射进,紧紧贴着那名扈从与莱科纳的身体掠过,奔向刚刚在窗台上立稳的奥贝雷恩。
当子弹射到时,奥贝雷恩早已发动了防御力场。弹头如前一次,骤然减慢、并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开始发红、变形,最后还是攻破了他的防御力场,化成金属射流,向他胸**去。
奥贝雷恩双脚钉在阳台上,整个身体突然向侧方倾倒下去,堪堪让过了这道致命的金属射流。他伸手在一根废弃电线上轻轻一按,身体又诡异地弹了回来,依旧笔直地站在窗台上。
里高里嘴里叨了根烟,正顺着外墙的排水管往上爬,忽然感觉到头顶一热,立刻暗叫一声不好,猛然向旁边一跃,落入边上一户人家的阳台里。
数十粒炽热之极的金属液滴纷纷扬扬地落下,有不少就掉落在里高雷刚刚的位置上。若不是他闪得快,被这些已变成液态的金属液滴沾上,肯定是一碰就掉一块皮肉。
奥贝雷恩在阳台上笔直立着,不论是站是坐,他都时时刻刻保持着兼具军人与贵族气息的仪态。他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偶尔会掠过一抹病态的红色,嘴唇则透着紫灰色,额头上大颗汗珠不住落下。
在挡下这颗子弹的瞬间,奥贝雷恩的头侧又传来一点隐约的刺痛,这次传递的意思依旧是:“下一次,我会杀了你。”
千米之外的一座废弃写字楼中,苏静静地坐在祼露出水泥地的地板上,擦拭着发射后的枪管。残存的玻璃幕墙挂在楼外,反射着天光,也遮挡住了苏的身影。苏的身边,放着一排十余发子弹,弹头各自涂着不同的颜色,代表着燃烧弹、穿甲弹、高爆杀伤弹等等不同的弹种。在苏的脑海中,那张地图不住的调整着角度,回忆着这片街区的每一个细节。
黄昏的余晖照耀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大片令人目眩的五彩光华。苏知道,这种强烈的光芒最多持续20分钟,整座城市就会陷入最深沉的黑暗。
20分钟后,最后一线光芒准时消失在地平线上,这座巨大的荒弃城市彻底地隐入了黑暗。
站在一道小巷中央,莱科纳仰头望着左右两边高耸的楼房,默然不语。奥贝雷恩站在他的身旁,脸上终于有了些掩饰不住的倦容,但是他脸上依然挂着微笑。就连工作最轻松的里高雷都感觉身体开始变得沉重。
这场追逐的游戏并不轻松,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不断倒换。
每个人时时刻刻都要提防着不知会从哪里射过来的子弹,虽然整个过程中苏只真正开了一枪,而且也只布下了一个陷阱,但是时刻处于紧张状态中使得众人的体力迅速消耗。挡下苏那一枪后,奥贝雷恩的精神现出明显疲态,体力看起来也消耗了大半,谁也不知道他还能再挡几枪。
夜色下,城市宛若一个黑压压的庞然巨兽,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将众人压成肉酱。
已经在这座迷宫般的城市中转了整整一天一夜。
疲倦如同爬藤,悄然爬上莱科纳的心头,枝蔓伸展,遍布每个角落。莱科纳初次感觉到,捕捉苏所能得到的荣耀并不象一开始那般来的吸引人,与大好前程相比,生命所受到的威胁更加实际。此前的追踪虽然困难重重,在广袤荒野上每拉近一公里距离都是一次胜利,但他一直是有恃无恐的,或许别人会畏惧超远程的狙击手,但是暗黑龙骑不会,每一个合格的暗黑龙骑都受过严格的反狙击训练。或许苏的威胁远远超过了普通的狙击手,但至少拥有奥贝雷恩的这支队伍,仍然有资本追捕他。
现在猎物近在咫尺,这座庞大城市里似乎到处充斥着苏的气息,也没有丝毫准备离开的迹象,然而……
莱科纳转过头,看到的是奥贝雷恩苍白的脸色,这动摇了他最后一点野心。
“也许你是对的,我们先离开这里,再呼叫总部的支援吧。”莱科纳的笑容有点勉强。到了现在体力耗尽、意志也行将崩溃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后悔在K7基地以及猎鹰总部浪费的能量。当时看来,用于焚烧那些胆敢触怒或者是欺骗他的贱民的能量是如此微不足道,只需稍稍休息几个小时就能够完全恢复。可是几日几夜下来,谁会料到根本就没有充分休息的时间和机会?即使人手充裕,从理论上来说安排哨兵不成问题,然而苏显示出来的狙击能力,没有人胆敢进入深层睡眠,在那样的枪口阴影笼罩下,战友也变得完全不可靠。现在每一分体力和能量,都显得如此珍贵。
而且现在回想起来,虐杀时那强烈的兴奋和快感,也是非常消耗体力的。
隐藏在暗处的苏如同一只最狡猾的腐狼,耐心地等待着猎物筋疲力尽的一刻。毫无疑问,身受重伤的苏应该比经过严格训练的暗黑龙骑先倒下,但是追踪与反追踪的游戏玩到现在,率先支持不住的竟然是莱科纳和他的部属们!
也许苏再过一分钟就会倒下,就会放弃,但是这个也许,再也不会出现了。
一行人默默地在黑暗中行进着,除了莱科纳之外,所有的扈从似乎都放松了下来。穿过前方的路口,就到了城市的边缘,可以找到安全的地方宿营,并呼叫暗黑龙骑总部前来支援。领教过了苏的狡猾与坚忍后,几乎所有的扈从都相信,只有调来高阶龙骑,才有可能捕捉这个狡猾的生物。
废弃的城市,到处是大块的水泥、横生的钢筋、路基的断层,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
呼啦啦!城市远方飞起一大群巨大的蝙蝠,它们仿佛受了惊,成群结队的飞过莱科纳上空,将本就昏暗之极的夜色几乎全部遮挡住。
哗啦。
距离莱科纳不到十米的地方,一堆废土和垃圾上滚下了一块指尖大小的混凝土碎块。
莱科纳猛然停住脚步,转头,然后便看到十米外亮起了一团闪亮的火焰!
在这个瞬间,莱科纳的精神晋入到了一种极为紧张、也是极为平静的状态,他几乎是看着那颗子弹弹头旋转着飞来,在空气的高速摩擦中弹体上亮起一层若有若无的焰迹,然后消失在他视野的上方。
“居然是眉心……”莱科纳居然还来得及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可惜,他意识的速度已经完全脱离了**的反应能力,在子弹飞越这十米的过程中,莱科纳的身体完全没有办法规避。
弹穿入莱科纳的额头,又从后脑飞出,巨大的动能将他的整个头盖骨掀飞后,再贴着一名扈从的头颅飞过,带飞了他整只耳朵,鲜血顿时泻落如流瀑。
突如其来的变化,几乎惊呆了每一个人!
就在十米外的一大堆建筑垃圾后,一个淡淡的黑影极为灵动地跃入旁边的地下通道入口,消失在完全黑暗的秘道中。
莱科纳仍站着,保持着笔挺的身姿,慢慢向后倒去。
一只温暖、颤抖着的手扶住了莱科纳,将他轻轻放平、躺下。莱科纳茫然地看着夜空,右手慢慢伸向上方,似乎在摸索着什么。
奥贝雷恩握住了莱科纳的手。莱科纳茫然的双眼中掠过了一丝安慰,右手用力握紧,如同溺水的人找到了一根稻草。他张开了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时,眼中的神彩已然失去,右手渐渐无力、松开。
这一次,换作奥贝雷恩握紧了莱科纳的手,使他不至滑落。扶着莱科纳头部的左手上浸满了大量温热、湿滑的感觉,奥贝雷恩却不敢去看!
奥贝雷恩灰发忽然飞扬而起,他向着黑暗愤怒咆哮:“下一个要杀的不是我吗?!你这个骗子!”
