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夏问曰’,背——”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宜枫书院内人影稀稀,若大个学堂不过几名学子摇头晃脑,了无生趣。近日京城里一众的世族子弟都被皇上禁了足,故而书院里头空空,只余了些个无权无势的平民书生。老夫子嫌无了油水,自然课也懒得好好上。
春香用手支着脑袋,看窗外密密茬茬的雨水打在竹叶上,然后那片片翠绿的竹子便在风中轻抖,落下颗颗剔透的小珠儿,她的眼皮便跟着那珠儿自上而下反复着。这样的天气连春困都变得尤其沉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眼睛合上了就再也不愿意睁开了。
老夫子见怪不怪,亦打了个长长哈欠抛下一句:“甚好~下面自行温习。”迈着八字步坐回桌前,不一会儿自己也呼噜声声寻了周公老儿去。平日里嫌学生多了吵闹,如今学生一少,却连上课的激|情都没有了。
卫侍郎家的公子卫貌不知什么事情得罪了花家大少爷花云间,惹得花云间火冒三丈,着人将卫貌新近得的那只婆罗国大鼻子猴与朱鹮鸟堪堪用砒霜毒死。那卫貌家的如今圣宠正盛,如何能让人平白欺负?一众人等便各自邀了兄弟在苏淮河畔聚众斗殴,只道是好一场不共戴天的恶战,竟是连光禄卿家的胖儿子亦被活生生揍掉了二斤肉,哭得一晚上苏淮河畔就仿佛鬼哭狼嚎一般凄凄沥沥。
偏当今圣上赵元康最是忌讳外戚娇宠,见些个世族子弟如今年岁渐长,又不肯好好读书,便命各家大人将他们禁了足,快快寻门亲事成家立业。是以,书院里方才能如此清净。
当然,明面上看在百姓眼里的是这些,那暗里头的风起云涌却只有当局人心中知晓。
圣上如今四十有五却只得了三子。大皇子赵研出自花家姑姑,性如其貌,生得四四方方,无棱无角,无功无过,平日里只闷在自个宫中瞎鼓捣,不十分惹圣上疼爱,只因占着毕竟是皇长子身份,因而得了一帮大臣支撑;
其二是三皇子赵墨,赵墨幼年丧母,无了庇护,六岁时又被送去越国做了质子,新近才从南方归来,在朝中无根无基,风头不大;
最小的则是卫家侄女年初才生下的小皇子赵勉,白胖伶俐的,甚得帝心。因圣上多年不立皇储,有心人便揣测,怕是皇长子无望,这小皇子该要后来居上。
朝歌内外本就各说纷纭,偏偏这当口又生出此一场恶架,圣上不仅毫无偏袒,更甚至同时禁了花卫二家的足,是以,有些彷徨的势力便又将风头转向了素来温文雅致、毫无外戚搅扰的三皇子赵墨。一时间京城各家大族好不拘谨为人,只怕一个不慎惹来他日麻烦,这厢且按下不表。
“当啷——,当啷——”
“啊,”好容易打铃,春香从梦中唤醒,吓出来一身冷汗。
她自那日葵水初来后便常常被梦魇住,总做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阳怪梦”。
梦里头依旧是一面白衣,那白衣的主人身形魁伟,墨发翩飞,在一丛灰蒙蒙中就仿若山中嫡仙。他清逸身影在断桥前隐隐错错:“哼,你已欠我三世姻缘,我若不肯放,你便休想离了我。”嗓音决绝,又痛又恨。她每每想要看清他的脸,待要跑上桥头,袖子却又被人从后头狠狠一拽:“爱妃,我怎么容你将我舍下?”那说话的语音带笑,却总也不容她看清。
她又想起潘冬月嘲笑她的那些言语:“遮什么?必然是上辈子红颜祸水,欠了谁人的情债未还。”心中便奇怪,到底那一声“爱妃”从何处而来?
