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为什么不行?”小六已经开始会气鼓鼓地瞪俊帝了。
“因为你是我女儿,我是高辛俊帝。”
小六立即变了嘴脸,可怜兮兮地拉住俊帝的胳膊,摇来晃去,“可是做王姬好辛苦,吃饭要讲究礼仪,出门要讲究礼仪,最后连婚事都要成为政治牺牲品,我真的不想做王姬啊!”
俊帝说:“人必知礼而后耻,有礼仪,并不是坏事。至于婚事,你觉得我能把你牺牲给谁?”
小六张口结舌,“我也不知道你会把我牺牲给谁,反正,反正……”
俊帝看着小六,严肃地说:“我是俊帝,你是我女儿,你必须是高辛王姬,这是国之礼,明白吗?”
小六低下了头,嘟囔:“不明白能行吗?”
俊帝的手抚着小六的头,语气透出悲伤,“我不是一般的父亲,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做,有一国百姓要操心,我不可能像别的父亲一样时时看顾着自己的女儿,守在女儿的身边保护她。我能给女儿的保护,就是我的威仪,只有你是高辛的王姬,才能享有一国威仪,任何人在伤害你前,都必须考虑清楚能否承受帝王之怒,小夭,这时我这个不称职的父亲所威仪能给予你的,不要拒绝,好吗?”
小六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赶紧深吸口气,“爹我愿意做王姬。”
俊帝微笑着说:“当王姬也不全是坏事,你至少可以仗势欺人、蛮横嚣张,看重什么就抢什么。”
小六眨巴眼睛,“爹,你确定你在教导女儿?”
俊帝愉悦地笑了起来,眼角有细细的皱纹散开,却无损他的魅力,“我那么辛苦地做国君图什么呢?自己什么都不能干,一是没时间,二是一旦随便了,就有御史来骂你昏君。我要真是个无能的昏君,你反倒做不了什么,正因为我什么都不能做,你恰好什么都可以做。谁叫我是个能君,权势威仪都够大,凡事镇得住呢?”
小六只觉得匪夷所思,可又忍不住想大笑,有爹的感觉真是太好了!有个强横的爹的感觉更是好得没话说!
那一晚,小六和俊帝坐在亭子的石阶上,一直说话。
小六觉得好像有很多很多话要告诉爹,她第一次猎杀老虎,她偷蛇妖蛋,她配制毒药,她去逛妓馆,她开医馆……山村里收留她的胖大娘教会她做饭,她被美丽的舞伎追求,捡她回去当医师的老木,她捡回去的麻子,串子……简直有太多的事情、太多的人,她想说出来,让爹知道。
她想让爹明白,过去的二百多年,不仅仅是痛苦,还有很多很好玩很快乐的事情,她碰到的人也不都是坏人,还碰到了很多好人。因为这些五颜六色的经历,她甚至完全无法想象老老实实做王姬的生活,她觉得这本就是她应该过的生活,所以,爹不必难过。更不必自责。
小六不记得后来讲了什么,只记得自己在边说边笑,说道后来,她累了,像小时候一样,趴在爹的膝头睡着了。
早上,小六像只小猫般,蹑着脚尖,慢悠悠地走出屋子,在庭院里打了几个转,懒洋洋地依靠着花树,眯眼看着阳光,幸福地笑。
颛顼和十七坐在廊下在下棋,看到她和花树人面娇花两相映的样子,十七的心漏跳了几下。颛顼打趣小六,“你偷吃了鱼吗?”
小六手拉着花枝,“我昨天晚上和爹说了好多话。”
“就你话最多,却说得好像你每天都没说话一样。”
小六扑过去,作势要掐颛顼的脖子,“我告诉你,别以为我现在没了灵力就好欺负,惹火了我,我让你口不能言,手不能动。”
颛顼忙道:“好好好,我在下棋,你别弄乱我的棋子。”
小六低头看棋盘,发现这个棋盘不是一般的棋盘,而是神族们用的棋盘,据说方寸棋盘就有四野征战之意,小六说:“我也要玩。”
颛顼哄她,“我好不容易说动十七和我下棋,和他下完这盘就带你玩。”
小六噘嘴,蹭到十七身边:“我要下。”
十七果然把手边的棋盒放到了小六手边,小六示威地看了颛顼一眼,捏起一枚棋子,左看看、右看看,落在了一个地方,侧头问十七,“这里好吗?”
“很好!”却是颛顼和十七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满是嘲讽,一个温暖平和。
颛顼站了起来,把小六推到他坐的地方,“反正你是成心不让我和十七下棋,那你和他玩吧!”
小六拍手,“这才像个哥哥嘛!”
小六接着颛顼的棋往下走,照样是悔棋、臭棋不断。十七却很耐心,不管小六做什么,他都好脾气地说好。可他也不是敷衍着小六乱下,而是真的在和小六对弈,该吃掉棋子的地方也不留情。只不过吃完了,他会告诉小六如果前几步她下在哪里,他就不能吃掉她的棋子。
在颛顼看来,这就好像小孩在满地打滚、胡搅蛮缠,大人既没有打他一顿阻止他,也没纵容他满足他的要求,而是慢慢地讲道理,一遍听不进去,就讲第二遍;两遍听不进去,就讲第三遍;三遍听不进去,就讲第四遍……
小半个时辰后,颛顼在棋盘上建造的大好江山就被小六折腾得千疮百孔。小六不肯再落子,双手在棋盘上胡乱几抹,把棋子全打乱了,她宣布:“我赢了!”
颛顼摇头叹息,十七看着小六微笑,眼眸中透着缠绵不舍。
小六的心突突几跳,安静下来,沉默地看着十七。
十七说:“我要走了。”
小六把玩着棋子不语,十七说:“我一直不放心,但现在看到了,俊帝陛下和颛顼王子待你很好,你在这里很开心,我必须回去处理自己的事了。”
小六说:“我明白。你什么时候走?”
“待会儿我去和陛下辞行,我不想让人知道涂山璟认识你,所以打算晚上离开,去别处略住两天,再回青丘。”
小六说:“那你去和我爹辞行吧!”
颛顼起身,“我陪你一起去。”
小六坐在庭院里等着,约摸半个时辰后,十七一个人回来了。
小六问:“我爹说什么了吗?”
“问了几句家里的事情,没说什么特别的话。”
小六道:“现在到天黑还有一段时间,你想做什么?”
“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就这么晒着太阳,闻着花香,吃着零食。”
自从小六说过喜欢吃鸭脖子、鸡爪子、鹅掌,华音殿内就随时准备着。十七拿来装零食的大盒子,和小六并肩坐在廊下,对着满庭繁花。
小六挑了个鸭脖子啃起来,“我爹说我的变幻是因为体内藏着一件神器,等他帮我把神器取出来,我就不会再变幻了。你说如果我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你不是。”
“如果我是呢?”
“很好。”
“我是丑八怪,你竟然觉得很好?”
“形之美,人人可见,心之美,非眼能看到,我愿意独享。”
小六一下子有些脸热心跳,十七现在是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总能让她败退,“我心墨黑墨黑的,哪里美了?”
“世间事,甲之砒霜,乙之熊掌,全凭个人所感,觉得美就美了。”
小六哈哈大笑,“就如王八对绿豆。”
十七凝视着她微笑,小六笑着笑着,轻叹了口气,“你一切小心。”
“我知道。”
“虽然你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你母亲引起,可他不该报复到你身上。你纵使怜悯他,想化解他的仇恨,但不要让他再伤害到你。”
“不要担心。”
“我担心?我才不担心呢,我只是觉得你比较笨,所以善意地提醒一下。”
十七笑着,说道:“颛顼不要的那条九尾狐的尾巴,我带走了。等炼制好灵器,我再拿给你。”
小夭点点头,如果说九尾狐是狐族的王,那么涂山氏的族长就是狐王的王,这世间不可能再有比涂山璟更清楚如何利用九尾狐妖力的人了。
小六一边吃零食,一边和十七聊天。想起什么就说几句什么,想不起时,两人就默默地坐着。
日影渐渐地西斜了,天渐渐地要黑了。
小六吃不动了,洗干净手,十七拿起帕子,小六伸手,十七却没有递给小六,而是用帕子包住小六的手,慢慢地帮小六擦,早已经擦干,他仍然没有收回手,隔着帕子,用两手握住了小六的手。
小六的心有些慌,低着头。
十七低声说:“十五年,不要让别的男人住进你心里。”
小六抬起头,笑问:“那十五年后呢?十五年后我能让别的男人进来吗?”
十七的脸色有点变,双手紧紧地握着小六的手。
小六轻轻地摇了摇手,柔声说:“你安心去吧,十五你,我等你。”既然那丝牵念没有办法斩断,那就给那丝牵念十五年吧,至于十五年后,那丝牵念是消失,还是织成了网,没有人知道。
用完晚饭后,颛顼就亲自护送十七离开了五神山。
颛顼回来时,小六躺在庭院中的沉香榻上看星星。
颛顼坐到榻旁,“在想什么?”
“看星星。”
“不难过吗?我以为你很喜欢他的陪伴。”
“我是很喜欢他的陪伴,可是我更知道这世上谁都不能陪谁一辈子。你我都是经历过太多离别的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受过太多次了。心不想再承受那种痛,自然而然就变得很懂得自我保护,说好听了叫理智,说难听了就叫冷酷。颛顼,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拥有时,不管再欢喜,都好似一边欢喜,一边有另一个自己在空中俯瞰着自己,提醒着自己失去。因为这份清醒理智,纵使欢喜也带着隐隐的伤感,而真失去时,因为早有准备,纵使难过也会平静地接受。”
颛顼滑坐到塌下的龙虚席上,头仰靠着榻头,和小六头挨着头一起看着星星。
半晌后,他说:“我一直觉得世上只剩下我一个,现在你回来了,我不再觉得孤单。”
相比小六,颛顼才是真正的孤儿。很小时,父亲就战死,母亲自尽在父亲的墓前,没过几年平静日子,奶奶病死,一直照顾他的姑姑也战死。失去了亲人的庇护的他,为了能活着,不得不离开故土,孤身一人来到高辛。
小六说:“对不起。”她是个很自私心狠的人,明知道颛顼在等她,明知道颛顼需要她,可是她因为心结,却一逃再逃。
颛顼拍了拍小夭的手,什么都没说。颛顼曾想象小夭应该是阿念那样,生长在阳光与彩虹中,没有见过阴暗和风雨,如四月的栀子花一般娇美纯洁。如果小夭是那样,他会尽力保护他,为她遮去阴暗和风雨,可现在的小夭完全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但他没有失望,反而觉得这就是他想要的小夭,甚至比所有想象更好。纵然隔着漫长的光阴,他们之间依旧能完全地明白对方的心思,不管是美丽的,还是丑陋的,一个不怕表露,一个完全理解。
“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有的话,小六藏在心里,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怕一旦出口就是错,就是痛。可不说,却又像心头养了只毒虫,日日啃噬着她。只有对颛顼,她才能毫无负担地倾诉。
“你说啊!”颛顼不在意地说。
小六低声说:“那个九尾狐妖说我不是父王的女儿,说娘是荡妇,和蚩尤私通,说我是那个嗜血恶魔蚩尤的野种。”九尾狐妖常常辱骂娘亲,刚开始她发怒生气,坚决不相信,和九尾狐妖顶嘴对骂,可三十年,九尾狐妖说了一遍又一遍,她糊涂了。
颛顼猛地坐了起来,瞪着小夭,他这才真正明白她为什么不回来。
小六神情木然,眼中却满是凄然恐惧,“九尾狐妖说蚩尤和娘是J夫滛妇,我就是他们的野种,说娘狡诈狠毒,欺瞒了父王和天下人,如果父王知道真相,肯定会除掉我这个孽种……”、
“闭嘴!”颛顼用力握住了小六的手,“你连九尾狐妖的话都相信?蚩尤可是被姑姑杀死的,而且师父是多聪明的人,难道会不知道你是不是他的女儿?你扪心自问,师父对你如何?”
小六看着颛顼,眼中带着迫切的求证,“我是父王的女儿?”
颛顼斩钉截铁地说:“你肯定是师父的女儿!”
父王和哥哥都是绝顶聪明的人,有两个聪明绝顶的人得判断,小六终于释然地笑了,“嗯,是我太傻了,我肯定是父王的女儿!
颛顼叹了口气,抚着小夭的头说:“以后谁若再对你说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告诉我,我来帮你处理。”
小六点头,“你知道吗?漪清园的亭子翻修过多次了,可我画的画还在。”
颛顼说:“师父很好。当时,四个王叔联手想除掉我,我想起爹爹在世时讲过不少大伯和俊帝的事情,姑姑也曾和我提过,虽然她和俊帝不再是夫妻,但日后若有为难时,可写信向俊帝请教。无奈下,我就给俊帝写了信,他立即给我回了信,说五神山随时欢迎我去。我来时很忐忑,可师父待我就像是他的亲儿子,从如何修炼到如何处理国事,他全部教我。我做的好时,他会以我为傲;我做错时,他会毫不不留情地责骂。有一次我被刺客伤到,他鼓励我训练只属于自己的私人侍卫,你知道吗?那些侍卫连他的话也不能听,有一次他测试他们,故意下了和我相悖的命令,后来听了他的话的人,他让我全杀了,他说这些侍卫是我相托生命的人,必须只对我忠心。”
小六叹道:“父王这么好,你说为什么我娘会自休于父王?我曾以为是父王做了什么对不起娘的事情,可是你也看到了阿念的娘,阿念的大名叫高辛忆,小字阿念,又忆又念,可见父王对过往的回忆念念不忘,心中只有娘一人,可是为什么娘不要父王了呢?很多时候,我真的很恨她!”
颛顼想起了自己的娘,叹气,“不知道!我们都没办法理解她们!有时候,我也恨我娘,她自尽时,抱着我哭,对我说请我原谅她。她生了我,却又抛弃我,你说我怎么去原谅她?”
小六说,“以后我若有了孩子,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会离开他。”
颛顼说:“以后我娶女人,先问她,我死了,你活还是死?如果说要和我同生共死的,都不要!”
小六和颛顼看着彼此,相对大笑。
颛顼的下巴搭在榻上,脸依在小六手边,“等我准备好了,我们一起回轩辕山。我想知道朝云殿的凤凰花是否还灿如朝霞,奶奶种的碧玉桑是否还碧绿如玉。”
小六抚着他的鬓角,“上朝云殿的路是血腥之路。”
颛顼不以为然地笑道:“权谋之路本就是踏着鲜血和尸骨,我不仅想要回朝云殿,还想要整个轩辕山。”他在人前永远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是弹琴下棋、酿酒打铁的温润公子,让所有人如沐春风可在小夭面前,他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雄心和冷酷。
小六笑,“你去抢吧!”就如凤凰注定要翱翔九天,颛顼天生就属于权力,她从小就知道。
颛顼说:“现在朝堂内的臣子几乎全是王叔的人,我曾试探地鲛人上书,奏请接颛顼王子回轩辕城,几乎全朝堂反对,奏请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如果我回去,必须要一个借口,让所有人无法反对,我大概要利用一下你了。”
小六笑嘻嘻地说:“请随便利用!”
颛顼的额头贴在小六的掌心,低声说:“你回来了,真好!感觉不再是孤身作战。”
“喂,我没有说过要帮你,要和你并肩作战吧?”
颛顼抬头,一脸得意地盯着她,“你会不帮吗?谁叫我是你哥哥呢!就算你本来打算不帮,我真遇到危险时,你还不是要乖乖地来帮我!”
小六给了他一拳,“你无耻!人家哥哥都说要保护妹妹,你倒好,竟然眼巴巴地要我保护你。”
颛顼叹气,“没办法,自小打架就打不过你。”
“还好意思说?”
“小夭。”颛顼的笑意渐渐淡去,几分严肃地说,“我知道你散漫惯了,但我更知道你不可能对我坐视不理。我一旦回到轩辕,所做必会波及你,要对付我的人必定也会算计到你,我又何必惺惺作态地说我的是不想把你卷进来呢?与其一边嚷着不让你卷进来,一边让你被盯上,还不如早早说清楚,你好歹有个防备。”
小六拍了拍颛顼的手,表示她都明白。
小六说:“颛顼,你还记得吗?外婆临终前抓着我们的手,叹息说我们都是苦命孩子,让我们以后一定要相互扶持,彼此照顾。”
“记得。”早刻在心上,怎么可能忘记?颛顼清楚地记得奶奶反复叮嘱。因为父母的惨逝,他已懂事,郑重地向奶奶承诺一定会照顾保护妹妹,小夭却还不解世事,只是迫于气氛严肃,学着他说我会照顾保护哥哥。
“我当时觉得外婆病糊涂了,你是苦命,可我哪里苦命了?现如今想来,外婆好似已经预测到我们的命运。”
颛顼 轻声道:“当年朝云殿曾欢声笑语一堂,现在只剩我们俩了!”
小六沉默了,望向天空的星星,颛顼也抬头看着天山,“谢谢奶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伯、爹爹、娘亲、姑姑、茱萸姨,让我和妹妹重聚。”
第十一章 盛会在何时
小祝融是神农王族后裔,出身高贵,父亲是名震天下的大英雄祝融。神农国灭后,小祝融归顺黄帝,娶了赤水族长唯一的女儿赤水小叶为妻。之后,小祝融受黄帝重用,成为黄帝的第一重臣,掌管中原地区(原属于神农国的广大地域)。
刚开始,因为小祝融的血统和身份,众人不敢公开质疑,但暗地里,不少人还是对小祝融颇有微词,毕竟他的父母为神农战死,他却归顺轩辕成为了黄帝的重臣,让人提起来免不了有些微微的鄙夷。
可是,一百多年来,小祝融让原本盗匪横生,民不聊生的中原改变了模样,虽还不敢说盛世繁荣,但吏治清明、流民回归家园、百姓安居乐业,已是一派欣欣向荣。
据说,小祝融从不回避自己是神农遗民的身份,不遗余力地为中原百姓争取利益,在黄帝面前也从不隐瞒自己的心思,说他掌管中原,就是想让中原繁华富庶,让饱受战争之苦的中原百姓过上好日子。为此,小祝融没有少承受诽谤和压力。渐渐地,中原的氏族们不但不再质疑小祝融,反而对他非常敬重,祝融的死是一种心怀故土的王族气节,小祝融的生何尝不是另一种心怀故土的王族风范?
赤水秋赛是小祝融接掌中原后举行的比赛。刚开始,只是小祝融为了刺激中原氏族的小范围比赛,让中原子弟不要局限在一方自闭自大,让各氏族子弟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从而虚心好学、勤奋努力。可因为效果十分好,很多氏族都想有这个机会让氏族内的子弟得到锻炼,大荒内参与比赛的氏族越来越多。到后来,世家大族们也纷纷加入,赤水秋赛变成了全大荒的盛事。
这个比赛的特殊之处,就是不以国论,而是家族间的比试和交流,所以它跨越了国界。黄帝和俊帝每次都会派遣大臣送来丰厚的奖品,更是吸引了很多有才华的年轻人参加。
这一次,俊帝派了蓐收带队去送奖品。
颛顼随队而行,小六自然毫无疑问地同去,阿念也求得了俊帝的同意,和颛顼、小六一起去。
小六本以为颛顼已经去过赤水秋赛多次,可颛顼告诉小六,这是他第一次去。
小六想了想,也就明白了。大荒内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汇聚于秋赛,来参与赛事的子弟肯定是家族内的优秀子弟,对很多世家大族的子弟而言,比试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也许是结识朋友,为将来掌权做准备。之前,颛顼不去秋赛,不是不愿,而是不想引起轩辕国内各方势力的注意,对他起了戒心和杀心;现在他去,是因为即使被人发现了,也无所谓,因为他已经准备要回轩辕。
高辛多水,国内遍布河流湖泊,和往年一样,蓐收选择了乘船走水路。
颛顼本来还担心小六和阿念同在一船,会起冲突,可没想到两人居然相处得很好,是不是还能看到他们躲在角落里窃窃私语,颛顼不解地问小六:“你怎么降伏了阿念?”
小六笑得十分神秘,“秘密。”
一路之上,碰到了很多要赶去参加比赛的家族,像高辛四部这种大家族,常是几十人的大船,小家族则是只坐三五人的小舟,甚至有只派出一个子弟参加比赛的家族。
颛顼和蓐收打了声招呼,下了大船,乘小船随在大船后,单独而行。小六和阿念自然跟着颛顼一起走,阿念又带了海棠。
很多人以为他们四个是小家族派出去参加比赛的子弟,船靠岸歇息时,常有人主动来攀谈,颛顼也热情相待,一路之上结识了好几个朋友。
快到赤水时,河道里的船越来越多,幸好有小祝融派出的人在岸上引导,虽然走得慢一些,但并不乱。
进入赤水,河道逐渐变宽,两岸都是良田。此时正是稻子收割时节,一眼看去,金黄灿烂,犹如一片黄金的湖泊,有不少百姓在田里弯腰劳作,还有牛车来回运送着收割好的稻谷,一派忙碌热闹的秋收景象。
河风吹过,有稻香阵阵,小六只觉心旷神怡,连阿念都站在船头,四处张望,笑道;“那些岸上的人看着都很开心。”
颛顼打量着两岸景致,眼神有些黯然,唇角却带着一丝微笑。
小六不禁问道:“为何心情如此复杂?”
颛顼低声说:“祝融害死了父亲,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小祝融归降爷爷时,我还在轩辕,爷爷让我决定小祝融的生死,我本有机会杀了小祝融,可我放弃了。今日看到这样的景象,心中安慰,觉得我的放弃是正确的,可又觉得愧对父母……唉!”颛顼轻叹了口气。
小六道:“你选择的路注定只能有大义,不能有私情。既然选择了,就不要多想。我想舅舅和舅娘会支持你的选择。”
颛顼笑笑,几分寥落地说:“我明白。”
船行着行着,风光突变。南岸依旧是郁郁葱葱的林木,北岸却寸草不生,犹如荒漠,一直向北蔓延,好似没有边际。
阿念不解,问道:“赤水水源充沛,而且听说赤水两岸春夏两季多雨,冬季多雪,这里怎么会有一大片荒漠?”
颛顼是第一次来赤水,小六虽在大荒流浪多年,可赤水靠近冀州,她一直有意识地回避着冀州,从没有来过赤水,所以两人都不知道。
给他们摇船的艄公倒是常来赤水,笑道:“据老人讲,很多年前,这里并没有荒漠,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片地就变成了沙漠。传说在沙漠中央有一大片桃花林,桃花林里住着个丑陋的大妖怪,那个大妖怪就如火炉,炙烤得这片土地成了沙漠。因为那妖怪带来了干旱,人们都叫它旱魃。”
颛顼道:“神族没有派兵去剿杀妖怪吗?”
艄公说:“听说也有些大胆的神族少年想去斩妖除魔,可这沙漠很古怪,越往里走越酷热干旱,很多人还没找到桃花林,就差点被炙烤死,只能赶紧退出来。那妖怪虽然盘踞在此,却从没害过人,甚至是不是真有妖怪大家也不清楚,所以百姓们都不在意,渐渐地也就没人管了。”
阿念说道:“可恶!这里明明该是千里绿荫,却被一个妖怪毁了。可惜北岸是轩辕境内,如果在高辛境内,我一定告诉父亲,让父亲派人除掉这个妖怪。”
小六眺望着荒漠,说道:“这妖怪并不坏。”
阿念不满地瞪小六,颛顼解释道:“刚才你也说了这里靠近赤水,水源充沛,春夏两季多雨,冬季多雪。在这么多水的缓解下,还出现了千里荒漠,你想想,如果这妖怪选择了别处,会出现多么恐怖的景象?可见它没有存害人的心思。”
阿念虽然觉得颛顼说的有道理,可还是觉得,这种妖怪应该除去。但她自小习惯于听父亲和颛顼的话,遂没再出声。
船又行了半晌,北岸开始有了稀稀落落的植被。渐渐地,绿色变得浓密,竟是郁郁葱葱的果林,各种果子挂在枝头,红的红、黄的黄,十分讨喜,众人也就把妖怪的事情丢到了脑后。
傍晚时分,船速渐渐地慢了,已经能远远地看到码头,附件停泊了很多船只。
颛顼和小六他们回到了大船上,纤夫们吆喝着号子,拉着船靠了岸,在指定的位置停泊好。
有官员来迎接蓐收,虽然队伍中既有高辛王姬,又有轩辕王子,但颛顼和阿念都未表露身份,所以也没有人留意他们。
一行人在官员安排的驿馆内歇息,蓐收自然有公事处理,无法陪同阿念和颛顼。
蓐收是俊帝表兄的儿子,又是俊帝的徒弟,算是俊帝一手培养的心腹,知道阿念和颛顼的亲厚,没问阿念的打算,直接询问颛顼的计划。
颛顼回道:“先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出去随便转转,等后天比赛开始,我们当然是看比赛,你就不用担心我们了。”
蓐收说:“来参加秋赛的子弟都是各家族的精英,有的人免不了有些傲气,王子若碰到了,不予理会就行,能避免的冲突尽量避免。毕竟我们只是比赛的旁观者,不是参与者,没有必要与人打斗。如果对方真的无礼,交给我来处理。”
颛顼知道蓐收这话其实是说给阿念听的,于是笑道:“好的。”
阿念小时就认识蓐收,若论血缘,两人还是表兄妹,彼此很熟悉。她撇撇嘴,对蓐收说:“就你会办事,我们都是傻子,行了吧?”