吼声轰轰隆隆,传出不知多远,在高耸的摩天楼间来回回荡着,如非亲眼所见,谁也想不到这纤弱的身躯竟然也会发出如此巨大的音量!
一众扈从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理解奥贝雷恩这一声怒吼的含义。
奥贝雷恩仿佛看到茫茫夜空中,苏正在对他冷笑,嘲笑着他的天真。他一直集中精力感应着500-800米的范围,这是狙击手发动袭击的最佳距离,却没想到苏竟然敢潜伏在他们离开的路上,而且一直让他们接近到了十米以内才开枪。再强悍的防御力量都需要时间来发动,这一枪如果射向奥贝雷恩,他同样抵挡不住,虽然不会死,但至少会重伤。
但这一枪射向了莱科纳。
奥贝雷恩轻轻将莱科纳放下,霍然站起,向黑沉沉的地下通道奔去!他这一发力,身影立刻化成了一道淡淡轻烟,几乎不比苏慢了。
“奥贝雷恩阁下!”扈从们只来得及叫一声,奥贝雷恩已消失在了地下通道深处。
扈从们立刻冲向地下通道,这时却听到里高雷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们想害死奥贝雷恩吗?”
扈从们当场停了下来,愤怒地转头盯住里高雷这个外人。其实他们心里也清楚知道,在盛怒的奥贝雷恩冲入地下通道后,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追得上他了。
“那下面几乎没有光线,而且地形非常复杂。”里高雷无视扈从们可以将自己杀死的目光,不急不忙地说:“你们在那里发挥不了作用,如果遇到了危险,你们的主人却不可能扔下你们不管。为了救你们,他多半也会丢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等。”
扈从们渐渐安静下来,然后各自散开。他们收敛莱科纳的尸体,向总部汇报请求支援,并且设立营地,建立警戒线,分工有序,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这七名扈从,整体能力素质完全可以与罗克瑟兰公司的最精锐的秘密卫队相比,然而装备和军事素养却要远远超过秘密卫队。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里高雷,眼中掠过不易觉察的担忧。黑夜中,只有一点火光忽明忽暗,这是里高雷的烟头,在黑暗中格外显眼。不过并没有人来制止他。奥贝雷恩已亲自去追杀苏,想必这个极度危险冷静的狙击手根本没有机会再来狙杀众人。而那些被里高雷烟火光芒吸引过来的夜行生物,在数十米外就被这里浓郁的危险气息吓得退走了。
里高雷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在莱科纳被伏击的瞬间,他看到了苏,他相信苏早就知道了他的存在。那只曾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翡翠般的眼瞳中看不到一点情感的波动,冰冷的目光如同一盆冰水,将他从头淋到了底。苏根本没有传达给他任何信息,就转身跃入了地下通道。
里高雷相信,那道冰冷目光本身就已承载了足够的信息。
至于奥贝雷恩,这个深不可测的年轻人在愤怒之下会展露出什么样的能力,里高雷完全没有概念。而苏,那个有着漂亮得近乎诡异眼睛的苏,却更象是黑暗中的王者。
在密如蛛网且潜藏着无数致命生物的地下通道中,两个人的生死搏杀会以什么样的结果告终,真的只有天知道。
里高雷的烟盒空了,他翻遍了口袋,却再也找不出一根烟来,只摸出两枝包装精美的旧时代雪茄。他充满贪婪的摸了摸两支雪茄,那狂热而又小心的劲头仿佛抚摸的是梦中情人的**。最终里高雷还是将手从衣服衬里的口袋中拿了出来,向扈从们建好的临时营地看了一眼,呸的一声,吐了口浓痰。
这些扈从不抽烟、不沾酒,简直就和旧时代传说中的清教徒没什么两样。就连那个喜欢用火焰一点点将人烤焦、听到凄厉喊叫就好象会有奇异快感的莱科纳也不动烟酒,不使用任何刺激性的药物。如果不是莱科纳望着丽时候那种**且毫不掩饰的**目光,里高雷还以为他压根对女人没兴趣,要不然为何在阿斯莫他根本不碰那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女人,而只是虐杀了事?说不定这家伙根本就是个硬不起来的软蛋,哪怕是把丽给了他,最后也有很大可能是被丽用皮鞭狠狠地抽上一顿,在践踏和痛苦中寻找**。如果再变态些,还有可能是求着丽用苏的那把巨大手枪干他。而如果丽恰好在这时扣动了扳机……
里高雷向扈从们的营地看了一眼,莱科纳的尸体被套上了密封雨布制成的口袋,放置在临时营地的中央。口袋里面吹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气体,看样子兼有冷藏和防腐作用。对于这个死者,里高雷毫无任何尊重的想法,甚至于刻意的以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他。
大公司出身的人,一般都不会把在聚居地生活的人看成是自己的同类,正如在聚居地居民眼中,流民和暴民没啥区别,都可以看成和腐狼一样的野兽。但是在加入罗克瑟兰公司之前,里高雷也是曾经是一个流民,看待他们的眼光也就和旁人有所不同。
在动荡年代,等级和阶级之间的差别有时候比种族区别还要巨大。即使是里高雷,如今也不认为杀死一个敢于冒犯自己的聚居地居民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但是莱科纳不同,他不是杀死一个或者是几个居民,而是在成批的虐杀!
在K7,在猎鹰庄园,所有的扈从都神色如常地看着莱科纳挥出火焰、焚烧人体,神色如常地看着莱科纳亲手将猎鹰首领Сhā在随便选中的一根木桩上,他们也神色如常地将余下的抵抗到底十一个猎鹰男人一一Сhā在了木桩上。反抗的老人都被扔进了燃烧着的农场房屋里,当扈从们也想对女人和孩子这样做时,奥贝雷恩赶到并制止了他们,让这些女人和孩子离去。虽然失去了栖身之地后,这些女人和孩子的命运并不会比男人们好上多少,但至少可以多活几天。
于是里高雷知道,在暗黑龙骑眼中聚居地的人根本不是同类,哪怕奥贝雷恩也是如此,即使他对女人和孩子表现出了怜悯,但是那种怜悯更象是对待无害的小动物。
一想到当时的场景,里高雷又觉得身体里有些奇异的不舒服,似乎那些木桩正一根根**自己的身体里。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再想起莱科纳脑浆流泄而下的情景时,心中就多了一些奇异的快感,很想将那只剩下半片的脑袋再踩个稀烂。
苏那轰鸣的一枪,让里高雷狠狠地爽了一把。他甚至有想请苏喝上一杯的冲动,虽然理智告诉他,苏那一枪之所以没有瞄准他,多半只是因为不值得而已。这样好的机会,当然要杀个物有所值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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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九 下一次约定 下
迷宫般的地下通道中,响起一阵急如暴风骤雨般的脚步声。奥贝雷恩灰色的瞳孔深处闪动着淡淡的光芒,他眼中的世界已变得五颜六色,色彩当中有一条十分明显的痕迹,标识出了苏走过的路线。
