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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曾国藩评传 > 129同上,第58页。

129同上,第58页。

但郭嵩焘的建议似乎并未立见采行。直至次年末,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在江苏帮办军务的胜保奏请朝廷在各省推行厘金后,湖南才在咸丰五年四月办起了全国第一个省级厘金局,以盐法道裕麟总理局务,以郭嵩焘兄弟作为襄办。而曾国藩则于八月奏请在江西试办厘金。74曾国藩在衡州时,并未得厘金之济,其奏折与书信中,也并无厘捐之踪迹可循,筹饷仍是他所面临的一大难题,“劝捐之难,难于登天,费尽心力,迄无一获”。75以至于他不得不截留途经湖南押解北上的广东协饷、湖北船饷,用以购造兵船。而劝捐之寥寥,更使他不得已板下一副面孔,开始向湘中之大户“勒捐”,即强制摊派,大户若抵制,则不惜动用拘押的手段,迫使他们捐助军费。首当其冲的,有安福之蒋家、长沙之常家,安化之陶家。76

安化陶家,乃湖南当时颇负时望之名臣陶澍之家。陶澍(1779~1839),字子霖,号云汀,湖南安化人。嘉庆七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授编修,累官御史、给事中、道员、按察使、布政使与巡抚,官至两江总督,卒于任上,为有清一代名臣。陶家此时主事的是陶澍的独子陶桄,而陶家又结了两家很有名气的亲家。一为曾国藩之京师旧友,现在贵州剿匪的道员胡林翼,胡妻为陶澍之女,因而是陶桄的姐夫;一为曾国藩之新交,意气还算相投的朋友左宗棠,左宗棠曾在陶家坐馆,是陶桄的老师,又将女儿嫁给了陶桄,兼有老丈人的身份。有了这几层关系,一般人是很难拉下脸来的。可曾国藩一根筋,认准了国难当头,大户理当出钱报效国家的死理,硬是盯住了陶家。况且他奉命带水陆大军一万东征,仅口粮非八万不办,也只有硬下心肠,冷脸勒捐这一条路好走了。陶家只捐一万,而且要分次给付,曾国藩坚决不允,非三万不可。陶家哭穷,曾国藩则指出:“陶文毅(即陶澍,文毅为其谥号)之宦橐,岂能掩天下之口?道光十五年,仆留京,见其送别敬近五万金;二十三年仆在陕西,见蔗翁及尧、农等公函托李制军(即李星沅,时李以陕西巡抚兼署陕甘总督,故称其为制军)为文毅催取盐务公项,银数万金,皆已收到。即此二事,仆窃非之,往时在京,唐镜丈(即唐鉴,镜丈为尊称)数数举以相诟。今欲一毛不拔,实非人情之平。仆已冷面相加矣。”77骆秉章不以为然,曾国藩驳道:“陶家之富,何人不知?益阳所置之产,每岁收租三万石,以一年之租助饷,亦不损伤元气。受恩最重之家,尚且悭吝若是,何以劝人?苟非帑项万分竭蹙,侍亦岂肯构此大怨?”78甚至左宗棠求情也不行,“左季高以吾劝陶少云(即陶桄,少云为其字)家捐赀缓颊未允,以至仇隙。”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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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15)

也是在筹饷上,咸丰找到个借口,对曾国藩小示惩戒。先是,已故湖北巡抚杨健之孙杨江,主动捐输军饷两万两银子。为饷粮所困的曾国藩,欲以其为表率,带动全省的捐输。于是亲自上疏,请朝廷予以表彰,将杨健入祀乡贤祠。杨健原是个老官僚,道光年间,因“随声附和,年力就衰,降为三品休致”。也就是说,当年杨健是因不称职而降级与被迫退休的,其官声、治绩均不足以入祀乡贤祠。这原本算不上什么大事,但皇帝正想敲打他,于是以他所荐非人,越权上奏为名,大发­淫­威,说他“所奏荒谬之至”。

(曾国藩)实属袒护同乡,以私废公,显背圣旨,可恶已极。各省题请乡贤,例由督抚学政核其事实具题。曾国藩以在籍侍郎,辄敢专擅入奏,并请特旨允准,毋庸交部,是必欲朕俯如所请,迹近要求。……总因见解未充,遇事拘泥,復过于好名所致。甚至饰词以辩,有“名宦以吏治为衡,乡贤以舆论为断”之语,竟似从祀乡贤,不必问其平日居官若何,所奏更不成话。曾国藩著交部议处。80

