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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落红不是无情物 > 十三

十三

岁就长到一米七,他经常停下来等落在后面的我和妈妈,遇到不好走的地方会等我们都过去后了再走。终于到了坟地,这是一处僻静的所在,周围都是树林,两座连在一起的坟孤零零的立在这里,坟头快被荒草所覆盖。父亲让我们先休息,自己脱下汗衫拿起镰刀开始除草,夏天的太阳很毒,父亲的后背很快就被晒的发红。我和母亲待在树­阴­下乘凉,父亲挥汗如雨的身影在我脑海里留下深深的印记。父亲就像家里的大树,有他在,我和妈妈总是最幸福的。现在,子谦这个大小伙子也在茁壮成长,快成了家里另一颗大树了。

“爸,你歇一会,我来吧”。子谦走到父亲身边,伸手去接父亲的镰刀。十三岁本应该是玩闹的年龄,而子谦却有着超出他年龄的成熟和懂事。

“不用,跟你妈和你姐去树边休息,这儿一会就好了。”父亲擦着汗说。

子谦还是从父亲手中抢下了镰刀,递给父亲茶杯,一边不太熟练的除草。父亲立在原地喝了口茶水,脸上带着笑意的看着子谦。

“爸,这里面埋的是什么人?”

“哦,是一对夫­妇­,是爸爸的好朋友,十二年前出车祸去世了。唉,都十二年了,如果他们在,那该有多好啊。”父亲不由得叹了口气。

“哦,那他们也抱过我吧,那时我都一岁了。”子谦接着问。

“这个,当然,他们很亲你的。”父亲­干­笑了两声。“来,儿子,过来给他俩磕个头”。

子谦乖乖的在坟前磕了头,从他记事起这个地方每年都会来,每次从这里回家他都会觉得胸闷好几天。

从县城回到家,已经很累了,我和子谦早早的各回房间睡下了。八月九日这天对子谦注定是难忘的一天。他夜里去卫生间时隐约听见父母在争执着什么,透过虚掩的房门,听到压抑着声音的父母的谈话。母亲带着哭腔斥责着父亲,“你还是忘不掉刘雪云吧,你还喜欢人家吧!从坟地一回来你就板着脸,你有没有顾及到我的感受啊!我抚养他们的孩子,我知道你跟他们感情深,我以为只要我把子谦当亲生儿子待,你就能看在我这份心意忘记她。可是,这么多年,我换来的只是你的冷淡。你想折磨我到什么时候?”

父亲坐在椅子上抽着烟,安慰着母亲道,“夏玉,你不要无理取闹了,我知道你这么多年带孩子很辛苦,你是个称职的好母亲。当初决定抚养子谦的时候咱不就说好了,要把他当咱自己的儿子待。这跟我忘没忘记刘雪云是没关系的。再说关于刘雪云的事你要我解释多少遍啊,我承认我喜欢过她,但别说她已经死了,就算她还活着,她是大鹏的妻子,子谦的妈。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行不行?”

“不提,我可以不提。不过子谦跟他那个妈长的一个样,尤其那双眼睛,别说你了,我看了都会想到她。你也这么认为吧,不然为什么对子谦格外的好。”

“夏玉,小声点,别惊到孩子!你呀,哪点都好,就是关于这件事情上总是解不开这个结。你要是心里不舒服,以后你就别去上坟了。咱不说这事了行不行,我明天一早还有个会。今天就够累的了,赶紧熄灯睡了吧。”父母房间的灯暗了下来,父母仍然小声嘀咕着什么,但子谦已经都听不进去了。他不知如何回的房间,脚步分外的沉重。

怪不得以前总觉得父母有些话总是欲言又止,怪不得每次去坟地感觉都很奇怪,怪不得由时候父母看自己的眼神会包含很多含义,原来,我竟然是父母的养子!而自己一直喜爱的父母竟然是养母。真希望这只是一次梦游,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子谦用力的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留下青紫的印记,但确感觉不到疼。原来内心的不安比我身体的疼痛来说,是那么的不值一提。无法想象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那么个炎热的夏夜是多么的无助。一定很伤心,也一定会偷偷的哭泣。可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却一无所知。

接下来的几天,子谦很沉默,吃饭的时候也不再象往常那样抢我碗里的土豆。饭后直接把自己关在房间。我看出他有心事,于是进了他的房间。他正躺在小床上,脸上盖着一张报纸,一动不动好像睡着的样子。我坐在他的床边,轻声问“怎么啦,有什么事吗?”他没有出声。我拉开盖在他头上的报纸,看到一张满是泪水的脸。这着实吓我不轻,赶忙问他,“子谦,怎么啦?发生什么事情了?”

