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娘家姓陈,世代行医,祖上出了好几位有名的御医。家里开的“宁善堂”也是京都百余年的老字号。娘精通医理,在世时常教过我与子瑾。她是陈家膝下的唯一一个女儿。
当年爹爹辞官离京,本是请二老一同离去。可是,姥爷说什么也不肯摘下“宁善堂”的招牌,于是他们便留了下来。后来这些年一来迫于朝廷形势,二来锦州与京都遥遥千里,便没有走动了,只是常托人带带书信。
永安七年春,娘病逝。爹爹派人赴京捎信。回来的人说,姥爷当时只说了一句话,惠浈这嫁到闵家十余年,贤婿一直待她不薄,我们也知足了。然后长叹了一声再也说不出半个字。而姥姥在旁边早已泣不成声。
来年,姥爷相继去世。
姥姥一人在这里独撑着陈家的家业,孤苦无助。爹爹本来是想要把我送来京都陪着她老人家。可是,一直放在身边把我宠惯了,自己又始终舍不得,这一年一年地便搁了下来。直到年初爹爹也不在了……
用过晚饭,回到收拾好的厢房里,已是上灯时分。
刚刚坐下,姥姥便进来,后面跟的小厮搬了个暖炉。姥姥一边让他放在桌边,一边说:“这京都夜里凉,不比东域暖和,多添一个好些。姥姥记得你小时候就特别怕冷,小手冰凉,大冬天就伸到你爹脖子里取暖。真是!”
“扑哧”荷香就笑出来,我也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这个习惯到最后也没给改过来。
稍许,姥姥示意其他人都下去以后,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在床缘说:
“白天人杂我不便问,尉家那孩子呢?”
“三月,子瑾他与楚秦、楚仲去了惠州。”
姥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哦,那么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唉……那孩子也真不容易。”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那么大的事,亲眼看到家里的人都死了,火里被那两个护卫救出来,身子骨又那样,我都认为怕是养不活的。”
那些事情我也是从别的地方听来的,子瑾他从来就不曾告诉过我,仿佛那是一段消失的记忆,豪无声息地就被时间抹去了。可是我知道他记得,每当在黑夜中看见火光时他将我握住的手,掌心微凉而湿润,我就知道他今生都会记得。
姥姥理了理我额前的头发说:“月儿,今年都十九了吧,别把事情耽误了,姥姥给你看个好人家。”
“姥姥,我……”我苦笑,要说的话欲言又止,稍微犹豫了。
“怎么了,月儿?”
看着姥姥担心的神情,我嘟起嘴撒娇说:“我不嫁,一直陪着您。”然后倚在了她怀里。
逐渐京都的天气越来越冷,那一个午夜终于下起了雪。早上,我与荷香站在园子里,两个人都兴奋无比。雪花安静地从空中降下,粘在肩上用指尖一触便化成晶莹的水珠。这是锦州所没有的。而儿时在京都的回忆里面不知为何也没有。我将手伸进衣袖,碰到了那个被自己温热懂得玉佩,在心里说。子瑾,你那里会下雪么?
回到屋里,姥姥又心疼又好气地说:“你们俩呀!”然后替我拍去身上的雪,“今天初雪,替姥姥去安国寺上柱香,你也去城外走走。轿子都在等着了,多穿点衣服。”
“嗳。”我暖暖地应了一声。
安国寺在京都城外的颐山脚下,据说以前叫颐山寺,先帝在位时常来此与寺中住持品茶、对弈、听经。后来便改成安国寺。一路上人很多,似乎寺里香火很旺,而且京都有初雪谢天降福的习俗。
轿子在要近寺庙的时候被档下了。我掀轿帘问:“怎么了?”
荷香说:“好象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在寺里上香。得在这里候着吧。”
我放下帘子,低头从轿里走了出来。雪比方才小了些,只是路边的林子里积了厚厚地一层。庙门四周都是金甲披身、手扶长剑的禁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
我说:“荷香,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走走,好了来叫我。”没等她回话就朝林子里走去,步子很快,仿佛是逃出来的。
渐渐地,脚下踏着雪“咯吱、咯吱”有节奏的响起,还有裙摆下小小的银铃的清脆碰触声让心情宁静了下来。不知不觉,已经绕到了寺庙的后面,接着出现了一块空地,还有一个青色的背影在雪地中负手而立,他凝视着空地中央的石桌有些入神,桌上除开铺了一层雪以外并无它物。
正好风起时,带起身上的铃铛“叮当当”。他这才察觉,警惕地转过身。
那一瞬间,我看见了他。
一身青色的布衣,俊朗容貌,熟悉的轮廓,还有我期盼了许久,在夜里无数次梦见过的目光。我想那日在市集不是我的幻觉,可是我们却在那里彼此擦肩、错失。
“子瑾!”我喊出这两个字的同时,眼眶也开始湿润。刚要提起裙摆跑过去却忘记自己是在雪地里,没走出一步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急忙走近,在地上扶着我问:“摔着了么?”
我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泪止不住地涌出来,许多话在心里却无法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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