部议自然是投皇帝所好,竟提出给以革职的处分。好在咸丰尚未失去理智,知道曾国藩这样的人缺不得,于是将处分改为降二级调用。这样国藩由二品京堂一下子降到了三品。

此时之曾国藩,刚正不阿,­性­格之棱角也还没有磨平。本来皇帝交待给他的任务是练勇、造船;提供钱饷主要是巡抚的责任,有多少钱办多少事,钱饷不足致使军期延误,责任在骆秉章,他大可以袖手旁观,皇帝也不差饿兵不是?但他不这样想,好友江忠源孤军危城,延颈待援;座师吴文镕坐困武昌,也期待他能施以援手。若不能及时赴援,则安徽、湖北相继陷落,大局颓坏,湖南又岂能自保?勒捐,是得罪人的事;为杨家请功,为的也是公事。省府大员不办,他只好自己出头。是他不通事故人情吗?非也;他的焦急,愤懑与无情,乃是其正直与责任心的表现。

还有一事,也可见其正直与责任心。罗泽南是曾国藩敬重的朋友,陶寿玉是曾的门生,且跟在他身边办事。骆秉章就曾氏桂东剿匪之保举奏稿中,将二人列入,示好于他;却又另外添加了四五十人之多,显然,这样做为的是堵曾国藩的嘴。但曾却不吃这一套,复信指称骆氏保举不当,“然桂东之役,渠(指罗泽南)实无功,二十四日到桂,次日即接调回防省之札,二十七日即挈师还省,不见一贼,不履一寨,即请以知县尽先选用,不过优乎?若以其人可任,专折保之可也;若以其功宜录,以江西收复安福一案,保之可也。此案无故超擢,不惟非众心所共服,亦非该教谕(即罗泽南)之所愿。”而陶寿玉于桂东剿匪,“亦无功,临发之际,随夏观察(即夏廷樾)以行,临阵不与,审案无功,而以此特拔。初到之员,遽请加同知衔,不过优乎?此外营求而滥保者,侍不复胪举,以结此无谓之怨也。惟诸案皆侍所经手,而于侍单之外,增添至四五十人之多,未免过于歧异耳。”81骆氏看到此信,不知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本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却不料曾国藩非但不领情,反而揭破其用心,骆之尴尬、不快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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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16)

现在回过头看其衡阳练兵的成果。经过数月的苦心经营,十二月初,水陆两师的筹建终于初具规模。在向老师报告消息时,他透露此军全用乡勇,不用营兵。“国藩数年以来,痛恨军营习气,武弁自守备以上,无一人不丧尽天良,故决计不用营兵,不用镇将。”82其水师的规模、营制有一个陆续完善的过程。曾国藩曾自叙创建水师过程如下:

咸丰三年十一月,余初造战船,办水师。楚中不知战船为何物,工匠亦无能为役。因思两湖旧俗,五日龙舟竞渡,最为迅捷。短桡长桨,如鸟之飞。此人力可以为主者,不尽关乎风力水力也。遂决计仿竞渡之舟,以为战船。时守备成名标自长沙来衡州,始告余以广东快蟹船式、舢板船式,同知褚汝航自桂林来衡州,告余以长龙船式。于是纠集衡州、永州工匠,又分厂于湘潭,共造快蟹四十号。长龙四十号,舢板八十号。快蟹配四十五人,摇桨者廿八人,橹八人。长龙配廿四人,摇桨者十六人,橹四人。舢板配十四人,摇桨者十人。每船柁工一人,头工一人,炮手数人。四年五月,每船添立管驾者一人,名曰哨官。五年十月,每船于众桨手中,置火弹手数人。于是规模略备。……

余既于癸丑(咸丰三年)冬创造战船,设立水师十营。甲寅(咸丰四年)三月廿八日,以五营击湘潭之贼,以五营击靖港之贼,军士溃败。五月以后,在长沙修复船只,重整规模。六月,克复岳州。七月、闰七月扫荡岳鄂之间江面七百余里。搜剿黄盖、斧头等湖。八月,克复武昌、汉阳。于是水师之规制略定,将卒亦略谙水战之法。83

水师而外,陆勇之最大变化,是他对陆勇的营制与招募遣散方式进行了改革。而之所以锐意改革,是他决心“卧薪尝胆,勤­操­苦练,养成艰难百战之卒,预为东征不归之计”。84湖南乡勇,最早出自江忠源编练的新宁勇,统称楚勇。楚勇在广西全州蓑衣渡一战成名,此后随江忠源四处征战,俨然劲旅。曾国藩起先也看好楚勇,但不久后发生的事情,使他产生了怀疑。第一件事是,江忠淑带楚勇赴援江西途中,未遇强敌即闻风溃散。