“姐!”他一把拉住我的手,顺势把头埋在我的怀里,“没事,很快就好了。姐,你会抛弃我吗?”

这个和我从小一起长大,被我宠爱的弟弟,我怎么能抛弃他呢?他是我们全家的骄傲啊。我摸着他的头安慰他道,“怎么会呢?有什么心事跟姐姐说说。”

“没什么。”他抬起头,背靠在床头坐起来,“上次去连云山我觉得风景挺好,明天想跟几个同学去那郊游。当天就能回来,你帮我跟爸妈保密吗?”

我有些为难,去那地方路上得花2-3个小时,而且那里没被开发过,很容易出意外的。于是说道,“去逛公园吧,去那郊游太危险了。我怕出什么意外。”

“姐,求你了,这是我第一次求你呢。”子谦看着我的眼睛说,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坚持。

我无法拒绝了,他是很让人放心的人,有自己的主见,我应该相信他,于是说:“好吧,你要注意安全,六点前必须回家。”

子谦笑了,又露出他的小酒窝,应该没有他办不成的事,这辈子也不会遇到什么烦恼吧。我天真的这样想着。其实我又怎能知道此时的他,正被身世困扰着,怕家人遗弃他担心的要死,怕自己不再得到家人的宠爱担心的要死。这也是后来他跟我说的。有时候我也在想,如果不让他去,会不会就不会发生那些事情,如果再让我做一次决定,我会不会帮他保守秘密呢?我想,答案仍然是会的。

子谦还是出事了。

等到晚上七点多了他还没回家,打他同学家的电话,都说没跟他在一起。那个山上有很多悬崖和密林,很容易迷路的。我不得不告诉了父母。这下炸开了锅,父亲火速开车去县城,并通知了当地公安局。母亲也带着我急三火四的赶到山脚下,山脚下有几队人正准备上山救援,父亲已经跟着第一批上山了。母亲听说父亲上山搜救急的直跺脚,“他以为自己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吗?自己有心脏病不知道嘛,这要是出点啥事,这一大家子怎么办?子谦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找到他不会轻饶了他。”

听到母亲这样批评子谦,我替他打起了报不平,“妈,子谦才十三岁,又怕黑,而且已经离开家12个小时了,可能没吃过任何东西。现在找到他不应该是最紧急的事情吗?”

母亲瞪了我一眼,不再说话。眼看着又一只搜救队要上山,回头嘱咐了我一句,“我要去把你爸找回来。你原地待在这里等消息,你要是再出什么事,那我没法活了。”说完不顾大家劝阻毅然跟着一组搜救队员上山了。我则独自留在警车里等消息。

子谦小时侯最怕黑了,当时还嘲笑他是胆小鬼,可现在,望着眼前黑茫茫的山,他到底在哪里?会不会害怕的在哭?他只有十三岁呀,我不停的祈祷着,希望子谦别出事。远山上隐约可见点点亮光,偶尔还能听见搜救队员呼唤的声音。我在山脚下用力的喊子谦的名字,没有任何的回应,我能体会到子谦的恐惧,他需要我,我得去找他!