蓐收对颛顼苦笑一下,带着贴身随从离开了,去参加小祝融为他举行的接风宴。
第二日,小六和阿念不约而同,都睡了个懒觉,等起来时,太阳已经高挂。颛顼不在,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六和阿念各坐屋子一边,慢吞吞地吃饭,吃完饭,阿念叫道:“喂,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小六忙道:“知道,我发了誓的,你放心吧,绝不会让你父王把你嫁给我。”
两人又慢吞吞地喝了一会儿茶,颛顼才回来,阿念嘟着嘴问:“哥哥,你去哪里了?”
颛顼笑眯眯地说:“去外面打听了一圈,看待会儿带你去哪里玩。”
阿念甜甜地笑起来,小六暗暗翻了个白眼。颛顼这张嘴啊,甜言蜜语就像不要钱一样,真是被他卖了,还觉得他最好。
颛顼知道小六在腹诽他,拍了小六的后脑勺一下,“走了。”
颛顼和小六带着阿念和海棠出了驿馆,因为整个大荒的氏族都来了,到处都是人,原本不小的赤水城显得很拥挤。
赤水城内有赤水的支流穿绕过整座城池,所以不少走陆路来的人都选择了乘船游览赤水城,颛顼斯人已经坐船坐腻烦了,自然选择了徒步而行。
颛顼这两百多年几乎跑遍了高辛的每一个地方,可对轩辕境内的城池反倒很不熟悉,所以看得分外仔细。阿念虽不是第一次来中原,却是第一次能独自游览,也是兴致盎然,那些民间女孩子用的小玩意儿都能吸引她的目光。颛顼看阿念喜欢,特意帮她挑了几个银子打造的镯子,阿念分了海棠两个,海棠眉开眼笑,两人兴冲冲地戴上。
小六流浪了两百多年,什么没见过呢?觉得索然无味,幸亏有各种各样的零食,她买了些零食,有时坐在摊子边,有时站在河边,边吃边等,遥遥地看着颛顼。颛顼时不时看她一眼,两人话不多,可都有一种平静的愉悦。
尝到好吃的,小六会多买一点,拿给颛顼和阿念。阿念嫌腌臜,不肯吃,海棠自然也不敢吃。颛顼却大大咬几口,吃得格外香甜。
阿念看颛顼和小六都吃得香甜,不禁嘴馋,可自己刚嫌恶地拒绝了,自然不好意思拉下面子说想吃,只频频看颛顼和小六。
也许因为俊帝和颛顼,小六现在看阿念很顺眼,对阿念那点小女孩的别扭心思一清二楚。小六问海棠要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细心地把食物的外皮剥掉,递给阿念,哄着她说:“尝一口,里面的,一点都不脏。”
阿念扭捏着不肯吃,小六又说了两句好话,阿念摆出一副是你求我吃,可不是我馋了的样子,勉勉强强地咬了一口。街头小吃永远有别具一格的风味,不是任何宫廷名厨能做出的,贪嘴又是女孩子的本色,阿念很快就喜欢上了街头小吃。她开始吃了,海棠自然也能一饱口福,尝试着小六推荐的小吃。
四个人玩玩、吃吃、逛逛,心情很愉悦。
下午时,他们乘坐牛车,出了赤水城,来到据说中原最大的船坞。这个船坞属于赤水氏,一般的船可以售给大荒内的各氏族,但据说赤水氏和黄帝有秘密协议,最好的船只能售给黄帝,俊帝派人去定造,都被赤水氏拒绝了。
造船的技艺在所有懂得造船的家族都是秘密,没有人能真正进入船坞,但还是有很多人慕名而来,并不是想偷学什么,只不过想回到家乡时,能和乡亲们自豪地说一声“我亲眼看到了赤水氏新造的船”。
据说,在小祝融的提议下,赤水氏常会特意安排新船试航,让众人观看,既宣传了赤水氏的船,也满足了远道而来看新鲜的游人。
小六他们到时,因为已近黄昏,河道边的人不多,三三两两的,都在观赏夕阳下的河景。
小六和颛顼领着阿念和海棠随意地走着,忽然听到一阵海螺响,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新船下河,小六他们都停住了脚步,站在岸边观看。
只见船坞的大门打开,一艘不大的船缓缓驶动,开入了河道。
小六看不懂船的好坏,只觉船的造型很别致,前窄后宽,像一朵还未打开的花骨朵,估计定造这艘船的船主是个女孩子。
阿念却见过不少好船,嗤一声讥笑道:“赤水氏的船也不过尔尔。”
一个穿紫色衣衫的少女扭过头,走过来几步,盯着阿念,“你觉得这船哪里不好了?”少女肤色白皙,一双水灵灵的杏眼,眼角微微上翘,看人时,不笑也妩媚暗生。
阿念打量了那女子一眼,指着船侃侃而谈:“这船造来显然是讨一个女子欢心,可模样不伦不类,究竟是朵什么花呢?既然不能速度与外形兼顾,那不如索性只选择其中一个,赤水氏造的这艘船两者都想要,结果却是两者都未占住。”
紫衣少女冷冷地说:“你想要还没有!”
阿念气得想反驳,紫衣少女却没给她机会,直接从岸上飞跃而下,站在了新船上,还不屑地回头盯了阿念一眼。
阿念明白了,紫衣女子就是这船的主人,更不屑地冷哼:“破船一条,有什么可得意的?”
时候不早了,颛顼和阿念、小六商量到哪里去吃晚饭。
三人都不想回驿馆,小六提议乘船去游湖,砸吧着嘴巴说道:“河上居住的船民们很懂得烹制河鲜,也不用特意找什么饭馆,我们租艘干净的船,问船夫借用一下渔网,捞一些河鲜,直接让船娘在船上做了,烤鱼太普通,都不用提了。把河蚌剖开,放在炭火上连着壳烤,喷一点酒,撒一点芥菜子粉,鲜中带着微辣,吃了一个还想再吃一个。还有河虾,先用烈酒浸泡活虾,虾把酒吃到肚子里,虽然醉了,却还活着。把石板烧到滚烫,直接把醉虾倒上去,河虾噼里啪啦蹦着,烈酒的醇香味和河虾的鲜味扑鼻而来,待虾壳煎烤得红中发金,拔去虾头轻轻咬一口,唇齿间又鲜又香、又嫩又滑……”小六说着简直要口水下来,阿念也觉得馋虫直动。
颛顼心中滋味很是复杂,现在说来有趣,可这一分从艰难生活中凝聚出的有趣,却必要尝过十分的苦。他面上未显,反倒敲了小六的脑门子一下,取笑小六:“你个没出息的东西,除了吃再无大事。”
阿念撇撇嘴,满脸不屑,却不停地打量着岸边停着的船。
岸边停着不少船,小六很有经验,一眼扫过,根据船的布置就能看出船家是什么性子的人。她挑了一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船,和船家夫妇讲好价格,又让船家去买了两坛烈酒和一点蔬菜瓜果。
四人上了船,颛顼和阿念坐在一旁,看着小六忙碌。
海棠不好意思什么都不做,想帮忙,小六嫌她添乱,把她赶回阿念身边。小六问船家借了渔网,站在船尾,仔细地看着,差不多时,她把网撒下去。待收网时,网里捕了几条鱼、一小桶河虾,还有几只螃蟹。
小六把烈酒倒入小桶,把河虾浸泡起来,放到一旁,挑了三条肉质鲜嫩的鳊鱼留下,让船娘帮忙杀了,别的鱼送给了船娘。小六从身上掏出一些药草状的东西,把杀好的鱼腌制起来。
阿念还惦记着小六刚才说的话,问道:“河蚌呢?”
小六把外衣脱下,对阿念说:“我们能不能吃到河蚌就要靠你了。”
“靠我?”
小六指指湖,“你能帮我把那边的水暂时分开吗?不需要很大。”
“这有何难?”
阿念虽然娇气,修为并不弱,她把手放进水里,水开始分开,露出湖底的砂石。小六在腰上绑了个竹篓,跳进水里,游到阿念分开水的地方。她走在湖底,弯身翻
拣河蚌,不一会儿就拣了一竹篓。
阿念第一次自己捞东西吃,性质盎然,一边探长脖子看,一边笑着叫:“那里,我看到那里有一个大的。”
小六顺着阿念手指的方向,真在一块大石下发现了一个大河蚌,小六一手拿着河蚌,一手游水,回到船上。
小六把那个和小磨盘一般大的河蚌放到阿念面前,“这是你捉的,待会儿这个就烤给你吃。”
阿念满脸笑意,迫不及待地问:“什么时候能吃啊?”
船娘已经生好火,颛顼把小六拽到炉子边坐下,问船娘要了干净的帕子,先帮小六把头发擦干,“冷吗?喝几口酒。”
海棠赶紧端了酒给小六,小六喝了两口,身子立刻暖和了,她挥着手说,“动手!动手!边考边吃,还会觉得热呢!”
四人围着炉子坐好,开始烤河蚌,阿念刚开始还不敢动手,渐渐地也生了兴趣,学着小六撒调料。也不知道是刚捕捉的河蚌的确够鲜美,还是自己动手的原因,阿念只觉得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河蚌。
小六吃了一会儿河蚌,身上的衣服也差不多干了,她把三条腌制好的鱼拿了出来,用荷叶包好,放在一旁慢慢地烤着。
四人边吃边谈笑,不知不觉中,月亮已升到头顶。
湖面上,偶尔能碰到其他来游湖的船只,却都没有他们逍遥惬意,拥炉赏月,对酒而啖。
烤鱼的香味飘得很远,有人甚至闻香追来,垂涎欲滴地问道:“可愿出售?我们愿意出高价。”
不等小六回答,阿念已经拒绝。“我们自己也才刚够吃。”
颛顼对小六道:“不怪人家嘴馋,你这烤鱼也不知用了什么调料,竟然连我和阿念这种吃鱼早吃腻了的人也馋。”
小六嘻嘻一笑,“独家秘方,概不外传。”这倒真不是小六吹牛,她脑中记着无数天下人梦寐以求的药草和药方,可她对医术不求甚解,反而把每种草药是什么味道记得一清二楚,常常把药草当调料用。时间长了,真被她摸索出了很多极好的味道,所以她烹制的食物,火候不见得好,味道却的确是独一无二。
湖上忽然起雾了,雾霭缭绕,船儿犹如在雾海中穿行。船娘怕和别人的船撞上,多点了几盏灯,沿着船舷摆上。估计别的船也是如此,所以时不时能看到点点灯光在雾气中时隐时现,犹如星光一般在云海中闪烁。
微风送来一阵悠扬的琴音,随着风忽有忽无,在白茫茫的雾气中,琴音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晰时明媚悦耳,犹如十里桃花风中舞,模糊时呜呜咽咽,犹如一树梨花簌簌落。
月下听琴本就是雅事,水上雾中听琴,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只可惜,听着听着,只觉那抚琴的人正坐着船渐渐远去,琴音越来越低,小六和阿念都有些遗憾,小六叹道:“声渐不闻音渐消。”
颛顼道:“只要你想听,让她抚给你听又有何难?”
小六不解,“难道你想高声把人叫回来,我这个粗人都知道不行。”
阿念推了海棠一下,海棠忙打开随身带着的行囊,把白日里买的一管洞箫擦干净,递给颛顼。阿念对小六说:“父亲精通音律,据说尤擅抚琴,他亲自教导哥哥音律,哥哥虽然不能和那位青丘公子涂山璟相比,却也不弱。”
颛顼将洞箫凑到唇畔,吹奏了起来,还是刚才的琴曲,只不过有不少变化。刚才的琴曲听得时断时续,听清楚的段落准许就依着原曲而奏,没有听清楚的地方,颛顼则自己现作曲,把曲子补充完整。原来的曲子和颛顼新作的曲子杂糅在一起,竟然天衣无缝,甚至比刚才的曲子更添几分随意洒脱。
小六这不懂音律的人都听得几乎要击节赞叹,那抚琴的人恐怕更是又惊又赞,让船调转了方向。琴音又传了过来,和洞箫声一起一合。两人的曲子既相似,又全然不同,两人既互相比试,又彼此追随,白茫茫的大雾完全变成了琴音和箫声的天地。他们时而冲上九霄翱翔,时而落入碧海遨游,渐渐地,琴音好似终于被箫声折服,随着箫声而奏,和谐共鸣、水|乳|交融。
阿念心里越来越不舒服,突然伸手拽住洞箫,箫声戛然而止,颛顼倒也没生气,只是温柔地看着阿念,“怎么了?”
突然失去了箫声,琴音幽幽而奏,徘徊低吟,好像在询问着吹箫的人。
阿念只觉心烦意乱,硬邦邦地说:“我不想听了。”
小六低下头,忍着笑,专心致志地吃她的螃蟹。
琴音徘徊了一会儿,迟迟不见箫声回应,好似生气了,用手猛划了一下琴,铿然一声琴弦断裂,琴音消失。
颛顼拿起一只螃蟹,细心地把蟹膏剔到蟹壳子里,滴了几滴姜醋汁,把蟹壳子放到阿念面前,阿念一下子又笑了出来,喜滋滋地小口吃着。
颛顼又拿了一只螃蟹,剥好蟹膏,要给小六,小六嘴里咬着螃蟹钳子,含含糊糊地说:“螃蟹要自己剔着吃才有味道。”
颛顼不爱吃螃蟹,于是把剥好的蟹膏放到阿念面前,阿念虽有些不乐意吃小六不要的东西,却没吭声。
小六拿了一条鱼给颛顼,“你尝尝。”
颛顼掀开荷叶,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阿念和海棠也赶忙去拿鱼,荷叶揭开的刹那,简直能香飘十里。海棠看只有三条鱼,不好意思吃,小六道:“你们别和我客气,我这还有好吃的醉虾呢!”
小六说着话,舀起一勺喝醉的虾倒在滚烫的石板上,嗞嗞声中,白色的雾气腾起,醉虾噼里啪啦地跳着,浓郁的酒香和鲜美的虾香四散开来。
从远处传来吆喝声,“喂,那边的船家,把你们烤炙的东西送一些来,若味道让我家小姐满意,必有重赏。”
不是第一个人对他们烤炙的东西感兴趣,可人家都是客客气气,好商好量,这个婢女却一副呼来喝去的口气。
阿念不满地说:“有钱了不起啊?不给!”
海棠也不是个省心的,居然高声回了过去:“我家小姐说‘有钱了不起啊?不给’”
船驶了过来,竟然是下午见过的那只花骨朵新船。站在船边的婢女看到阿念他们的样子,知道误会了,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湖上雾大,刚才没有看清,以为是船娘,语气随便了。麻烦你们把这烤鱼让了我,价钱随你们开。”
阿念想起下午的那位小姐,更加不悦了,瞅了海棠一眼。海棠明白她不屑直接和婢女对话,海棠站了起来,敛衽行礼,笑得温柔大方,“钱,我们暂时不缺,如果你们愿意拿东西来换,我们倒是愿意,只是不知道你们可有?”
那婢女打量了一番海棠,倨傲地说:“这大荒内我们没有的东西也不多,你尽管说吧!”
海棠笑得越发可亲,“太好的东西不敢要,听说圣地汤谷的扶桑木无火自热,我们想要一捆扶桑木,正好用来烤剩下的醉虾吃。”
小六用手半遮住脸无声地笑起来,大荒内的人提起扶桑神木都是以指长指宽来丈量,第一次听到人用捆来说扶桑神木。不过,放眼大荒,也只有阿念敢如此说。
婢女知道被海棠戏弄了,一下怒了。“你竟然敢戏弄我?”
海棠笑道:“是你让我尽管说,怎么能说我戏弄你?下次说话时先想想,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婢女气得脸通红,直接动了手,砸过来几个水球。海棠也没客气,挥挥手,把水球挡了回去。婢女被淋了个落汤鸡,哭丧着脸说:“有本事你们别跑!”一转身跑进了船舱。
不一会儿,小六他们下午见过的那位紫衣小姐和一个水红衣衫的美丽女子从船舱内走出来,水红衣衫的女子却不是陌生人,而是防风意映。
小六忙往船舱里缩了一下,躲在暗影中。颛顼往她身边坐下,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她,头未回得问:“你认识?”
小六低声对颛顼说:“水红衣衫的女子就是防风意映。”玟小六的这张脸只有清水镇上的人认识,到清水镇上讨生活的人都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大都不会离开,所以小六从不担心有人会认识自己,可她没想到防风意映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那位紫衣小姐寒着脸,斥道:“你们好没道理,婢女来买点吃食,你们若不愿意,拒绝就行了,何必又戏弄又大骂?”
阿念站起来,“什么叫又戏弄又大骂?你怎么不问问是谁无礼在先,是谁说大话,又是谁先动的手?”
紫衣小姐认出了阿念,气道:“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婢,不用问我也知道谁无礼。”
阿念大怒,“自己的船不好还不许人家说?你以为你是谁?我还偏说,一条破船!”
紫衣小姐气得想要动手,可好像有什么顾忌,强压着怒火,却又咽不下这口气,一时间脸色都变了。
防风意映柔声说道:“好妹妹,这事都怪我,我闻着香味随口说了一句,若不是为了满足我一时的口腹之欲,你何至于受小人之气?既然是我引起的,就由我来处理吧,回头你爹爹和兄长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
防风意映转过了脸,对这阿念和海棠时,已经满面寒霜。她说道:“你们立即道歉,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阿念当年被大荒闻名的九命魔头和小六绑架了,都不见惧色,此时怎么可能会怕?她冷笑道:“好啊,我等着看你如何不客气。”
船夫和船娘见势不对,不敢惹事,跳下水逃了。
防风意映挥了下手,从她的袖中射出一排短箭,也不知道是她射偏了,还是恰好有雾气挡了一下视线,大部分的箭居然是朝着颛顼去的。
颛顼知道她是防风意映后就用灵力罩着阿念和海棠,此时阿念和海棠没事,他又怕伤着小六,只勉强躲开了所有短箭。
还没来得及喘息,又是几排短箭过来,不过阿念和海棠已经反应过来,两人灵力都不弱,防风意映又不是真要射她们,两人自保没有问题。
不少短箭钉在了船身上,防风意映不愧是防风家数一数二的高手,这种威力不大的袖箭就震裂了船身,只听咔嚓声不绝于耳,整条船分崩离析,四人都掉进了水里。
小六心中暗喜,颛顼、阿念和海棠是在高辛长大,只要入了水,那可像是回了故乡,就算不把对方的船弄翻,水遁应该没问题。可是,她震惊地看到颛顼和阿念居然不会游水,而那个被海棠打成落汤鸡的婢女叫了一群婢女,正齐心合力地痛打落水的海棠,海棠被缠得无法去救阿念。
小六只能冒着防风意映的箭雨去救颛顼和阿念,颛顼虽然不会游水,却不慌乱,用灵力让自己的双腿木化,浮在水面。阿念却紧张慌乱地都忘记了自己有分水之能,已经呛了好几口水,眼见着就要沉下去。
颛顼对小六说:“不用管我,救阿念。”
小六只能先去救阿念,“你一切小心。”
阿念一碰到小六,立即像八爪鱼般地缠住小六,连男女之防都顾不上了。小六灵力低微,力气没阿念大,被阿念带着向湖底沉去,却恰好避开了两支射向她后心的箭。
小六狠狠地在阿念的后脖子上敲了下,把阿念打晕,带着阿念快速地逃离。一口气游到岸边,她趴在岸边,累得直喘气。
小六掐着阿念的人中,把阿念弄醒,“我要去就颛顼,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清楚,好似四周都潜伏着怪物。阿念全身哆嗦,却坚强地点了点头,小六拍拍她的脸颊,“躲好,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许出来。”
小六转身跳进湖里,去找颛顼。
虽然雾气弥漫,难以分辨方向,可小六碰到过比这恐怖得多的天气,她游回了他们落水的地方,可是湖面上竟然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小六不死心,一圈圈地游着,寻找着颛顼。
找了好久,没有找到颛顼,却看到海棠浮在水面上,昏迷不醒,左腿上中了一箭。小六再忍不住,也顾不上藏身了,扬声大叫:“哥哥、哥哥……”
小六拽着海棠,边游边叫,始终没有人回应。小六只能带着海棠回去找阿念。
阿念蜷缩着身子,躲在草丛中,白茫茫的大雾,让她变成了瞎子,夜枭凄厉的啼叫都让她恐惧。
当听到水声淅淅沥沥,她手蕴灵气,紧张地盯着前方。白雾中浮现出一个怪物的黑影,蹒跚地走向她,她正紧张得全身颤抖,怪物走近了,却原来是小六扛着海棠。阿念激动地冲出去,“小六。”
小六看到阿念眼角的泪痕,想起了自己第一次露宿山野时,也是这般惊慌不安。她拍拍阿念的肩,赞倒:“你很勇敢嘛!”
阿念不好意思,立即做出了什么都不怕的样子,“哥哥呢?海棠怎么了?”
小六把海棠放下。“后背被打了一掌,腿上有箭伤,有我在,死不了。”
小六喂海棠吃了颗药丸,想撕开海棠的裤子,阿念红了脸,“不能等到回去再医治吗?”
“这么大的雾,你知道怎么往回走吗?这一箭虽没射中要害,可我对这位防风小姐实在不敢低估,不早点医治,我怕海棠的腿会残了。”
“可是、可是你是男的!”
小六哧一声撕开了海棠的裤子,“大不了就娶她呗!”
阿念想想也是,却有点不甘,“哼!便宜了你!”
小六用力拔出箭,对阿念说:“赶紧把你的好药都拿出来。”
阿念先拿了个扶桑木瓶给小六,“里面是浸泡着扶桑花的汤谷水。”
小六把水倒在伤口上,水一点点把伤口上发黑的肉蚕食掉,露出鲜红的干净血肉。
阿念又拿了一个玉瓶,递给小六,“里面是用归墟水眼中的水和灵草炼制的流光飞舞丸。”
小六连着捏破了三颗药丸,药丸化作了几百滴紫蓝色的水滴,好似流萤一般绕着伤口飞舞,慢慢地融入伤口,伤口的血很快就止住了。
小六开始包扎伤口,“好了!”
阿念担忧地问:“哥哥呢?”
小六摇摇头,“不知道。我们只能尽快返回驿馆,让蓐收去查。”
小六背起了海棠,对阿念说:“走吧。”
阿念跟在小六身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大雾中,看不清路,湖边的路又十分泥泞,每一脚踩下去都不知道自己会踩到什么,精神紧绷,时间长了,阿念觉得很累。可灵力低微的小六背着一个人依旧走得很平稳,神情也十分镇定,好似不管多大的雾,都不能遮住她的眼。小六的平稳镇定感染了阿念,也让阿念很不好意思,她咬着牙,紧紧地跟着小六。即使觉得听到了蛇游走的声音,她也紧咬着唇,一声不发。
小六走到了一处坡地,冲着白雾叫起来:“船家,双倍价钱,去赤水城。”
竟然真有声音从白雾中传来,“好嘞,您等等。”一点灯光亮起。
小六带着阿念朝着灯光走去,果然看到有船停在岸边。
阿念上了船,心下一松,双腿发软,一ρi股坐到船上,惊讶地问小六:“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停着艘船?”
小六一边轻轻放下海棠,一边说:“昨天班干,我们呢是逆着这条河取得湖上,我看到了船家停在这里生火做饭。”
阿念不相信地说:“扫一眼就记住了?你又不能预见我们会遇险。”
小六淡淡一笑,“如果时时生活在危险中,不记住就是死,记住却会多一分生机,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习惯,不去刻意记,也会留意。”
阿念盯了小六一眼,不说话了。
船夫和小六商量:“眼见着就要亮了,太阳一出来,雾很快就会散去,不如等等再走。”
小六问:“你自小就生活在这里吗?”