楚勇尚剽锐,营制疏略,(国藩)乃命千总张登科领湘勇二十人为前哨。戒忠淑、登科曰:“哨探必百里,至瑞州待湘军而行。”忠淑狃于其家军称劲旅,心笑曾公怯,驱而前,中途讹言寇至,哗而溃走,­奸­民譟惊之,弃军械、饷银、退保义宁。85

另一件事是,太平军撤围后,江忠源所部楚勇二千余人拥到江西巡抚衙门求赏闹饷,甚至对江兵戈相向。其中千余人,次日哗散还乡。曾起初不信,后亲见数百人逐队而归,“以是寸心日夜焦虑”,原拟练勇六千交江忠源带领东征的想法也发生了动摇。“若如造谤者之言,万有一实,则勇之不可用,与兵相去亦无几耳。”86于是两人书信往来,讨论兵勇之优劣。江忠源认为,“勇之不可用,其故仍不在勇而在带勇之人”。“论目前搏击之用,则兵不如勇;而论异日遣散之难,则勇不如兵。然忠源终不欲以兵易勇者,兵之患在本源,仓促而难拔;勇之患在流弊,先事而可防。且急则治标,今日之实势,宁取其勇悍搏击之用,而后日遣散之难,尚可求其人求其法以治之也。”他认为,只要多物­色­罗泽南、王錱这样的将领统带乡勇,“则收勇之利皆可弭勇之害,而贼不难平矣”。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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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17)

曾国藩接受了江的意见,且未雨绸缪,从训练、择将、招募、遣散与营规营制等各个方面,都进行了有针对­性­的改革,订立了一系列规章制度,以求打造一支全然不同于八旗与绿营的、有纪律和战斗力的军队。下面简略介绍一下他的做法。

首先是训练。清军战斗力之窳弱,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缺少训练,而缺乏训练的军队无异于乌合之众。训练分两个方面,一是练,指军事;一是训,指纪律。“练则武艺稍熟,不使见贼奔溃;训则去讹诈之风,惩­骚­扰之习,不可不痛加整治。本部堂现在募勇,自辰(上午七~九时)至申(下午三~五时),无刻不练。亲与训诫,有扰民者,立即正法,或可稍解积习之万一。”88

在募勇上,曾国藩坚持宁缺毋滥,尤其注重新勇的素质。他认为“良民有职业者,皆不肯应募。其应募者,皆游手浮滑之徒,无事则坐领工食,有事则闻风溃散;一有征战,见贼则退,扰民则勇往”。故首要的,就是把住招募这一关。他所制定的营规,最前面的两条,一是入募的兵勇,必须造册具保,籍贯里居、父母兄弟妻子姓名必须登录,做到有案可查;好处是,一可戒绝游民混入,二可详细掌握士卒的情况,聚则易于管束,散则便于遣归,遇有开小差逃亡者,也便于按册查捕。一是入募者以“年轻力壮、朴实而有农夫气者为上。其油头滑面、有市井气者,有衙门气者,概不收用”。89这样做是取法于戚继光,“第一切忌,不可用城市游滑之人,……第一可用,只是乡野老实之人。”90曾国藩之所以看重农夫,亦出于这样一种观念:“山僻之民多悍,水乡之民多浮滑,城市多游惰之习,乡村多朴拙之夫,故善用兵者尝好用山乡之卒,而不好用城市近水之人。”91有了好素质的兵勇,还要约束以好的营规,共计七则:

禁止洋烟:营中有吸食洋烟者,尽行责革(处罚后开除)。营外有烟馆卖烟者,尽行驱除。

禁止赌博:凡打牌、押宝等事,既耗钱财,又耗­精­神,一概禁革。

禁止喧哗:平日不许喧哗,临阵不许高声。夜间有梦魇、乱喊乱叫者,本棚之人推醒,各棚不许接声。

禁止­奸­­淫­:和­奸­者责革,强Jian者斩决。

禁止谣言:造言谤上、离散军心者严究。变乱是非,讲长说短,使同伴不睦者严究。张皇贼势,妖言邪说、摇惑人心者斩。

禁止结盟拜会:兵勇结盟拜会、鼓众挟制者严究。结拜哥老会、传习邪教者斩。

禁止异服:不许穿用红衣、绿衣、红带、绿带,不许织红辫线,不许扎红绿包巾、印花包巾,不许穿花鞋。92

曾国藩所定营规,寥寥数条,甚为简约,目的是造成一种不尚虚文的风气。“勇丁帕首短衣,朴诚耐苦,但讲实际,不事虚文。营规只有数条,此外别无文告,管辖只论差事,不甚计较官阶。而挖壕筑垒,刻日而告成,运米搬柴,崇朝而集事。兵则编籍入伍,伺应差使,讲求仪节,即有一种在官人役气象。及其出征,则行路须用官车,扎营须用民夫,油滑偷惰,积习使然。”93