我从车上翻到了一只手电桶和一把瑞士军刀,揣到口袋里。简单给父母留个字条就上山了。我一路呼喊着子谦,走不远会在树上留个箭头标记,防止自己迷路。我不停的走,有时候突然飞出的鸟会吓我一跳,有时候周围安静的出奇,有时候又能隐约听到其他搜救人员的呼喊声。树枝刮破了我的腿,飞虫不断攻击着我­祼­露在外的肌肤。每走一步就很害怕,怕看到蛇,怕遇到野兽。但如果我不快点找到他,我的心内会更不安。我不能允许自己有片刻的停留,我要尽快找到他。好不容易爬上一处山脊,体力不支的我一脚踩空滚进入了幽深的山谷中。

再次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黑暗、恐惧、疼痛一古脑的袭来,我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血顺着额头留到我的眼睛里,我非常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爸妈,再也见不到子谦。不顾一切的放声大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黝黑的山谷中传来一阵声响,随即一声微弱的呼唤传来“姐——是你吗?”。

子谦迷路了。他是想到亲生父母坟前说说话,发现天­色­晚了想抄个近路却迷路了。又累又饿,在绝望之际听到了我的哭声,他说“再没有比这个声音更美妙的了”。

子谦顺着我电筒的光柱来到我身边,他样子很憔悴,身上多处刮伤,“姐,你受伤了!”他把我扶到一颗大树下坐好,撕下衣襟为我头止血。他双手一直忙碌着,低头没有说任何话。肩膀在不断的抽动。

“你在哭吗?”我抬起他的脸,看到他已经泪流满面了。“最近你还真爱哭呢,一点都没有男子汉气概,以后遇到任何事情都要笑,知不知道?”

“你自己刚才不也在哭。”

我擦着他的泪水,自己的眼泪也止不住了,“真庆幸我能找到你,我真怕你再也不回来了。我以后得看牢你!不能让你再乱跑了。”

子谦把我抱住了,充满愧疚的说,“姐,我很坏是不是?我又让你和爸妈难过了是不是?”

“子谦,没有人怪你。我们都爱你!告诉姐姐,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我对视着他的双眼,那里有亮晶晶的闪光。“其实,从你决定要来连云山的时候,我就该猜到的,这几天你情绪那么低落。”

子谦坐到我旁边,开口说道,“我一直都很庆幸自己生在这么好的家庭。在你们的保护下我从来没有遇到过挫折,我以只要一直优秀下去就可以了,直到我无意间听到了爸妈的谈话。知道了原来我们每年来拜祭的坟墓竟然是我亲生父母的,我希望这些不是真的。我无法说出我的心情,姐,我好痛苦。”

“子谦,我知道,我懂的。爸妈为了保护这个秘密,搬离了老家,跟老友切断了联系,他们这么做,就是让你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当他们的儿子,他们从来这么想的,也都是这么做的。虽然你失去了亲生父母,但你还有我们啊,我们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子谦靠在我的肩膀上,接着说“在黑暗的树林里,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我以为我就要这样死了。我还没有报答你们呢啊。直到听到你的哭声……姐,答应我不要告诉爸妈我已经知道了真相,让他们也没任何心理负担的当我的父母吧。”

“好的,我答应你。”我摸着他的头,他的头发凌乱,露水和汗水混合着,水滴顺着头发往下滴。

“你个小女生连这么黑的树林都赶独闯,不要命了你!如果你真的有什么事,我会后悔死了。而且,我肯定你救人来没带吃的,我可是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饭。”说到这里,子谦的肚子很配合的咕噜叫了几声。

我胡乱摸着衣服的口袋,渴望能找到些奇迹,翻遍了口袋很幸运的在裤子兜里翻出一颗­棒­­棒­糖,我和他的眼睛都闪出光亮来了,“我现在开始感谢爱吃零食的习惯了,都忘了这是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吃吧!”子谦笑着说,“现在又不饿了,还是你吃吧。”虽然这样说,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过那块糖。

我笑着,刨开糖纸,把­棒­­棒­糖放在嘴边舔了舔,又递给了他,“好甜啊!我不想吃甜的。”

子谦很珍惜的接过­棒­­棒­糖,放在嘴边舔了几下。看他那傻傻的样子,我笑了起来着。他也笑着,露出可爱的酒窝,“好神奇,我一点都不饿了。”

我故意逗他,“你不饿啊,可我好饿啊。我现在很想吃包子,还得是牛­肉­馅的,然后再来一锅红烧­肉­,炖排骨。要能吃顿火锅也不错。”