“祖祖辈辈都生在赤水,死在赤水。”
“从这里往下是顺流,我看河流很平稳,不如我们慢慢地顺流漂着,等雾气散了一些了,再加速。如果一个半时辰内赶到赤水城,我再加钱。”
船夫琢磨了一下,应道:“好嘞。”
船夫在船上多点了两盏灯,自己立在船头,谨慎地张望着。
船平稳地顺流而下,约摸半个时辰后,雾气开始消散,已经能看到几丈外,船夫开始摇橹加速。随着大雾的消散,船的速度越来越快,雾气还未完全消散,已经进了赤水城。
驿馆前就有河,在小六的指引下,船夫直接把船停到了驿馆前。
阿念未等船停稳,就跃上石阶,赶去拍门。小六把钱给了船夫,背起海棠,走上岸。
开门的侍从看到阿念和小六的狼狈样子,立即派人去叫蓐收。
蓐收已经起身,正在洗漱,听说海棠受伤了,顾不上再洗漱,立即冲了出来。看阿念完好无损地站着,他才松了口气,对阿念说:“只要你在,我就知道太平不了,只有事大事小,绝不可能没有事。”他对身后的婢女吩咐:“把海棠送回屋子,让医师去看看。”
阿念也顾不上和蓐收拌嘴,说道:“颛顼哥哥不见了。”
蓐收刚散开的眉头又聚拢到一起,“你仔仔细细把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一遍。”
阿念从他们傍晚遇见那个紫衣小姐讲起,一直讲到晚上再次相遇,爆发冲突。小六等阿念全部讲完后,才说道:“动手的女子叫防风意映。”
蓐收说:“竟然是她!”
阿念忙问:“她很有名吗?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蓐收无奈地说:“青丘公子涂山璟的未婚妻。”
“竟然是她!”阿念拍案而起,“我去涂山家问问,他们是不是想高辛境内的所有生意都关门?”
蓐收道:“虽然是防风小姐动的手,可她是为那位小姐出气,这事纵然闹起来,也是那位小姐和你们的矛盾。更何况你们又没表露身份,也不能责怪人家误伤了你们。”
小六也说:“现在不是要找谁麻烦,而是先弄清楚颛顼去了哪里。”
蓐收对小六和阿念说:“既然知道是防风小姐,很快就能找到那位小姐,只要找到人自然会弄明白王子的去向,这事交给我来办。你们去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
阿念回了屋子,小六却绕了一圈,在门边等着蓐收。
蓐收看到她,立即停住了脚步,他虽不知道小六的身份,可离开前俊帝亲口叮嘱他照顾好小六。蓐收客气地问:“公子还有什么事要嘱咐我吗?”
蓐收毕竟是高辛的臣子,有些话不好说得太直接,小六只能说:“小心一些防风小姐,我总觉得她不仅仅是为好朋友出气,我怀疑她应该认出了阿念和颛顼。”
蓐收到:“我会提供警惕,一有消息,我会立即派人告诉公子。”
小六作揖,“多谢。”
小六洗完澡,却睡不着。颛顼、防风意映、涂山璟、相柳……所有人像走马灯一般在她脑海里转悠,想到后来,小六都觉得头痛欲裂。
小六觉得自己这样是浪费精力,不如好好睡一觉,等蓐收打听到消息后,能配合蓐收行动。她吃了一颗药丸,借着药性,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时,已是晌午,小六去吃饭,看到阿念正坐在窗下发呆,眼圈发黑,显然没有休息。
小六坐在食案前,埋头大吃,阿念恼怒地瞪她,“我哥哥待你不薄,他现在没有消息,你竟然还吃得下饭?”
小六无奈地问:“不吃不睡,他就能回来吗?”
阿念骂:“冷血!”
小六知道她心理烦躁,不理她,自己吃自己的。
一会儿后,阿念看着窗外,低声问:“我是不是真的很麻烦?如果不是我,昨夜根本就不会有冲突。”
小六说:“麻烦是美丽女人的特殊权利,女人不制造麻烦,如何凸显男人的伟大呢?至于说昨夜,即使没有你,照样会起冲突。”
“真的?”
“我不会把烤鱼卖给那个嚣张的婢女。”
阿念觉得好过了一些,小六问:“不过,你可是高辛人,怎么能不会游水呢?”
阿念扭扭捏捏地说:“我娘胆子小,她生我生得十分艰难,怕我淹死,小时候一直不肯让我去戏水。错过了小时候,女孩子大了,就不方便游水了,再说我也不喜欢,所以就不会游了。”阿念还想为自己的不会游水辩解几句,蓐收走了进来。
阿念立即站起来,“找到哥哥了吗?”
蓐收对阿念行礼后,说道:“颛顼王子一切安全,你们不必担心。”
“他人在哪里?”
“在赤水氏的府邸中。”
阿念不解,“怎么会在赤水府?”
蓐收慢吞吞地说:“昨夜和你们起冲突的那位小姐叫神农馨悦,是小祝融的女儿,现任赤水族长的外孙女,未来赤水族长的妹妹。”
阿念的脸色十分难看,怒意无处可发泄,把案上的杯碟全扫到了地上。
蓐收和小六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小六小声说:“我听着好复杂,这位神农馨悦小姐显然是血脉纯正的神农子弟,她的哥哥怎么会是赤水氏未来的族长?”
蓐收小声地解释道:“小祝融娶了赤水族长唯一的女儿赤水小叶为妻,赤水族长不仅是小祝融的岳父,还是表舅父,对小祝融有大恩。小祝融视他为父,听所小祝融曾答应赤水族长,将来若有两个子女,必让一子给赤水氏。后来赤水夫人生了一对龙凤胎,哥哥自出生就被定为赤水氏未来的族长,在赤水族长身边长大。你们昨天看到的那艘船据说是神农馨悦小姐自己设计,她哥哥建造给她的。”
小六继续小声地虚心请教,“既然神农小姐来头这么大,我们又得罪了她,颛顼王子怎么会在赤水府住着?”
蓐收叹气,小声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王子非常安全。”
阿念拍案,嚷嚷:“你见到人了吗?他们说安全就安全啊?”
蓐收说:“我当然不放心,要求见人。赤水府的人并没刁难,很爽快地让我见到了王子。王子肩膀上中了一箭,还在湖底泡了一会儿,所以气色有点差,但别的一切都很好。王子亲口对我说让我放心回来,等他伤转好一些就会回来。”
阿念冷哼,不屑地说:“他们肯定是知道哥哥的身份了,怕得罪黄帝和我父王,所以献殷勤。”
蓐收动了动嘴唇,却又闭上了,阿念拍案,“有什么就说什么!”
蓐收摸了摸鼻子,很小声地说:“我看他们还不知道王子的身份,王子说自己是俊帝陛下的远房亲戚,所以他们把王子当作了高辛四部之一青龙部的子弟。”俊帝的母族是尊贵的青龙部,蓐收就来自青龙部,是俊帝的表侄,俊帝陛下真正的亲戚。
阿念再次恼怒地拍案,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愣了一瞬,猛地站起,气冲冲地走出了屋子。
小六问蓐收:“见到防风小姐了吗?”
“见到了,我就是从她那里知道和你们起冲突的小姐是小祝融的女公子,防风小姐十分客气周到,还向我道歉,说不知道是俊帝陛下派来的人,不过太客气周到了,反倒让人觉得……”蓐收摇摇头,“反正回头得提醒王子多加小心。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防风小姐是大荒内数一数二的暗箭高手。”
小六说道:“以当时的情形看,防风小姐肯定是想装糊涂杀了颛顼王子,可大概突然发生了什么,神农小姐竟然阻止了防风小姐,救了颛顼王子。”小六可不相信是神农小姐的善良,这些久居上位的公子小姐,因为从小就手握生杀大权,自然而然地养成了对微贱生命的不在意。并不是说他们冷血,只是一种生活环境决定的习惯,就如有钱的人不在乎钱,没饿过肚子的人不知道珍惜粮食。
蓐收轻轻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我已经派人设法打听了具体过程。”
小六并没觉得意外,像赤水氏这样的大家族,俊帝不可能不关注,也不可能没有眼线。真正机密的事情不见得能知道,但一个冲突的始末却应该能打听清楚。
蓐收看小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从容,并不主动探问,不禁心内暗赞了一声,难怪俊帝和颛顼都对他另眼相看。蓐收说:“据当时在船上服侍的婢女说,船上的侍从们碍于小祝融的规矩,不敢在秋赛期间动手惹事,却暗中兴风作浪,帮助防风小姐。王子不识水性,吃了大亏,被防风小姐射中后,身子沉了下去。本来神农小姐已经下令开船离开,可此时从湖下浮起了一管洞箫,神农小姐看到洞箫后,据说愣了一瞬,突然就跳进了水里,把王子从湖下给捞了起来。”
小六双手托着下巴,怔怔发起呆来。
蓐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你在想什么?”
虽然刚才阿念没有讲述湖上琴箫合奏的事情,但蓐收不见得不知道,小六给蓐收细细讲述了一遍,说道:“我在想那位神农小姐是否很善于抚琴。”如果神农馨悦是那位和颛顼琴箫合奏的人,她看到洞箫救人,就说得通了。
蓐收说:“这倒不清楚,不过贵族子弟们或多或少都会学点音律。”
小六笑了笑,展着懒腰站起来,“我再去好好睡一觉。”快要出门时,她停住脚步,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不经意地问:“涂山家只防风小姐来了吗?”
“璟公子也在。”
小六不在意地“哦”了一声,走出屋子。
早上那一觉是靠着草药强行入睡,睡得并不好。下午这一觉倒真是睡得很酣沉,小六一直睡到快吃晚饭时才起来。因为睡了一天,没什么消耗,不觉得饿,懒得吃晚饭,捧了一碟子水果坐在廊下吃。
虽已是秋天,天气却还未冷下来,秋风中的凉意吹到衣衫上,让人只觉清爽轻快。
阿念也吃不下饭,看小六吃得香甜,也拿了一碟子水果,和小六隔着一段距离,也坐在廊下吃。
小六看她眼圈发黑,显然下午仍然没休息好,说道:“让婢女给你煮点酸枣仁汤,再喝碗羊奶,好好休息一晚。”
阿念只吃,不说话。
蓐收走进来,笑说道:“今日下午的比赛很精彩,你们明日去看比赛吗?想看哪个家族可以现在就告诉我,我来帮你们安排。”
阿念想了想说:“好啊!有高辛四部和赤水氏的比赛吗?我想去看看。”
蓐收苦笑,“有是肯定有了。”
小六自从灵力被散掉后,对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就了无兴趣,可以不用陪颛顼去看,简直心中暗喜,所以赶忙摆摆手,“我白天睡多了,今夜肯定睡得晚,明天只怕要晌午后才能起来,你们去看你们的,不用管我。”
蓐收道“秋赛一共有六天,就算明天不看,也还有四天可以看,而且越到后面越精彩,你好好休息,不必着急。”
第二日,小六果真睡到晌午才起来。
驿馆内静悄悄的,想来大家都去看比赛了。小六懒得麻烦厨房开火,跑去街边摊子上吃。
她要了一碗河鲜汤饼,汤头炖得十分鲜美,|乳|白的汤汁,嫩绿的葱花,小六吃了一碗还不够,又加了半碗才吃饱。
小六吃完后,只觉心满意足,看墙根下有不少老人在晒太阳,或席地而坐,或袖着双手蹲着。小六跑过去坐到地上,边晒太阳,边眯眼看着河上的船只来来往往。
有船从河上过,一个青衣男子坐在船头,背对着小六,和另一个蓝色衣衫的男子欣赏着岸边的风景。
熟悉的背影让小六立即认出是璟,小六知道他看不到自己,所以明目张胆地盯着他看。
璟却忽然扭过了头,向着岸上看过来。小六没有动,依旧懒洋洋地坐着,懒洋洋地看着他。小六不知道璟有没有看到自己,只看船渐渐地行远了,一抹天青色渐渐地隐入了熙攘红尘中。
他知道她在赤水城,她也知他在赤水城,可再不能像在清水镇上一样,挥挥手,大叫一声十七,他就会出现在身边。
小六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反正身边晒太阳的人已经换了几拨。又有人走了过来,轻轻地坐在小六身旁,熟悉的药草香淡淡地飘来。小六没有回头,因为知道,即使看到了面孔,也是假的。她微笑地看着船儿行过,心中透着一些若有若无的喜悦。
半晌后,小六低声问:“不怕人跟踪你吗?”
“我的祖先是狐,只有我追踪别人,很少有人能追踪我。”
小六想起第一次被相柳抓走,是他找到了她,第二次被颛顼抓进地牢,也是他找到了她,他好像的确非常善于追踪。
小六问:“你没有去看比赛?”
“涂山氏并不善与人打斗,每次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谈生意和招揽人才。”
小六不再说话,十七默默地陪着小六晒太阳,小六虽一直没有回头,却一直能嗅到他身上的药草香,令人安宁。
直到夕阳映照在河上,十七轻声说:“我得走了,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也该回去了。”
“那你先走吧。”
小六心中有一丝温暖的涟漪,“好!”她站了起来,沿着河岸,慢慢地踱回驿馆。因为知道有人一直在目送着她,本来一个人的路程却好似一直有人相伴,没有孤单,反而一直有一种温暖。
可目送她离开的人,品尝到的只是逐渐的远离,十七选择了把温暖留个她。
小六连着休息了五天,直到比赛最后一日,实在推辞不过,才被蓐收和阿念强拉着去看最后一场比赛。
经过一次次比赛,有幸争夺最后胜利的是一男一女。
男子叫禺疆,来自高辛四部之一的羲和部;女子叫献,来自四世家之首的赤水氏。禺疆长着一张娃娃脸,眉清目秀,总好像在笑,让人一见就觉得亲切。献是一张清冷的瓜子脸,嘴唇紧抿,眼带煞气,让人都不敢直视她。两人都修行水灵,禺疆是水,献却是水系中的冰。
众人都十分期待这场水与冰的大战,大部分人觉得禺疆可亲,希望他胜利,可又觉得献出手狠辣,更有可能赢的是献。
小六害怕碰到防风意映,却实在痛恨变幻容貌,正好阿念在这种闹哄哄的场合自恃身份,戴了帷帽,小六也戴了一个。
进入比试的场地后,小六发现观看比赛的人不少都戴着帷帽,放下心来。
比赛快开始时,小六看到颛顼和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走了进来,小六觉得头痛,装没看见。阿念却站起,用力挥着手,叫道:“哥哥!”
颛顼和女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阿念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女子有可能是谁,满是敌意地问:“哥哥,她是谁?”
颛顼微笑着给彼此介绍:“这位是我妹妹,阿念。馨悦,你也叫她阿念就好了。这位是神农馨悦,阿念,你叫她馨悦。还有这位是……”颛顼找小六,却不知何时小六已经离开了。
因为颛顼不在,蓐收可不敢把阿念和小六托付给别人,所以特意选定了看台,带阿念和小六来看最后的决赛。
看到颛顼带着馨悦走过来时,蓐收立即偷偷地开溜,小六也悄悄地站起,随在蓐收身后跑了。
两人成功地溜出来后,对彼此抱抱拳,都表示佩服佩服!
这是最后的决赛,来看比赛的人非常多,所以位置一个萝卜一个坑。小六没心没肺地提议:“颛顼霸占了我们的位置,那个神农小姐一定有位置空着,我们去坐她的位置。”
蓐收否决,“让阿念看到我坐在赤水氏的位置上,非杀了我不可。”
小六甩手就走,“老子不看了,回去睡觉。”
蓐收拽住她:“回去陛下问我,你如何照顾小六的,你难道让我回答你在驿馆睡了六天吗?”蓐收心内盘算,神农、轩辕、西陵、涂山、金天……觉得坐谁的位置都不好,无可奈何下带着小六挤到分给青龙部的位置上。青龙部的一群年轻人看到他,都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大家挤了挤,硬是给蓐收和小六让了一块小小的地方。
蓐收拉小六坐,嬉笑着说:”赤水献肯定会以冰结阵,到时反正冷得慌,大家一起挤着,正好取暖。”
小六扮了一两百年的男子,很是大大咧咧,紧挨着蓐收坐下,反而觉得现在这热闹样才有了看比赛的感觉。
场上的比赛开始,一个少年偷偷给蓐收塞了一瓶酒,蓐收喝了一口,递给小六,小六喝了一大口,喃喃自语:“就缺鸭脖子了。”
蓐收强忍着笑说:“这是很严肃的比赛,事关各个家族的荣誉,可不是看街头杂耍,请大家都严肃观看。”
一群人都压着声音笑,“让羲和部的老头看到我们喝酒,回去了肯定要向陛下告状。”
场上打得激烈,水与冰对战,果然如蓐收所说,献结冰为阵,整个看台都在飘雪,就好似一下子进入了严冬。
时间一长,小六灵力低微,自然抵不住,开始瑟瑟发抖。蓐收握住小六的手,把灵力缓缓送进她体内,小六才觉得不冷了。
小六说:“谢谢。”
蓐收此时心神已经全放在精彩的比赛上,只笑了笑。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小六灵力低微,只怕看不出其中玄妙,于是身子侧倾,头凑在小六头畔,一边看,一边和小六解释:“献现在控制了大局,禺疆的水剑收到影响,进攻变得缓慢,看着两人半晌才动一下,没什么看头,可其实很凶险……禺疆也开始布阵了,他并没选择直接和献对抗……看似是冰雪覆盖,实际下面一直有潺潺水流……”
小六边听边点头,渐渐地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看比赛,的确可以从高手的每一次应对变化中学到很多东西。
小六忽然觉得有人一直在看她,凭着直觉看过去,是贵宾坐席,因为有低垂的帘幕,看不到人。小六悄声问蓐收:“那边是谁的位置?”
蓐收扫了一眼,“涂山氏。”
小六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起来,喃喃自语:“你又没让我承诺十五年不和男人交往、不和男人说话。”
蓐收问:“你说什么?”
小六冲他笑,“没说什么,你继续讲解。”
蓐收依旧和小六脑袋挨着脑袋,边看边窃窃私语。
禺疆和献既要比拼实力,又要比拼智谋,两位绝顶高手成就了一场异常精彩的比斗,最后是献灵力枯竭,晕了过去,禺疆也要人搀扶着才能站稳。
禺疆靠着灵力的精纯深厚,勉强胜过献。
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青龙部的一群年轻人虽然平时常和羲和部打架闹事,可现在都边跳边大叫“禺疆、禺疆”,为禺疆真心欢喜。
蓐收毕竟身份和他们不同,依旧坐着,但眼中也是洋溢着笑意。
小六看到了禺疆的胜利来之不易,再加上被周围的人感染,她也挥舞着手臂,叫了几声。小六心境再苍凉,毕竟还是个年轻人,看着满场欢声雷动,心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如果她的灵力没有被散去,也许她也能享受一次全大荒为她欢呼。
小六立即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甩掉了,默默告诉自己,我现在已经很好!
蓐收对小六说:“今天回去可以不用看阿念的脸色了。”
小六也笑,“我们自己回去吧,不等他们了。”
两人站起,随着人潮慢慢地走。因为很多人依旧在兴奋地大呼小叫、上蹿下跳,蓐收的一只手半搭在小六的肩膀上,既是保护,也是怕两人被人潮冲散。
从贵宾坐席过来的人有不少认识蓐收,笑着和他打招呼,还有人打趣地说:“今年高辛四部子弟的表现都很好,你带来的奖品只怕要原封不动地拉回去了。”
蓐收笑着和众人寒暄客套。
四世家的人走来,众人都往边上走,带着敬意主动给他们让了路。
在秋赛这个以氏族为重的场合,四世家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氏族的力量,还代表着从盘古大帝到现在不断绵延传承着的血脉,那是每个人流淌在身体内、支撑着生命的东西。国可以创建,也可以消失,可唯有血脉,生生不息,代代繁衍,永不消失。所以,很多时候,氏族的荣耀更胜于国的荣耀。
赤水氏、西陵氏、涂山氏、鬼方氏依次走过。璟和防风意映并肩走来,经过蓐收身旁时,防风意映慢了脚步,微笑着和蓐收寒暄。璟仔细看了一眼蓐收,视线落在他搭在小六肩膀上的手上,他抿着唇角,没有说话,只是和蓐收点了下头。
小六怕防风意映认出她,拽拽蓐收,把他拖进了拥挤的人潮中。两人挤出人潮时,都松了一口气。蓐收放开了小六,笑问:“如何?不算白来一趟吧?”
小六笑着拍拍蓐收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你放心吧,陛下问起时,我一定会为你美言。”
蓐收已经知道小六的性子,笑骂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
颛顼带着阿念走过来,先瞪了一眼小六,再看着蓐收,“你们俩跑得倒是快,躲到哪里去了?”
蓐收只笑,不说话。
小六看阿念眉眼带笑,显然心情很好。
阿念悄悄地对小六说:“你干吗跑了呢?你都不知道那个馨悦的脸色多精彩,看着真是解气。”
小六问:“你没和她吵起来吧?”
“没有,她是哥哥的客人,我不想让哥哥难做。再说她又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心里偷着乐。”
小六想起以前在清水镇时,阿念那么憎恶她,可颛顼让阿念别来找她的麻烦,阿念也就真没主动来找过她的麻烦。不管高辛国内别人如何看颛顼,阿念却从未低瞧颛顼,对颛顼很敬重。小六一时想得出神,呆呆地看着阿念,阿念学着颛顼的样子敲了小六的额头一下,“喂,想什么呢?”
小六笑笑,“想你呢!”
“我警告你,不许喜欢我!”阿念的脸色变了,她用力拍自己的脑袋,懊恼地说:“哎呀,我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了!”本来打算利用赤水秋赛让小六做些错事,打消父王想把她嫁给小六的念头,可被神农馨悦一闹,哥哥受伤,住到馨悦家里,她心情烦闷下,竟把小六的事给忘记了。
小六严肃地说:“我发过誓,你放心吧,你父王绝不会让你嫁给我。”
这段时日,阿念对小六有了几分了解,知道小六看似嬉皮笑脸,却不是个靠不住的人,小六如此郑重地承诺,阿念又放下心来。
回到驿馆后,小六去找颛顼,“你的伤如何了?”
颛顼轻拍了下受伤的肩膀,“不疼了,但还不能自如活动。”
小六拉起他的胳膊,检查了一番,说道:“赤水氏的医师不错,继续好好养着。”
小六要走,颛顼把她拽住,,“让你虚惊一场,生我气了吗?”
小六回身坐下,“你知道我不会。”小六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他的肩膀一下,“如果不是生命受到威胁,这世上没有人喜欢用伤害自己身体的方式去演戏。”
颛顼道:“上一次在清水镇我中箭后,派人仔细查过防风意映。她身边有两个婢女,是防风家培养的死卫,她们也在船上。如果我们大打出手,防风意映故意舍掉一个婢女让我们杀死,那么神农馨悦必定会被激怒,下令所有护卫下杀手,那可真就麻烦了。所以我将计就计,装作只一个防风意映就让我们已无力招架。我看出防风意映只是想杀我,并不打算伤害阿念,让你带阿念离开,你们俩就都安全了,剩下我一人,反倒好逃。本来我想假装受伤后沉入湖底,防风意映肯定不能表现出想继续追杀,那么她反而就会催神农馨悦离开,命婢女偷偷下湖来确认我是否死了,我很容易脱身,可谁都没想到神农馨悦会突然跳下湖救我。”
小六笑,“你要谢谢我,如果不是我想听她弹琴,你也不会吹奏洞箫,引得她对你生了好感。”
颛顼没好气地说:“谢谢你?如果不是我吹奏洞箫,引了她的船向我们行来,压根儿就不会碰上她们,惹来这一场祸事。”
小六反诘:“哼!如果不碰上她们,你如何能有机会和赤水家走近?这叫因祸得福!”
颛顼无奈,“好,好,我谢谢你。”
小六忽而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我只是觉得命运很神奇,无数的偶然合在一起,却导向了一个必然。神农氏和赤水氏是你必然要拉拢的家族,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偶然。”
“你啊,看着什么都看透了,原来终究还是个会做梦的女孩子!”颛顼弹了小六的额头一下,“没有真正的偶然,都是必然。神农氏和赤水氏是否会站在我这一边,靠的可不是什么偶然,而是我能带给他们什么,有没有这些偶然,根本无所谓。这些偶然只不过是一层纱衣,把冰冷的必然包裹了一下。”
“唉!哥哥你真是太清醒,太冷漠了……”小六撅了撅嘴,自嘲地笑起来,“真好,原来我还会做梦。”
颛顼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第十二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今日会有一个盛大的聚会,小祝融将为所有优胜者颁发奖励。
清早,蓐收就穿戴整齐,带着侍从离开了。
小六赖着不肯起来,硬是被颛顼和阿念弄了起来,洗漱完、吃过饭,颛顼带着小六和阿念去凑热闹。
颛顼对小六说:“其实赤水秋赛最好玩的就是最后一天了。刚来时,众人都挂虑着比赛,没有人有心情游乐,现在所有的比赛都结束了,明日就要踏上回家的旅程,正好纵酒狂欢。”
来到赤水旁边,小六发现颛顼说得果然不错。
赤水岸边的草仍绿着,好像一条长长的绿色地毯,白色和黄铯的小雏菊点缀在地毯上,沿着河岸而行,就好像在看一副众生百态图。
一只只肥美的羊正在篝火上炙烤,一坛坛烈酒被打开。这才刚过晌午,已经有人喝醉了,他们敞开衣袍,迎风而啸,有人比赛着往赤水里跳,有人抚瑟高歌,有人抱头痛哭,有人在摔跤打架,有人躲在树荫中掷骰子赌博。远处还有一大群人围成圈,男男女女混杂一起,踏歌而舞。
踏歌刚开始是庆祝丰收、祭祀天地的活动,人们为庆祝收获的喜悦,围聚在一起,高声欢歌,用手打拍子,脚踏节奏而舞。渐渐地,踏歌形式越来越广泛,月圆时,人们会月下踏歌,送别时,人们会踏歌送别。
小六和颛顼带着阿念挤进人群,没想到竟然看到了神农馨悦。馨悦显然是女子中领头的,她梳着利落的辫子,穿着窄袖的衣衫,和几个女伴挽着彼此的手,边唱边跳。和她们一起踏歌的几个男子常常踏错节拍,惹来阵阵善意的哄笑。
馨悦看到了颛顼,唇边溢出笑意,眼中却含着挑衅,直勾勾地盯着颛顼。也不知道谁推了一把,颛顼被推进了踏歌的队伍中。颛顼不同于那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他在民间生活过多年,踏歌曾是夏日夜晚最好的娱乐,每个有月亮的夜晚,一群小伙子约好,围住村里美丽的姑娘踏歌。很多伙伴的女人就是这么踏歌踏来的。颛顼笑了笑,自然而然地随着歌声的节奏,摇晃着身子,扭腰、摆胯、踢腿、扬手。他的歌声悦耳、他的身姿刚健、他的步履优美,一举一动都散发着最浓烈的雄性美。
也不知道是被人群所挤,还是两人都有意,颛顼和馨悦渐渐地面对面踏歌,被众人簇拥在中央,成了领舞者。
小六正看得津津有味,阿念一扭身,朝人群外挤去,小六赶紧追着阿念往外走。阿念冲到河边,气鼓鼓地说:“不要脸!真不要脸!”