此外,他还专门制定了“禁扰民之规”,为使人人牢记,曾国藩后来还亲自编写了《爱民歌》,以歌谣的方式要兵勇们背诵牢记,可称是中国军事史上最早的爱民教育素材,也是曾国藩的一大发明。后来之治军者,均不能出其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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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18)

三军个个仔细听,行军先要爱百姓。贼匪害了百姓们,全靠官兵来救人。

百姓被贼吃了苦,全靠官兵来作主。第一扎营不要懒,莫走人家取门板。

莫拆民房搬砖石,莫踹禾苗坏田产。莫打民间鸭和­鸡­,莫借民间锅和碗。

莫派民夫来挖壕,莫到民间去打馆。筑墙莫拦街前路,砍柴莫砍坟上树。

挑水莫挑有鱼塘,凡事都要让一步。第二行路要端详,夜夜总要支帐房。

莫进城市占店铺,莫向乡间借村庄。人有小事莫喧哗,人不躲路莫挤他。

无钱莫扯道边菜,无钱莫吃便宜茶。更有一句紧要书,切莫掳人当长夫。

一人被掳挑担去,一家号哭不安居。娘哭子来眼也肿,妻哭夫来泪也枯。

从中地保又讹钱,分派各团并各都。有夫派夫无派钱,牵了骡马又牵猪。

­鸡­飞狗走都吓倒,塘里吓死几条鱼。第三号令要严明,兵勇不许乱出营。

走出营来就学坏,总是百姓来受害。或走大家讹钱文,或走小家调­妇­人。

邀些地痞做伙计,买些烧酒同喝醉。逢着百姓就要打,遇着店家就发气。

可怜百姓打出血,吃了大亏不敢说。生怕老将不自在,还要出钱去赔罪。

要得百姓稍安静,先要兵勇听号令。陆军不许乱出营,水军不许岸上行。

在家皆是做良民,出来当兵也是人。官兵贼匪本不同,官兵是人贼是禽。

官兵不抢贼匪抢,官兵不­淫­贼匪­淫­。若是官兵也­淫­抢,便同贼匪一条心。

官兵与贼不分明,到处传出丑声名。百姓听得就心酸,上司听得皱眉尖。

上司不肯发粮饷,百姓不肯卖米盐。爱民之军处处喜,扰民之军处处嫌。

我的军士跟我早,多年在外名声好。如今百姓更穷困,愿我军士听教训。

军士与民如一家,千记不可欺负他。日日熟唱爱民歌,天和地和人又和。94

《爱民歌》而外,曾国藩还撰有此类歌谣多种,多是用以训育乡勇的,范围十分广泛。如《保平安歌》、《水师得胜歌》、《陆军得胜歌》、《解散歌》,等等。其时参军农民多不识字,以这种歌谣形式传授军规与作战要领,便于他们记诵、遵守。他制定的营规,除约束乡勇,防止扰民之外,还有一层爱护陶铸的含意:“吾辈待兵勇如父兄带子弟一般。无银钱无保举尚是小事,切不可使他因扰民而坏品行,因嫖赌洋烟而坏身体。个个学好人成材,则兵勇感恩,兵勇之父母妻子亦感恩矣。”95

为了克服绿营兵“兵与兵不相得,兵与将不相习,将与将又各不相下”的弊端,湘勇的招募,均由统领亲自坐镇,而不假手于他人。曾国藩将之归结为湘军建军之“良法美意”之一。“勇营之制,营官由统领挑选,哨弁由营官挑选,什长由哨弁挑选,勇丁由什长挑选。譬之木焉,统领如根,由根而生­干­、生枝、生叶,皆一气所贯通。是以口粮虽出自公款,而勇丁感营官挑选之恩,皆若受其私惠,平日既有恩谊相孚,临阵自能患难相顾。”96如此,则由统领至兵勇皆由自选,层层递进,每一兵勇与其直接长官,每一级主官与其直接上级,均同乡同里,不仅熟识,而且忠诚,故能收如身使臂,如臂使指之效。

《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19)

