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安乐平稳,婚后的兰英梳着妇人髻,温雅可人。郗徽也早已改口把斧子哥叫成了“姐夫”。这姐夫叫下,斧子那激动喜悦之情溢了满张脸,张着嘴乐呵,更显憨态。姐夫从未与兰英吵过半句嘴,事事都以兰英的意思为主。斧子家中本有几个弟妹,便在斧子小时便均未能养活,是以斧子对着郗徽,确是存了兄长爱护小妹之心,很是关照,三人居家过日其乐融融,业已真正成为一家人,日子很是和乐美满。
天意难测!日子如果能一直这样过下去该有多好!
已经整整半年没有下雨了。田早已干得裂开,一块块,如同一张张绝望的嘴,大张着无言的仰望着天空,祈求甘霖。
谷物麦子早已枯死在了田里,如今连风干的痕迹都瞧不着,谁知道,曾经青绿无垠的田野竟比冬日时还要荒无萧索。颗粒无收!
旱魃天降,灾荒四野。
郗徽已在田间野地里寻觅了一个上午,可只采得小半篮的黄不老和鹅肠苦菜。本是满天飞花,梅子流酸,天气清和时节,却是日日艳阳高照,那惨白的日头直直的便晒进了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郗徽汗湿衣背。无奈舔了舔干得有些开裂的嘴唇,触目所及,哪儿再找得到一星半点野菜,远处景象更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似是腾腾生烟。
郗徽恹恹的往回走,腹中饥饿,每日里清水稀饭与蕨根野菜,最多只能混个半饱。郗徽叹了口气,其实自家已算是村中较好的人家,最起码大家还能在汤中捞出一星半点的米粒。郗徽走着走着便觉头晕,身上亦是虚软无力,自知是饿得急了。郗徽扯开一个苦笑,似乎到了长身体的年纪呢,以前没米吃,在山中啃野果草根都能吃得腹饱,现在怎么就老觉吃不饱了呢!
刚一进屋,兰英早已迎了上来,端了水杯让郗徽喝了,又拿出一个杂面小窝头让给郗徽。此时,别说杂面窝头,就连含了些许米粒的稀饭都是紧要之物,能以野菜果腹是绝不会吃粮食的,即便吃,也是弄碎了和着其它野菜煮在一起。郗徽刚要推,却被兰英用窝头堵住了嘴:“姐姐让你吃便吃,不许多说。”
郗徽早已饿得急了,扯了一个笑,嘴一张,竟把窝头整个儿咬在嘴里咀嚼起来。兰英见郗徽如此吃相,心里难过,一时便红了眼圈,只拿杯子续了水,等郗徽吃完。郗徽吃完窝头,喝过水,才觉舒服了一些,抬头见兰英泫然欲泣的样子,这才惊觉自己让兰英难过了。正欲说些什么安慰兰英,身后脚步声响起,转头看去,却是姐夫从镇上买粮回来。
姐夫恨恨的把手中的粮袋甩在桌上,一ρi股坐到椅中,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欺人太甚!”
郗徽兰英对视一眼,斧子平日里最是温和的一个人,怎生竟发出如此之大的火气?
兰英忙迎了上去,好声问着:“怎么了,谁给你气吃了?”
姐夫指指粮袋:“你去看看!平日里一斗粗粮扣去四升也就罢了。可现在,还往里面掺秕谷和糠!这叫人怎么吃,真真太欺负人了!那粮价也是一日一价,再这样下去,教人又如何吃得起!”
兰英默默看着那袋粮食,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拿出小筛子,把粮袋里的米倒入筛中,细细的筛着。秕谷碎屑和粗糠一一从筛中漏下,最后筛中剩下的米竟不足三升,且那三升大米米色暗黄,细看还有虫蛀痕迹,真不知是哪年哪月的囤粮积谷了。
兰英暗叹一声,转而温言温语的安慰斧子:“别气了,气也没有用。现下米贵如珠,我们能购得已是不错。”
姐夫仍是生着气:“那些个奸商,也不怕断子绝孙,折了福寿,这么歹毒的事都做!不怕报应么!”