奥贝雷恩并不刻意放轻自己的脚步,他知道这样没有意义,苏显然是一个具有超乎寻常感知能力的家伙,自己再小心也瞒不过他。而且奥贝雷恩没有长时间在荒野求生的经历,苏则显然对荒野非常适应,一旦给了苏足够的时间隐藏,那么奥贝雷恩将再也没有可能找到他。
所以奥贝雷恩放开速度,在这片错综复杂的通道中以超过五十公里的速度奔驰。他要做的,就是以自己体力和速度上的压倒性优势追上苏,并且干掉苏。
在苏逃入地下通道的瞬间,奥贝雷恩清楚地看到,苏祼露在外的肌肤上仍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切口。他相信,在这种伤势下,苏坚持不了多久。隐匿和狙击是一回事,正面对抗是另外一回事。
一个又一个路口在奥贝雷恩身边掠过,他飞速奔跑着,灰色的眼瞳中冒着愤怒的火焰。眼看着另一个交汇路口在前方出现,奥贝雷恩忽然身体向后倾斜,双脚骤然抵住钢轨!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了远近的地下通道,内藏软质合金的皮靴靴底与钢轨摩擦着,**一溜耀眼的火花。奥贝雷恩保持着这个姿势,滑过了交汇路口。
交汇通道连接的是一条并行的维修通道,苏站在维修通道中,平端着步枪,瞄准了这边。在黑暗中,那碧色的眼瞳如一颗闪亮的宝石,发着幽幽的光芒。
当奥贝雷恩看到苏时,整个通道都被枪口喷出的火焰所映亮。轰鸣的枪声传到奥贝雷恩耳中时,子弹早已射在通道的墙壁下,并且轰下了一大块厚重的混凝土,飞溅的碎石打在奥贝雷恩的脸上、手上,如同针刺般痛。
苏提前开的枪,子弹贴着通道墙壁的边缘射出,但是他并没有预料到奥贝雷恩是后倾着身体滑过通道,因此子弹从奥贝雷恩胸口不过十公分的地方掠过,射空。
奥贝雷恩则在看到苏的刹那挥出左手,然后他的感觉就被火光和枪声所填满,身体残存的动能则拖着他滑过了通道。
当奥贝雷恩再次出现在通道交汇口时,苏已经消失。在维修通道的墙壁上,嵌着一片直径三十余公分的圆形冰片。冰片的边缘极为锋利,足足切进混凝土制成的墙壁近十公分。奥贝雷恩拔出冰片,在边缘上没有看到血迹。
这次伏击,双方谁都没有击中对方。苏那突如其来的一枪彻底使奥贝雷恩莽撞的怒火平熄下来,但并没有打消他的斗志。奥贝雷恩沿着苏留下的痕迹疾追下去,错过了这一次机会,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可能再次与苏正面遭遇。刚才的战斗已经表明,哪怕是重伤之后,苏仍然是个极度危险的对手,甚至随时都有可能夺去奥贝雷恩的性命。但是奥贝雷恩仍是追了下去。
他知道前面的危险,然而并不认为自己的身份已经尊贵到了扈从们所想的,完全不能以身犯险的地步。而驱使他向前的还有另外一种强烈的东西,名为荣誉。
维修通道很快就到了尽头,连通到一座废弃已久的地铁站内。苏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浓,转了个弯,消失在站台一侧的洗手间里。
咣!奥贝雷恩一脚将洗手间反锁的门整个踢倒,冲了进去。头顶的天花板已然打开,露出幽深的通风道。看通风道大小,勉强能够挤进一个人去。而苏逃离得十分匆忙,甚至连通风道口的栅栏都来不及复位。
奥贝雷恩一跃而起,头与上半身已进入通风道中,随后左肘横向一击,手肘竟然破入不锈钢制成的通风道壁里,将身体挂住。
通风道初段是垂直向上,然后水平延伸出去,尽头则是一片黑暗,奥贝雷恩也看不清楚。
奥贝雷恩右手向通道中凌空按去,双眼中光芒一闪,只得砰的一声闷响,似乎整个地铁站都震动了一下!一道无形力场急速在通道内延伸,所过之处,构成通风通道的不锈钢板都在呻吟着、挣扎着,然而在几乎不可抗拒的力量撕扯扭曲下,整条通道迅速扭曲、塌瘪,如同被无数巨石砸过!
通道的另一端,苏那枝改装步枪被扔了出来,然后苏几乎是从通道口冲了出来,凌空接住改装步枪,轻盈地落在了地上。
他忽然抬头,凝望着刚刚跃然出的通道口。
只得波的一声,通道口喷出无数灰尘与杂物,然后就绞结扭曲在一起,如同被无形巨手拧过一样。如果苏晚出来一分钟,就有可能被钢铁制成的通风管道绞碎!
苏只向扭曲的通道口看了一眼,就提着步枪消失在幽深的地下通道中。
战斗还远没有结束。
奥贝雷恩并不了解这一带的地下通道,甚至也放弃了对苏留下的痕迹进行追踪的方式。苏在通风管道中移动的速度快得异乎寻常,使奥贝雷恩以为必中的一击竟然落了个空。但是这几次近距离接触已经使他锁定了苏,在感应中,苏如一点碧绿的莹火在不断的移动着。奥贝雷恩虽然不清楚地形,但是在不断向苏接近,以他超过苏近一倍的速度,哪怕是绕了弯路,也能够迅速回到正途,并持续拉近双方还不到100米的距离。
地下通道中生活着形形**的危险生物,此刻却没有一个冒出来,都远远离开了这块区域。不论是奥贝雷恩,还是不再掩饰气息的苏,都给了它们太多危险的直觉。
这一片区域对苏和奥贝雷恩来说都是陌生的,苏只要跑过的地方就会纪录在地图上,所以从不存在迷路的问题。奥贝雷恩似乎也对地形有异乎寻常的记忆力,尽管跟着苏在迷宫的通道中绕来绕去,距离却是在逐渐缩短。只要他走过一次的地方,就不会再出现绕远或者是走弯路的情况。
苏很快也发现了这点,但他仍是维持着匀速的跑动,似乎是准备和奥贝雷恩拼体力消耗。奥贝雷恩的速度恒定在苏的1.5倍上,不快也不慢,根本也没有体力大量消耗的迹象。
双方的距离已经拉近到了30米时,苏突然停了下来。奥贝雷恩灰发忽然飞起,他猛然发力,军靴在钢轨上踏出大片火花,骤然提速向前冲去!这段通道他也曾经走过,知道苏此刻的位置就在两个弯道外。这点距离,奥贝雷恩只需2秒就能冲到苏的面前。他有自信能够闪开苏的枪弹,或至少不让苏击中致命的部位,而当他出手时,苏就再也没有机会。
奥贝雷恩的身体带着呼啸的风音,直接横飞起来,直冲向对面的墙壁!他在墙壁上重重地踏了两步,整个人就强硬而凶悍地冲过了第一个转角,就如同在墙壁上奔跑一样。而他落脚的地方,混凝土都发生了大片的龟裂。
冲过转角时,奥贝雷恩的瞳孔猛然收缩,他看见在另一个转角处不知何时多了个铁皮油桶,一颗曳光弹刚从侧面射进了油桶!
火光猛然照亮了通道中每一处黑暗的角落,汹涌的火焰翻滚而来,顺着地下通道封闭的空间狂猛突进!
奥贝雷恩心脏强劲有力地跳动着,突然降临的危险几乎使他全身上下的毛发都竖了起来。他正以超过七十公里的狂猛速度冲向扑面而来的火焰,而且身在半空,再也难以转向掉头!
奥贝雷恩瞬间弓身,以双臂护头,双腿前弓后直,在半空中摆出全面防御的姿态。就在火焰袭体前的刹那,奥贝雷恩身前忽然平空出现一面直径数十公分的冰盾。
狂猛的油气火焰完全吞没了奥贝雷恩,不仅完全抵消了他的冲势,粉碎了冰盾,还推着他向后倒飞,再将他的狠狠地摔在通道壁上,肆意挤压冲撞着奥贝雷恩纤弱的躯体。
而撞上墙壁的油气火焰没有了前冲的路,不得不掉头向左,向侧方的通道冲去。转眼之间,爆炸的威力就已消减,通道中到处都是燃烧着的火焰。这些源自于汽油的火焰极难扑灭,地下通道内的温度骤然升至普通生物无法生存的地步。
奥贝雷恩自墙壁上摔落,他以一个标准的姿势落地,却还是差点摔倒。暗黑龙骑的制服上尚有大片的火焰燃烧着,一头漂亮的灰发被烧得七零八落。他猛烈地咳嗽起来,口鼻中不住喷溢出鲜血。
他扶着墙壁,慢慢地站了起来,冰寒的气息不住从制服下散发出来,身上还在燃烧着的火焰迅速变得微弱,再摇晃了几下后,就一一熄灭。
奥贝雷恩英俊的脸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隐隐的怒意如同冰层上融动的岩浆,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他突然一声咆哮!