但有一利必有一弊,这种由私人关系为纽带的军队,只效忠于原招募者,故外来将领难于统带,即使一时统带得了,也难以保证其始终服从与忠诚。这样,湘军中就出现了这样一种奇特的现象:一旦某军统帅病故或战死,除非本部有受拥戴的继任将领,否则必全军遣散回乡,另行招募成军。如新田县令施济之子施恩实,募新田勇五百随曾国藩东征,恩实病归,曾氏檄唐训方代恩实为将。唐训方是常宁人,不为新田勇所认同。“公(即唐训方)曰:将与兵不习,非计也。乃资遣新田勇,而募常宁勇训练之,命曰训字营。隶罗公(泽南)部下。”97

又如,湘军大将鲍超因病回籍调养,其所部“霆字营”需派任新统帅。鲍部下最具资望者有宋国永与娄庆云二人,宋国永一直在军中,而娄庆云早已调任正定总兵兼署直隶提督。曾国藩认为宋治军不严,故奏调治军严明的娄庆云接任主将。不料消息传开,“霆军各将领久畏娄庆云之严明,公禀不愿隶其部下”。霆军拒娄拥宋,大出曾国藩意外。他原以为娄出自霆营,回任应无问题,孰料娄离军已久,原有的人脉散失。娄庆云亦以“霆军人数太多,弹压匪易。各将领共事已久,势分本相等夷,……情谊既有未孚,临急必难得力,不敢冒昧接统”。98曾乃不得不下令将霆军遣散,由娄庆云从旧勇中另行招募成军。胡林翼亦曾以枝叶相生譬喻此制:“凡勇总要撤后另挑乃服管束,不可就现在的营伍而易将。旧营伍而易新将,犹束散枝而为薪,不能枝枝叶叶相对相当,生气勃勃也。撤后即日招募,则耳目­精­神归于一,如活草活树,枝叶自然相生也。”99

曾国藩认为,湘勇虽最初为朴实强健的农民,但当兵久了,朝气渐消,暮气渐深,同样会变成兵油子。“恶差与骄兵之气习,皆经渐染日深,凶悍讹诈,习惯成风。”100为此,他采用戚继光“澄定浑水,再汲新水”之法,101对军纪不良之部队,战事稍纾,便会予以遣散,派将领还乡重新招募组建新的营伍,一求更新素质,二为保持朝气。久之,这种遣散整编或重新征募的做法,便成为湘军不成文的惯例,是湘军得以吐故纳新,长久保持其朝气与战斗力的基本原因。

许多研究者认为,曾国藩编练湘军,将本该属于国家的军队,变成了效忠于私人的军队,是开了近代军阀的先河。但分析曾国藩建军的初衷与本旨,这种说法未免倒果为因,过于表面化了。曾国藩的军事改革,乃鉴于八旗、绿营之腐败,其措施均针对官军之弊端而设。他募兵之所以注重同乡同里之人,其命将之所以强调待士卒如父兄手足,是基于一种最为朴素的认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非如此不能打硬仗、恶仗,不能扭转官兵胜则相争,败不相救,一遇强敌,稍触即溃的状态。而后来之军阀任人唯亲,则唯恐属下跟从不久,绝无遣散老兵,重募新军的举措。一为公,一营私,其动机判若云泥,又岂可同日而语呢?譬如历史上岳飞有岳家军,戚继光有戚家军,从没有人说他们是为军阀开了先河,曾国藩的湘军也是如此。慎哉今之学者,不可厚诬于古人也!

曾国藩是文臣,并无督带兵勇的经验,以一外行人而负担练兵作战的大任,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其入门的军事老师,即是明代名将戚继光。戚继光(1528~1587),字元敬,号南塘,祖籍河南,生于山东济南鲁桥,出身于将门之家。戚“幼倜傥负奇气。家贫,好读书,通经史大义”。嘉靖朝嗣父职,后历任都指挥佥事、都司、参将,先后在山东、浙江布防倭寇。在浙江时,招地方剽悍之民三千人,“教以击刺法,长短兵迭用,由是继光一军特­精­。又以南方多薮泽,不利驰逐,乃因地形制阵法,审步伐便利,一切战舰、火器、兵械­精­求而更置之。‘戚家军’名闻天下。”嘉靖四十年后,倭寇连续进犯浙、闽,戚继光屡挫凶锋,连战克捷,斩俘数千人,东南宿寇几乎扫数而清,朝论以戚为首功,升任总兵。其为将“号令严,赏罚信,士无敢不用命”,故能“飚发电举,屡摧大寇”。隆庆初年,北方边患严重,戚调任京师,以都督同知总理蓟州、昌平、保定三镇练兵事。后又以总兵镇守山海关至薊州一线长城十六年,任内加筑敌台千二百座,“­精­坚雄壮,二千里声势联接”,京师赖以为安数十年。我们今日所见雄踞京、津、冀一带敌楼逶迤挺拔的明长城,多成于戚氏。权相张居正死后,遭万历皇帝清算,戚继光以亲附张遭贬黜,郁郁不得志而终。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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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20)