兰英抚上肚子:“快别这样说,你也是要当爹的人了。”
姐夫跳起来:“你,你说什么?我,我要当爹了!”
兰英轻笑着:“是啊!”
姐夫紧张兴奋的搓着手:“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说着竟是一把抱起兰英便转了个圈儿,待回过神来,怔了半晌,一张脸却暗淡下来:“若是平常年月,当真是喜事,可现在,四处闹饥荒,我们家的银钱也不多了,怕是连米都买不到几斗,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兰英怔了怔,又把手抚上了小腹:“有我们大人一口吃的,自然就有孩子一口吃的,别怕。”兰英转身拿出陶罐把桌上的秕谷与糠细细装好。
初听兰英有孕,郗徽极是高兴,自己要当姑姑了呢,可却是转念便想到如今景况,心里刹地竟闪过“生不逢时”一词,一颗心更是猛地一沉。只是见姐夫如此高兴,又细看兰英脸色,带了那淡淡喜悦之情,郗徽心里虽是不安担忧,却也并不说出,只是脸上带了笑,心中暗自祈祷希望这干旱早日过去。那斧子虽憨却并不是笨人,半晌内竟也想到此节,又看兰英虽是微怔,脸上却并不显,郗徽与兰英相处多时怎会不知兰英心中自是早已担忧此事,心下叹气,接过兰英手中的陶罐放好,握了兰英的手:“是呀,那小小奶娃娃要多少吃食,刚开始一年都在喝奶呢,等长大一些,这荒早也过去了,姐姐姐夫不用多想。”
“老天!快下雨吧,再不下雨!我们就要饿死了。”村中如今到处都听得到祈求的声音,可老天并没有听到,一旧如故。
郗徽在外的时日越来越长,方圆十里甚至更远的野地早已跑得遍了,山中亦是寻了而去,可自己想得到的别人如何想不到,且当地村民更是比郗徽熟悉周着地理环境,自是能吃的东西不会放过分毫的。此时郗徽跑了大半个下午,篮内也不过只有几块从榆树上剥下的树皮。
回去时兰英正弯着腰在捣麻柘叶子。郗徽忙把兰英扶起:“姐姐,你都是有身孕的人了,这些事我来做。”
已有几个月的身孕了,兰英的肚子却小小的,人也是消瘦下去,衣裳穿在身上都显出宽大来,竟看不出有孕的样子。记得以前隔壁王姐怀孕才四个月,肚子已如小球一般,郗徽知道,是因为没吃的,肚中的孩子长得慢。此时,大家哪儿再有半分有了孩子的喜悦,姐夫见了兰英的肚子更是愁苦不已,一个大男人常常红了眼圈抚着兰英的肚子怔怔发愣。
郗徽搅着碗中的麻拓叶子拌豆浆水,看着兰英越来越是发黄的脸色,心中一阵凄苦。
姐夫的脸色也越来越差,终于郗徽发现姐夫看向自己的眼神如看着一个多余的人。
那一日郗徽提了篮子归来,篮中空空,竟是连树皮也扒不到了,郗徽默默的流着泪,心下沉重,回过神来见快到村口,忙用袖子擦了泪,更从地上抹了把泥沙在脸上抹均,生怕回去被兰英看出哭过的痕迹,抬头间,姐夫便站在不远处。
郗徽下意识看了看一无所获的篮子,姐夫朝郗徽走近几步,目光也落在篮里。郗徽叫了声:“姐夫”。斧子却并未搭理,郗徽更是不知对他说什么,郗徽便看着这昔日憨厚壮实的汉子,生活的饥馑竟让他显出了老态。斧子见郗徽这么看着自己,嘴角抖动,终是重重的叹着气,说了一句:“这日子叫人怎么过!”转身便朝村中走去。
此后几日,郗徽回来时都能在村口遇上姐夫,可他却从来不说什么,只淡淡看看郗徽,看看郗徽手中或一无所获或浅浅装着树皮草根的篮子,看得半晌,重重叹着气,转身离去。郗徽只觉心中异常难过,郗徽想说些什么,可如今景况说什么呢!郗徽心下隐隐害怕,姐夫,怕是容不下自己了。
“姐夫,你有什么话就说吧。”终于一日,郗徽开得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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