这平时安静、羞涩的年轻人周围10米内,骤然泛起层层迷雾的寒雾,所有还在燃烧着的火焰,一时尽熄!
在通道的另一端,苏身体后倾,正飞速地后退着。如非亲眼所见,根本就无法想象一个人后退也可以达到这种速度。苏以左手一手之力平端着改装步枪,枪口指向前方。在他的面前,是猛烈冲来的油气火焰。火焰冲势猛烈,然而苏退得也飞快,火焰始终都是差了几米,没有扑到苏的身上。
油气火焰最猛烈的阶段很快过去,然后迅速被苏拉远了距离。奥贝雷恩并未如苏所想的那样从火焰中破空出现,看来他在这次爆炸中受创不轻。如果他真的从火焰中冲了出来,苏也不惊讶。这个安静秀气的年轻人身上有深如海洋般的能力,做到任何事情都不能说是奇迹,苏已有所感觉。
苏立在忽明忽暗的地下通道中,安静地望着面前处处燃烧着的地下通道。那个灰发的年轻人的确厉害,已显示出来的种种神秘力量远超过苏。只消想到那彻底扭曲的通风管道,苏心底就会隐生寒意。然而,这并不会动摇苏杀他的决心和信心。废墟和荒野,是苏的天下。
刚才如果奥贝雷恩真从火焰中冲出,苏蓄势待发的一枪多半会打飞他的一条腿。
改装步枪缓缓放下,枪口斜指着地面,苏顺着一条倾斜而上的楼梯,稳定地向地面走去。
在另一处地铁站口,奥贝雷恩推开半掩的铁丝网门,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了上来。他完全可以一把甩飞铁丝网门,在推门的瞬间也的确有这种冲动。不过奥贝雷恩的心情渐渐沉静,还是选择了最循规蹈矩的方式走上地面。
上身探出地铁出口两侧扶墙的刹那,奥贝雷恩身体忽然前倾,笔直地栽倒下去,快要撞上地面时才以右手轻轻一撑,支住了身体。他保持着这个姿势,向黑暗中望去。
几百米外,苏静静地站在十字路口的中央,碧色的眼睛正望着奥贝雷恩。那枝改装步枪并没有瞄准,而是背在苏的身后。他刚才只是作了一个瞄准的意念,然后奥贝雷恩就有所感应,瞬间脱离了他锁定的区域。
奥贝雷恩罕见的严肃,右手用力,身体如同装了发条般重新弹起。他走出地铁站口,站在道路中央,与苏遥遥相对。
经过一轮殊死追杀,奥贝雷恩终于明白他追不到苏,即使锁定了苏的位置也没有用。当苏的伤势好转时,他更无机会。而苏也知道,他过往无往而不利的狙击枪对奥贝雷恩无效,远距或者是近距都是如此。如果苏有手枪在手,或许会是另一个故事。但是他现在没有手枪,废墟和荒野组成的世界中,没有如果这个词。
苏和奥贝雷恩对视一刻,各自转身离开,渐行渐远。
“下一次,我会杀了你。”奥贝雷恩眉心的刺痛传来这样的信息。
“我也一样。”迎面吹向苏的夜风中,也多了一道寒气。
清晨时分,苏坐在一座高楼的顶层,注视着缓缓离开城市的队伍。他碧色的目光越过数千米的距离,落在里高雷的身上。
莱科纳和奥贝雷恩,这两个厉害得异乎寻常的家伙的突然出现,肯定与里高雷有关。至少,里高雷也是他们的引路人。麻烦,不,应该说是灾难,现在才刚刚开始。这一点,从苏射杀莱科纳的那一刻就明白了。从莱科纳与奥贝雷恩身上几乎一样的制服,以及十名训练有素的扈从来看,并不需要多少智慧就能够推断出他们同属于一个实力异常庞大的组织。而从莱科纳与奥贝雷恩的年纪判断,他们很可能只是这个组织的低阶成员!
然而里高雷为什么会突然带这个组织的人来追捕自己?难道,是与丽有关?
苏眼前浮现出丽的容貌,飞扬的栗色短发,极富弹性的肌肤,柔软却有力的腰腿,以及那永远都桀骜不驯的眼神,一一在眼前闪过。他并不相信丽会是这场追捕的始作俑者,暗黑龙骑这样的怪兽,绝非罗克瑟兰所能驾驭和驱使的。莱科纳捕捉自己的姿态,与捕捉一个珍稀变异生物没什么两样。苏自己也是猎人,曾经找到并捕捉过许多变异的新物种,他看着猎物时的眼神,与莱科纳望着他的眼神几乎一模一样。
他与丽间有过一场游戏,并且约定了下一场游戏的规则。是丽破坏了规则吗?
苏不知道,也不愿去想这件事。他只知道,罗克瑟兰公司参与了对他的追捕,并且差点将他杀死。苏并不打算对这种行为保持沉默,荒野中的生涯使他明白,直接、简单且粗暴的报复比什么样的威胁都来得有效。
也许苏撼动不了暗黑龙骑,而且在杀了莱科纳后,今后的麻烦会无穷无尽,他必须离开这片区域了。但在离开之前,苏决定让罗克瑟兰公司明白,招惹一个在荒野中成长起来的狙击手,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无论是旧时代还是动荡年代,都不存在免费的午餐。同样的,也不存在毫无代价的收获,罗克瑟兰公司也不例外。
对自己的追捕行动如果真的是源自于丽,那么,苏并不介意在自己的猎杀纪录上添加一个美丽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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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章十 运气 上
章十运气
直到奥贝雷恩一行人离去后的第三天,苏才离开这座废弃的城市。
这是一座极为庞大的城市,格局在旧时代曾流行一时,主城居中,东南、西南、正西、正北拱卫着四座卫星城,城际公路、运河和高铁如蛛网纵横交错。虽然现在屋宇倾颓,运河干涸,公路断裂,但残留下来的部分仍可一窥全盛时期的宏伟规模。
主城部分就如一头匍匐在原野上的沉睡巨兽,东西伸展,绵延近百公里,前几日一系列的生死战斗,其实也不过探索了这座城市的一个角落。城市的中心区以及遥远的另一边,还潜藏着巨大的危险。即使在战斗最艰苦的时候,苏也小心翼翼地避开了这些区域,而奥贝雷恩也没有借道这些区域的想法。
苏在一座能够看得到朝霞和夕照的高楼顶层,静静地坐了三天。黑夜之后,是白天。白天过去,又是黑夜。
当夜幕第三度降临时,苏离开了这座巨大而诡异的城市。一直到离开时,他都感觉到似乎有一双目光在默默地注视着他。
经过三天的宁静,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开始收拢,听力也已恢复大半。而行走在黑暗中的苏,碧色瞳孔的中央隐约透着暗红的光芒。这是红外视觉的标志,意味着从此刻开始,苏拥有了真正的黑暗视觉。也只是自这一刻开始,黑暗才真正不再成为阻碍。
夜风习习。