“姐,咱换个话题好不好?”子谦哀求的说。他的脑海里正浮现着我说的这些美食,因为他正两眼发光,吞咽着口水。

“你放心,我在来的路上都做了记号,我们会被找到的。所以在救援队伍到来之前,我们要先保存体力。”子谦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互相依偎着进入了梦乡。寂静的山谷里布谷鸟在叫着,茂密的树林宁静而悠远。

天快亮时我们被一只救援队发现并带下了山。父母折腾了一夜,熬的眼睛通红,见到我俩狼狈的样子,母亲一骨脑的委屈全涌上来了。冲上前揪住子谦的衣领,厉声的责备:“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让我和你爸急的快发疯!你能不能省点心?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怎么对的起……”

“好啦,夏玉,孩子回来就好了。别再责怪了。”乔盛中赶紧的劝说。

“妈!”子谦抱住了母亲,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眼看养父母辛苦保守着秘密,为了他的感受而无私的奉献着,自己却无法对表达。内心里各种情感交织,他泣不成声。

“好啦,好啦!一家团圆了。”乔盛中的眼角也湿润了,张开怀抱拥住了呣子俩。我也拥了过去,抹着眼泪。一家人哭成了一团。

回去路上父亲问起子谦为什么来这里,我简单的回答了一句“他们同学一起郊游的,昨天就跟我说了,我忘了告诉你们了。他跟队伍走散了。”父母没再提起这件事。

回到家,我和子谦记不得吃了多少个的­肉­包子,以至于我们今后再看到包子都想吐酸水。我们很快忘了那件事,一家人仍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充满欢笑。

一年后,老爸凭借他的能力和业绩顺利的当上了局长,家里再次搬入新居,装潢了小半年才住进去。老妈忙前忙后的,逐渐把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家庭。

转眼我也上高中了,子谦竟不动声­色­的说服了他的班主任,允许他提前一年参加了中考,跟我考了同一所重点高中并分在了同一班。而令人难以忍受的是,他竟然是班级的第五名,我这个比他大三岁的姐姐居然是班级的第十名。本来我的成绩还算不错,可在这个天才弟弟面前,真是无话可说了。

高中三年过得很快,每天跟子谦一起上学,放学,互相给对方出数学题,互相给对方找错误,学习起来一点都不辛苦。课余时间,我们各自有不同的爱好,我喜欢安静的画一幅画,可以几个小时不动弹。而子谦喜欢热闹,上了高三个子已经长到一米八,喜欢打篮球,每次打球都有无数的小女生围在他身边,送水送毛巾。也爱好弹吉他,班级联欢会上总会露上一手,惹的女生议论纷纷。甚至有好几个女生,因为想认识他而接近我,希望能从我这里知道关于他的任何一些事,林立就是其中的一个。她的­性­格直率,从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这样的­性­格我很喜欢,所以平时经常在一起聊天。午休时间,林立凑到我身边,说:“我最近仔细观察了你和你弟弟,我发现长的一点都不象。”

“你是不是想说他比我好看。”我没抬头,继续在纸上临摹一副人物画。

“其实,你可以算的上是漂亮,但他,真的是具有明星气质了。他真的是只有十五岁吗?又聪明又帅气。这还是人吗?”听林立说话的声音,感觉她都快流口水了。

“是啊,只有15岁,小破孩一个,所以你这个大姐姐还是放手吧。”我停下手中的笔,跟她开起了玩笑。

“现在流行女大男小,差三岁正合适。而且从外形看,我俩还很般配嘛。我总不能等他长大吧,那时候不知道被谁给抢去了。”我无耐的摇了摇头,在所有套词的女生中,林立是最直白的一个。

“姐,给我水!”子谦不知道何时窜了出来,“咱班又把三班赢了,我进了三个三分球。你怎么不去看?”子谦接过我递过来的水,咕咚的喝了起来。我跟他讲过要注意卫生,不要跟我喝一瓶水,但他从来不听,时间长了也就懒得理他了。

“我还画画呢,再说看你的女生不少了,也不缺我这一个。”我指了指林立,接着说道,“林立找你呢。”

“你流了这么多汗啊,快擦擦吧。”林立掏出手帕,帮子谦擦起汗来。

子谦赶忙接过她的手帕,自己擦着。“谢啦,我自己来。你找我什么事?”