曾国藩练兵,“搜考规制,今古章式无可仿效,独戚继光书号为切时用,多因所言变通行之”。103戚氏练兵,首重节制,“或曰:子用兵酷嗜节制,遂至成效。节制功夫,从何下手?戚子曰:束伍为始,教号令次之,器械次之,微权重焉。”104戚氏所谓的“节制”、“束伍”,在当时称为营制,其实就是今日军队的编制。

自古及今,大将所统,动则数十万,若都临阵来,无个法子管着,如何用他?若个个无有利害到身,谁肯用命?任你几十万人,我所诛罚不过数人,不怕你几十万不着紧,此正节制云。如竹之有节,节节而制之。以一管十,以十管百,以百管千,以千管万,以简驭繁之法也。105

用数万之众,堂堂原野之间,法明令审,动止有则。使强者不得独进,弱者不得独退,峙如山岳,不可撼摇;流如江河,不可阻遏。虽乱犹整,百战不殆;握定胜算,以制全敌,舍节制必不能军。节制者何?譬如竹之有节,节节而制之,故竹虽虚,抽数丈之笋,而直立不屈。故军士虽众,统百万之夫如一人。夫节制工夫,始于士伍,以至队哨;队哨而至部曲,部曲而至营阵,营阵而至大将,一节相制一节,节节分明,毫不可­干­。金鼓各有所用,音不相杂;旗麾各有所用,­色­不相杂。人人明习,人人恪守,宁使此身可弃,此令不可不守;此命可拼,此节不敢不重。视死为易,视令为尊,如此必收万人一心之效,必为堂堂无敌之师,百战百胜。106

由是可知,束伍仍出于简单的道理: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节制之军队,恰如散兵游勇,乌合之众,这也正是绿营制度的弊端。曾国藩有鉴于此,到衡州之后,即注重于营制之改革。湘勇起初三百六十人一营,衡阳改制后,其营制扩增为五百。107

凡立营,十人为队,八队为哨,队、哨有长,队有斯养,队十二人,其正制也。八队之械:一、五(队)抬枪,二、四、六、八(队)刀矛,三、七(队)小枪。抬枪迟重则增二人。故百六人而成八队,统以哨长。哨百七人,置哨官领之。四哨为营,(营置)亲兵六队,队长、斯养如哨之制,队十二人。六队之械:一、三(队)主炮,二、四、六(队)皆刀矛,五(队)为小枪,凡七十二人,不置哨长,合四哨四百二十八人,皆统于营官。故曰营五百人,而哨、营官不(在其)数。其书记、医匠或有或无,营官主之,其费(用)于公费取之。营之用器,哨队备之,其军器立营时给之,坏敝营官修之,于公费取之。惟铅弹、药绳、帐棚得以时领,营官给十帐,八夹二单;哨官三帐,一夹二单;亲兵队二帐,一夹一单;哨队(每)队二帐,皆单。凡营帐单者八十,夹者十八。辎重军装行粮,长夫运之,率百人而卅六夫,营夫无过百八十,亦无得阙不足。行而索夫,军有司诛之。108

新营制一大特点,就是每营都列入了“长夫”这一编制。所谓长夫,类如后来之辎重队,专为军队行军扎营运送辎重粮秣之用。这样,湘军每营之人数实际上达680人之多。增入长夫,也是曾国藩一项重大改革,为的是解决兵勇扰民的问题。官军最大,也是最为百姓所痛恨的弊政,就是拉伕。“军兴调发,……州县发夫驮运载,军将拱手乘马车,入于公馆,其士卒或步担一矛,倚民家及旅店门,居人惶怖,唯恨其不去。”“民间徒知其扰累,莫肯怜其送死,故征役者益怨恨,仇掠于寇所不至之地,而愚民避官迎贼之议起矣。”109

《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21)

清军作战不行,扰民却无处不在,故民间的口碑,多说官兵的军纪不如太平军,以致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出现了怕官军甚于太平军的现象。这种局面不尽快扭转,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因为战争并非只取决于战场上的胜负,更取决于双方对于民心的争夺,民心一失,大势随之而去,接下来就会是土崩瓦解的局面。