苏淡金色的发丝微微飞舞着,诡丽的眼睛与右面黑色的眼罩形成强烈的对比,大半的面容仍掩藏在层层绷带下,然而身上那些残存的破烂到极点的布条,只能遮盖住大半身体。露在外面的肌肤晶莹紧致,在夜色的映照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晕,如同象牙。
他赤足,行走在碎石遍布、钢筋纵横的废墟上,却不曾受伤。
改装步枪枪带早就断了,此刻提在苏的手里,枪口指向地面,摆动幅度则是一模一样。
苏以恒定的匀速离开了这钢筋水泥的森林,暮色自身后照来,在废墟都市前化成一个轮廓分明的剪影。
风吹起了他的发与身上的碎布,那一条在黑暗中无尽延伸的路,没有来处,也没尽头。
里高雷来到总部顶层,狠狠地吸了两口烟,然后猛然抬起腿,一脚踹开了面前深栗色的硬木房门。
这粗暴的进门方式当然使房间里的人吃了一惊,法斯尔手里抱着一叠文件,保持着要放入皮包的姿势,一双有些混浊的眼珠越过玳瑁眼镜的上框,斜盯着里高雷,脸上毫无表情。但就是毫无表情,才真正是精彩的表情。
这间办公室装饰相当奢华,完全复制了旧时代六十年代大公司高管办公室的复古风格。这里每一件家具,每一个饰物,甚至于书柜中那些成排的精装旧时代古典经济学著作都十分珍稀。毕竟这个时代,早就不需要经济学了。
这样的办公室一共有三间,是里高雷特意专门设立,专供总公司高层来分部时使用的。小时候在荒野中成长的经验,使里高雷明白让一些关键的人开心,有多么的重要。
但是此刻,里高雷似乎完全忘记了这条曾经让他一路窜升的原则。他狠狠地吸了口烟,走上前两步,站在那张宽大的写字台前,将烟头用力在法斯尔最喜爱的鳄鱼公文包上按熄。
法斯尔依旧在盯着里高雷的眼睛,根本没向那皮包看上一眼,只是他两腮上下垂的、点缀着几点老人斑的肉抖动了几下,出卖了他真正的心意。
“我回来了。”里高雷毫不退缩地盯着二十公分外的那双混浊的蓝灰色眼睛,鼻中更嗅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浓香水味道。
“我知道。”法斯尔回答。他也闻得到里高雷身上混杂着汗臭、烟味、血腥气以及叫不上来源的臭气的味道。虽然对鼻子是个巨大的折磨,但法斯尔没有后退的意思。
“那么你也知道结果了?”里高雷笑着问。他是呲着牙在笑。
“当然!莱科纳死了,不过暗黑龙骑很快会再派人来的。”法斯尔玳瑁眼镜滑得更低了。
“我们招惹了一头恶狼!”里高雷从牙缝中挤出的不止是这句话,还有喷溅的口水沫,当然有不少抖落在了距离不到20公分的法斯尔脸上。
“再凶猛的狼也猖狂不了多久!莱科纳不是个简单的家伙,在你们根本无法接触到的世界里,法布雷加斯的名字十分响亮!”法斯尔也提高了音量,将三倍的口水还给了里高雷。
“等那些贵族老爷们派出的人从我们根本不知道的遥远地方爬过来,这头恶狼已经将我们撕成碎片了!”里高雷开始从口袋里摸烟,但是找到的只有雪茄。他毫不犹豫地给雪茄去了头。
“但我给了你们足足五百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法斯尔拿过一小瓶香水,用力地按下去,将浓浓的香水喷在雪茄的切口处。
“五百只绵羊,不管怎么武装都不会变成狮子!”里高雷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大火柴,用力在法斯尔的鳄鱼皮包上擦燃。那一道醒目的划痕,就象是燃烧的火焰。
“啊哈!就算100头有一到三阶能力的绵羊,也能干翻一群恶狼了!你是想证明自己的无能吗?”法斯尔开始喷里高雷的鼻子。
“旧时代有句名言:不是我军无能,实是敌人太狡猾!”里高雷开始点雪茄。
“那是旧时代最有名的笑话之一!”法斯尔拧开了香水瓶盖。
“现在不是笑话!我在荒野长大,我知道什么样的人不能招惹!”里高雷的雪茄开始燃烧,洒过香水的烟味格外的刺激。
“但我们已经招惹过他了!”法斯尔努力证明小半瓶香水如果倒得巧妙,也能浇灭大枝的雪茄。
里高雷咬着浓香冲天的雪茄,恶意地笑笑,刚想说些什么,两人之间突然砰的一声冒出了大片火光,然后刺鼻的白烟四下弥散。这次规模有限的爆炸来得实在太快,不要说没有什么能力的法斯尔,就连里高雷也没能反应过来,被炸了个正着。
双方的损失都很惨重。
法斯尔不仅最心爱的领带泡了汤,已经有三十多年历史的玳瑁眼镜也出现了好几条裂纹。里高雷似乎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作为沧桑男人标志的凌乱胡茬一扫而空,伟岸猛男最不可或缺的浓密胸毛也几乎全军覆没。
看起来,法斯尔那一小瓶香水如果遇上了火焰,就会变得很不稳定。
爆炸过后,里高雷摸着光洁的胸肌和下巴,愕然了片刻,才苦笑起来。法斯尔一边捂着被爆炸炙肿了的嘴唇,一边察看着玳瑁眼镜上的裂痕,每多看到一条裂缝,他的眼神中就会掠过一丝痛苦。
里高雷虽然没有受伤,脸上、胸口也是阵阵发麻。作为能力拥有者,这点小碰撞实在微不足道。里高雷深深地吸了口气,身体上的不适就渐渐消失了,但是法斯尔却不同,不光是嘴唇,就连脸也开始肿了起来。
里高雷苦笑了一下,问:“你是要走了?”
法斯尔已确定眼镜上的裂痕不可修复,颓然随手把它扔在桌上,重重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事好做。你知道,总部这几年一直不怎么太平,我如果不回去,恐怕很多利益就会被别人给拿了去。这几年公司能够在北区分部投入这么多的资源,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你最好不要现在走,如果还想多活几年的话。”里高雷郑重地说。
“有这么严重?”法斯尔皱了皱眉,这个动作又引起了他一阵疼痛,面容扭曲成一个有点可笑的表情。
里高雷重重地吐了口气,望向窗外,说:“很严重!我有种感觉,他已经来了。”
法斯尔也向窗外望去,除了茫茫风沙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看到。他摇了摇头,重重地坐回到皮椅中,将那条已经半焦的领带解开,长长地出了口气,似乎轻松了些。
“好吧,我就在这里再呆几天,看看情况。不过……”法斯尔望着里高雷,直截了当地说:“我回不去,损失的只会是你。”
“没什么损失比命更重要!”里高雷沉重地说。他默然片刻,才问:“入侵者价值非凡。暗黑龙骑究竟出了什么代价,才让你心甘情愿的把这个秘密交出去?”