“快要报高考志愿了,你们都打算学什么专业?”虽然问的是‘你们’,但林立却是冲着子谦说的。

“我啊,打算学管理。将来从商吧。”子谦回答着,看样子他早有计划和打算了。他转过头问我,“姐,你呢?”

我思考了一会,回答说:“按我的本意呢,喜欢画画和文学,将来当个画家或作家。不过这两个职业太寂寞,也容易贫穷。所以,我恐怕会选择英语吧。多一门可以谋生的本领,同时再发展自己的业余爱好。”

“姐,你应该上美院,你只需要追求你的理想就好。在没有成为伟大的文学家和画家之前,我供你!你就做凡高那样没有功利心的画家,而我就是一直救济你的弟弟。”子谦笑着说。

“我当不成凡高,你也是我弟弟!你甭想翻身啦!”我和林立都笑了起来。我又接着说:“我才不要别人养,我要自己养活自己。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林立,你想学什么专业?”

林立咬着嘴­唇­,似乎决定未来的时刻已经来临了,“我爸爸是律师,他打算让我学法律,可是我真的不愿意背那些法律条款。所以,如果我可以自己决定的话,我也打算学管理。”林立说完冲我挤了挤眼睛。本来她还打算说些什么,上课铃响了,她只好悻悻的回到了座位。

下午的课上到一半,班主任把我和子谦叫到了办公室,家里来电话说父亲被带走隔离审查了,让我们赶紧回家。

事情的起因是乔盛中参加了一次初中同学聚会,参加同学聚会的人就是这样,可能几十年都没联系,而一旦有机会见面了便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从对方发福、长满皱纹的脸上寻找当年的回忆,感慨时间如流水,有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

父亲在那次同学会上见到了很多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席间有人提起了王大鹏的死,感慨如果他还活着,这里面最活跃的肯定是他。好多人借着酒劲纷纷落泪。当年与父亲要好的李鸿生问起了子谦的情况,父亲也就言无不尽的讲述了。那次聚会不久,李鸿生就单独的约了父亲见面,他现在在一家中介公司做事,从其他渠道了解了父亲所在局需要采购一批钢材,约见父亲是希望能凭借故交拿下这笔定单。

见面地点是一个很隐蔽的韩式餐厅,里面的摆设很考究。乔盛中到时,李鸿生和另外一个包工头摸样的人已经就坐了。见面彼此寒暄过后,菜品纷纷上来。李鸿生并不急于切入正题,不紧不慢的控制着谈话的节奏。

“这位牛老板是久仰你的大名,听说你我是故交,求着我想跟你见上一面啊。真是盛情难却呀。我本打算是叫上嫂子和俩孩子一起吃顿便饭的,下次吧。我也很想看看大鹏的孩子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他呢。” 李鸿生一边用备用的筷子给乔盛中夹菜,一边说着。

“那还不简单,下次乔局全家到小天鹅渡假村玩几天。我买单,烤全羊、海鲜随便造!”牛老板说话快了总爱喷口水,坐他对面的乔盛中不由得往后挪了挪。直觉告诉他,牛老板必定有求于他,他等着李鸿生切入主题,所以,话语也自然的转到了工作上了。

果然,李鸿生沉不住气了,“老乔啊,咱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些话我也就直说了,不绕圈子了。牛老板是做钢材生意的,恰好听说你们局年内有几个项目要动工,需要大批的钢材。这点小事只需要你动动嘴皮子就可以,给兄弟个薄面如何?该有的利益绝对不会少,牛老板承诺事成之后会拿出10%的好处,算是给俩孩子留的学费吧。而且熟人介绍,你可以保证隐秘,不会出任何差错的。”

“小小意思,是我个人送的见面礼,事情成与不成我都先要交乔局这个朋友。”牛老板也满配合的送上一个鼓鼓的信封,手上巨大的金戒指直晃人眼。

乔盛中从基层一步一步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拒绝过无数次的送礼了。位高权重的人,面临最多的就是拒绝与给予,先要学会做人,环境的熏陶下让人大多很谨慎,善于观察人心。他不紧不慢的说,“钢材的采购是需要通过招标决定的,我个人说的不算。今天既然是交朋友叙旧来的,那就不要谈公事了,改天牛老板可以单独到我办公室来,到时详谈。还有,这个,”乔盛中按住信封轻轻的推了回去,“我老乔从基层­干­到局长这职位,靠的不是这个。”

李鸿生有些坐不住了,他在来之前可是跟牛老板保证过的,可如今乔盛中这么一个公事公办的态度让他下不了台,“老乔,行与不行,你先透个底。就算是要通过招标程序,我们成的可能有多大?”