曾国藩深知这一点,故其治军,以爱民为怀:“用兵之道以保民为第一义。……募兵剿贼,所以爱百姓也。若不禁止­骚­扰,便与贼匪无异,且或比贼匪更甚。要官兵何用哉?故兵法千言万语,一言以蔽之曰:爱民。”110增添长夫,发放帐篷,为的都是防止军队扰民。因为当时官军最为民间所诟病者,一为强行派伕,一为强占民房也。配备长夫,行军时可运送军辎,屯驻时可挖壕筑垒;配备帐篷,则扎营无须强借民居,为从根本上杜绝这两项弊政创造了条件。故“湘勇在外,殊得嘉誉,郴、桂一带,多称仁义之师”。111

另一项重要改革是薪饷从丰,如上所述,比之八旗与绿营,湘军的薪饷要高出很多,由于军费自筹,朝廷亦不能限制其薪额。这就使从军对农民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不仅保证了湘军可以招募到源源不绝的兵员,而且兵员的素质也得以提高。此外,曾国藩还制定了很高的赏格标准与严厉的惩戒办法,以激励乡勇奋勇作战。

湘军与官军最大的不同在于其构成。曾国藩对官军之腐败窳劣深恶痛绝,故在自己编练的新军中坚决不用军官(塔齐布等少数人例外),“其带勇之人,概求吾党血­性­男子,有忠义之气,而兼娴韬钤之密者”。112也就是说,湘军的构成,兵,是吃苦耐劳的农民;官,则是乡里土生土长的儒生。

在这里我们先要澄清一种错误的观念:书生无用论。这个观念出自一首诗,清代乾隆年间,江苏武进有个名叫黄景仁(字仲则)的文人,少年颖慧却沉滞于科举,时乖命蹇,落拓终生,35岁时病死于逃债的路上。但此人诗作的好,有《两当轩集》存世。所谓物不平则鸣,愤懑出诗人,穷愁出诗人,其穷愁不遇时,曾作《杂感》一首以自讽。

仙佛茫茫两未成,十有九人堪白眼,

只知浓夜不平鸣。百无一用是书生。

风蓬飘尽悲歌气,莫因诗卷愁成谶,

泥絮沾来薄悻名。春鸟秋虫自作声。

其中“百无一用是书生”一句,辗转流传,竟成为喧腾于众口的俗谚。似乎书生都是些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无缚­鸡­之力,只会之乎者也、子曰诗云的腐儒。其实不然,此诗用作曹雪芹、黄仲则这类潦倒文人的写照尚可,但却不足以作为旧时书生的定论。两者的重要区别在于,前者乃文人,多为孤芳自赏、顾影自怜者;后者是儒生,多胸兼家国,心怀澄清天下之志者。

明末士大夫中流行陆王心学,什么东西一旦流行,流弊随之而来,致使文人热衷于清谈、党争,无实事求是之意,有骛名争胜之心。“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所谓清谈误国,晚明为一例也。故明末之遗民,多对浮夸空泛之文人习气深恶痛绝。如顾炎武与友人书信中论及此事,引宋代刘挚言曰:“《宋史》言刘忠肃每戒子弟曰:‘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仆自读此一言,便绝应酬文字,所以养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113又云:“孔子删述六经,即伊尹、太公救民水火之心,故曰: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114而清初崇实笃行之大儒颜元,更是将文人以之自傲的诗文字画,称为天下四蠹,意指好之者不免于玩物丧志也。

《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22)

曾国藩乃顾炎武之崇拜者,115于文人虽不像顾、颜那样极端,但同样提倡笃实的作风,在选任带勇营官上,标准也很高:“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汲汲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治民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诸勇必不悦服;不勤,则营务细巨,皆废弛不治,故第一要务在此。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乃可效命,故次之。为名利而出者,保举稍迟则怨,稍不如意则怨,与同辈争薪水,与士卒争毫厘,故又次之。身体羸弱者,过劳则病;­精­神短乏者,久用则散,故又次之。四者似过于求备,而苟阙其一,则万不可以带勇。”116

故其选用将领,文质彬彬者不可得,则宁取其“质”者。这样做也是惩于绿营之失。“军营宜多用朴实少心窍之人,则风气易于醇正。国家养绿营兵五十余万,二百年来,所费何可胜计?今大难之起,无一兵足供(铅刀)一割之用,实以官气太重,心窍太多,离朴散淳,真气荡然,楚军之兴,凡官气重,心窍多者,在所必斥。”

又云:“楚军水陆(将领)之好处,全在无官气而有血­性­。若官气增一分,则血­性­必减一分。”而“将领之浮华者,一遇危险之际,其神情之飞动,足以摇惑军心;其言语之圆滑,足以淆乱是非。故楚军历来不喜用善说话之将,非仅一营为然也”。117