“一个五阶能力的完整配方。”
“该死!”里高雷咒骂了一句。
与此同时,苏安静地站在一座废弃别墅的窗后,望着几百米外以30公里时速行进的一辆装甲越野车。这辆越野车执行日常巡逻任务,车上一般有五到六名士兵,主要火力是车顶一挺高射机枪,副驾驶座上另配有一挺7.62MM的普通机枪。
在广阔且复杂的荒野中,这辆越野车显得非常单薄,而且车上的武器对于暴民或者是武装流民来说具有非凡的吸引力。由于知识的匮乏,流民们往往不能准确判断出高射机枪的真正威力,以及越野车外挂装甲的防护力,从而错误地估计了双方的实力对比。
对付这样一辆装备了两挺机枪和三枝自动步枪的越野车,只有轻火力的流民们不论是十个人,还是50个人,其实差别不大。他们的武器射不透越野车的装甲,而200米左右的距离,足够越野车上的射手将他们统统扫倒。这些越野车上配备的射手都具备大型武器掌握二阶的能力。
这样的巡逻车,实际上是丽为小股武装流民设下的陷阱。他们如果以为人数上的优势可以弥补火力上的差距,那么大半甚至是全部的人变成尸体就是流民们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
卡的一声响,苏将一颗子弹推上了枪膛。
黄昏了。
早就该返回基地的巡逻车迟迟未归,但是钟摆城今日值勤的尉官却是毫不担心。现在正是晚餐时间,他在军官饭堂中给自己满满的取了一大盆最喜爱的起司焗西红柿牛肉,吃得酣畅淋漓。只看他吃东西的速度,就知道这位尉官今天心情不错。实际上,这名尉官此刻想起的是前几天扫荡暴民时,看到的暴民们的食物。有了对比,自然今晚的伙食就显得格外美味。
在荒野中,这位尉官面前的一盘食物,确实可以换来一个清秀少女几个晚上的尽心服务。如果在年景不好的情况下,也有可能直接换回一个甚至是几个年轻的汝奴隶。
以往巡逻车晚归的情况时有发生,如果出现了这种情况,那么就意味着有一群眼力不佳的武装流民要倒霉了。流民的人多?尉官从来不担心这个。巡逻车车体里其实装着足足1000发高射机枪弹,另有2000发机枪弹。这些东西完全可以消灭一个连的流民。所以尉官的胃口和往日一样好。
天边的余晖快要散尽的时候,巡逻车徐徐出现在钟摆城哨兵的视野里。与往日激战归来时狂飙突进、带着滚滚烟龙的声势不同,这次的巡逻车以十几公里的速度慢吞吞地向钟摆城开来,那晃晃悠悠的架势仿佛在郊游观光。车身上方,坐在高射机枪后的射手也无精打采地歪靠在枪上。
“嗨!看哪,查理他们回来了!耽误了这么久,肯定战果不少。我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出巡时连根鸟毛都没摸到过!”坐在哨位机枪后面的一个年轻射手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地说。
哨位建在一座十层楼房的顶层,视野十分开阔,而且射击阵地是由混凝土制成的,防护比沙包堆成的胸垒要好得多。
防护墙后面,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正背靠墙坐着,悠闲自在地抽着烟。RF010突击步枪随意地扔在身边的地上,不过一旦有情况,老兵伸手就能摸到枪。
“小子!如果你多参加几场战斗,或者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能够整日无所事事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老兵悠悠地说。
年轻的战士显然不以为然,那张还有着些稚气的脸上充满了对胜利、荣誉和财富的渴望。他嫉妒地望着缓缓驶回的巡逻车,不乏恶意地揣测他们一定是战果辉煌,才用这种反常的方式回来,好吸引更多的眼球和注意力,甚至说不定在妄想得到丽将军的青睐!
一想到丽浑圆挺翘的臀部和修长笔直的双腿,这名年轻战士的血液就不由自主地流淌得快起来。再望向巡逻车的眼神中,隐约就有了些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敌意。
在钟摆城,丽的强势不容置疑,无可挑战,而且绝无道理可讲。但是这个年代,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泄欲工具以及生殖母体的观念早已深入人心,尽管年轻的战士不过是阶级最低的三等兵,内心深处也有把丽扑倒在地凶狠蹂躏的冲动。当然,这样的想法只能隐藏在心底的最深处,不仅不能在丽面前表露出来,就是在同僚间胡侃闲扯的时候也是万万不能说的。
通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想要打丽将军主意的士兵,不论是清秀、纤丽、文弱型的,还是粗糙、强悍、胸毛型的,在战场上的死亡率都高得出奇,无一例外。
老兵终于抽完了烟,懒洋洋地从护墙上伸出头,向巡逻车看了一眼。尽管天色已十分昏暗,而且巡逻车距离这边还有一段距离,但凭藉着丰富的经验,老兵还是一眼看出那名射手的姿势有很大问题。他猛然站了起来,一把抓过夜视望远镜,向巡逻车望去。一望之下,老兵立刻转身大叫起来:“警报!警报!快拉警报!查理他们都死了!”
刺耳的警报声响了起来,警报响起的刹那,刚想吞下最后一勺牛肉的尉官结结实实地一口咬在了钢勺上。正慢条斯里地朝一杯浓郁咖啡中加糖的法斯尔手一抖,小半罐糖全倒进了咖啡里,完全毁了这杯上等的牙买加。里高雷一个人躲在漆黑的办公室里,一支又一支地吸着烟,听到警报时,忽明忽暗的烟火不再跳动,而是一直凝定到熄灭。丽则闷在地下靶场里,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不住挑战着苏的那把改装手枪。
老兵揿点亮了探照灯,一束强烈的光柱集射在缓慢直线开来的巡逻车上,将车身和车上的人照得纤毫毕现。
射手靠在枪座上,头垂在胸前,强烈的灯光下可以看出他胸前背后的军服上染遍了暗色。驾驶室内的两名战士则仰头靠在座位上,失神的双眼茫然地瞪着天空和车顶。他们的胸口全是暗色污迹。
巡逻车低沉地吼叫着,继续以不到二十公里的速度向警报长鸣的钟摆城爬来。城中军营中人声鼎沸,不住有士兵冲了出来,一队荷枪实弹的夜间巡逻战士已乘车赶了过来,向巡逻车迎了上去。有勇敢的战士跳上巡逻车,将驾驶室内已经死去的士兵拉出,并且将被设了自动行驶的巡逻车停下。
巡逻车就停在钟摆城入口五十米外。早有经验丰富的军官想到车上会否安装了炸弹,已召来电子专家带着专用仪器扫描车体。
幸运的是,巡逻车上除了高射机枪消失之外,似乎没什么损伤,更没有炸弹或者是其它的什么陷阱。除了驾驶室里的两名战士和车顶的射手,车后厢里还塞了两具尸体,都是同车出去的人。车厢内的弹药大多保存完好,只是少了些高射机枪弹,不知道是被发射出去了,还是被人取走了。清点数量,高射机枪弹少得不是很多,也就是一两百发的样子。
当里高雷和法斯尔赶到时,巡逻车已被停到一旁,五名士兵的尸体并排放在地上。十几名战士持枪在周围游曳,布下了一道警戒线。
里高雷将吸到尽头的烟蒂扔在地上,用军靴碾了几下,一边说:“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们的三阶绵羊。”
躺在地上的射手,重型武器掌握已经到了三阶,是丽手下的王牌之一。用高射机枪无论是点射还是扫射,在500米的距离上成绩可以与优秀战士的自动步枪100米射击相比。他此刻安静地躺着,破烂的军服只能勉强盖住胸口的大洞。其它几名战士也是一样,每人身上都有一个极为醒目的巨大弹孔。
法斯尔擦了擦额头密布的汗水,勉强微笑道:“看起来对方是个优秀的狙击手。”
“不止是优秀。”里高雷冷冷地回答。
法斯尔耸耸肩,说:“可是我听说,王牌的狙击手都喜欢打眉心。”
“他的枪不一样,如果打眉心,会把整个脑袋都轰掉。”里高雷看着法斯尔,过了片刻,才继续说:“他不打头,是要让我们看清楚这些人临死前的表情。”
看着那些或惊恐、或骇然、或疑惑、或茫然的面孔,法斯尔忽然觉得脸上的肌肉十分酸痛,再也笑不出来。那一个个直径超过十公分的巨大弹孔,是如此的触目惊心,法斯尔甚至有所错觉,似乎那些弹孔已挪到自己身上,夜风中弹孔中穿过,带来了令人心颤的凉意。
探照灯的光芒,此刻显得格外的苍白和刺眼。
通通通!如炸雷般的枪声突然响起,在空旷的荒野中迅速传播着,钟摆城的高楼之间也回荡着枪声的余声。
“是高射机枪!”一听到枪声,里高雷立刻反应了过来。他猛然一个侧扑,将法斯尔牢牢压在身下。只不过他明白苏的枪法,既然听到了枪声,那么意味着一切已经晚了,里高雷以本能做出的任何动作都只能起到聊以**的作用而已。
架在十楼上的探照灯扑地冒出一股白烟,就此熄灭。操控着探照灯的老兵身体则被两颗高射机枪子弹穿过。一颗几乎打断了他的腰,另一颗则削去了他半边头皮。三发点射的最后一发子弹则熄灭了探照灯。