“鸿生,本不想跟你在这谈公事,可你硬要我给你个说法。老朋友情面我肯定给,但不是给在这上面的,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咱们公是公,私是私。不是我不帮忙,是我无能为力啊。”

“老乔,当官哪有不收礼的。莫非你是另有隐情,或是这个项目已经内定了?跟兄弟说句实话,兄弟也就不惦记了。立马走人。”

乔盛中笑了笑,“鸿生你多虑了,没有内定。完全是按章办事。我老乔可以拍着良心说,我乔盛中绝对不会做假公济私的事。我们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的为人。你难为兄弟啦。”乔盛中拍着鸿生的手,满脸的无耐。

“既然乔局长话都说到这了,那下次再谈吧。吃菜,吃菜。”牛老板打着圆场,微微流露出一丝失望。

“既然没什么可谈的,那就别谈了。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李鸿生起身准备离开。他的面子已经完全挂不住了,归根到底是他对自己太自信了,甚至都没先探听乔盛中的口风就直接带着牛老板过来了,打着包票保证事情会成,当然,事成之后的好处,是他可以参与到牛老板正在开发的城南住宅项目中,分得一份羹。这件事是他预谋已久的,事成之后他完全可以凭借这个工程脱离经济上的困境。为此他甚至处心积虑筹办同学会,而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让他颜面尽失。

牛老板也紧跟其后起身,满脸堆笑“乔局,下次咱在聚,到时嫂夫人可要赏脸一起来啊。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李鸿生直接摆下脸是因为跟乔盛中太熟悉了,在他眼里根本没把乔盛中当一局长。而牛老板生意人,即便是这样不欢而散的局面,也要给自己打打圆场。绝不能把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这么一次不太愉快的会晤之后,乔盛中本打算过些时日再单独把李鸿生约出来,晓之以礼,动之以情,俩人隔阂会消失的。后来一忙耽误了。直到办公桌上出现了一封由纪检委发出的限期说明问题的通知函。

通知里出现的“问题”主要有两点,一是有人检举乔盛中生活不检点,与有夫之­妇­私通并有私生子,隐瞒事实将私生子寄养在自己家中。二是有人检举他收取贿赂,在装修新屋过程中利用职务之便找关系企业,间接受贿,涉嫌收贿金额达10万元。要求乔盛中限期到纪检委交代问题。

乔盛中收到这封通知后勃然大怒,这是他从政以来遇到的最不公正的待遇。骨子的傲气让他不会甘于主动说明“问题”,愤怒之下,他撕毁了通知,任之发展。一个星期后,乔盛中在办公室被几个人带走了。接到通知的夏玉慌了手脚,急忙把一对儿女叫回家商量办法。

我和子谦赶回家的时候,母亲正在抹眼泪。见我俩回来,上前抱住了我们,“怎么办呀,你爸爸这要是有什么事情,我们娘三个可怎么过呀。是谁这么狠心诬陷你爸啊。”

“妈,你别急,先把你知道的情况跟我们说说,咱们一起分析一下。爸爸不会有事的。”我急忙扶母亲坐下来,用手擦拭母亲的眼泪。

“我听刘秘书说,有人检举他受贿,说咱家的房子装修是关系单位免费给装的,你说那不是胡说八道嘛,装修都是我负责的,给没给钱我还不知道啊。还有就是你爸作风有问题,这个简直就是诽谤!”母亲控述着。