一时又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惆怅,从屉中抱了书盒,随着人群三三两两出了书院。
京城里近日月老当道,玉环也被老将军辞了学,只待谁人上门提亲,好相一门正经夫婿。春香一路走出去畅通无阻,那大梧桐树不见了胖妞和肉食,心中无了压力,却又觉得莫名空空寥寥。在大门外站了片刻,左走几步退回来,右边桥头两步踌躇,凝着眉头想了想,一柄竹骨黑伞在风中打转,终于是抱着书盒往城西方向走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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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陵园外人影婆娑,草棚下搭着喝茶休憩的去所,油布下摊着祭祀的纸钱香火,来往的人们满目萋萋。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千百年不变的风俗。
春香撑着伞在门前驻足等待,久等那人却不来。想起公子墨离开时在百花楼下说过的话:“我平日里可不常去书院,他日若要还我衣裳,记得清明午后在陵园门外等我。”一双桃花眸里含笑,谁人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忽然觉得自己很是傻瓜,糊里糊涂怎么就信了他的话。
“负约的混蛋,再要信你我便是猪。”春香懊恼地咬住下唇,持着伞就要步入雨中。
“呵呵,你若是猪,那天下间该有多少屠夫金盆洗手了。”耳畔却忽然多出了一道低沉的磁性嗓音,好听极了,吓得她心口一跳,素净的脸儿顿时红了个通透。
赵墨握过伞柄,掰过春香的肩膀俯看她微微撅起的唇:“生气了麼?近日家中事务繁多,来得晚了,还请阿寺姑娘见谅。”
他应是淋着细雨前来,散在肩上的长发布着点点细密雨珠儿。今日正穿着一袭银白色长裳,袖口刺精致的黑色滕纹,配着他宽肩窄腰很是丰神俊朗。
春香又想起那个频频出现的梦,神思便有些恍然。然而看着他眉眼间的憔悴,和故作的轻松,心里头又生出无名气恼来。他竟然这样堂而皇之的叫着她“姑娘”,是以为发现了她的秘密,他们就很熟了么?
从书盒里取出衣裳,一股脑儿塞进了赵墨手中:“谁愿生你这样人的气?不过是某些人‘衣裳万人针’,放在我那里怕担当不起罢了。既然还你,这厢便告辞了。”
闷头钻进雨中,走了两步又气哼哼回头道:“他日你对我所为就罢,过去的事只当未曾发生。日后再要言语不敬,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呵呵~还说不生气?果然小女儿家最爱虚伪……可是也要像揍那花家恶少一般将我骗去坟场挂起来吗?”赵墨好笑地将手中竹骨小伞晃了晃:“看,你气得把伞都忘了拿。”
她这厢气恼着,他那厢却气定悠闲,气得春香顿足:“拿来,还我。”眉头皱着,凶巴巴的。
仿佛爱极她此刻模样,赵墨好脾气地将伞递过去:“这样快就走?主家事务繁多,我可是好容易才得空出来一趟。”还是那一贯自来熟的模样,一边将伞递过,一边自己也随了过去。
不觉间,二人却是同时撑着伞儿待在雨下。一个是清秀少年红羞满面,一个是俊朗公子玉树临风,众人路过回头观望,一边艳羡一边却又叹息,如何投错了凡胎不将那小的生做个女儿之身?
春香被众人看得发窘,只是要走;却又不敢伸手从赵墨手中夺伞,就怕他一个反握倒将她手覆了上去。怒着道:“不是说主家事多?那还不快回去,免得丢了差事没饭吃!”
她竟果然把他当做市井裁缝一枚,真个是有趣。
赵墨好笑:“我既救过你不只一次,若是没饭吃,你也理应为在下承担伙食。”
油嘴滑舌。春香恨他一眼:“一个大男人却要女人来养,好个不知廉耻。你再要提那先前之事,日后休得再见我一面。”
想起那河边朦胧不清的一幕,也不知到底后来被他窥去了哪一步,毕竟是十六初开的少女,一边恨着,一边却越发的红了娇颜。抬头见他依旧俊容含笑,气的忘记了便伸手去捶。只是手儿才伸,却被他一下握住,再挣开不得。
赵墨说:“看,你自己亦承认了是个女人。”也不过问她的心意,又牵过她的手道:“陪我走走吧。”言语间很是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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