湘勇之初起,带兵官员均为土生土长之书生。如罗泽南、王錱、易良幹、罗信东、罗镇南、钟近衡、钟近濓、谢邦翰、李元度、李续宜、曾国葆、刘腾鸿等,都是本县的生员或童生,他们生长于本乡本里,与农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湘勇就是经他们手募来,彼此结下一层同生共死的关系。他们又有文化,于军事易于入门,又具备儒家之价值伦理与修齐治平的抱负,较少沾染到官场的习气。故实在是曾国藩所求的那种“无官气,有血­性­,能吃苦,不怕死”之军官的不二人选,故经长期战争历练之后,幸存者多能成长为一代名将。

由上表看,曾任湘勇营官者,塔齐布、周凤山等虽为绿营军官,但已在练兵与剿匪过程中得到了曾国藩的认可;而储汝航、成名标等被任用,则出于他们原来就是水师军官,有指挥水师的经验;朱孙诒、夏廷樾原为地方官员,其任用,也是因为他们为官清正,且都有带兵剿匪的丰富经验。鲍超、杨载福等出身行伍者,则是在练兵、作战中脱颖而出的人才。而绝大多数营官,则由土生土长的儒生出任,是营官的主体。由此可知,在选任营官上,曾国藩确实贯彻了他的标准,而非说说了事。后来的实践也证明,这些儒生确实勇猛敢战,在历经长期战火洗礼后,幸存者多成为独当一面的湘军大将。

由此可见,所谓书生“百无一用”实在是偏见,事实是,任何事业没有书生(或者更广义:知识分子)的参与,是绝难成就的。某些蓄意张扬书生无用论的人,若非人云亦云的愚氓,便是别有用心的反智论者与惯于愚民的巨­奸­大憝。一支由文盲组成的军队必然是乌合之众,而书生的参与、领导,会赋予这支军队以理念、兵法、谋略和纪律,犹如将散乱的砂石砖瓦筑成坚固的军垒,湘军的成功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都是由犷悍农民组成的军队,太平军何以最终败在湘军手下,因素有多种,但知识阶层的不认同、不支持、不参与,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曾国藩评传》衡阳建军(23)

吴文镕的堵城之败是在一月十五日,四天后太平军就再次占领了汉口汉阳,围攻武昌,湖北形势危殆。朝廷催征的上谕,急如星火;相知于莫逆的师友江忠源、吴文镕相继战死,使曾国藩的压力倍增。终于,战船于二十六日赶造完毕,计成快蟹四十号,长龙五十号,舢板一百五十号,拖罟一艘以为座船。此外,还有购买并改造为战船的民船(钓钩船)一百二十号,炮位四百多,另雇有装载辎重的民船百数十号。招募成军的水勇五千人,分为正副十营,其中在湘潭所募四营,以褚汝航、夏銮、胡嘉垣、胡作霖为营官;在衡州所募六营,以成名标、诸殿元、杨载福、彭玉麟、邹汉章、龙献琛为营官。另募陆勇五千余人,以塔齐布、周凤山、朱孙诒、储玫躬、林源恩、邹世琦、邹寿璋、杨名声、曾国葆等为营官。以塔齐布为陆路先锋,以褚玫躬为水师总统,总计船只近五百,官兵夫役一万七千余人。118

两日后大军自衡州启程,溯湘江北上,时为咸丰四年(1854)正月二十八日,踞曾国藩墨绖出山,刚好过了一年。这样一支仓促成军的队伍,面对能征惯战,人数几倍于己的太平军,究竟有几成胜算?“事之成败,不暇深思,……但期稍振人心而作士气”,119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立于座船之上,沐浴于江风之中的曾大帅,回顾一年来的种种,一定感慨万千。但面对眼前如林的樯帆,壮盛的军容,感慨中更应有一种意气风发,他终于有了一支自己亲手打造的新军,可以实现亡友遗志,一展澄清之夙愿了。

《曾国藩评传》注释(1)

1“曾文正时在长沙,迭奉诏会办湖南拨兵募勇、团练、保卫各事宜。日与公(指张亮基)及文襄、忠烈感慨深谈,以共负山驰河相振勖。至是,深惜公去湘之速,偕罗忠节、王壮武、刘武慎、江壮节、李忠武、李勇毅随军远送,临岐殷殷握手,互勉为国效力,相约日通消息以觇南北贼情。”张祖佑辑《张惠肃公年谱》,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六十四辑之631种,文海出版社有限公司(台北)影印版,第343页。文襄即左宗棠,忠烈即江忠源,罗忠节即罗泽南,王壮武即王錱,刘武慎即刘长佑,江壮节即江忠济,李忠武即李续宾,李勇毅即李续宜,因系多年后追述,当事人均已身故,故以每人之谥号为尊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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