“可恶,爸爸作风怎么可能会有问题!他这么爱这个家。”我气愤的说道。

“具体是什么事情?”子谦忍不住问道。

“说他有私生子,不过这个跟你们没关系。我做老婆的相信他就够了。”母亲面有难­色­,不愿在这问题上多说。

“妈,该不会是说子谦是爸的私生子吧。是不是有人知道了子谦身世编造谎言?”我禁不住问。

“小乔!”母亲打住我的话,并用眼神示意我不要说。

站在一旁的子谦看在眼里,禁不住说道,“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也就别隐瞒我了。现在爸爸出了事,还顾及什么我的感受啊。”

“唉!到底还是没瞒住啊。”母亲叹了口气看着我,有些埋怨我泄露秘密。这时候我也懒得解释了。母亲只好实话实说了,“举报信上说子谦不是你爸的亲儿子,说是他与别人私通生出来了。你说这造什么孽呀,让子谦亲生父母在天之灵怎么安歇啊。”

“妈,你别急。我觉得这两条罪名都很牵强,举报的人也许并不真想致老爸于绝路。你想,知道我身世的人很多,我们可以很容易的找到证明人。至于装修款的事情,我们拿当时的凭证去说明一下就可以啊。”子谦思路敏捷的分析着问题。

母亲若有所思的说,“当初装修找的是一黑龙江的包工队,那老板手机也换了,也没个公司地址,当时疏忽了也没签什么合同,只有几张付款的收条。刘秘书也跟我说了,这个收条作用不大,最好是让那老板写个说明材料,签字画押。可现在去哪找这个人呢。”

“你当时在哪找的这个老板?多提供给我们点信息。明天我和姐负责找人,妈你就回县城找找爸之前的同学,让大家写联名信还父亲的清白。”子谦说。

“看来也只好这样了。当时在城南的劳务市场里找的这个马老板,是黑龙江人,右腿有些瘸,30多岁,骑摩托车。听说他有个表哥做建筑行业的,姓牛,我一直没见过。去年给咱家装修时候他住在铁西,别的我就不知道了。”母亲努力的回忆着。

“那我们明天一早就去劳务市场找人,我就不信找不到他!”我和子谦互相看了一眼,握紧了双手。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二天恰好是星期六,我和子谦坐了一小时的车才来到位于城南的劳务市场。街道两边都是找活­干­的人,纷纷支起了自己的招牌,摆锯条的代表是木工,摆抹子的代表是瓦工,还有几人一伙的摆个大字报,写着承接的各种项目。这些人大多不会主动招揽生意,三三俩俩的凑在一起聊天、打牌。再往里走,是有门面的小店,大多是中介公司的门市。提供并招聘保姆、月嫂、小时工这样服务。总之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我俩分头打听老马,把劳务市场转了个遍仍一无所获。

“怎么办?”再次碰头后,我有些失去信心了。“真的像大海里捞针。”

“瞧你这一头汗,别急啊。都是­干­这行的,相信肯定有人会认识他的,挖地三尺也要把老马给翻出来。姐,我去买瓶水,你先在这休息会,找不到咱就一直在这等。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呢。”

子谦跑着去马路对面的小商店买水,爸爸出事了,家里唯一的男孩担负起照顾我和妈妈的重任了。他那高高的背影终于可以依靠了。马路对面的小商店里,子谦与商店里的老板比比划划的说着什么,并拿笔记着什么东西,然后很开心的跟老板告了别,拿了水跑到我身边,满脸带笑。

“姐,”他把手中的一个字条摊开,露出了一组电话号码,“猜猜这是谁的电话?”

“难道?难道是?”我惊讶的看着子谦的眼睛,渴望得到我期待的答案。

“没错,就是老马的!前不久他刚给商店老板装修过房子,还在本市。”子谦一把把我抱起旋转了起来,“姐,老爸有救啦!”

缓缓放下我后,我仍有些眩晕,站定了一会,接着说:“可是,老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如果老马就是存心想陷害老爸的人,他会主动证明吗?而且我们俩孩子去找他,他会配合我们吗?”

“所以呀,我们得需要一个人帮忙!”子谦似乎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从容不迫的回答我。

“谁呀?”