小六站到她身旁,“神农氏虽曾是中原的王族,可现在已经是轩辕子民的一部分。轩辕民风奔放激烈,馨悦在轩辕城生活过几十年,男女一起踏歌很正常。”
阿念猛地转身,想说什么,颛顼跑了过来。阿念看到他,脸色好看了许多,语气却依旧带着恼怒,“我看哥哥玩得很开心,怎么不玩了?”
颛顼不在意地笑笑,正色说:“再好玩,也没妹妹的安全重要。”
阿念抿着唇角笑了起来,颛顼对阿念和小六叮嘱:“这里人多,你们不许乱跑。”
小六点头,她和阿念的组合的确太不安全了,阿念是个惹祸精,小六完全没信心能护住她和自己。
三人去买了几块烤鹿肉,正在吃,馨悦拉着一个男子走来,男子和馨悦长得很像,可相似的五官,却因为细微处的不同,形成了截然不同的气质。馨悦活泼妩媚,少年却沉稳干练。颛顼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对阿念和小六介绍:“这位是赤水丰隆,馨悦的孪生哥哥。”
阿念知道赤水丰隆的分量非同小可,微笑着站起,盈盈行了一礼。赤水丰隆看她举动间展现的教养绝非一般人家,也不敢怠慢,微笑着回礼。
小六嘴里塞满了鹿肉,手上还油腻腻地抓着一块,只能虚虚抱拳做礼,阿念和馨悦同时不悦地盯了她一眼。一个怪她没给哥哥颛顼长面子,一个怪她不尊敬哥哥丰隆。
丰隆对颛顼说:“不知你们可认识涂山璟?”
颛顼含糊地说:“青丘公子璟的大名当然听说过。”
丰隆说:“爷爷为了培养我的经营之道,曾把我送到青丘,让我和璟一起生活学习,我们相处很是投契,可以说璟是我的师傅,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小六这才想起前几日晒太阳时,她看到和璟乘船而过的人好像就是丰隆。
馨悦说:“意映是我的好友,她订婚前,我还和她一起去黑水游玩过。璟哥哥和意映姐姐是我和哥哥的好友。这些年,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能相聚很不容易,所以我和哥哥想为他们庆祝一下。”
丰隆道:“不仅仅是为他们庆祝,也是表达我们的心意,能再见到璟,我真的很开心。”丰隆温和地看了一眼馨悦,馨悦说道:“今晚爹爹举行大宴欢送众人,我和哥哥会在船上为璟哥哥和意映举行一个小宴。”
丰隆道:“本来邀请的都是些以前就熟识的朋友,妹妹提议请你们,我很欢迎你们,我想我的朋友也都会愿意认识你。”
小六仔细打量了一番丰隆,这个邀约表明,他愿意引荐颛顼进入他的朋友圈子,光靠馨悦的一个提议恐怕还不够,而是他自己认可了颛顼,看来颛顼那几日没白在赤水府养伤。
颛顼自然也明白,笑道:“谢谢你的邀请,我不胜荣幸。”
馨悦和丰隆告辞:“还有很多事要准备,我们就先行一步,晚上见。”
颛顼和阿念施礼送客,丰隆又看了一眼阿念,才带着妹妹离开。
阿念坐下,狠狠地对小六说:“看看你的样子,和几辈子没吃过鹿肉一样。”
小六对颛顼说:“你们去吧,我要回去睡觉。”
颛顼切了块鹿肉,慢悠悠地说:“我倒希望你去亲眼看一看。”
小六笑着把他切好的鹿肉夺走,塞进嘴里,“我一直很清醒,不会发生你担心的事。”
阿念看看颛顼,再看看小六,“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我听不懂?”
颛顼对阿念说:“我们在说男人都花言巧语,你可千万别被欺骗了。”
阿念眼珠子转了转,问颛顼:“你也是吗?”
颛顼笑:“我也是!”
阿念的眉头皱起,紧咬着唇,不过很快就又笑起来,“刚才你说的是真话。”
颛顼笑着把小六拽起来,“我们去那边看看。”
太阳西下时,颛顼带阿念去赴宴,颛顼本想找蓐收派人护送小六回去,小六不耐烦地对颛顼说:“你看我是花盆里养的花吗?还需要人搬来搬去?没有阿念的话,我哪里都去得。你们去玩你们的,我会去找自己的乐子。”
颛顼只得狠狠地敲打了小刘几下,“不要回去太晚。”
越到晚上,人们玩得越疯狂。小六挤在人群中,饮酒作乐,可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好像戴着面具,外在的自己在投入地玩乐,大声地叫、大声地笑,内里的自己却只是冷漠地看着。周围并没有认识的人,她在演戏给谁看?
小六笑,原来自己欺骗自己并不是那么容易。
赤水河上突然腾起几多烟花,照亮了夜空。原来是一艘船上正在放烟花,人们涌到岸边观看。小六被人潮推着,竟然被挤到了最前面。
赤、橙、黄、绿、青、蓝、紫……各种颜色、各种样子的烟花绽放在船的上方,映照得立在船头的两人分外清楚。男子穿着天青色的衣衫,静静而战,清隽飘逸,有若山涧中的青柏修竹。女子身材高挑,一袭水红的绣花曳地长裙勾勒得她纤腰只堪一握。她好似喝醉了,半仰头惊讶地看着烟花,踉跄走了几步,身子摇摇欲坠,差点跌倒。男子伸手扶住她,她软软地倚在男子身上,犹如美丽缠绵的菟丝花。
船渐渐地驶远了,带着那些五彩缤纷的烟花一起离开了,人群渐渐地散去。
小六仍旧立在岸边,面对着黑黢黢的河面。很奇怪,意映并不是小六见过的最美丽的女子,可烟花绽放下,她的踉跄、跌倒、扭身被扶起、软软地依靠,都带有一种女性特有的纤细优雅,那种美丽深深地击中了小六,让做了一两百年男人的小六又是羡慕,又是自惭。
直到深夜,小刘才回到驿馆。
走进屋子时,颛顼披着件外袍,坐在灯下,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颛顼拍拍身旁,让小六坐。“你去找了什么乐子?”
小六微笑着说:“我突然想找一条美丽的裙子穿。”
颛顼说:“我们的祖母可是天下万民尊奉的蚕神,世间最巧夺天工的绸缎和衣物都出自她的弟子之手,我会让她们给你做无数美丽的裙子。”
小六轻声说:“可是我怕我太久没穿裙子,会不习惯。”
颛顼盯着她,“你在担忧什么?”
“我怕让你们失望,因为你们的失望,我又对你们失望。”
“你们是谁?如果是指我和师父,我们永不会对你失望。如果还包括别的男人,小六……”颛顼的手放在小六的肩膀上,“不要给自己希望,自然不会失望。”
小六扑哧笑了出来,“还以为你会有什么高招。”
颛顼拍了拍她,“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等我们回去高辛,师父会给你一个惊喜。”
小六点了下头。
颛顼走出去,轻轻地关上了门。
第二日,他们坐船返回高辛,令人意外的是馨悦和丰隆居然来为颛顼送行。显然,经过昨晚,丰隆和他的朋友们对颛顼很认可。
阿念又高兴又烦恼,小六倒是很纯粹地高兴。不管怎么说,颛顼来赤水秋赛的目的已经达到。
船马上就要开时,一个仆人匆匆跑来,对颛顼行礼,把一个大藤篮子奉上,“这是我家公子的践行礼,祝公子一路顺风,将来若有机会去青丘,务必通知涂山家。”
颛顼接过礼物,“请帮我转达谢意。”
丰隆笑道:“真没想到你和璟居然能投缘,可喜可贺!”
颛顼再次感谢丰隆的款待,丰隆也再次表示有机会再聚。
船缓缓驶出了码头,渐渐地速度越来越快,已经老远了,馨悦依旧站在岸边。
阿念皱皱鼻子,得意地哼了一声,对颛顼说:“那位青丘公子璟看着有点冷淡,对哥哥却真不错。昨天晚上暺家和姜家的那三个臭小子对哥哥出言不逊,还故意刁难哥哥,想让哥哥出丑,幸亏丰隆和璟帮哥哥。”阿念很清楚,那种场合如果第一面表现得不好,将来即使能成功融入,也要多花费几倍的努力。
颛顼看已经望不见码头,回头找小六,发现小六已经找了个避风又能晒到太阳的地方舒服地躺着。
颛顼拉着阿念走到她身边坐下,阿念把小六盖在脸上的草帽夺走,有些羡慕又有些不屑地说:“你这人真是不管在哪里又能看上去那么惬意逍遥。”
颛顼打开璟送来的大藤篮子,几个小竹篓,分门别类地装的全是吃食,还有四瓶酒,阿念笑道:“这礼简直就是给小六这馋猫送的啊!”
小六懒洋洋地爬起来,“给我个鸭脖子。”
颛顼把装鸭脖子的小竹篓子放到小六手边,小六拿起个鸭脖子啃着,竟然是她在清水镇时最爱吃的味道,简直和老木做的一模一样。
小六拿起一瓶酒,尝了一口,也是以前喜欢喝的青梅酒。小六叹了口气,却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璟。
回去的路程感觉很快,晚上呼呼大睡,白天吃吃零食、掷掷骰子、晒晒太阳、吹吹风,感觉没有多久,他们就回到了五神山。
蓐收自带人去向俊帝复命,阿念去看母亲,颛顼和小六回华音殿。
中原已经很凉爽,高辛却暖和得还有点偏热,颛顼和小六洗漱后,换了单薄的夏衣,坐在亭院中乘凉。
小六躺在凉榻上,和颛顼说着说着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隐隐约约地听到人说话,她睁开眼睛,看见除了父王和颛顼,竟然还有两个人,小六忙一骨碌坐了起来。
那两个陌生人,一位是年轻男子,穿着黑衣,面容俊美,长眉入鬓,一双美丽的狐狸眼,本该显得轻佻,可他看上去很是端穆;一位是白衣少年,身量还未长足,五官精致,碧绿的眼眸,透着凶煞气。
小六心跳如擂鼓,却不敢张口,紧张地去看俊帝。
俊帝还没开口,白衣少年突然化作一只通体洁白的琅鸟飞扑向小六,狠狠地啄了下去。小六抱头鼠窜,却怎么躲都躲不开,扑进了俊帝怀里,“父王,救我。”
俊帝挡住了琅鸟,“烈阳,算了。”
烈阳停下,飞落到黑衣男子的肩头,黑衣男子看着小六,眼中隐隐有泪光。
小六倚着俊帝,看向他,“你是阿獙?”
男子点了点头,化回了原形,是一只黑色的獙獙。小六知道妖族一旦修成丨人形,都很忌讳在人前露出原形,可阿獙为了不让她觉得陌生,毫不犹豫地变回了原形。
小六蹲下,用力抱住了阿獙的脖子,“对不起,我让你们担心了。”
阿獙说:“是我们没有照顾好你,你平安回来就好。”獙獙在狐族以叫声悦耳动听闻名,阿獙的声音低沉悦耳,十分好听。
小六想起他已是男身,有些不好意思,放开了阿獙。
阿獙和烈阳的心内都涌起了难言的伤感,小六虽然是阿珩生命的延续,可她毕竟不是她的母亲。
阿獙和小六说:“俊帝陛下和王母说了你的状况,你体内的神器叫驻颜花,是玉山和桃林几十万年自然蕴化而成的神器,能令人容颜永驻,也能帮人变化形貌。”
小六忙问道:“那王母能帮我取出驻颜花吗?”
阿獙摇头,“王母取不出,但王母能帮你显出真容。”
小六屏息静气,一瞬后,她转身,伏在俊帝的肩头,眼泪无声地涌出。一会儿后,她悄悄擦去眼泪,转回身看着阿獙,“我们要去玉山见王母吗?”
“是的。”
小六对俊帝说:“我想立即去。”
俊帝颔首同意,“让颛顼陪你一起去,等你回来时,我就昭告天下,高辛的大王姬平安归来。”
小六点了下头。
阿獙对小六说:“我来带你,烈阳带颛顼。”
小六对阿獙说:“那麻烦你了。”小六坐到阿獙背上。
烈阳的身躯变大,颛顼先向他恭敬地行了一礼,“有劳了。”才跃到烈阳的背上。
阿獙和烈阳腾空而起,向着玉山的方向飞去。
到玉山时,小六十分紧张,可当她落下,看到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的一切,不禁笑起来,所有的紧张都烟消云散。大荒的民谣说:一山遗世独立,二国虚无缥缈……玉山的确遗世独立,时光在玉山好像静止。桃林千里,连绵不绝,朝映流金晨光,晚浴流彩霞光,绚烂无比的景致,却年年日日都一模一样,连每日的温度都几千年、几万年不会变。
从掩映在桃花林中的长廊走过,因为王母不喜喧哗,侍女本就不多,而看到她的侍女表情没有丝毫异样,欠身行礼,安静地让开。一路行来,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再不闻其他声音。
小六忍不住想制造声音,她对颛顼说:“哥哥,看到了吗?如果再让我选择一次,我依旧会逃。我宁愿颠沛流离,也不喜欢这种死亡一样的安逸。”
颛顼低声道:“别乱说话。”
王母站在瑶池畔,身后是千里桃林,身前是万顷碧波。
她转身,看向颛顼和小六,苍老的容颜,死寂的眼神,让整座玉山都枯槁。
颛顼和小六走到她身前,小六心中一酸,跪下,颛顼也随着她跪倒。
王母冷冷地说:“起来吧。”
小六和颛顼磕了个头后才站起来。
王母拉起小六的胳膊,握着她的脉门,检查她的身体。一瞬后,王母放开小六,淡淡地道:“只要你留在玉山,我也许有办法能帮你重新修炼回高深的灵力。我的寿命只剩一两百年了,如果你愿意,可以做下一任的王母,执掌玉山。”
也许执掌玉山是大荒中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可小六太清楚玉山禁锢住的是什么了,她毫不犹豫地说:“我宁愿像现在这样,知道明天的生活,却不知道明年的生活,不会太刺激,也不会太无聊。”
王母只是点了下头,表示听到了,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就好似时间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她动容。王母指间长出一根桃枝,她用桃枝轻轻点了小六的额头一下,小六的额头中间浮现出一朵桃花形状的绯红胎记。
小六问:“驻颜花是玉山的神器,为什么您不能帮我取出它呢?”
王母淡漠地说:“这世间我做不到的事情很多。”
小六问:“究竟是谁把玉山的神器封进了我的体内?难道不是你吗?”
王母冷漠地说:“谁封印的并不重要,你只需知道现在我能帮你。你虽然体制特异,可如今灵力低微,势必将来容颜衰老得比别的神族女子快,驻颜花留在你体内对你不会有坏处。”
小六问:“我什么时候能恢复真容?”
王母说:“脱掉衣服,跳进瑶池。”
小六看了一眼颛顼,颛顼向王母行李告退,背朝瑶池,走向桃林。阿獙和烈阳虽然是兽身鸟体,也背朝着瑶池,躲进了瑶池。
小六解开衣衫,褪去所有的衣物,赤祼着跳进瑶池,好似迎接新生。
王母口念法诀、手结法印,瑶池内碧波翻涌,千里桃林都在簌簌而颤,一片片桃叶、一朵朵桃花飞舞在半空,织结在一起,像一条硕大无比的被子,覆盖向瑶池,遮盖住了万顷碧波。
渐渐地,被子在收拢,桃花桃叶好似被水挤压着往一起凝聚,慢慢地,本来铺天盖地的桃花和桃叶变得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变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桃花。
翻涌的碧波渐渐地平息,瑶池上浮着一朵和莲台差不多大的桃花,几片翠绿的桃叶托着它,衬得它娇艳欲滴。王母遥遥点了一下,桃花徐徐绽放,一个赤祼身体的少女如婴儿一般蜷缩着身子,昏睡在花蕊中间。乌黑的发丝披垂在身上,衬得肌肤比桃花蕊更娇嫩。
王母叫道:“小夭,醒来了。”
小夭缓缓睁开眼睛,慢慢地坐直身子,她低头看向自己,这就是我吗?她摸自己的脸,这就是我吗?小夭迟疑着探头,想就着水波看看自己,可涟漪轻荡,只看见水下的五色鱼游来游去,看不清自己。
王母挥了挥手,一套绿色的衣衫飞落在桃花上,“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白色和绿色。”
小夭心怀激荡,说不出话,只是点了下头。
一百多年未穿过女装,小夭只觉得自己笨拙无比,好半晌才穿好衣衫,她系好蝴蝶丝绦,站在桃花上,不太确信地看着王母,王母微微点了下头。
小夭想开口叫颛顼出来,可又紧张地发不出声音,忽又想起自己的头发没有绾束,忙匆匆用手指顺了顺,找不到发簪,她也早忘记如何梳理女子发髻,只能让头发自然地披垂在身后。
王母说:“你们出来吧。”
小夭深吸了口气,既紧张又期待,手脚在轻颤。
颛顼慢慢地从桃林内走出来,本来他压根儿不在意,反正不管小夭长什么模样,都是他的小夭。可也许在桃林里等待的时间久了,他也变得很紧张,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一边走路,一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道小夭会长得像姑姑还是像师父,直到快到岸边了,他才抬眸看去——
翠峦叠嶂,烟波浩渺,一朵硕大的桃花盛开在万顷碧波上,桃花中站着一个袅袅婷婷的绿衣少女,犹如一株碧桃栽种在青山绿水间,尽得天地之精华。满头青丝像瀑布般垂落,额中有一朵小小的绯红桃花,双眸如惊惧的小鹿般,闪烁躲避,不敢直视人的双眼。她清新得好似桃花瓣上的晨露凝结而成,
这就是我的小夭!颛顼只觉得心中春雨淅淅沥沥地飘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夭看颛顼不说话,心中黯然,很快又释然了,再难看也是真实的我!她对颛顼伸出手,“哥哥,帮我!”
颛顼如梦初醒,忙暗用灵力,桃花飘向岸边,小夭迎着他而来,三千青丝飞扬,眉眼盈盈而笑,颛顼也伸出了手,小夭扶着他的手,借力跃上了岸。
小夭对王母行礼,“谢谢王母,赐还我真容。”
王母淡淡说:“现在封在你体内的驻颜花只有驻颜之效,再无变幻之力。也许将来再有机缘,它才能恢复。”
小夭笑道:“我这辈子已经变幻够了,不想再变幻。”
王母说道:“我受你母亲之托照看你,虽未尽到责任,你也长大成丨人,你可以离开玉山了。阿獙和烈阳若愿意随你离开,也可以一起离开。若不愿,可以留在玉山。”
王母说完,就转身离去,消瘦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桃林中。
小夭走到阿獙和烈阳面前,轻声问道:“我让你们失望了吗?”
阿獙没说话,烈阳说道:“我以为你会长得像阿珩。”
小夭道:“我却不希望长得像娘。”
烈阳仔细地看着小夭,心内轻叹。小夭长得不像阿珩,一双眼睛却很像那个魔头,乍一看明净清澈得好似初生的婴儿,可瞧仔细了,灵动狡黠下却透着冷意。
小夭说:“我知道你们是娘的朋友,我娘拜托了你们照顾我,可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被承诺束缚,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
阿獙凝视着小夭,抬起了爪子,小夭握住,眼中有泪光。在冀州之战中,娘战死,阿獙也是重伤,俊帝派人送它来玉山时,它昏迷不醒,看上去简直像被炙烤过的狐狸干。王母用十万年的桃叶层层包裹住它,又把它浸泡在玉山最深处的玉髓里,五十年后,阿獙才醒来。小夭知道他们和母亲的情义,更明白他们把她看作了母亲生命的延续,可是,她不是母亲,也绝不想做母亲。
阿獙说:“我和烈阳会留在玉山,虽然王母并不需要我们,但我们想陪她走完最后的生命。”阿獙摇了摇小夭的手,“小夭,不要因为任何人的言语迷失了自己,你娘是世间最好的人。”
小夭只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也许母亲的确是个好人,可她不是好妻子,也不是好母亲。
小夭拥抱了一下阿獙:“我走了。”
小夭看烈阳,没胆子碰他,低声说:“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烈阳盯着颛顼,颛顼立即说:“我会照顾妹妹的。”
阿獙对小夭叮咛:“如果有事……你知道哪里能找到我们,对吗?”
小夭点点头,“我知道。”
小夭沿着长廊走了一段,突然回头,扬声说道:“如果王母……请立即通知我,我想送她最后一程,虽然她并不需要。”
阿獙咧着狐狸嘴,笑道:“好。”
小夭忍不住,快速地冲了回去,用力抱住阿獙,在它的狐狸脸上亲了一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了烈阳的身子一下,才飞快地转身,跑着消失在桃花掩映的长廊中。
阿獙愉悦地凝望着桃林,烈阳抖了抖羽毛,好似很不乐意,碧绿的眼中却溢出了笑意。
王母的青鸟把颛顼和小夭送到玉山脚下,俊帝好似早已预料到阿獙和烈阳不会随小夭离开,派了人在山下守候。
颛顼和小夭乘坐云辇返回五神山。颛顼一直看着小夭,小夭却神飞天外,呆呆愣愣,不知道在想什么。
进了承恩宫,侍者直接领他们去朝晖殿,小夭到朝晖殿前才好像真正醒了,她一下停住脚步,“我要先看看自己。”
颛顼拿出一个小包袱,“这是离开玉山前,侍女交给我的东西,里面除了你的药丸药粉外,还有一面小镜子。”
小夭拿出了镜子,却又用手捂着,对颛顼说:“我记得我小时候长得还蛮像父王的,我一直觉得就算女大十八变,就算没有阿念好看,也不至于太差。”
颛顼笑了笑说:“你自己看一下就知道了。”
小夭缓缓地移开手,镜中的女子十分陌生,只有额间的一点桃花胎记熟悉,小夭轻轻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扯了扯嘴角,小夭这才敢确认是自己。小夭收起了镜子,对颛顼非常遗憾地说:“不算怪异,可一点都不像父王。”
颛顼诧异地看着小夭,小夭却推推颛顼,“我走你身后。”
颛顼走进殿内,小夭低着头,跟在颛顼身后。
俊帝笑道:“你躲在颛顼身后做什么?嚷嚷着要回真容的是你,真要回来了,却不敢见人了。”
颛顼要让开,小夭忙拽住他,脸藏在他背后,哼哼唧唧地说:“让我再准备一下。”
颛顼只得静站不动,感觉背脊上有浅浅的呼吸,拂得他肌肤上一阵酥麻一阵痒,让他既恨不得立即躲开,又十分贪恋,是他此生从未有过的复杂感觉。
俊帝问:“你准备好了吗?”
小夭说:“马上就好。”
俊帝站起,几步走过来,把小夭从颛顼背后抓出来,仔细打量着她。小夭慢慢地抬起了头,迎着俊帝的视线,低声问:“我长得不像娘,也不像你,你失望了吗?”
俊帝说:“我并不希望你长得像你娘,更没希望你长得像我。我只是希望你健康,现在你不仅健康还美丽,我已心满意足。”
小夭展颜笑起来,“在所有爹爹的眼中,自己的女儿都是最美的。”
俊帝凝视着她的双眸,相似的眼眸,在那人身上能流露出睥睨天下的狂傲,也会流露出烈火般要烧毁一切的深情。在小夭身上除了慧黠可爱,还会流露出什么呢?