年轻的新兵呆呆坐在机枪阵地上,好象还没有明白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热腾腾的鲜血顺着他的头、他的脸流下,流入到衣服里面,粘粘的十分不舒服。新兵并没有受伤,淋在他头上的是老兵的血,或许还有肉。
新兵忽然想起了老兵刚刚说过的那句话:“小子!如果你多参加几场战斗,或者是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能够整天无所事事,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恐惧这时才涌了上来,新兵突然蹲在地上,紧紧地抱住头,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
6
正文 章十 运气 下
黑夜之中,高射机枪枪口喷发出的大团火光是如此醒目,根本无从掩饰。罗克瑟兰公司那些经验丰富的战士几乎不假思索、手中的武器就喷射出长长的火舌。他们本能的反应非常快,未经瞄准的射击也相当有水准,但是效果却几乎没有。理由很简单,他们手中自动武器的有效射程很难达到400米之外,而高射机枪射位超过了800米。
夜很黑,唯一的探照灯也被打熄,虽然还有一台备用的探照灯,却没有人敢去打开。射击位置与探照灯距离超过1000米,却是一枪中的,而且用的并非狙击枪。
十几名士兵弓着腰,成扇形向高射机枪的发射位置包抄过去。但是尉官发出的命令却被里高雷叫停。他深深地了解苏的枪法,也知道苏在黑暗中的恐怖,这么点人过去只有送死的份。而巡逻车的装甲根本挡不住高射机枪的射击。再从基地里调人,甚至是调战车出来,苏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里高雷站了起来。被重重推翻在地,并且被一具接近200斤的雄壮身躯碾压过后,法斯尔那接近六十岁的身体明显有些吃不消,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法斯尔习惯性的想要抱怨点什么,却见里高雷目光炯炯地盯着一处。他顺着里高雷的视线望了过去,看见的是那辆晚归的巡逻车。巡逻车顶上的高射机枪已被拆走,换上了一支几乎同样巨大,但是粗陋破烂的改装步枪。
里高雷登上巡逻车,取下改装步枪,仔细地观察着。步枪有长得出奇的枪管,但是枪身护木已支离破碎,枪管和枪机上布满了划痕,怎么看,这都是一支接近报废的老式改装步枪。威力够大、结构够简单、弹道还算稳定,或许是这支步枪仅有的优点。作为枪械专家,里高雷无法想象,就是靠着这支值不了300元的破烂步枪,苏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击毙了莱科纳,并且将那只分工明确、装备先进而且能力超卓的队伍逼退。
里高雷举起枪,做了个瞄准动作,透过最简单的标尺和准星,看到的只是黑夜掩盖下模糊的建筑轮廓。靠着这样原始的瞄准具,就能够击中一千米外的目标吗?
“回去吧。”里高雷扔下了步枪,向法斯尔说。至于枪上是否有入侵者,已经不重要了。里高雷一直很清楚,当时苏瞄准的目标不是他,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还排不上号。
回到总部后,法斯尔本想回到五楼自己的住处去休息,没想到里高雷也跟了进来。他把自己重重地甩进外间的沙发上,冷冰冰地说了句:“你这里的沙发比我的床舒服。”
法斯尔从卧室里探头出来看了看,说:“至少你应该洗个澡。现在你的味道很重!”
里高雷身体如同装了弹簧,腾地一下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啊哈!这可是你要求的,水费要算在你的帐上!”
法斯尔看了看手表,说:“但你只有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后,我会切断冷水。”
五分钟后,里高雷带着升腾的热气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一脸的舒爽。他腰间只围着一条大浴巾,肌肉虬结的身躯四射出雄性的魅力。
法斯尔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目光越过缠满胶布的眼镜,望着里高雷:“皮肤不错,很光滑。”
里高雷脸上的愉快神色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换上了一脸想揍人的表情。失去了胡须和胸毛之后,原本粗犷的里高雷变得十分英俊,他本来就长得不错,浓浓的胡茬和胸毛给他增添的是十足的雄性气味。
这一晚,在安静中度过。
清晨时分,里高雷吹着口哨离开了法斯尔的房间。他准备找丽共进早餐,顺带着随便聊点什么。钟摆城在旧时代是一座有十万人口的大城市,靠500战士根本不可能拦得住苏的潜入。如果苏昨晚想要动手,里高雷倒是希望他进的是丽的房间。如果是那样的话,不管漫长的晚上发生了些什么,都可以说是最好的结果。
但是里高雷想与丽共进早餐的愿望落了个空。据说凌晨时分丽从地下靶场出来时,才听说了昨晚发生的事。她大怒之下,立刻带上几个人,亲自驾着装甲巡逻车出了钟摆城去找苏算帐。
里高雷立刻面色大变!丽完全不知道他领着莱科纳与奥贝雷恩追杀苏的事情,也就不知道苏为何会突然到钟摆城大开杀戒。丽是一个天才的将军,一个优秀的军人,并在格斗域拥有令人惊艳的天赋,但是她同样也是一个末流的政客。丽非常爱惜手下的士兵,尽管那些不合她心意的人不在这一范围内,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优秀的士兵,而且还是死在苏的手里,丽愤怒难抑。
里高雷理解丽的心情,也知道她还不清楚真正的危险。
苏,如果有扣动扳机的机会,应该不会犹豫。
里高雷猛然推开还在身边喋喋不休的尉官,一路飞奔下楼,直奔车库。他没有选择自己那辆装甲越野车,而是直接坐上了丽那辆刚刚修复的黑色机车。伴随着引擎雷鸣般的吼声,里高雷冲出了钟摆城。他将油门加到最大,沿着地面上越野车留下的痕迹,向荒野深处追去。
钟摆城周围地形复杂,散落分布着村庄、废弃厂房、无人的农场与高地起伏的土丘山坡。丽驾着越野车狂野地奔行着,压根不顾忌可能的危险,每每自两座相邻的乡村别墅中间直穿而过,完全不考虑断壁残垣后是否会潜伏着什么东西。
不知行驶了多久,丽猛地踩下刹车,越野车带着尖啸颤抖着停了下来。她打开车门,从驾驶室里走了出来。丽里面仍是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上身则加了件短夹克,在扬起的风沙中,她那栗色的短发就象是跳动的火。
丽象是一头雌虎,怒视着周围。她有敏锐的直觉,苏应该就在不远。
不是每个人都有丽这样的勇气和信心。车顶的机枪射手就尽量想把身体缩到车厢里面去,并且瞪大双眼,努力试图在周围复杂的地形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可惜的是,周围任何东西,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子,完完全全没有一点异常。越是找不到,射手就越是紧张,寒冷的感觉一阵阵从身体里冒出来,扣住扳机的手指几乎失去了知觉。
丽点着了一根烟,默默地抽了起来。这根烟下得很快,当她把烟蒂狠狠抛在地上时,越野车扬起的漫天尘土还没有消散。甚至远方的尘烟反而变得更浓了。
在一根断了半截的电线杆后,横伸着一根枪管,枪管上缠满了黄褐相间的布条,远远看上去就是一根生满了锈的钢筋。穿过枪口的准星,可以看得到丽混着愤怒与忧郁的面容,她的短发和她如此的般配,如同燃烧的火焰。
苏静静地注视着丽,看着她脸上不加掩饰的愤怒和不解,默默的分析这些表情是否真实。但是他的分析没有得出结果。
苏将一截特制的弹链压进了拆下的高射机枪,弹链上一共有五发空位,里面添了四发子弹。
除了丽和车顶的射手外,越野车里还坐着两个战士。
远处响起了引擎的轰鸣声,伴随着隐约的呼喊。
丽皱眉向声音的来处望去,一脸的不愉快。苏的眉毛也微微弯起,但是他的眼睛仍在看着丽,枪口也开始向丽移动。
“躲起来!他会杀了你的!!”里高雷高亢苍凉的声音穿透轰鸣的引擎声,遥遥传了过来。机车以近于失控的高速冲了过来,看它的路线,是要Сhā在丽的前面。
丽冷笑,她一直觉得里高雷即麻烦且啰嗦,苏要杀她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何况她并不相信里高雷的话,她与苏之间,还有一场未开始的赌局。然而里高雷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惶急,以及机车随时可能翻倒的速度,让丽的冷笑凝固:里高雷不是在开玩笑!
