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琴声在蓝墙的西南角悠扬响起,而那独坐在池畔月色下的抚琴者,是一身紫衣的湛夜来。
那琴声之清越、空灵,令蓝墙内的仆役们几乎都为之沉醉,只除了湛夜来自己。
她的手虽在抚琴,但她的思绪,却早飘至了九天之外。
时令,已进入初夏,东门樾身上的伤也大抵痊愈,只除了他那依然无法自如行走的左脚。
而他,不仅一点复健之意都没有,仍然日日操纵者那辆木制轮椅代步,然后在蓝墙仆役的无奈与叹息声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的为所欲为。
但东门樾率性归率性,依然有些分寸,除了绿苑与外花园东侧的回廊外,他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有外人存在的地方。
为何会在天都出现?又为何会成为一名与过去完全不同,明显具有厌世倾向的浪人?
这些问题,全不会又答案。
因为湛夜来明了,除了他自己,这天下,没有一个人会知晓,毕竟他从来不想让人懂得他究竟在想些什么,自初识他的第一天起,她就明白。
其实,按理说,她也不需去知晓,因为一待 伤势彻底痊愈后,他俩也就再不会有什么交集,纵使他们曾那样亲密过。
但亲密又如何?
现在的她,再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烂漫的十五岁少女,而是人们口中那个神秘、优雅,却又魔性的“诡媚夫人”,并且更身负守护鬼族未来的这千斤重担。
而由他至今对她当初那不留只字片语便出走的行为完全不闻不问、无动于衷的反应看来,她终究也只不过是他六名妻妾中的其中之一,所以如今才可以那样毫无所谓地开口,让她用身子为他解乏。
可不知为何,明知不该分心,明知早该让过去的留在过去,但每当她的脑中萦绕着他“享受疼痛可是我人生仅存的乐趣”那句恍若厌世又恍若自嘲的话语,又或者每当被他拥在怀中,被他逼出那句只属于他俩之间的爱语之时,她的心,总会存在着那不该存在的悸动。
不能如此,也不该如此的。
他与她,本就是不该再相遇之人,他与她,在五年前的那一夜,就已注定天涯陌路了……
当湛夜来任思绪如同夜雾般四处飘散之时,她的肩上突然被覆上了一件外衣,耳畔传来那阵熟悉、含着讥谑的低沉嗓音——
“看样子这天都城的大官贵客们都不时兴听琴。”
果然,他还是听出她的琴艺生疏了,尽管他绝不会直接说出口。
但自然是生疏了,因为自离开那片沙漠后,她就再不曾抚过一回琴。
不过湛夜来不会多说些什么,因为她与他自第一日重逢后,便早有默契地再不曾提起与过往相关的所有曾经……
缓缓停下手中的抚琴动作,湛夜来静静等待着东门樾表明来意,但怪的是,他却什么话也没有说,更没有离去,只是用手胡乱拨动着琴弦。
一刻钟后,湛夜来发现琴声停了,而她的身子竟被人一把抱起,并被放坐于一棵大树下,然后,她感觉到东门樾的头,竟那样自然地枕至她的腿上,而他的身子则平躺在草地间。
时光,在这一刻,彷佛倒流了,回到了五年前,回到了那曾经的沙漠绿洲中,那永恒的一弯新月下,那总用这种姿势坐在树下的他与她……
“别再送那什么劳什子的药给我了,我受够了。”
当夜风吹起之时,东门樾那听似抱怨,却那般磁性、醇厚,自第一回听闻后,就让人心神微颤的低沉嗓音再度传入湛夜来耳中。
“好。”专心聆听着花瓣掉落在池面上的细碎声响,湛夜来轻轻答道。
“把下人全撤了,我不是那些娇贵得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穿的达官贵人。”
“好。”听着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湛夜来依然轻轻答道。
但在感觉到自己颊旁掉落的发丝被人用手指轻卷,听着自己因他此举而微微不平静的心跳声,她的嗓音已有些梦幻似的轻哑。
因为他,竟还保有这个习惯,而她,竟也还记得他的这个习惯,并且,心,依然像过去一般为之悸动……
“起雾了。”凝视着湛夜来五官精致且绝美至极的小脸,东门樾用卷了她发丝的食指轻画着她的颊。
“是。”湛夜来的呼吸,悄悄地凌乱了。
“那胖呼呼的大圆月都给雾遮住了。”东门樾将手指移至了湛夜来的红唇处。
“今儿个是初四,不会有大胖圆月。”当红唇被人以手指来回轻抚磨蹭之时,湛夜来的脸颊不由自主地微微烫着。
“日子过得很清楚嘛!”东门樾呵呵笑了笑,“还记得上回没下完的那盘棋?”