小夭看俊帝定定地看着她,显然在走神,叫道:“父王,你在想什么?”
俊帝笑道:“没什么,只是感慨时光如梭,女儿都长大了,我也老了。”
小夭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俊帝,摇摇头,“没看出来。”心里却有些酸涩,以父王的灵力,维持不老的容颜并不难,可相由心生,父王斑白的发丝、眼角的细纹都是他心境的苍凉。
俊帝摇摇头,笑起来。
颛顼问:“师父,您打算什么时候公布小夭的身份?”
俊帝说:“我已经命蓐收在准备典礼。”俊帝看着小夭,“待会儿和我一起去静安王妃那里,是时候让她和你妹妹知道了。”
小夭点了点头。
俊帝笑道:“不要紧张,我听蓐收说,你和阿念相处得不错。”
小夭苦笑,“那是因为她以为你要把她嫁给我,我向她保证绝对有办法让你不把她嫁给我。”
颛顼笑起来,“我说你们怎么莫名其妙地就能好到凑到一起窃窃私语了。”
侍者进来奏报,“陛下,王妃那边已经准备好晚膳,王姬也已经去了。”
俊帝对颛顼和小夭说:“走吧!”
小夭走进去时,看到酷似母亲的静安王妃,还是觉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用力捅了一下,十分难受。小夭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才慢慢平静下来。
静安王妃和阿念向俊帝行礼,俊帝对阿念说:“起来吧,扶你母亲坐。”
阿念扶着王妃坐下,她也坐了下来,视线却一直往小夭身上扫。
俊帝坐下后,对小夭指了指放在他旁边的食案。小夭安静地坐下,颛顼坐在了小夭身旁的食案前。
阿念再按捺不住,“父王,她是谁?怎么可以坐在那里?”
俊帝没有说话,而是开始对静安王妃打手语,静安王妃和阿念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俊帝。小夭目中流露出震惊,静安王妃是聋子!难怪从来没有听见过她的声音!
小夭看向颛顼,父王娶她时就这样吗?颛顼微微点了下头。
俊帝说完,收回了手。
阿念背脊紧绷,瞪着小夭,就好似一只要守护自己巢岤的小兽,可是她没有办法赶跑入侵者,她只能瞪着小夭。
俊帝对小夭说:“你给王妃行一礼吧!”
小夭站起,对静安王妃行礼,王妃急急忙忙地站起,拘谨地看着小夭,伸手想扶她,又好似觉得也许不符合礼仪,忙收回。她没有办法说话,只能露出微笑,希望小夭能明白她的善意。
小夭终于明白,王妃和母亲完全不同,母亲在任何情况下、任何人面前,都能平静从容。小夭也对她笑,把自己坦然地展现在她面前。
王妃凝视着小夭的双眼,慢慢地,她的紧张担忧消失了。老天剥夺了她的听和说,却让她别的感觉异常敏锐,她能看到这个女孩的心,她肯定这个女孩不会伤害她的女儿。
王妃对阿念比画,让阿念对小夭行礼。
阿念站了起来,仍然不相信一切是真的。她含着一抹讥笑,不屑地问道:“你真的是父王以前那个女人的女儿?”
小夭的感觉十分复杂,她对母亲有恨,她甚至会在背人处和颛顼非议母亲和舅娘,但她又绝不允许任何人用这种轻蔑的语气去谈论她的母亲。当年她那么恨九尾妖狐,下毒后还一根根砍下他的尾巴,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折磨她,而是因为他辱骂了母亲。
颛顼和小夭的感受完全一样,他的亲人,他和小夭能说,但别人不能说!颛顼立即严肃地说:“阿念,小夭的母亲是我的姑姑,是轩辕黄帝和西陵嫘祖的女儿,是轩辕最尊贵的王姬,更是师父用高辛最盛大的礼仪迎娶回高辛的妻子。”
阿念知道颛顼最是护短,她无意中犯了颛顼的大忌,明白自己说错了话,可是……这维护本来是属于她的。阿念看着颛顼,身子在轻颤,她指着小夭,眼中全是泪花,“她是你的亲人,你要维护她,那我呢?我算什么?”
颛顼清晰地说:“师父就像我的父亲,我几乎看着你出生长大,你当然也是我的亲人。”
阿念略微好受了一些,却忍不住追问:“那在我和她之间,你会更维护谁?”
颛顼不吭声,阿念的声音又变了,几乎尖锐地叫起来:“你回答我啊!”
小夭忙对颛顼使眼色,暗示颛顼赶紧回答阿念。一句话就能消泯矛盾,可能言善语的颛顼偏偏沉默了,就是不开口。
阿念带着哭音说:“你回答我啊!我和她之间,你会更维护谁?”
俊帝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如果我问你在父王和母亲之间更爱谁,你能回答吗?”
阿念低下头,抹着眼泪不说话。
颛顼劝道:“小夭就是小六,在回高辛的船上你不是偷偷和我说觉得小六还不错吗?你口里说还不错,心里肯定是觉得很不错。有个能干的姐姐和我们一块儿疼你,不是很好吗?”
阿念猛地抬起头,刚才父王只和母亲说他找回了丢失的大女儿,并没有说小夭是小六。
小夭对阿念笑笑,阿念盯着小夭,怎么都无法把清丽的小夭和无赖小六联系到一起。阿念只觉得心里十分难受,不禁大嚷:“我才不想要姐姐!”她一脚踹翻了自己的食案,急奔出屋子,静安王妃着急地站起,询问地看着俊帝。俊帝点了下头,王妃忙追了出去。
小夭沉默地坐下,对着满地狼藉发呆。
颛顼安慰她说:“事情太突然,接受需要一段时间。”
俊帝对侍者抬了下手,侍者立即进来,安静麻利地收拾干净了屋子。俊帝对侍者吩咐:“准备些王姬爱吃的食物送过去。”
俊帝开始静静进膳,和平常一模一样,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小夭看着俊帝,“父王,你真的吃得下?”
俊帝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一国每日会发生多少事吗?如果这点事情我就要食不下咽,你父王早饿死了。”
颛顼也开始进膳。
小夭左看看,右看看,也开始吃饭,可吃了一点,就觉得胃胀,再吃不下。俊帝和颛顼却吃了和平常一样的分量。
俊帝用完膳后,对小夭说:“一起出去走走。”
小夭和颛顼一左一右随在俊帝身旁,小夭以为俊帝会带她去漪清园,没想到俊帝是带着她逛承恩宫,每经过一座殿是,俊帝都会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小夭明白过来,俊帝是在让她挑选日后的居所。小夭说:“不如就拣个离华音殿近的殿先住着。”
俊帝说:“眀瑟殿距离华音殿不远,但不好,重新选一个。”
小夭揽住俊帝的胳膊,“父王,您去过玉山的吧?我在那里待了七十年,后来一个人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再后来又被那只死九尾狐关了三十年。我什么都不怕,可我真的很怕寂寞,我想距离哥哥近点。”
俊帝心酸,立即答应了小夭的要求,“好。”
俊帝带着小夭慢慢地走着,等他们到眀瑟殿时,整个眀瑟殿已经灯火通明,里外都焕然一新,就连小夭喜欢吃的零食都准备好了。以前在华音殿侍过小夭的婢女们出来给小夭行礼,俊帝对小夭说:“高辛尚白,王族的服饰以白色为主,但平时你也可以随便穿。我记得你小时喜欢白色和绿色,所以命她们多给你准备了几套绿色的裙衫。”
小夭笑道:“我现在也喜欢绿色。”
俊帝对颛顼说:“你再陪小夭一会儿,我去看看阿念。”
颛顼陪着小夭仔细看了一遍眀瑟殿,这个殿很小,但恰是小夭想要的。
颛顼问小夭:“觉得还缺什么吗?”
小夭摇头,“多年的流浪培养了我几个习惯。喜欢吃,美味的食物是最实在的东西;从不认榻,随便躺哪儿都能睡着;知道外物很难携带,我对外物几乎没有任何欲念。”小夭躺倒在舒服的软榻上,“这种东西,有时我就享受,无时我也不会惦记。”
颛顼说:“你已经不再流浪了。”
小夭懒洋洋地说:“人少时形成的性格几乎终身难改。”
灯光映照下,小夭肌肤雪白,衬得额间的绯红桃花娇艳欲滴,颛顼忍不住伸出指头轻轻地摸着,“这桃花印记和真的一样,简直就想把刚摘下的一朵桃花镶嵌了进去。”
小夭笑道:“这话你小时候就说过,有一次你还哄着我别动,用手指头使劲地抠,把我脑门都抠红了。”
颛顼也笑,“我想起来了,你后来给了我两拳,把我嘴都打肿了,你还跑去跟我娘告状。”
小夭有些困倦,微微合上了眼,“舅娘哭笑不得,打了你两下,可我偷听到她居然气恼的是你怎么连女孩都打不过……”
颛顼依依不舍地站起,对婢女吩咐:“服侍王姬洗漱休息。”
第十三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承恩宫内几个主殿的侍者已经都知道小夭的身份,因为他们见到小夭时,都称呼王姬,像对待阿念一样,但他们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就好似小夭一直都在这座宫殿内。
小夭不禁对父王无比赞佩,很多时候统御千军容易,反倒管理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很困难,要有多强硬的手腕才能将承恩宫管得密密实实?
颛顼最近很忙,常常晚上才能来看小夭,陪她说话,直到她睡着,他才离去。小夭无聊时,常跑去漪清园游水,她偶尔会想,如果撞见阿念该怎么办,可承恩宫很大,大到小夭几乎不觉得这座宫里还住着一位王妃和一位王姬。
每次她游水时,侍女们都自觉地散开,帮她守着周围,以防有人冲撞了王姬。四周很安静,小夭常常游着游着就想起了娘,她曾以为她不会再思念娘,可是原来她还是会思念。而且因为被她刻意地压抑,在回到熟悉的环境后,思念来得愈发强烈,可伴随着的却是痛,只要有一分思念,就会有一分痛,只要有一分痛,就会有一分恨。
小夭觉得自己肯定是又寂寞了,她强迫着自己去想些别的事情,游水、游水……她的生命中肯定还有别的有意思的事和游水有关……小夭突然很怀念九命相柳,如果他在,只怕她不会有时间去回忆过去。可是,玟小六已经彻底消失了,以后纵使再见到相柳,只怕他也认不出她了。
小夭躺在水面上,惆怅地叹气。
晚上,用过晚膳后,小夭去华音殿找颛顼,与阿念狭路相逢。
阿念本就因为好几天没见到颛顼而心烦,此时看到小夭,不禁怒火腾腾地往上冒。她呵斥侍女们退下,走到小夭面前,气怒交加地说:“你为什么要霸着颛顼哥哥?”
小夭有点心虚地解释:“我没有,是他太忙了,每日只晚上有一小会儿空。”
阿念一听这话就知道小夭每天都能见到颛顼,她气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居然如小孩子打架一般,用力推了一下小夭。
小夭灵力低微,一下子就跌到了地上,好巧不巧,偏偏颛顼此时回来了,将这一幕看了个正着。他忙冲过去,把小夭扶起,严厉地训斥道:“阿念,难道你不知道小夭几乎没有灵力吗?你下次要再动手,我可就要请师父好好惩戒你了。”
阿念的眼泪刷一下就落下来了,她冲上前,一边狠狠地推颛顼,一边哭嚷:“我就动手又怎么样?我就是动手了,你叫父王来惩戒我啊!最好把我打死,你就高兴了,反正你们都不要我了……”
颛顼怕伤着阿念,没敢用灵力抵抗,被阿念推得直往后退。
小夭蹑着脚,偷偷地溜了。
从颛顼侍从的身旁走过时,小夭对侍从小声叮嘱:“我今天晚上有事和父王说,让哥哥不必来看我了。”
小夭溜进朝晖殿,坐到俊帝身旁,探着脑袋看他在看什么。
俊帝笑看了她一眼,依旧忙自己的事。
小夭看了一会儿,觉得好无聊,背着手站起,东摸摸西摸摸,时不时制造点声音,俊帝问:“你娘留给你的《神农本草经》你学得如何了?”
小夭指指脑袋,“王母说那东西就是个祸害,强逼着我全背下后把玉简给毁了。”
俊帝说“那边架子上有不少医术,有时间就多看看。若有不懂的,正好可以和宫里的医师求教。”
小夭走过去翻看,真拿了一本打算细看,不过不是父王期待的学习医术,而是要继续研究如何害人。阿念今日这一推,让小夭警醒了很多,她不能懈怠啊!
两父女,一个坐在案前处理案牍奏章,一个倚靠着软枕,翻看医书,直到夜深了时,俊帝才送了小夭回去,自己也返回梓馨殿休息。
小夭又开始研究毒药,白日常去找宫里的医师讨教,晚上则去父王身边握着,每日忙忙碌碌,反倒觉得日子好过了。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人能让她试毒。
一天晚上,小夭在朝晖殿内欣赏着自己新制的毒药,无比遗憾不能下给相柳。
她拿出她的宝贝小镜子,让小镜子重现记忆下的过往之事。
有一段画面是相柳脸上画了九个头的,还有一段画面是给颛顼解了蛊之后,相柳带着她在海底潜行时,她偷偷用小镜子记忆下的。
在深蓝色的大海里,相柳白衣白发,优雅自如地游弋着,白色的长发在他的身后飘舞,让他俊美的面孔显得十分妖异。
“他是谁?”
俊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小夭被吓了一大跳。回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父王坐在了她身后,也在看她的小镜子,显然对女儿镜子中的男人很感兴趣。
小夭说:“一个不算朋友的朋友。”
俊帝笑道:“我以为你这个时候会惦记涂山家的那只小狐狸。”
小夭做了个鬼脸,“也许人家正和未婚妻花前月下,风流快活得很,我又没傻,干吗惦记他?”
俊帝无可奈何地看着小夭,她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
小夭也知道自己言语放肆了,讨好地笑着:“我在人前会注意,不会让一国之君失了体面的。”
俊帝叹道:“你和你娘……真是一点都不像。”还有那人,他们都是热性情的人,可小夭竟然冷心冷性。
小夭想把小镜子收起来,俊帝拿了过去,“‘大荒内有异兽狌狌,知往而不知未’,它们能窥视过往的事,却不能预测未来的事,传闻用狌狌精魂锻造的镜子能窥视过往之事,我也只是听说,从未见过。你从哪里来的用狌狌精魂铸造的镜子?”
小夭撇撇嘴,回道:“那只九尾狐妖给我的,刚开始我总固定不好脸,他就让我用这个小镜子把前一日的样子记下,这样纵使第二日有了偏差,也可以调整回去。有了这面小镜子,我才真正不怕了。”
俊帝说:“你能留着他的东西,可见是真不介意了。”
小夭无所谓地说:“他都已经死了,我干吗还让他折磨我?”
俊帝道:“你倒活得很通透。”
小夭嘻嘻笑道:“不如说我很贪婪,舍不得好东西。”
俊帝的手从镜面上拂过,出现了相柳在海底遨游的画面,“这位不算朋友的朋友值得你永远记忆吗?”
小夭夺过了狌狌镜,“记着玩而已,说不定明天就抹去了。”
俊帝摇头笑起来,还想说什么,小夭伸了个懒腰,掩着嘴打哈欠,“好困!”
俊帝拽着她站起,“我送你回去休息。”
回到明瑟殿,小夭端起水要喝,却警觉地停住。她掀开盛水的水壶,果不其然,看到里面浸着几条虫子,小夭喃喃说:“阿念,你为什么这么弱呢?如果你能和那个九头妖相柳一样厉害,我的日子就比较有意思了。”
正在铺被褥的婢女脸色变了,小夭走过去,看到被褥都被匕首划坏了。小夭无力地摇头。
一个婢女小声说:“天天这么折腾也不是个事儿,要不然明日禀奏陛下吧。”这段日子以来,每天都会出点事情,不是浴桶里藏着蛇,就是饭里撒了沙子。
大王姬倒是毫不在意,一边逗蛇,一边洗澡,饭里有沙子就咬几块糕点,可她们却被折腾得要受不了了。
小夭笑笑,“要禀奏你们自己去禀奏,不过被阿念知道了,你们自己掂量着办吧!”
没有一个婢女敢说话了。
小夭挑了条还能盖的杯子,“都睡吧,明日再去领几条新的被褥就行了。”
孟冬之月的最后一日,蓐收带人送来了庆典时要穿的礼服,俊帝召来小夭,让小夭去试穿,若有不合适的地方可以立即修改。
小夭去偏殿,在四个婢女的服侍下,换好衣裙,步入正殿。
素白色的束腰长裙,将身材勾勒得高挑玲珑,外罩一件长长的拖地纱袍,纱袍上用红黑两色的丝线绣着桃花玄鸟图,当纱袍展开,就如满地都绽放出桃花。因为拖在地上的纱袍很长,小夭怕被绊倒,所以目不斜视,走得很稳也很慢;束腰的长裙紧紧地累着她的腰,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腰板被迫挺得笔直。小夭只觉得这衣服很是折腾人,不由得抿紧了唇,眼中略带着不悦。
当小夭缓缓走进正殿时,蓐收和殿内的几个臣子都觉得有些目眩,缤纷绚烂的桃花盛开在小夭的身后,她额间一点绯红,明明有万千妩媚,眼中却尽是漠然。
俊帝凝视着小夭,心内暗叹。此时的小夭真的很像那人,纵百紫千红、万种风流,都只是踩在脚下的一抔黄土。
小夭站定,手扶着腰,脖子像乌龟一样往前探,愁眉苦脸地问:“父王,庆典那日这件衣服我要穿多久?”
殿内的众人都松了口气,蓐收觉得还是现在的王姬可爱,可又邪恶地琢磨着等庆典那日,王姬会穿着这套衣衫在灿烂的阳光下,走过高高的祭台,再配上发饰和妆容,效果肯定会比现在更可怖,一定能狠狠震慑一下大荒内的来宾。
俊帝摇摇头,“这衣服不好,重做!”
小夭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可是腰被勒得很疼,实在动不了。
蓐收呆住,怎么可能会不好?他看其他人,发现其他人也都满面不解,显然所有长着眼睛的人中只有俊帝和小夭认为不好。
蓐收结结巴巴地说:“十五日之后就是庆典了,在做件能在这么重大场合穿的礼服只怕不太可能。”
俊帝淡淡说:“所以,这件事情会交给你去督办。”
对陛下的器重,蓐收心里简直泪流成河,面上却只能恭恭敬敬地说:“臣一定尽力!”
蓐收离开时,小夭悄悄地追上他,扒着他的肩膀,低声叮嘱:“做宽松点。”
“王姬放心,织女们定会量体裁衣。”蓐收不动声色地让开了小夭的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位王姬哥俩好了。
因为众人只知道俊帝是从玉山接回了王姬,连精明的蓐收也没把玟小六和王姬联想到一起去。小夭干笑两声,有些难受地离开了。
随着蓐收派人把请柬送往各地,整个大荒都在议论,失踪了两三百年的高辛大王姬被找到了。
俊帝不喜奢华,行事低调,不管做什么都好像无声无息,可这次为了女儿竟然几乎给大荒内所有有名望的家族都发了请柬。大荒内的家族就算不看俊帝的面子,也要看黄帝的面子,就算不看黄帝的面子,也要看玉山王母的面子,所以一时间,宾客从四面八方赶来高辛。
仲冬之月的第十四日,五神山的瀛洲已经住满了各地赶来的贵客。
瀛洲虽然被称为五神山之一,但其实有山有岛,岛上酒肆、茶楼、饭馆、商铺一应俱全,此时大荒别处正寒风凛冽、大学飘飞、万物凋零,五神山却温暖如春、百花盛开,没来过高辛的宾客都好奇地四处游览,如果想出海去观赏海景的,也可以租船出海。
大清早,小夭刚起身,颛顼就来找小夭,“丰隆和馨悦都到了,我打算待会儿去见他们,带他们四处游览一下。”
小夭边漱口边问:“以青龙部子弟的身份,还是以轩辕王子的身份?”
“当然是轩辕王子了。如果我现在坦诚告之,他们顶多有些意外,却不会心生芥蒂,可如果让他们自己发现了我的身份,那就真成欺骗了。”
“你玩你的去吧,我今日有一堆事情要做,待会还要试穿新衣。如果你回来得晚,就不要来看我了,蓐收要求我今天必须早睡,好明日仪容光鲜,不辱没高辛国体。”小夭想起蓐收就郁闷,这几日他简直用各种方法在折磨她,小夭都要怀疑他被阿念收买了。
“不是听说做好了吗?上次的衣服怎么了?”
“穿着难受!”
颛顼要走,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说:“涂山家除了璟,他的孪生大哥涂山篌也来了。璟应该会和丰隆在一起,我只怕要带两对孪生子去游玩。”
小夭想说什么,可又决定不让颛顼先入为主,应该让颛顼对涂山篌形成自己的判断,小夭只挥了下手,示意颛顼赶紧走。
颛顼感慨:“等璟看到你,他会后悔离开的。”
小夭没听明白,也没时间去弄明白,赶着去吃早饭,生怕蓐收的人来时,她就吃不了了。
颛顼去找丰隆时,被告知丰隆和馨悦都去璟那里了。涂山氏和赤水氏的住处很近,颛顼又赶去璟的住处。
花厅内,除了璟、篌、丰隆、馨悦,意映也在。颛顼留意看了一眼篌,是个十分英武俊朗的男子。
丰隆和馨悦见到颛顼很高兴,馨悦对哥哥说:“看吧,我就知道他听说我们来了,一定会来找我们。”
丰隆笑道:“算你够朋友!”
丰隆想介绍颛顼给篌认识,颛顼忙说道:“我有一事需要向你们赔罪。”
丰隆诧异地说:“赔罪?”
颛顼道明了自己的身份,再次向丰隆、璟、馨悦、意映行礼道歉:“并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当日我是随高辛使团去的赤水,若表明身份,会让大家都尴尬。”
馨悦吃惊之余,心底腾起了惊喜,隐秘的惊喜烧得她心扑通扑通直跳、脸颊滚烫,她低着头不说话,看上去倒像是在生气。
丰隆却完全如颛顼所料,意外之后并不介意,笑道:“我早就觉得你和阿念的身份有点古怪了,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就是王子殿下,那阿念是……”
“高辛的二王姬。”
丰隆挑挑眉头,“王姬殿下!”他对璟和意映打趣道,“看看我对你们够朋友吧?为了给你们庆贺,把轩辕的王子殿下和高辛的王姬殿下都请到了。”
颛顼忙再次对他们作揖,“诸位就饶了我吧!”
意映上期对颛顼姗姗行礼,“当日不知道殿下的身份,一时意气,不想伤到了殿下,还请殿下原谅。”
颛顼忙道:“不知者不为罪,何况大家不早就说开,已经是朋友了吗?”
丰隆笑起来,劝解馨悦,“别生气了,你出去玩时不也常隐瞒身份吗?并不是故意欺骗,只是想行事方便而已。”
意映揽住馨悦的肩头,也笑着劝解:“好了,看在王子殿下一再行礼的分儿上,也该原谅他了。”
馨悦抬起头,视线从颛顼脸上扫了一圈,笑了笑说:“罚他今日带我们去玩,所有钱都他出。”
颛顼道:“当然是我出了。”
颛顼领着五人说说笑笑地出了门,打算先带他们去吃高辛的风味小吃。
瀛洲岛上的小饭馆不同于外面,不管门面再小,都收拾得十分干净雅致。因为四季温暖,花草易活,所以各家小店都喜欢栽种鲜花。一路走来,几乎是家家门前有流水,户户屋前有鲜花,再加上粉白的墙壁,被冲洗得锃亮的青石地板,三个男子还罢了,馨悦和意映简直都喜欢得不得了。
颛顼带他们走进一家店,檐下垂着碧落的藤蔓,窗前开着火红的花,门前一道活水,店家把酒和瓜果浸在溪水中,看到客人来,才提出来,给众人斟上美酒,剖开瓜果。
颛顼介绍道:“中原喝酒要么直接喝,要么烫热了喝,高辛人却喜欢喝冰镇过的酒。这是用山上的果子酿造的酒,你们尝尝。”
馨悦喝了一口,赞道:“真好喝。”
意映喝了一口,凝望着窗外,幽幽叹道:“如果能抛开一切,在这样的地方住一辈子,两人恩恩嗳嗳,也不枉一生了。”
馨悦笑起来,“璟哥哥,听到了吗?”
璟身子僵硬,垂着眼眸,什么都没说。篌却是看了一眼意映,将果子酒一饮而尽。
店里几乎坐满了人,不同于中原,也许被周围美丽祥和的风物感染,众人讲话都是慢条斯理。
不过大家议论来议论去,议论的都是高辛大王姬,从她的神秘失踪议论到她的神秘归来。
最令众人艳羡的就是她的身份了,俊帝的女儿、黄帝的外孙女、王母的徒弟。有人叹道:“谁若娶了她,可就真正一步登天了。”
“也许长得像个母夜叉,纵使登了天,晚上却要做噩梦。”
几个男子都大笑起来。
丰隆看颛顼在微笑,知道他不以为意,遂也好奇地问道:“你的这位表妹究竟如何?”