吱呀一声,伴随着刹车声,机车终于倾覆,贴地滑行了十几米后,猛然飞了起来,巨大的车体从丽面前掠过。里高雷则在同一时间从车上跃了起来,借助巨大的冲能,飞过了十余米的距离,凌空向丽扑去!
丽是格斗域的高手,一看就知道以里高雷的冲势,如果就这么直接摔在地上,断几根骨头就已经算是万幸。他很有可能直接将脊椎摔成十几截,顺带搭上头骨,这种伤,即使罗克瑟兰公司可以不计成本地救治,也只能保证里高雷今后可以下床走路而已。
丽诧异于里高雷的异样,但不及思索,脚下发力,猛然迎着里高雷冲去。两人几乎迎面撞在一起时,丽扑入里高雷怀里,环抱住他粗健的腰身,自己柔软而极有弹力的身躯空中一个转折,已绕到里高雷身后。丽全身运力,高达四阶的力量喷薄而出,带着里高雷疾坠而下,然后高腰军靴在地面上犁出两条足有十几米长的浅沟,这才算消去了里高雷恐怖的冲势。
呼的一声,机车车体自他们前方不到三米的地方掠过……
“你疯了吗!”丽正想责备里高雷,却不曾想他突然反扑过来,借着余势,趁着丽立足未稳,扑在她的身上。还在半空时,两个人就面对面地紧紧贴在了一起,里高雷更是张开双臂,将丽牢牢环住!里高雷的力量也非常的大,丽一时间居然也挣脱不掉。
丽眼睛中闪过危险的光芒,她在格斗域的能力远远超过了里高雷,这并不是开玩笑的。只要她肩背着地,有了借力的地方,就会让里高雷明白想占她的便宜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空中飞行的机车后轮中突然亮起一溜火花,一枚子弹轻易地切断机车宽粗的辐条,微微改变了方向,贴着里高雷的后背划过,不知飞到了哪里。
第二枚子弹紧接着飞来,从脸上刚刚凝聚起恐惧神色的射手胸口穿过,只留下一个恐怖的空洞。第三、第四枚子弹相继飞来,轰然击穿了越野车薄弱的装甲,乱窜的弹头和飞溅的破片切开车厢内两名士兵柔软的身体,虽然没有命中要害,然而足够多且足够大的创口已能够瞬间致死!
丽如一只母豹般弹起,将里高雷拎起按落,把他狠狠摔在地上,刚想在他宽厚的后背上狠狠地踩下,却看到他背上一道长长的血槽!
通通通!沉闷的枪声这个时候才传了过来,枪声入耳,丽立刻知道是高射机枪的声音。
她愕然,转头望向越野车,正好看到射手的身体缓缓倒下,以及车厢上两个醒目的弹孔。弹孔中,正不住涌出鲜血。她再回首,荒野茫茫,哪还有苏的踪迹?其实在丛林中她就知道,如果苏想隐藏,她根本不可能找得到他。
丽低头望向里高雷,她拥有格斗域的高阶能力,也是格斗高手,这并不仅仅是力气大动作快能抗会打就可以的。此时,回想前面一连串动作,她已然明了,如果不是里高雷的扑压,那么在里高雷背上犁出一道血槽的子弹就会分毫不差地从她身体中穿过。
这可是高射机枪弹!能够将她纤丽的腰身打成两断的高射机枪弹!
丽静静站着。
“丽!不要……这么站着!他……”里高雷艰难地撑起身体,将手伸向丽的腿,想要将她拉倒。然而他背上的伤势虽不致命,却一时剥夺了他大半行动能力。里高雷抓住了丽的腿,却完全扯不动她。
丽站着,在空旷的荒野里,她其实是最醒目的标靶。然而她只是站着!
“看来今天的运气真是不怎么好……”苏默默地想着,纤长的手指间夹着两枚子弹,穿上了弹链,再次压进高射机枪的枪膛里。
丽觉得天空在旋转,风声、机车引擎的声音都已消失,耳中却有无数意义难明的声音,轰轰隆隆而来!
为什么要杀她的部下!
为什么要杀她!
为什么!
丽从不畏惧死亡,她只是不明白。
丽一抬腿,挣脱了里高雷的手,大步向枪弹射来的方向走去。她自后腰上拔出那把醒目的改装手枪,向着前方一口气连射六枪,巨大的枪声甚至压过了高射机枪的声势!
“苏!你要还是个男人的话,就给我站出来!”丽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在空中回荡着,她顺手给手枪又装上六发子弹,然后抬手又是一阵乱射。这把手枪,50米外就全无准头可言,丽也就向着前方信手乱射罢了。
“出来!!”丽的声音已有了一些沙哑,巨大的枪声完全压不住她的嘶喊。
苏抱着高射机枪,背靠半截墙壁安静坐着。他当然已不在刚才的射击阵地上。几秒钟的空隙,已够他运动出很远,找到下一处射击阵地。咻的一声响,一枚子弹忽然飞来,从墙壁的上缘掠过,几乎是擦着苏的头顶飞过!看着面前缓缓飘落的几根淡金碎发,苏很是无奈。丽拿着只能在50米内保持准确度的手枪随手乱射,流弹却几乎打中700米外他的头。苏今天的运气,真的很不好。
丽已射完了第三盘子弹。
三次连射似乎耗去了丽全身的力气,她就那样直立在废墟中央,汗水湿透了她栗色短发,一根根紧贴在光滑优美的前额上。击锤落空的卡嗒声,几乎抽空了她全部的力气。
丽在口袋中摸到了最后一发子弹,还有一枚硬币在生硬地磨着她的手指。丽将子弹和硬币都拿了出来,慢慢将子弹上膛。
“丽!”里高雷已挣扎着站了起来,但他双腿无力,来不及赶过来。其实来得及和来不及都是一样,这么长的时间,这样的距离,如果苏下手,就是十个丽也杀了。
争的一声轻响,一枚硬币从丽的指间弹起,高高飞上天空。一线阳光从云缝中透出,照耀在这枚飞舞的硬币上,刹那间散发出绚丽光彩。就在硬币飞到最高点的瞬间,废墟上响起一声巨大的枪声,枪声破碎了这个绚丽的梦,也轰碎了轻盈舞动着的硬币。
丽这一枪,出奇的准。
越野车又发动起来,掉了个头,缓缓向钟摆城驶去。
丽笔直坐着,双眼盯住前方,机械地操纵着越野车前行。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是惨淡的青白色。里高雷斜靠在椅背上,外衣已撕成布条,草草扎住了背上的伤口。下身那条牛仔裤也有大块磨破,露出棱角分明的肌肉和茂密的腿毛。里高雷不停地抽着烟,借着烟雾来缓解身上的疼痛。
“为什么!”丽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问话的时候,里高雷看见她嘴唇内侧鲜血淋漓。
“他可能……需要些物资。需要那种其它地方得不到、只有我们才有的东西,比如说高射机枪。枪就是雇佣兵的第二生命。……你看,他用高射机枪比原先那把破枪的效果要好得多。”里高雷看着窗外不断掠过的景物,随意地说。
丽沉默着,车速即没有快,也没有慢。
里高雷忽然觉得嘴里的烟异常的苦涩,于是随手按熄了还有大半截的香烟。火热的烟头,慢慢熄灭在里高雷大腿的肌肉上。
废墟中央随意Сhā着一截木棍,棍头上则挑着那把改装手枪。
两颗枪弹呼啸而来,一颗截断了木棍,另一颗则击中了改装手枪,将它轰成无数飞散的金属零件。
“这次的运气……”
苏没有去看这两枪战果,只是扛着高射机枪,孤寂地站在废墟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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