“林立的爸爸”。

林立的爸爸林志远是省城有名的大律师,肯答应帮忙相信林立从中说了很多好话。老马被林律师约出来后不到半小时就交枪投降了。原本我们只是希望老马写一份说明材料,还原事情真相就可以了。可林志远或许是想在孩子面前塑造威严,或许是想为乔盛中打抱不平。最后老马的材料里甚至交代了是他的表哥牛清因贿赂乔盛中不成怀恨在心,写匿名信诬陷乔局长的事实。至此,事情真相大白。父亲当年的同学听到这件事情后也都全力帮忙,父亲终于在两天后平安的回到家。上级领导通报表扬父亲,号召全省­干­部向他学习,学习他为官清廉,为人重情重义。甚至省城的多家电视台都要求采访父亲,父亲全部拒绝了,他的回复是“我只想做一个好局长,好丈夫,好父亲,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宣传的。”

父亲回家后几次约李鸿生见面,都被他推脱掉了。这件事与李鸿生无关,但他觉得对不起父亲因此避而不见。父亲拎了两瓶老白­干­主动登门与李鸿生把酒言欢,俩人终于冰释前贤。父亲的理论“多一个朋友很难,多一个敌人很容易”。

事情圆满的解决了,但乔盛中的心里总还不塌实。这晚吃过饭,他独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着烟,穿过烟雾往事一幕幕的回现在眼前。

当年他跟王大鹏一起下的乡,并一同分到兵工厂里工作,俩人各有自己的长处,王大鹏­性­格开朗,人很活跃,是厂里的积极分子。而乔盛中­性­格沉稳,善于钻研,是厂里的技术骨­干­。厂领导给乔盛中派来个女学徒,叫刘雪云,长着让人怜惜的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很有林黛玉气质。随着不断的接触,单身的乔盛中对她产生了爱慕之情,只可惜当年他­性­格木呐,一直羞于表达。而王大鹏的­性­格很外向,经常来找乔盛中并约他们一起玩。当乔盛中终于鼓足勇气决定开口表白的时候,王大鹏已经跟刘雪云确立了恋爱关系,并很快结了婚。乔盛中默默的把感情埋在心底,恰好此时因他工作出­色­被调到了机关,暂时躲开了刘雪云。结婚后,俩人经常邀请乔盛中到他们的小屋打牙祭,三人虽还像以前那样热热闹闹,但因乔盛中的心理藏着对刘雪云的爱慕,已经无法像之前那样洒脱了。在乔盛中母亲生病卧床不起,刘雪云知道他工作忙,照顾不过来,下了班就跑来照顾老太太,从来没嫌弃过累和脏,一直伺候到母亲去世。母亲去世一年后,乔盛中也与经人介绍认识夏玉结了婚,半年后就有了以骄。刘雪云身体一直不好,养了几年身体才怀上了孩子,虽顺利生下了子谦却又落得一身病,从孩子出世就一直往医院跑。有次一家三口在回家的路上发生了意外。乔盛中赶到医院的时候,王大鹏因为护着呣子俩,伤势严重已经去世了。刘雪云挣扎着跟乔盛中说出了她心中的话。原来,她一直喜欢的人是乔盛中。这是一件她打算带到棺材里的秘密,老天爷不想让她在保守这个秘密太久,让她这么早的就离开人世。乔盛中顿时泪如雨下,感叹造化弄人。他答应刘雪云会把子谦当成他亲生儿子来养。如今,他养大了他们的孩子,看到子谦就会想到他们的过去。子谦已经长大了,是应该知道真相的时候了,他觉得应该跟子谦谈一谈。

子谦正在书桌上做习题,看父亲进来停下了笔,“爸,你找我?”

“子谦呐,老爸要谢谢你所做的一切。老爸当时太冲动了,不应该不考虑你们的感受。”乔盛中坐在子谦床边,看着眼前的爱子,他的眼睛确实跟刘雪云一模一样。

“爸,事情过去了,我们都相信你是正直的人。”

“你,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你不会怪爸爸一直都没告诉你真相吧。”乔盛中艰难的提起这个话题,这么多年,他已把子谦视为己出。

“爸,我不仅不会怪你,我还很尊敬你。谢谢您养大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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