颛顼笑道:“等你们明日见了,就知道了。”
馨悦略带了点撒娇地说:“就因为我们是你的朋友才能比别人早知道一点嘛!”
颛顼为难地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
女人对美丑有异于常人的执着,馨悦歪着头,锲而不舍地问道:“她比阿念如何呢?”
颛顼装作想了一想,才说道:“这就好比那庭院中的花,栀子有栀子的美,风兰有风兰的美,无可比较。”
馨悦好似还不满意,意映笑道:“不管哪种,看来都是很美的,反正不会是那几个人担心的样子。”
颛顼对众人指指案上一碟翠绿的凉拌菜,“这是海里生的菜,十分爽脆,你们尝尝。”
丰隆和篌明白他不愿再谈论表妹,都吃了一筷子菜,把话题顺势拐到了高辛和中原食物的不同上。馨悦和意映也边吃边点评。
璟的手放在膝上,紧紧地握成了拳头,一直一言不发。
仲冬之月的第十五日,宾客们云集在五神山的员峤山,看俊帝领着王姬祭祀天地和祖先,以此见证大王姬重归高辛王族。
小夭再散漫,也知道人生中有些场合不能散漫,比如说今天的这个。她不明白为什么父王要为她搞出这么盛大的仪式,但她知道绝不能让父王丢脸,就如蓐收反复地唠叨,你一举一动都是全高辛百姓的颜面,若有差错,辱没的是高辛国体。
清晨起来后,小夭先洗漱沐浴,再吃了点东西,然后一边由宫里的老妪帮忙梳头上妆,一边听侍者再次重复今日的每一个环节。
中间颛顼跑来看了她一眼,安慰她别紧张,说高辛的礼仪烦琐到可怕,没有人真清楚,就算有什么小差错,只要她足够镇定,就不会有人发现。
小夭知道他今日要代表黄帝参加仪式,也有一堆事要做,让他忙自己的去。
待小夭梳完头、上完妆,蓐收已经在殿外等着接人了。
侍女们拿来了礼服,准备服侍小夭穿衣。
小夭还挺喜欢这套新的礼服,因为时间太赶,没有时间搞华丽繁复的绣花,礼服只好在衣料和配饰上下功夫,素白的云纹缎子,配以碧玉环佩,高贵庄重,远比第一套礼服穿着舒服。
当侍女们展开礼服时,几乎惊呼。小夭回头看,发现礼服的裙摆有些裂开,还有好几团污渍。懂得清洗的侍女查看过后,气急败坏地说:“这是种在蓬莱的灵草汁液,洗不掉。”
屋子里的人全都面色惨白,俊帝性子冷淡,很少发火,可一旦发怒,就是最痛苦的噩梦。很多侍女开始默默哭泣。
小夭叹气,这个阿念真是胆大包天。她随便披了一件外袍,对一个还站得稳的侍女说:“赶紧去把蓐收大人叫进来,看看可有补救的办法。”
蓐收匆匆进来,都顾不上行礼,直接去看礼服,脸色也变了,大吼着问:“谁干的?被我查出来,非诛了她全族不可!”
坐在榻上的小夭幽幽地说:“那你得把父王也算上。”
蓐收一口气堵在胸口,脱口骂道:“阿念这个小混账,她想要我们的命啊!”
一屋子的婢女再忍不住,不少人哭出了声音。
蓐收指着小夭的鼻子,颤抖着声音骂道:“你也别一脸无辜相!阿念肯定不是第一次干这事,如果不是你一直纵容,闹不到今天!你们两姊妹闹,出了事情,却要我们的人头!”
婢女们的哭声骤然变大,有人软倒在地上。
小夭摸摸鼻子,苦笑着说:“我说蓐收大人,做戏做个差不多就行了,不就是想让我配合你的提议嘛!我乖乖配合不就行了!”
蓐收立即平静了,微笑着向小夭行礼,“补救的办法的确有一个。王姬应该还记得第一套礼服吧?”
“嗯。”小夭也早就想到了,所以才命人把蓐收叫了进来。
蓐收状似无奈地说:“现在只能穿那套了。只是陛下很不喜欢那套礼服,现在再和陛下商议根本不可能,只能我们自作主张,万一陛下怪罪下来……”
“我顶着呗!”小夭笑笑地看着蓐收,狡黠的眼睛好似在说,这不就是你蓐收大人的打算吗?
蓐收嘿嘿地笑,这段日子为了仪式的事几乎天天要见这位王姬,相处下来,蓐收倒有几分理解俊帝对她的宠爱。
蓐收行礼告退,“我命人立即去准备。”
屋子内的侍女听见还有一套礼服,都惊喜地呆住。小夭拍拍手掌,“好了,都该干吗就干吗,放心吧,你们也听到了我刚才对蓐收大人的承诺,有事我顶着。”
众人都清醒了,擦干眼泪,赶紧开始忙碌。
那日见过第一套礼服的人立即指挥着梳头和上妆的侍女调整发饰和妆容。待这边收拾好,蓐收也亲自带着人把礼服送了过来,八个婢女服侍着小夭穿衣,束腰时,一个婢女一声令下,两个婢女齐齐用力,小夭痛苦地呻吟:“真的要断了。”
八个巧手侍女如花蝴蝶般穿来绕去,终于给小夭穿戴停当。
蓐收在外面催问:“吉辰就要到了,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侍女们回道。
小夭僵硬地走了出去,四个侍女屈着膝、弓着腰,在后面托着长长的袍摆。
蓐收不敢再有丝毫轻慢,躬身请小夭上云辇。
两个机灵的侍女先爬上车,在上面搀扶王姬,两个侍女在车下扶着,四人合力,吧小夭扶上了云辇。
小夭无心说话,闭着眼睛默默地回忆仪式的过程。
待云辇抵达祭坛,又是好几个侍女扶着小夭下了车,进了云帐,侍女们最后一遍检查小夭的妆容。蓐收走进来,沉声说道:“王姬,不管有多少人看着你,你只要不看他们,他们就不存在。”
小夭扫了他一眼,“我看你比我还紧张。”
有鸣钟声传来,蓐收对小夭说:“时辰到。”
小夭轻吸了口气,对自己说:没什么,父王就在祭台顶端等我,和那日试衣服时没什么差别,不过是多走一段台阶。
小夭缓缓走出了云帐,侍女们迅速地为她整理好袍摆。
整座祭坛用白玉搭建,共有九十九级台阶,下宽上窄,威严地伫立在员峤山顶端,再加上全副铠甲肃立在祭坛四周的高辛精兵,让人顿生敬慕畏俱。所以宾客都穿着郑重的礼服,站在观礼台上,安静地看向祭坛。
阿念嘴角噙着笑,幸灾乐祸地等着。
颛顼既平静又期待,这一刻不仅仅是小夭的归来,还将是他的归去。
璟有期待,他曾无数次希望能看到小六的真容,现在终于要看到,可更多的是紧张,站在这里,隐没在无数来宾中,让他觉得距离她十分遥远。
此时,红日高挂,光芒万丈,钟声悠扬,一个少女姗姗走上了祭坛。
乌发堆起云鬓,素白色的束腰长裙,将高挑的身材勾勒得玲珑有致,外罩一件长长的拖地纱袍,纱袍上用红黑两色的丝线绣着桃花玄鸟图,随着她的走动,纱袍展开在白玉台阶上,绯红的桃花从她腰部蔓延开来,开得缤纷绚烂,直铺得玉阶上满是灼灼耀目的桃花。
少女随着钟鸣,从容不迫地走着,她微微仰着头,向着祭坛顶端看去,肌肤胜雪,容色清丽,额间一朵小小的绯红桃花,荡人心魄。全大荒的人都为她而来,可她神情冷肃,唇角紧抿,不见丝毫笑意,眼中带着不悦和不耐烦,甚至几抹讥嘲。
不知道是一天绚烂的阳光,还是一地缤纷的桃花,所有人都有点头晕目眩,只觉得纵百紫千红万种风流,都只是踩在她脚下的一抔黄土。
颛顼和璟都在最前面,也看得最清楚。颛顼有些生气,却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璟只觉眼前所以的缤纷绚烂都化作了不安,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好似想用力地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抓住。
小夭缓缓站定在俊帝面前,对俊帝叩拜,俊帝暗叹,很多时候命运都自有轨迹,非人力所能阻止。
俊帝带着小夭先祭拜天地,再祭拜高辛的列祖列宗,小夭脑内一片空白,只知道在繁冗的祝祷词中叩拜再叩拜。拜蓐收多日训练所赐,她在麻木的状态下,竟然比平日做得还好,小夭心内暗嘲,这种事情越木偶化,人家就越觉得你知礼仪。
直到最后,小夭觉得自己身子已经全部僵硬掉时,终于听到了大宗伯宣布祭祀仪式结束。来宾们在侍者的带领下,依次离开。
上了云辇后,小夭长舒了口气,俊帝问:“累吗?”
小夭点头,俊帝说:“回去后,把衣服换掉,好好休息一下,晚上的宴会你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无所谓。”
“父王,你不累吗?”小夭可以不去,俊帝却必须去,但俊帝并不喜应酬。
“我习惯了。”
小夭说:“父王,你不问我为什么穿了这套你很不喜欢的礼服吗?”
“肯定是阿念把那套礼服弄坏了。”
小夭笑,“我就知道阿念做的事情你都知道。”
“早知如此,不该不管,可……阿念现在不过是用蛮横在掩饰自卑和害怕。只有她时,她就是唯一,不必计较,有了你时,她会拿自己和你比较。唯一能让她安心的就是我和颛顼,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偏心,倒只能比过去更纵然她一些。而且我觉得……有些事情,是你们姊妹间的事情,应该你们自己解决。”
阿念的害怕,小夭能理解,怕她抢走了爹和哥哥,可是自卑?小夭自嘲地笑笑,说道:“这事我会解决,我就是想着,让她发泄够了,我再收拾她。”
俊帝竟然叹了口气,“我这一生,用我所有换了我所想要的,有遗恨却无后悔,唯独挂心的应该就你们姊妹两人。你们若能真心接纳彼此,看顾彼此,我则了无担心了。”
俊帝难得流露一次伤感的情绪,惹得小夭也有些难受,可人与人之间的机缘很奇妙,不是一个有心,另一个就能有意,小夭没有信心她与阿念能做到父亲期许的,给不了父亲承诺,但她会尽力。
云辇停在承恩宫,俊帝回朝晖殿,简单地洗漱更衣后,稍微休息一下就要去漪清园参加晚宴。小夭则回了明瑟殿。
侍女们知道她的脾气,先麻利地帮她把礼服脱了,再赶紧帮她卸妆。弄完后,小夭泡了个热水澡,才觉得从头到脚活过来了。
小夭再不羡慕人家纤腰一握了,让婢女找了件宽松的衣裙穿上,她四仰八叉地躺着,由着婢女帮她梳头发。一个婢女帮她轻轻地按压着头皮放松,小夭舒服得竟然慢慢睡着了。
小夭这边了无心事地呼呼大睡,却不知道漪清园里很多年轻人都在议论她。
馨悦和意映抓着颛顼唠叨:“把你表妹叫出来,我们想认识她。”
丰隆和几个世家公子不说话,却都眼巴巴地看着颛顼,颛顼头疼地说:“她脾气有些古怪,只怕不愿出来。”
姜氏的一个子弟说道:“我们当然知道她有些脾气了,要不然我们需要找你吗?”
馨悦对颛顼说:“大家是不是朋友啊?日后我们说你是我们的朋友,人家问那你认识他表妹吗?难道我们说我们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们吗?”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着,颛顼招架不住,向站在一旁的璟求救,“帮我劝劝他们吧。”
一直沉默的璟说道:“你们别为难颛顼了。”
丰隆立即笑道:“就是,就是,大家别为难颛顼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认识,也不着急这一时。”
馨悦和意映都不再说话,其他人也不敢再起哄,觉得无趣,纷纷走开去别处玩了。
颛顼悄悄向璟道谢,璟突然说:“我想见小夭。”
颛顼眼中情绪变幻,沉吟了一瞬,笑说道:“我只能帮你递个消息,见不见你在她。”
璟说:“谢谢,麻烦你告诉她,我在山底的龙骨狱外等她。”
颛顼困惑不解,笑道:“隐秘倒是够隐秘,不过可不像是约见女孩子的好地方。”
璟作揖,轻声说:“麻烦你了。”说完,他就找机会悄悄离开了。
颛顼派心腹侍从去见小夭。
小夭一觉刚睡醒,正在吃东西,听到侍从禀奏说“十七在龙骨狱外相候”,小夭有些欣喜又有些烦恼还有些紧张,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慢慢地吃完碗里的食物,仔细漱了口,尽量泰然自若地对婢女吩咐:“我想换件衣服见客,帮我挑一件好看一点的。”
几个婢女第一次听到王姬主动要求打扮,全如打了鸡血一般兴奋起来,立即动手把所有衣服都拿了出来,一件件拿给王姬看。
她们叽叽喳喳地商量,好半晌才挑了三件出来,“今晚月色极好,穿这三套衣衫肯定好看。”
小夭为难地说:“能不束腰吗?”
婢女紫贝立即说:“这是晚上,本来就光线不好,穿得宽宽松松,乍一看像孕妇。”
另一个婢女珊瑚笑眯眯地说:“王姬,我们想穿这样的衣服也不能,因为腰不够细、腿不够长,穿上不好看。您穿上那么好看,为什么不肯穿呢?”
小夭问:“真的好看?”
所有婢女齐齐点头,小夭想到这是她第一次以女子容貌见璟,决定要好看不要舒服了。
小夭挑了一件素白的衣裙,袖口和裙摆的里层绣了绿色的藤萝,行走时才会露出些许,平添几分俏皮。婢女又帮她松松绾了个发髻,簪上一支翡翠步摇,走路时,颗颗翡翠摇曳摆动,恰与袖口裙摆的刺绣呼应。
小夭走了几步,婢女们齐齐满意地点头,珊瑚左右看看,冲去衣箱里翻拣,拿出一条长长的绿色绣花纱罗披帛,搭到小夭肩上,绕过腰,旋于手臂间,再任纱罗自然垂落。
小夭走了几步,觉得累赘,众婢女却一脸惊叹,齐齐拍手,“王姬,快快去见你想见的人吧,管保让他从此再忘不了你。”
小夭脸有点烧,“你们胡说什么?我就是去见一个普通朋友。”
所以婢女都忍着笑,是普通,普通到让王姬肯费心打扮自己。
小夭乘坐云辇下山,快到时,她却让驭者停了车。
今夜是满月之夜,月色真的很好,银辉落在树梢,又洒在青石小路上。小夭踏着月色,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距离山脚已不远,海潮拍打礁石的声音隐隐传来。
绕过一丛灌木,小夭看到了站在礁岩上的男子。
他面朝着大海,静静地等候,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能等多久。
在这里等她的是叶十七。
小夭心里的那些恼怒渐渐地消失了,只余了喜悦和紧张。
小夭越发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近他。
在拜祭仪式上,阿念本来一直幸灾乐祸地等着看小夭的笑话,没想到小夭最后穿的礼服比她毁掉的那一套更华美、更精致,简直是让整个大荒都为之侧目。
阿念差点想冲出去,撕毁小夭的礼服,毁掉小夭的妆容,毁掉小夭也毁掉自己,但母亲紧紧地抓住了她,眼中含着恐惧和哀求,她可以蛮横地对任何人,唯独没有办法那样对母亲。
阿念只能闭着眼睛,默默地忍受到整个祭拜仪式结束。
她送了母亲回宫,却觉得自己在承恩殿再待不下去。从小夭回来后,这座宫殿不再是完全属于她的家。
阿念策着玄鸟坐骑,离开了承恩宫,她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想暂时地逃离,不想听到所以的欢声笑语都只是为了小夭。
玄鸟漫无目的地飞着,阿念累了,玄鸟停在了大海中不知名的小礁石岛上。礁石岛小得比一艘船大不了多少,阿念抱膝坐着,看着浪潮从四面八方涌来,碎裂在她身旁,像怪兽一般发出轰鸣声,往常她早就害怕了,可今夜她不觉得害怕,甚至觉得最好真有一只怪兽出来,反正父王和哥哥有了小夭,他们都不再关心她。她觉得最好她被怪兽咬成重伤,奄奄一息时,父王和哥哥才找到她。他们痛苦自责内疚,可是已经晚了!阿念从幻想父王和哥哥在发现要失去她的痛苦中得到了些许报复的快感。
又一波浪潮涌来,一个白衣白发、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坐在浪潮上,微笑地看着阿念,柔声说:“很痛苦吗?你的父亲和哥哥都抛弃了你。”
阿念认出了他,是那个和小六一起绑架过她的九命相柳。也许因为上次所以的坏事都是小六做的,相柳给阿念的印象并不坏,阿念很紧张,却并不害怕。
阿念问:“你怎么在这里?”
相柳笑,“你说呢?整个大荒都在谈论高辛大王姬,我自然也有点好奇,所以来凑个热闹。”
又是小夭,又是小夭!阿念重重哼了一声。
相柳微笑着说:“如果没有她,你仍是高辛独一无二的王姬,是父王唯一的女儿,是哥哥唯一的妹妹,可是她莫名其妙地跑饿了出来,夺走了你的一切,难道你不想报复她吗?”
阿念紧咬着唇,不吭声。她知道她不该和相柳做交易,哥哥曾恼怒地骂过他是魔头,可是……这天下没有做不成的交易,只有还不够分量的诱惑。
阿念挣扎着说:“我是恨她,可我没想让她死,我只是想一切都恢复到以前。”
相柳柔声说:“我承认我有可能想杀轩辕的王子,但绝不会杀高辛的王姬,我们神农义军绝不想得罪俊帝。”
阿念知道,所以她并不怕他。
相柳凝视着阿念的眼睛,温柔地提议:“你觉得好好折磨她一番,却不取她的性命,怎么样?”
阿念慢慢地点了下头。
相柳笑,“你真是个善良的女孩子,你的父王和哥哥应该更偏爱你才对。”
阿念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听到了一句顺心的话,她问:“怎么才能给她一个狠狠的教训?”
相柳说:“只要你能把她引出来,不要被人察觉,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阿念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相柳微笑着说:“你是高辛王姬,什么都不缺,难得有一件我能为你效劳的事,我当然很乐意。你也知道我们神农义军的处境,如果日后有可能,希望王姬能帮我一次。”
阿念笑问:“你都不要我发誓,你不怕我反悔吗?”
相柳笑看着她,温柔又郑重地说:“我相信你。”
阿念甜甜地笑起来,“好!你帮我狠狠教训她一番,我日后帮你一次。”
相柳把一枚贝壳递给阿念,“把她引到海上,捏碎这个,我就会赶到。”
阿念收好了贝壳,策玄鸟返回。
小夭一边喜悦地眺望着礁岩上的人影,一边忐忑地走着。突然,一枚小石子砸到她背上,小夭回身,看到阿念远远地站着,冲她挥了挥手,好像要她过去。小夭朝着阿念走过去,阿念却一转身,消失在了树丛中。
小夭蹙眉,回头望了一眼海边,循着阿念消失的方向追了上去。
阿念的身影在树林中时隐时现,她自小在五神山长大,远比小夭更熟悉五神山,她的灵力又比小夭高很多,只要她想,甩掉小夭很容易。小夭已经看出来阿念在故意逗引她,不过,她倒要看看阿念究竟想干什么。
她们从树林里的小道穿过,来到了山的另一面,阿念站在海边的悬崖上冲小夭挥手。
小夭慢慢地走过去,“你想干什么?”
阿念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了小夭一番,表情十分复杂。小夭也在打量阿念,猜不透阿念想做什么,就算阿念把她从悬崖上推下去,也摔不死她。
阿念捏碎了贝壳,突然向小夭冲了过来,小夭叹气,“你不是真想把我推下去吧?”她想闪避逃开,阿念用冰剑封锁住小夭的退路,站在了小夭背后。
阿念诡秘地说:“你猜对了!”
小夭想杀阿念,有办法,可她想打过阿念,却没有办法。于是,小夭只能感觉到背部有一股大力袭来,她的身子飞出了悬崖。
小夭并不惊怕,很小时,她就敢站在悬崖边往海里跳了,小夭甚至很享受在落入大海前这一段自由自在的飞翔。
海风吹起了小夭的青丝,拂起了她身上的绿色纱罗,她像一只蝴蝶一般,张开了绿色的翅膀,飞舞向大海。
小夭舒展了身躯,惬意地眯着眼睛,突然,她的眼睛瞪大了。
皎洁的月光下,深蓝的大海波光粼粼,一个白衣白发的人仰躺在一起一伏的浪潮上,他正挑着唇角,笑看着她,就如欣赏一支只为他而舞的舞蹈。
小夭想逃,可半空中,她唯一的方向只能是向下,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他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接近,就在她以为她会直接砸到相柳身上时,他下沉,她落入了海水中,他双手抓住了她的手,她只能被他拽向海底。
他带着她在海底游动,小夭觉得相柳不可能想杀了她,而是故意折磨,可是她只能忍受。
胸中的最后一口气已经吐完,小夭抓着他的手,哀求地看着他,他不理她,依旧往更深的海底游去。小夭憋得好似整个胸膛都要炸开,她的手上已经没有了力气,手指松口,相柳揽住了她的腰,笑指了指自己的唇,他在说,想要新鲜的空气,就自己来吸。
小夭摇头,以前,她是玟小六,她从没把自己当女人,怎么都无所谓,可现在,她做不到。
相柳唇边的笑意消失,抱住小夭,继续下沉。
他看着小夭,小夭看着他。
相柳加速了下沉,小夭开始明白,面对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九头妖时,高辛王姬的身份并不能庇佑她。
相柳越沉越快,看似至柔的水却产生了恐怖的力量,要把小夭挤成粉末,胸腔好似要炸开,小夭全身都在剧痛。
生与死,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两人的面孔很近,近得几乎鼻尖碰着鼻尖,小夭只需稍稍往前一点,就能贴到他的唇。
可是,她不能!
小夭觉得海水好像灌进了她的耳鼻,他的唇那么近,那么近……小夭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相柳用力摁着她的头,狠狠地把她摁到了自己唇边,带着她向上浮。
两人浮出了海面。
相柳平坐在水面,曲起一腿,把昏死的小夭抬起,让她俯趴在他腿上,他掌含灵力,用力拍了小夭的后背几下,小夭哇一声张开了口,狂呕了几口水,人渐渐地醒了。但全身酸软,脑袋晕沉,一动不能动,她闭着眼睛,无力地俯在相柳腿上。
休息了大半晌,小夭才真正清醒。她扶着相柳的膝盖,慢慢地撑起了身子,估计因为有相柳的灵力支撑,身下的水像是个极软的垫子,她的动作会让她略微下陷,却不会让她沉下去。
相柳面无表情,一直盯着她,却不说话,小夭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在茫茫大海中,四周是无比无涯的黑暗,就好似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小夭终于开口说道:“本来我是打算,以后见了你,装作不认识的。”
“我体内还有你的蛊,你想赖掉你发的誓吗?”
小夭说:“按道理来说,只能我感应到你,你应该感应不到我,你怎么知道我是玟小六的?”
相柳抬手,把小夭脸上的湿发都拨到了脑后,捧着她的头,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脸,“这就是你的真容?”
“嗯。”
“你很会骗人。”
小六为自己辩解,“不算骗,我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玟小六。”
“高辛王姬?”相柳冷笑,“难怪当日你突然间死也要就颛顼。”
小夭不敢再吭声了。
相柳的手好似无意地搭在她肩上,手指轻扫着她的脖颈,循循善诱地说:“你说过的话里还有哪些是假的?不如今日一次坦白了,我不会杀你的。”
“我早和你说过,我只说废话,不说假话。”小夭摊摊手,“我喜欢说话,是因为怕寂寞,如果我满嘴谎话,只会越说越寂寞。”
相柳原本已经变得有点锋利的指甲无声无息地恢复了原样,小夭完全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真正和死亡擦肩而过。
相柳默默地凝望着漆黑的虚空,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人如一把没有了剑柄的剑,锋利孤绝得世间没有一人可以接近。
小夭也不知为何,明明在水面上,可竟然觉得自己好像又沉在了水底,胸口憋闷得很。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湿淋淋的荷包,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把五颜六色的药丸,摊在掌心给相柳看,“要不要尝尝?”
相柳像吃糖豆子一样,慢慢地一颗颗都放进了嘴里。
“怎么样?这可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查阅了很多资料,找了好多稀罕药材。”
相柳身上的冷厉骤然淡了,“凑合。”
“还是凑合啊?”小夭简直快哭了,“好多药草可是种在蓬莱岛上,用归墟水眼的水浇灌,长了千八百年的。”
相柳淡淡说:“你还一直想毒倒我?”