“记得。”湛夜来轻轻点了点头。
“那我们继续下。”微微倾起身,东门樾用唇瓣轻刷着湛夜来那水润饱满的精巧红唇,“炮五平六。”
“马二……进三。”当那个温热的唇瓣轻扫自己的红唇时,湛夜来的话声又出现了只会在东门樾身前出现的短暂停顿。
“车一退一。”望着湛夜来依然沉静,却轻轻嫣红着的小脸,东门樾故意伸出舌尖轻点着她的丁香舌,“为什么喜欢天都?又潮、又闹、又冷、又乱。”
“兵五进一。”感觉着在东门樾的逗弄下,自己的脸颊愈来愈热烫,但湛夜来依然努力稳定着心神,“我喜欢天都的乱中有序。”
“马八进七。”望着那张愈来愈不淡定的小脸,东门樾的嗓音更加低沉了,“这么乌烟瘴气的地方叫乱中有序?”
“炮二平四。”听着身前那迷人的低沉嗓音,湛夜来的身子微微轻颤着,“是的,乱中有序。因为天都城一直以来都嬷嬷承受且包容着一切,只为在未来的某一天,能让来至这里的所有人,都找到属于自己的归处。”
“车二平三,将军。”听着湛夜来话语中对天都毫不保留的挚爱与眷恋,东门樾轻啄着她的红唇,一回又一回,“只除了我。”
“什么?”东门樾那化在风中的模糊嗓音,令湛夜来微微愣了愣。
“专心些,你快输了。”在湛夜来的唇上落下一个轻之又轻的吻后,东门樾再度将头枕回她的腿上,“算了,今夜到我房里继续下。”
“好。”
心,因东门樾的话而怦怦跳动着,尽管明知会发生什么,但湛夜来没有拒绝。
因为这样的夜,这样的风,这样的气氛,她有多久不曾体会过了?
一切的一切,真的彷佛都回到了过去,而她,不再是人们口中神秘、魔性的诡媚夫人,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湛夜来……
“夫人,十九爷来了。”
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当听到院外的这声呼唤后,湛夜来的身子微微一震,但她却没有起身,依然任着东门樾的头枕在她的腿上,放任着他。
“请十九爷进来吧!”湛夜来口中轻轻说道,然后感觉到自己说话之际,一个柔软的唇瓣似乎若有似无地再度轻扫过她的红唇。
“请十九爷……进去?”听到湛夜来的回答后,院外的阿满姨似乎有些微微惊诧。
“是。”湛夜来平静答道。
毕竟她早明白,她与东门樾曾经的夫妻关系,在第一日于天都那道暗巷中曝光之时,如芮续风般那群耳聪目明的兄弟们,焉有不知晓的道理。
“夫人,爷来看您来了,高兴不?”
远远地向园中走来,芮续风是人为到声先到。
“十九爷。”
当芮续风那声高傲、慵懒又亲昵的嗓音传至耳中时,湛夜来轻轻一笑,而这一抹柔美至极的轻笑,分毫不差地映入了一直仰望着她的东门樾双眸中。
“呿!这个厚脸皮兼白吃食的家伙怎么还在?”才走进花园,芮续风便见那令他有些诧异,却又饶富兴味的景象,目光倏地一转,他睨向东门樾那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没好气地轻啐了一声。
“敢情你们天都城的马车撞了人都不用负责的?”东门樾望着远方夜空,戏谑说道。
“可爷记得,爷一个月前就通知过你,说爷已好好打赏了当初真正撞你的家伙了不是?”
“有这事?”东门樾伸了个懒腰后,终于坐起身来,却依然望也没望芮续风一眼,“瞧瞧我这脑子给撞的,是整个不管用了啊……”
“爷才惋惜当初撞你的那家伙,车子竟软得跟个豆腐包似的。”
“别难过,因为在下与你同样深感惋惜。”
“不知十九爷今日来……”听着这两个大男人竟像孩子般的唇枪舌剑,相互讥讽,湛夜来抿嘴笑了笑后轻声问道。
“喔!夫人不提,爷差点都给这厚脸皮的家伙气得忘了正事。”瞟了东门樾一眼,芮续风华丽丽地坐至大石上轻喝一声,“外头的,把东西给爷搬进来。”
就见在芮续风一声令下,两个大箱子陆续被抬入花园中。
“为了这几箱三天前走私进天都的破烂古董,爷给宫中珍宝房里那群吵成一团的老八股烦得不行,所以只得扰了您的歇息,前来请夫人为爷将这些有争议的破烂定个真伪,赶紧的给他们个痛快,省得再来烦爷。”指着那两个箱子,芮续风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但望向湛夜来的目光却是温柔。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