小夭晃晃脑袋,“想我一代毒神,连九尾狐妖都能毒倒,没有道理毒不倒你这九头妖啊!”
相柳不屑地笑,“我等着。”
小夭感觉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拨弩张,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和阿念搅到一起去了?”
“不行吗?”
小夭抓住了相柳的衣襟,很严肃地说:“不行!你别再去招惹她了,她被我父王保护得太好,禁不住你这种人的撩拨。”
相柳身子前倾,笑笑地问:“我这种人?我是哪种人?”
小夭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心里清楚。”
相柳不在意地说:“她还没当你是姐姐,你倒着急地先当起了好姐姐。”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总要有一个人先跨出一步,男女之间就不用说了,连父母和儿女都是如此,在儿女无知无觉时,父母就要开始付出。我向来自私,绝不肯做先跨出一步的人,但我和阿念之间,我决定做先跨出一步的一方。倒不是因为她有多好、多值得,而是因为我父王和颛顼,我愿意为父王和颛顼对阿念先付出。”
“不是付出就会有回报。她能把你出卖给我,就能把你出卖给别人。她这次能把你推出悬崖,下次也许就能把匕首Сhā进你心口。”
“我知道,所以这种事情我也只肯做一次。”
相柳说:“我答应你不再去逗你妹妹,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我能说不吗?”
“显然不能。”
小夭眨着眼睛看相柳,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相柳说:“继续帮我做毒药。”
这很简单,小夭爽快地答应了,“可以。可是……怎么交给你呢?我现在可不是在清水镇上了,你又不能去山上找我。”
相柳笑着说:“这就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了,反正我要是太长时间没看到你的药,我就去找你妹妹。”
下药嘟囔,“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绕过我。”
相柳说:“我已经饶了你。”
小夭撇撇嘴。
相柳冷哼了一声,突然问:“为什么?”
小夭明白他在问为什么宁死都不肯亲他一下,却故意装糊涂,“什么为什么?”
相柳握住她胳膊,往下沉,小夭忙大叫:“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相柳盯着她,小夭说:“我害怕。”
“会比死更可怕?”
小夭思索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哥哥,就是颛顼了,有一天晚上我们聊天时,他笑我毕竟还是个会做梦的女孩子。虽然只是、只是……可我怕一不小心,你会走进我梦里,而你……”小夭摇摇头,“绝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的梦里,那只怕真的比死还可怕。”
相柳轻声笑起来,渐渐地,越笑越大声,他放开了小夭,身子向着远处飘去。
小夭大叫:“喂、喂……你别丢下我啊,你把我丢在这里,我怎么回去啊?”
相柳笑道:“游回去!”
小夭脸色都变了,“你让我从这里游回去?这可是深海,海兽海怪四处出没,我灵力低微,随便一只海怪都能吃了我!”
相柳笑眯眯地说:“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万一我对你太温柔体贴了,一不小心入了你的梦,让你生不如死,岂不罪过?”相柳说完,慢慢沉入海底,消失不见。
小夭还是不相信,叫道:“相柳,相柳,九命!九头怪!死魔头!死九头怪魔头……”
大海一起一伏,天地寂寥无声。
小夭只觉得海的颜色变得更黑暗了,她打了个寒战,辨别了一下方向,一边咒骂相柳,一边向着五神山的方向游去。
刚开始还害怕有什么海兽突然冒出来,咬断她的腿,时间久了,依旧看不到陆地,小夭担心的不是被咬死,而是被淹死了。
她为了节约每一分精力,不敢再胡思乱想,保持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仿佛修炼时的入定,身体则保持一个固定的节奏不停地划水。
刚开始,还能感觉到因为疲惫而产生的身体酸痛,可渐渐地,一切都消失,天不是天,海也不是海,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一切都成了求生的本能,只是在一团黏稠中向前、一直向前、永不停歇地向前。
第十四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小夭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只知道当她的手触碰到一个硬物,本能地抓紧时,她的眼睛才恢复了一点视觉。
看清那是一块礁石,小夭的整个身子立即瘫软,她平趴在礁石上,看到远处礁岩的顶上,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固执地伫立着。
此时,天际已经蒙蒙亮,清冷的晨曦中,那个颀长的人影好似已和礁岩融为一体,镶嵌在天地之间,成为了天荒地老的等待。
小夭也不知是累,还是喜悦,嗓子发涩,发不出声音,她无力地举起手,好似在挥,却又全然没动。
终于,岩壁上的人看到了他,顾不上从岸上走,他飞跃下岩壁,跳进了大海,奋力游到小夭身边,抱起她。两个人半浸在海水中,小夭因为力竭,身子在不停地颤抖,璟却不知道为什么,身子也在不停地颤抖。
两个人颤得都说不出话来,小夭能听见自己上下牙齿大战的声音。她觉得又好笑又郁闷,精心妆扮,没想到竟然以最狼狈的姿态出现。
小夭打着冷战说:“别、别……水里。”泡了一夜的海水,真的不想再泡了。
璟抱着她爬上礁石,可蹒跚地走了几步,竟然脚下打滑,向下跌去。璟怕伤到小夭,用自己的背脊着地,砰一声响,跌得不轻。
小夭笑,“你、你……还九……狐……笨……”
终于到了岸上,璟抱着小夭走到避风的岩壁下,小夭脸色惨白,嘴唇发乌,璟一手贴着她的后心,一手握着她的手掌,把灵力缓缓输进去,慢慢地在她身体内游走了几圈,小夭的身体才不再颤抖了。
此时,外面已经大亮,岩壁下的这个小小角落,因为礁岩和树林的遮掩,依旧阴暗。
璟看小夭的身体暖喝了,收回了放在她后心的手,觉得也应该松开握住她手的手,却又舍不得,手一时松一时紧。小夭看着他,调笑道:“你以前倒是胆子大,现在竟然胆小了?”
璟松来了手,“现在和以前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璟看了她一眼,又急急垂下了眼眸。
小夭摸了摸乱七八糟的湿发,又掐掐脸颊,估计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很是沮丧,决定回去真要狠狠教训阿念一顿了。小夭站起来,“我回去了。”
璟急忙站起,拉住她的胳膊,又触电般立刻松开,脸上有些烫。高辛的衣衫轻薄飘逸,浸湿后就顺服地贴在了身上,刚才缩坐着时不觉得,此时站起来,一下子腰是腰、胸是胸,看得格外分明。
小夭看到璟的神情,低头看了下自己,立即蹲下去,双手抱着膝盖,把自己捂了个严实。
璟坐在她对面,低声道:“待会儿再回去,好吗?就一会儿。”
小夭没有吭声。
“我等了你一夜,以为你不会来了。”
小夭气恼地问:“既然觉得我不会来了,为什么还要等?”
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她真不来了,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在这地底的深处,他有过最幸福甜蜜的时刻。可是给了他幸福甜蜜的人是小六,不是眼前的这个少女,如果她收回,他完全明白。
小夭双膝跪地,膝行到他身前,眼中满是恼怒委屈,“你以为你等了一夜,很辛苦吗?你有未婚妻!你和她同进同出,却变着法子时时刻刻地提醒我对你许过诺言。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要让我许诺?我告诉你,昨夜我为了遵守对你的承诺,差点死了!”小夭狠狠地推璟,“我不玩了,我收回承诺!你赶紧滚回青丘,去娶防风意映吧!”
璟不敢还手,却也坚决不后退,“我不会娶她,她其实并不喜欢我,应该也不会愿意嫁给我。”
小夭停止了推搡,“我不信!她为什么会不喜欢你?”
“我腿残了,看得出来她很惊讶也很失望。又一次,她看到了我身上的伤痕,受了惊……”其实,说受惊是很含蓄的说法,意映当时脸色惨白,神情惊惧,一眼都不敢看他,并且从那之后,两人单独相处时,意映都会和他保持距离。
小夭很难受,她知道璟的腿不方便,也知道璟身上的伤痕有些恐怖,可这不应该是他被嫌弃的理由。小夭说:“你们订婚几十年了,难道她还会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吗?”
“实际上,在清水镇见面前,我完全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我们从未见过面。她是母亲挑中的人,当时,母亲已经染病,我不想让母亲再操心我的婚事,立即答应了。订婚后,我又要照顾母亲,又要处理族中事务,忙得不可开交,根本顾不上多想此事,倒是大哥悄悄溜去看防风意映,回来后笑嘻嘻地和我说‘恭喜,果然是花容月貌、聪慧伶俐’。母亲去世后,我要面对崩溃的大哥,没有心情想什么男女情事。奶奶揭开大哥的身世秘密后,我更是无心去想。直到一切平息下来,奶奶说我该成婚了,我才想起我还有个未婚妻。奶奶年纪已大,大嫂像是不存在,涂山氏的确需要一个女主人,帮奶奶分忧解劳。奶奶和长老商量后,择定了婚期,没想到还未举行婚礼,我就被大哥幽禁了。”
原来清水镇的相逢竟然是他和防风意映的初遇,那也难怪防风意映会失望……小夭的心里五味杂陈,有些酸涩难受,又有些高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半晌后,小夭幽幽说道:“防风小姐的确是花容月貌,人又能干。眼光挑剔一点,也是正常,你别往心里去。”
“你、最美。”璟说完,立即低下了头。
“即使现在这样?”
“嗯。”
小夭扑哧笑了出来,“终于明白为什么颛顼的花言巧语对少女们无往不利了,虽然明知道你说的不是事实,可依旧喜欢听。”
“我说的是事实。小夭,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如果我知道你是这样的……即使在黑暗的地牢里,我也绝不会有勇气说出奢望……”璟的背脊挺得笔直,头却低垂着,犹如一株长在阴暗中、终年见不到阳光的植物,“我的身体,我的声音……你知道为什么我明知道能医好腿却不肯医治吗?因为我知道纵使好了,真正的伤依旧在身体里面,那是什么药都治不好的。我能穿上衣服遮去身上的丑陋伤痕,我能用稀世良药治好腿,我也能尽量少说话,掩饰自己难听的声音。我能欺骗所有人,我依旧是风华出众的青丘公子,可我欺骗不了自己……小夭,我配不上你!这时间,有许多健康聪慧英俊的男儿……”
“璟,抬头!涂山璟,抬起头。”
璟慢慢地抬起了头,小夭的脸凑到他的脸边,喃喃低语:“昨夜,有个男子逼我亲他,现在我却只想亲你。”她的唇轻轻落在璟的唇上,璟的身子剧颤了一下,往后猛地一缩,躲开了小夭,“别……小夭。”
小夭闭着眼睛,仰着头,双颊酡红,身子在轻颤,“璟……璟……”
小夭的轻唤声抖得几乎要听不出她在叫什么,璟觉得自己好像也在颤,他的吻落在了小夭额间的绯红上,就好似有一团火从小夭额间一直烧到了他心里,让他冰凉的心暖和起来,或许迟早有一日,那些藏在身体里、无药可医的伤口也会康复。
璟紧紧地抱着小夭,头埋在小夭颈间,像是做梦一般欢喜,让他只想永远搂着小夭,永不放开。
小夭呻吟,“你快把我勒断气了。”
璟立即松开了她,满脸通红。小夭轻笑,头倚在他的臂弯上,看着他。
璟不好意思,略微偏过了头,“刚才你说你昨夜差点死了,还说……”
小夭不在意地挥挥手,“我说气话吓唬你的。”
璟看向小夭,心中疑惑,却知道小夭不想再提了。
小夭笑问:“为什么不是这里?”她指指自己的唇。
璟低声说:“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小夭半闭着眼睛,用手掩着脸,掩饰着羞意。
璟回答不出,因为那是由小夭决定,并不是他。他不是不渴望,而是——他想要她的爱,他不想她只是因为怜惜,小夭已经给了他太多,他不想继续利用她的善良。
小夭从手指缝里偷看他,“我以为你们男人见了女人,都恨不得立即掀翻到榻上,扒光了衣服……”小夭说不下去了,自从换回女儿身,不知不觉中她就没办法像小六一样没羞没臊了,尤其现在,更是恨不得把刚说的话都吞回去。
璟虽一直洁身自好,可毕竟是执掌一族之人,出入风月场所是常事,而且世家大族的子弟中免不了一些宣滛纵欲之事,璟自然是男人应该知道的事都知道。在生意场上,别说比这更露骨的话,就是更露骨的事都见过,却是没任何感觉,谈笑如常。可对着小夭,只觉得火烧火燎得不自在,低声辩解:“我、不是那样。”
两人都沉默,尴尬中有丝丝缕缕的羞涩,窘迫中又有淡淡的欣悦。
“小夭……小夭……”颛顼的叫声传来。
两人像做了贼一样,被惊得立即分开。小夭对璟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出声躲起来。
小夭随便扒拉了一下头发,钻进树丛,绕到礁石上,对着颛顼挥手,“在这里呢!”
颛顼快步跑过来,“你怎么这个狼狈样子?”说着话立即把自己的外袍解下,披到小夭身上。
小夭说:“我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模样?还不是你的好妹妹,我回去要收拾阿念了。”
颛顼召来云辇,扶小夭上车,“我还以为你打算一直忍下去。”
小夭瞟了一眼岩壁的方向,登上了车,“再不教训她,下一次只怕她就要做出让父王和你痛心的事情了。”
“她究竟做了什么?”
小夭神秘地笑笑,“这是我们姊妹之间的事情,你就别Сhā手了。”如果让颛顼知道阿念竟然敢勾结相柳来设计她,颛顼非气死不可。
颛顼问:“你见到璟了吗?”
“见到了。”
“你们……说了些什么?”
“就随便聊了聊,嗯……他说了点他和防风意映的事,也聊了一点别的。”
颛顼似笑非笑地说:“随便聊聊,聊得通宵未回宫?”
小夭理直气壮地反问:“你看我这样子像舒服地玩了一整晚的人吗?如果不是你的好妹妹,我早回宫睡觉了。”
颛顼捻起她的头发,看里面又是海藻又是沙子,摇头笑道:“看来真没少受罪,你总算是在阿念手里吃了一次亏。你也别一口一声我的好妹妹,论远近,那是你妹妹!”
小夭耷拉着脸,叹气,突然想起什么,问道:“那个涂山篌,你觉得如何?”
“不错。”
小夭流露出感兴趣的样子,颛顼只得详细解释:“他本人很有才华,比起璟而言,他更刚毅霸气,听说璟失踪的那些年,涂山家的很多事都是他做主,他做得很不错,可惜璟一回来,他就必须退让。我觉得很奇怪,他们是孪生子,篌是长子,才能又不输璟,理应他的地位更重要。可很奇怪,涂山家显然更看重璟,丰隆他们也都好似不太拿篌当回事,尤其是丰隆,看上去很客气有礼,但那种客气有礼相比起他对璟的熟不拘礼,实际非常让人难受。世家子弟的圈子,看似很复杂,非常难进入,可又很简单,几个关键人物的态度能决定一切,比如他们的这个圈子,丰隆和璟表明了看重我,别人也就自然而然给了我几分尊重。篌就比较惨,丰隆虽然因为他是涂山氏接纳了他,可显然并不真正认可他。不过,我有一种感觉,篌绝不是甘愿永居人下的人,他只是在忍耐,我从他的眼中看到了野心。”
小夭点点头,“感觉你对他的印象不坏。”
颛顼自嘲地笑起来,“因为他其实和我的处境有点像。我们都是在忍耐,都是在等待时机能一击杀死对手,我们也都渴望向所有人证明自己。”
小夭的神色变得凝重,颛顼说:“别担心,璟若没点手段,丰隆不会那么看重信任他,其实只要璟愿意,他完全可以先下手为强,除掉篌。可不是知道他怎么想的,迟迟不动手。”颛顼拍拍她的肩膀,笑道,“看在璟的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分儿上,只要璟没有得罪你,我会盯着篌的,而且我怀疑……”颛顼眯着眼冷笑,“篌和王叔有勾结。”
小夭放心了几分,蹙眉说道:“防风氏是否也已经投靠了舅舅他们?”
“看防风意映的举动,应该是。要不然一个防风氏怎么敢对我一再下杀手?这世上非要我死的不就是咱们的那几个长辈吗?”
小夭叹道:“我还真佩服你们,你们这一个想杀一个的,竟然能毫无芥蒂、有说有笑地一起玩。”
颛顼笑眯眯的说:“难道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乐趣吗?”
小夭大笑,“的确!”
云辇停住,小夭跃下车,却没打算进殿,对侍女吩咐:“给我随便拿件破衣服出来。”
侍女忙跑出去,拿了一件被阿念毁掉的衣服给小夭,小夭把颛顼的外袍扔还给他,把破衣服往身上一裹,就要走。
颛顼叫道:“你不换件衣服再去找阿念算账?”
小夭回身,甩了甩夹杂着海藻和人沙子的头发,说道:“要的就是这个气势!”
颛顼笑:“那我不管你们了,我去找丰隆和馨悦他们,他们明天就要走了。”
小夭边走边挥挥手,“你去找你的乐子,我去找我的乐子。”
小夭一脚踢开阿念的殿门,走了进去,估计昨晚阿念担着心事,没有睡好,这会儿还没起身。
侍女们纷纷阻挡小夭,“大王姬,二王姬还没起身,您若有事……”
小夭手脚齐上,噼里啪啦地全部踹开、推开。海棠挡在门前,小夭说:“怎么?你还想和我动手?”
海棠跪下,“奴婢不敢。”却就是不让路。
小夭破口大骂:“阿念,你有种做,就要有种认!躲在奴婢背后算什么?你个孬种!”
阿念拉开了门,对海棠说:“你让开,我倒要看看她敢做什么,她若真有胆子,今天就把我杀了,我才算服她!”
几个婢女劝道:“大王姬、二王姬,你们……”
小夭和阿念齐声喝道:“滚!”
婢女们忙拉着海棠躲到一旁,小夭对阿念说:“有胆子请我进去啊,看看我会对你做什么。”
阿念冷哼,让开了路。
小夭走进去,拴好门。她指指自己,“你合着别人把我弄成这样,满意了?”
阿念施施然地坐下,端起水想喝,“还算满意。”
小夭端起案上的水壶,把一整壶水泼到她脸上,“你个没长脑子的东西!”
阿念跳了起来,“你、你……我今天不打你个半死,我就不是高辛忆。”她挥手,却发现灵力好似消失了,别说冰棍子,就是冰渣子都没出来一个。
小夭向她勾勾手,“别光说不练!”
阿念随手拿起一柄玉如意,像挥舞棍子一般去砸小夭,小夭拿起了她的凤凰琴,和她对打起来。玉如意断了,阿念又抓起半人高的鎏金缠枝莲花水镜,朝着小夭狠狠砸去,把自己的凤凰琴砸了个稀巴烂。
小夭抓起一堆脂粉盒,边砸阿念,边躲,“你个蛮牛,倒有几分力气。”
小夭跳到案上,阿念把几案砸了个稀巴烂。
小夭躲到架旁,顺手拿了花瓶和书砸阿念,阿念以水镜横扫,把整个架子都砸翻了。
小夭退到榻旁,阿念逼了过来,“我看你还往哪里逃?”
气怒下阿念已经忘记了轻重,她把水镜狠狠地砸向小夭,只想让这个人消失在她的世界。
小夭像猿猴一般跳起,攀在榻顶,躲开致命的一击。她落下时,用力把整个纱帐扯落,重重叠叠的纱幔落在阿念身上。这些纱幔不是水火不侵的鲛绡,就是刀剑都割不断的盘丝蛛纱,阿念扯了半天,不但没有扯开,反倒把自己越缠越紧。
小夭冲着她小腹狠狠踹了一脚,阿念重重摔倒在地上,后脑勺砸在地板上,疼得脸发青。
小夭骑坐到她身上,“高辛忆,这就是你!失去了灵力,就什么都做不了!失去了你的身份,就什么都不是!”
阿念的眼泪涌出来,“你以为你比我强吗?如果你娘不是轩辕的王姬,颛顼会在乎你吗?如果你不是黄帝的外孙女,别人会觉得你比我强吗?你除了血脉比我高贵,还有什么地方比我强?我至少自己辛苦修炼了,灵力比你高强,可你呢?说什么王母的徒弟,可你连最普通的妖怪也打不过!如果不是你的这些身份,父王会为你举行盛大的拜祭仪式吗?难道你以为大荒的宾客只是冲着看你来的?我告诉你,不是!他们是因为你爹是俊帝,你娘是轩辕王姬,你外祖父是黄帝,你师父是王母!除去这些身份,你其实比我更一无是处!”
原来这就是阿念的自卑,小夭沉思了一瞬,说道:“你竟然在怨恨你娘出身太微贱了!”
阿念疯了一样吼叫:“我没有!我才没有!我娘是世上最好的,不许你这么说我娘……”
阿念挣扎着想起来,小夭给了她鼻子一拳,打得她眼泪鼻涕全出来,再挣扎不动,小夭压着她的胸膛说:“你还不敢承认?你不就是因为你娘而在怨恨吗?虽然你自己什么都比我强,可就是因为你娘只是一个身份微贱的女子,不仅微贱,还又聋又哑,所以你处处显得比我差。你是不是想着,如果你是王母的徒弟,迷灵力都不知道有多高了?你是不是想着,如果你是黄帝的外孙女,你绝不会像我这么没用?”
阿念呜呜哭泣,小夭拍着她的脸颊说:“你敢发毒誓说你真的没有这么想过?”
阿念的哭声越来越大。她从不承认她怨怪了娘,可是她的确有过那些念头,她并不比小夭差,可每个人都更看重小夭,难道不就是因为小夭的娘亲吗?如果小夭的娘不是轩辕王姬,如果小夭的娘是和她娘和一样身份微贱的女子,小夭能让每个人都待她不同吗?小夭能让全大荒都震动吗?
阿念惊慌地想,难道我真的在介意娘的身份?
不,不会!娘是那么温柔,又是那么可怜,她和父王是娘仅有的一切,她绝不会介意娘的身份!
小夭喝道:“有本事想,就要有本事承认,除了哭,你还会做什么?”
阿念依旧放声大哭,小夭掏出一点药粉,撒在纱幔上,几缕轻烟腾起,水火不侵、刀剑不伤的纱幔竟然被腐蚀出了一个个的小窟窿眼。
小夭拿着药粉,对阿念说道:“你再哭,我就轻轻一吹,把这药粉吹到你脸上。”小夭说着话,又撒了一点药粉到纱幔上,轻烟飘起。
阿念立即紧紧地咬着唇,恐惧地瞪着小夭,眼泪依旧在往外涌,却不敢再哭出声音。
小夭收起了药粉,“这才方便谈话嘛!既然我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也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其实你怨怪你娘的身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我对我娘的身份可是恨。”小夭瞅了阿念一眼,“不相信吗?看来咱们的父王真是太精明厉害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人敢在你面前嚼舌头!我来告诉你吧!你知道五神山上为什么没有人敢提起我娘吗?因为我娘休了咱们的父王!”
阿念忘记了哭,震惊地看着小夭。这天下,竟然有女子敢抛弃俊帝?
小夭说:“我娘休了咱们的父王后,带着我住在轩辕山的朝云峰,如果这事就这样,那也罢了,可是她居然又为了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义,跑去领兵打仗。她把我送到玉山王母那里,骗我说让我在玉山玩,她过段日子就来接我,结果……她一去不返,战死了!玉山那个鬼地方,根本就不是正常人住的地方。婢女都像哑巴,王母如果一个月说了十句话,那就算非常健谈了。我日日盼着她来接我,等了她七十年,可她……”小夭冷笑,“这就是我娘说的过段日子就来接我!”
小夭俯下身子,对阿念认真地说:“说老实话,如果老天允许一个人可以选择娘,我想要你娘。你娘温柔娇弱,老老实实地把父王当成她的天,一心一意地跟着父王。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弱女子,不用承担任何大义,可以守着女儿长大,不管任何时候,只要你想要她时,她就在那里等着你,全天下的人都背弃你时,她依旧守着你。”
阿念怔怔发呆,小夭拍拍她的脸颊,“你肯不肯和我换娘?”
阿念立即叫:“不,绝不!我娘是我的。”就好像小夭真要和她抢娘。
小夭从阿念身上起来,一边帮她解纱幔,一边说:“不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本姑娘就是出现在你的世界了,如今你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小夭不敢真松开阿念,只让她的脸露了出来。小夭粗鲁地推了阿念一把,让阿念坐起来,她蹲在阿念身前,“第一条路就是现在的路,咱俩不好好相处,你不停地找我碴,甚至不惜联合外人来整治我。你有仔细想过这条路的结局是什么吗?”
阿念没有说话,小夭说道:“你会让父王痛苦,你会失去颛顼。”
阿念瞪着小夭,小夭说:“对父王而言,我和你就像手心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莎比你伤了,还是我伤了,他都会痛。父王如果痛了,你娘的天就变了,你娘也会痛!如果爹娘都痛了,我不相信你这做女儿的会觉得愉快!而颛顼,也许你不愿意承认,但我知道你心里明白,所以你才一再要验证。我不是父王和颛顼,我不拿假话哄你,我和颛顼血脉相连,安危相系,是彼此的倚靠,甚至是这世间唯一的倚靠。如果你真伤害了我,颛顼一定不会原谅你!”
小夭顿了顿,继续说道:“第二条路,却是和第一条截然不同,我们和平相处,你别瞪我!我说的是和平相处,没有说友爱相处!所谓和平相处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承恩殿很大,大得即使多了我一个,只要你不想理会,完全可以一年都不见一次。你可以仔细想一下这条路的结局。父王会欣慰,颛顼依旧宠你护你,你娘也继续平静地生活。”
阿念冷哼,“难道只有两条路?”
小夭笑道:“其实,是有第三条,我们友爱相处,从此你不但有爹爹和哥哥疼,还多了个姐姐宠着你。”
“呸,你做梦!”
小夭摊摊手,无所谓地说:“我知道是做梦,所以压根儿没提。”
阿念低着头,默默沉思,小夭也不说话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外面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侍女们边哭边叫:“王姬、王姬,你们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陛下,不是已经派人去禀奏陛下了吗?为什么陛下还没派人来……”
半晌后,小夭看阿念的神情已经十分平静,开始继续解阿念身上的纱幔,刚把阿念的手解出来,阿念就用力甩了小夭一耳光,小夭一把把她重重掀翻到地上,举起了拳头,“你还想打啊?那我们继续。”
阿念怒道:“你踹了我肚子一脚,打了我脸一拳,我扇你一个耳光,就算扯平,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小夭想了想,收回拳头,“好!”
小夭站起,捡起地上的破衣袍裹到身上,刚要拉开门闩,又回头说道:“你和相柳的事情,只有你我知道,我不会告诉颛顼,你自己也把口封死了。”
小夭拉开了门,侍女们呆呆地看着她。
小夭走回明瑟殿时,侍女们也都呆呆地看着她,胆子大一些的珊瑚结结巴巴地问:“王姬,谁、谁打了你?”
小夭走到水镜前,左脸上一个鲜明的掌印,小夭想着阿念脸上的青紫,笑道:“这宫里除了另一个王姬,还有谁敢打我?不过,我也没让她好过,你们如果想看她的热闹,赶紧去看。”
侍女们依旧呆呆地站着,小夭说:“如果不想去看热闹,就帮我准备洗澡水,我身上一股海腥味,难受得很。”
侍女们这才回神,赶紧去准备沐浴用具,珊瑚还去找了伤药。
小夭洗完澡,上好药,吃了点东西,对侍女叮嘱:“我睡两个时辰,记得到时间一定要叫醒我。”
小夭美美地睡了一觉,睡起后,让侍女帮她准备外出的衣服。
小夭说道:“要舒服点的。”话刚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道:“也要好看的,既舒服又好看。”
侍女们都低头偷笑,珊瑚拿起一套栀黄铯的衣裙说道:“这衣服虽然要束腰,但只要别像穿礼服时束得那么紧,其实穿着很舒服的。王姬觉得昨晚的穿着难受吗?”
“除了有点累赘外,倒不难受。”小夭笑道:“那就这套了。”
穿好衣服,小夭在镜子前看了看自己,哀叹,有阿念的五指印在,其实是白打扮了!
珊瑚已经给她准备好和衣裙配套的帷帽,小夭戴起帷帽,乘云辇出了宫。
颛顼说丰隆明日离开,想来璟也应该是明日清早就会离开。这一别,再见不知道又是何时,所以小夭想在他走前,再见他一面。
到了瀛州山涂山氏住的庭院,守门的仆役说:“璟公子去逛街了,估摸着是因为明日就要离开,想买些五神山的特产带回去送人。”
小夭本以为璟会休息,没想到他竟然和颛顼他们一道出去了,看来他不想有人知道他昨夜一夜没睡。想起他那两个精怪的狐尾人偶,如果他有心隐瞒,外人倒的确很难确定他的行踪。
没找到人,小夭有些恹恹的,一时又不想回去,只能无聊地去瀛州岛上闲逛。
上一次逛瀛州岛,还是小时候,和现在很是不同,那时的瀛州岛只有一些低等的神族居住,美则美矣,可是没什么生气。现在却有不少人族,时而还能看到妖族,熙来攘往,很是热闹。每个人都生活得平和满足,所以行为举止自然而然非常有礼。
小夭不禁为自己的父王骄傲。回来之后,也许因为长大了,她能感觉到父王并不快乐,但父王说他用所有换取所要,这大概就是父王想要的吧!
小夭看到一套珊瑚做的妆盒,从小到大约摸有十二件,小的可以用来装胭脂粉黛,大的可以用来装发簪首饰。小夭想到侍女珊瑚的名字,想着如果不太贵的话,把这买去送给珊瑚倒是不错。她走过去,拿起一个看了看,做工的确不错,问道:“多少钱?”
店家还没回答,旁边一个女子拿起一个妆盒看了一眼,说道:“这我要了,抱起来。”
小夭倒不是非要不可,只是觉得旁边的女子未免太霸道,懒得搭理她,只对店家说道:“是我先看中的东西,先问的价,如果我没说不要,应该不能卖给他人。”
店家对那位女子抱歉地说:“买卖东西的确是如此。”
女子立即说道:“不管她出多少钱,我再给你两倍。”
另一个女子说道:“做工凑合,但珊瑚不好,妹妹若想要这样的东西,回头我命工匠用归墟的珊瑚专门给你雕刻一套。”
小夭听她们声音有点熟悉,这才回头去看,竟然是馨悦和意映。
丰隆和颛顼他们正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提东西的仆役。馨悦对一个仆役说道:“把这套珊瑚妆盒收起来。”她又转头瞅了一眼小夭,对意映说:“我又不是那没见过好东西的女子,哪里看得上这种玩意儿?不过是看着新奇,买回去赏下人的。”
小夭不擅长用言语压制馨悦这种人,此时,小夭真希望阿念和海棠在,想起当时海棠问馨悦的婢女要一捆扶桑神木的事,小夭不禁笑起来,对馨悦说:“小姐喜欢,就拿去吧。”
颛顼说:“小夭?竟真是你!你怎么来逛街了?”
小夭道:“我有些无聊,就随便来逛逛。”说着话,偷偷往璟那边看了一眼,看到他黑眸中洋溢着喜悦,小夭也不禁抿着唇角笑起来。
虽然只是两句平常的对话,可颛顼和小夭显得十分亲昵,馨悦警惕地盯了一眼小夭,似笑非笑地对颛顼说:“你的红颜知己倒真是不少,随便逛逛都能碰到一个。”
丰隆和篌都笑起来,颛顼微微咳嗽了一声,向众人介绍道:“你们昨晚不都闹着要见我表妹吗?这位就是我的表妹。”
丰隆一下不笑了,众人也都神色郑重起来。丰隆和小夭见礼,抬起头时,仔细看了小夭一眼,可惜面纱遮掩,看不到纱下的容颜。
小夭向众人回了一礼,暗暗留意涂山篌。本以为那样的人纵使五官好看,气质也应该猥琐,可没想到他竟然出乎意料的俊朗。他和璟的眉眼有五六分像,不过他的更硬朗,透着几分桀骜,唇角有一道淡淡的伤疤,让他即使笑,也带着一分凌厉。
馨悦把那套珊瑚妆盒拿给小夭,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明日就要走,难得见到一套别致的礼物,所以心急了,这套妆盒还请收下,就算作纪念我们不打不相识。”
小夭暗赞,不愧是两大家族培养出的子弟,她看颛顼,颛顼微微颔首,小夭笑着接过,“谢谢你。”
馨悦高兴地说:“逛街市人越来越热闹,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吧。”
“好啊!”小夭答应了。
几人边逛边说话,小夭的话不多,不过众人都很照顾她,所以一行人倒相处得不错。
馨悦和丰隆又买了不少东西,跟来的侍从手里全都拿得满满当当,馨悦苦笑着说:“你们可别笑我们,我们父母两边都是大家族,来了一趟五神山,如果不带点东西回去,说不过去,可送了甲,就必须送乙。”
篌道:“我们不会笑,只会羡慕。”
馨悦笑起来。
小夭心想,馨悦对篌倒不错,并没有显得和对璟不同。
馨悦说:“不行了,逛不动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吧。”
颛顼笑说:“知道你要不行了,那边有间酒肆,菜做得也不错,反正也快要吃晚饭了,不如我们就在那边喝点酒吃点东西,算作我为各位饯行。”
颛顼带着大家走进了酒肆,酒肆的老板应该认识颛顼,亲自迎了出来,带他们去天井坐。
天井被两层高的屋子围着,四四方方,二楼种了不少藤萝类的花草,可店主人并不让那些藤萝攀援,而是让它们直直地垂落下来,犹如绿色珠帘,有的藤萝上结着鲜红欲滴的朱红果子,有的藤萝上开着紫色、黄铯的小花,坐在天井中,满眼青翠烂漫,倒好似坐在了山野中。
馨悦瞅着颛顼笑赞:“是个好地方。”
店主请众人落座,大坐榻上放着一张四方的大几案,要两人一边,小夭不知道颛顼的打算,迟疑间,已经被馨悦笑按在丰隆身边坐下。馨悦坐在小夭左手,和颛顼一边。璟和意映则恰坐在了小夭和丰隆对面。篌独坐了一边,和颛顼对面。
店主上了四五种酒,有浓烈的,也有清淡得像蜜水一般的,又端了七八碟精致的小菜和一些瓜果,由众人选用。
看颛顼点头表示了满意,店主立即退下。
丰隆笑道:“看这架势,你不像客,倒像是主人。”
颛顼笑道:“对你们不敢欺瞒,我的确算是这里的主人,我喜欢酿酒,自己一人喝终究没意思,索性就开了几个店。”
馨悦生了兴趣,叽叽喳喳地询问,意映和篌也是不是Сhā嘴说几句,谈得十分热闹。
丰隆用干净的筷子夹了一小碟小玉瓜给小夭,低声道:“我看你刚才第一口吃的就是这个,应该是爱吃的,却夹得很少,若觉得远了,我帮你夹。”
小夭扫了一眼璟,夹了一块小玉瓜放进嘴里,对丰隆说:“谢谢。”
丰隆几种酒都尝过后,倒了一杯清甜的果子酒给小夭,“你尝尝这个。”
小夭接过后,低声说道:“你和他们聊吧,不必特意照顾我。”
馨悦耳朵尖,Сhā嘴道:“我哥哥平日里可不是这样,别人照顾他,他都不稀罕,更别提照顾别人了。我看他今日也的确有些异样,连对我对从未这么小心体贴过。”
丰隆低斥道:“别胡说!”
馨悦做了个鬼脸,对璟说:“璟哥哥,你和哥哥熟,你说我有没有胡说?”
璟微微笑了笑,“没有胡说。”
丰隆不满,用手指点点璟,对意映说:“好嫂子,快帮我堵上他那张嘴。”
意映羞得脸通红,扫了一眼篌,嘴里说着:“别乱叫!”动作却很殷勤,帮璟拿了些距离璟远的小菜,又帮璟倒了酒。
丰隆摇头,笑道:“这可不算堵上!”
颛顼和馨悦都笑着起哄,意映也不介意,双手端起酒盅,递到璟唇边,柔声说道:“请用。”
璟僵坐着,没有动,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意。
众人哄笑,丰隆说:“咦?往常也不见你扭捏,今日倒端起来了。”
璟垂着眼,就着意映的手,一口饮尽了酒。
颛顼和丰隆边鼓掌边笑,丰隆赞道:“还是嫂嫂爽快!”
篌也抚掌大笑,意映盯了一眼篌,笑靥如花。
小夭觉得气闷,一口气吃完了碟中的小玉瓜,丰隆立即又帮她夹了一碟。
意映说:“小夭,这里没有外人,戴着帷帽多憋闷,把帽子摘了吧。”
馨悦附和道:“是啊,是啊。”
小夭抱歉地说:“不是不想摘下帽子,而是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脸上突然长了疹子,实在不好见人。”
意映和馨悦都遗憾地叹气,馨悦甚至一边长长地叹气,一边对哥哥说:“不要怪妹妹不帮你,而是老天不帮你。”
店主带着两个婢女,把冷菜都撤了,上了热菜,有拿了几坛酒。
馨悦尝了一口,对颛顼说:“不错。”
颛顼笑道:“得了你的赞,回头我要重赏厨子了。”
众人转而说起了大荒内的各个家族,以及近几十年都有哪些杰出子弟,私下里都喜好些什么。你说几句,我说几句,看似闲聊,却又处处透着玄机。
璟一直沉默,静静地喝着酒,众人大概已习惯他这个样子,都不奇怪。不过,他看似在出神,可每次丰隆或颛顼突然和他说什么,他总能正确地回答,可见他对身边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小夭抓了烈酒的酒坛过来,一杯杯地喝着,渐渐地骨头软了,身子如猫一般缩着,一手撑着头,一手端着酒杯。
丰隆新奇地看着她,也不说话,提着酒坛陪她喝,待她喝完一杯,就给她倒一杯,自己也饮一杯,两人好似在拼酒。
颛顼看到了,笑道:“丰隆,你别把我妹妹灌醉了。”
丰隆叹道:“谁灌倒谁还不见得。”
颛顼知道小夭的酒量,笑笑不再说话。到后来,果然是丰隆先醉了,其他人也喝得晕晕乎乎,也不知道谁提议要出海,众人都不反对。
距离酒肆不远处就有个码头,颛顼命人去准备船,众人真乘了船扬帆出海。
到了船上,被海风一吹,都清醒了几分。也许因为明日要离别,可也许更因为年轻,离别之时年少放纵的一个借口,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我敬你一杯,你再敬我一杯,继续喝酒。
意映喝醉了,拉着馨悦在甲板上跳舞;丰隆看到一尾大鱼游过,说要去海下捉鱼,扑通一声就真跳进了大海。颛顼被吓了一跳,馨悦笑着叫:“不用担心!他可是赤水家的人,一见水就发疯!淹死了谁,也淹不死他!”
颛顼毕竟还是不放心,想找个侍从下海,可一共只来了一个开船的侍从,篌端着酒杯道:“我去陪他捉鱼。”说完,也跳进了大海。
颛顼站在船头张望,意映悬空坐在船舷上,踢踏着双脚,笑着说:“不用担心,他从小到大都不知道猎了多少海兽了,只怕待会儿真要带几条大鱼回来。”
颛顼的酒气上涌,头有些疼。
意映笑问馨悦:“我要去捞月亮,你来吗?”
馨悦摇摇头,指着她说:“你真醉了。”
扑通一声,意映跳进了水里。
馨悦叽叽咕咕地笑,颛顼无力地说:“我应该还是不用担心吧?”
“不知道,我不清楚她的水性,不过,下去不就知道了。”她拉住颛顼,颛顼说:“我不会游水,你知道的。”
“我知道你不会游水。”馨悦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好似最璀璨的星星,她蛊惑一般地对颛顼说:“随我跳下去!”
颛顼不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馨悦。馨悦仰着头笑,媚眼如丝,“敢不敢把你的命给我?”说完,她凝视着颛顼,一步步倒退着走到船边,一个倒仰,翻进了海里。
颛顼笑了笑,走过去,干脆利落地也跳进了大海。
小夭端着酒杯,趴在船舷上,笑着又喝了一杯。如果不是昨日夜里被相柳那死魔头逼得在海里泡了一夜,她也真想跳进去。
璟默默走到她身后,小夭回身,滑坐到甲板上,嘲讽道:“现在你敢接近我了?”
璟不吭声,小夭举起空酒杯,璟拿起酒壶,帮她斟了一杯。小夭把酒杯递给他,璟接过,以为是要他喝,刚要喝,小夭半撩开面纱,指指自己的唇。
璟把酒杯凑到小夭唇畔,小夭就着他的手,慢慢地饮完。
酒气上涌,小夭头发沉,两边的太阳岤直跳,胃里也有些翻涌。她知道自己是真醉了,推开璟的手,闭目靠着船舷,等着那股难受劲儿过去。
璟拿了个小药囊,凑在小夭的鼻端,让她嗅着。
小夭道:“你倒是没忘记我教你的东西。”
“永远都不会忘记。”
“看到丰隆对我好,你心里难受吗?”
“难受。”璟沉默了一瞬,慢慢地说,“很难受。”
小夭笑起来,“听到你难受,我倒是挺好受。”
璟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谁打了你?”
小夭道:“阿念,我踹了她一脚,打了她一拳,扯平。”
璟的指尖凝聚了灵力,轻抚着小夭脸上的红肿,小夭推开他的手,“你娘的眼光不错,防风意映会是个很好的妻子,你和她很般配。”
璟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垂下了头,喃喃道:“我就知道早上是在做梦,我开心了一整天,下午在街头见到你时,我以为你是来看我的,我真的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璟呆呆地坐在甲板上,无声无息。
小夭想起刚被她救回医馆的十七,从不发出任何声音,总是无声无息地躺着,小六给他什么他接受什么,他自己既不表达痛,也不表达饿或渴。有时候小六觉得他已经死了,用手去摸他的脖子,直到感受到他的脉搏,小六才会相信这个人还活着。
小夭只觉心里搅得难受,一阵翻江倒海,忙站起趴在船栏上,哇一声吐了出来。
璟轻抚着她的背,待她吐完,又把水递给她,让她漱口。
小夭头重脚轻、耳鸣目沉,璟扶着她,小心翼翼地让她坐下。
璟把她脸上的碎发往后拢,小夭突然抱住了他的腰,喃喃说:“我今天下午真的是去看你的,不信你回去问看门的仆役。我去找你,没找到,才去街上乱逛的。”
璟紧搂着小夭,额头抵在小夭的头发上,只觉短短一会儿,他跌落了深渊,正以为万劫不复时,却又飞上了云端。
他感觉小夭身子直往下滑,低头看她,她竟然醉睡了过去。璟忍不住笑,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小夭靠躺在他怀里。
海风轻轻吹动,海潮轻轻摇动着船,他望着天上的圆月,只想就这么过一夜。
璟看了一眼身旁的酒坛,将一只手放在酒坛上,只见白烟从酒坛中逸出,渐渐地笼罩了整艘船。从外面看过来,整艘船像被大海吞噬了,什么都再看不见。
璟低头看着熟睡的小夭,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痕,又一点点用指尖描摹着她的轮廓。一遍遍描摹,直到纵使他被剜去双目,依旧能清晰地看见她。
一个多时辰后,小夭轻轻动了下,喃喃叫:“十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璟微笑地看着她,小夭说:“我好像睡了一觉。”
“嗯。”
“他们还没回来?”
“没有。”
小夭感叹:“平时一个比一个老成稳重,没想到竟是一群疯子。”
璟对小夭说:“我对意映无心,意映对我也绝对无情,这次回去后,我就会和奶奶说取消婚约。”
“嗯?嗯……”小夭的脑子还晕着,一瞬后,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她对你那么温柔体贴……”
璟打断了她,“小夭,我曾经遇到过不少对我有意的女子,我明白女人真正动情时看男人的目光,不管意映举动多温柔体贴,却从未那样看过我。而且,我现在……”璟抚了抚小夭的鬓角,“我知道渴望得到一个人的感觉,我不会判断错!”
小夭轻嘘了口气:“那就好。”
璟很是心酸,小夭没有亲眼看到,私下无人时意映看他的眼神,所以小夭总不相信他是残缺的,总不相信意映会嫌弃他,她以为他在别人眼中和在她眼中一样。
小夭忽然间想到什么,兴奋地坐了起来。“既然她不要你,你回来做我的十七吧!”她的眼眸熠熠生辉,“你当年不是说担心不回去的话,涂山篌那个疯子会伤害我和老木他们吗?可是玟小六已经失踪了,我现在是高辛王姬,涂山篌伤害不了我,你可以到我身边做十七。”
璟凝视着小夭,沉默不语,眼中有哀伤。
小夭渐渐冷静了,自嘲地说:“我是不是又说了傻话?”璟已经失踪过一次,如果再来一次,别说篌,只怕涂山家的太夫人不见尸体都不会罢休。
璟低声道:“你没说傻话,只是有些事情变化了。我回去之后,才发现大哥正把涂山家带入危险中,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我怕他会毁掉整个涂山氏。小夭,给我一些时间,好吗?让我想办法安排好一切。”其实,不仅仅是整个家族的安危,有些话他没有办法说出口。如果眼前的人还是玟小六,他只需是叶十七,隐居在一个小镇上,他们就可以相伴一生,可她是高辛王姬。当看到那一场盛大的拜祭仪式时,他就明白了,他们俩都回不去了。有资格守在小夭身旁的男人绝不会是一个藏头缩尾的男人,他要想一世陪伴小夭,就必须取消婚约,以涂山璟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走到小夭身旁。
小夭笑了笑,低声说:“你有十五年的时间。璟,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因为我答应过要一辈子听你的话,所以……”璟的额头抵着小夭的额头,虔诚地祈祷:“请为我守住的心。”
小夭的指头Сhā进他的头发中,笑着抓他的头发,“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个狡猾的人。就算我想忘记,你也会不停地变着法子提醒我,一边说着不敢奢望,一边却又绝不放手。”
璟的声音很痛苦,喃喃说:“我只是……没有办法……我知道你值得更好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小夭忙说:“我明白、我明白。”
璟低声说:“你不明白。”
小夭很老实地承认:“是不明白,可我总得说点什么安慰你啊!”
璟轻声笑起来,叹息道:“他们要回来了。”
小夭看看天色,“天都快亮了,也该回来了。”
璟又看了一会儿小夭,要把帷帽给小夭戴上,小夭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戴,咬着唇,闭上了眼睛。
璟轻轻地吻住了小夭的额心,直到不得不离开,他才抬起头,把帷帽给小夭戴上。
小夭躲到了船舱后,整理头发和衣裙,听到馨悦、颛顼、丰隆的说话声,小夭一抬头,却看见璟的头发刚被她十指Сhā进去,抓得乱七八糟。此时连提醒璟都已经来不及,更何况整理头发,小夭的脸色变了。
却看璟一边站起,一边随手解开了束发的发冠,满头青丝如银河泻九天,披落在他背上,飘散在海风中。他侧倚着船栏,几分慵懒,几分随意地看着东边天空初露的晨曦。
小夭一瞬间看得心如鹿撞,怦怦直跳。颛顼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听到惹得所有人都看着她。
颛顼推了她一把,“你在想什么?”
小夭忙道:“啊,你们回来了。”脸刹那涨得通红,幸亏有面纱遮住,没有人能看到。
璟却似乎明白了,眼中飞溅着喜悦。
馨悦叽叽呱呱地抱怨,说他们记错了船的位置,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船,又担忧地说,一直没碰到意映和篌,希望他们别出什么事情。
正在抱怨,看到意映向着船游来,馨悦哈哈大笑,跑到船边,把意映拉上去,“你是不是也没找到船?”
意映愣了一下,笑道:“是啊。”
璟说道:“船舱里有清粥小菜,你们如果饿了,就先吃点。”
几个游了一夜水的人都进了船舱,小夭和璟也跟了进去。
丰隆问小夭,“要喝点清粥吗?”
小夭忙到:“我自己来,你吃你的吧。”
颛顼似笑非笑地瞅着他,小夭瞪了颛顼一眼:你也好意思来嘲笑我?
意映和馨悦也不知道是因为累了,还是困了,都十分沉默。小夭也不想说话,只听见丰隆和颛顼偶尔交谈一句。
待几人吃完,侍从要开船时,篌仍没回来。
馨悦担心地说:“篌哥哥不会出事吧?”
丰隆看向璟,璟道:“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有事,我让小狐去找找他。”璟说着话,从他的袖中跑出一只像是烟雾凝结的九尾狐狸,九尾狐却没有离开,而是朝着一个方向叫了一声,又缩回了璟的袖中,消失不见。
璟道:“篌回来了。”
不一会儿,只见篌从远处飞驰而来。脚下踩着一条凶猛的大鱼。他上半身赤祼着,露出紧致的古铜色肌肤,衣服被他撕成一缕缕,做成了一条缰绳,像马笼头一般勒着大鱼的头,他双手拉着缰绳,驱策着大鱼在海中驰骋。照样在他身后冉冉升起,篌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男性最纯粹的阳刚魅力。
馨悦和意映都扭过了头,假装被别处的风景吸引,小夭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篌,带着几分欣羡,扬声问道:“它听话吗?”
篌笑着没说话,只是策着大鱼,灵活地围着船绕行了一圈。小夭不禁鼓掌喝彩,笑道:“这个好玩,以后我也找个这样的座骑,就不用辛苦游泳了。”
颛顼嘲笑道:“别做梦了,就你的灵力还能制服这种鱼怪?它那你做点心还差不多。”
小夭叹气,也是。
篌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朝着鱼身的某处一拳击下,手探进了鱼腹中,掏出一个鸽子蛋般大的血红宝石,就着海水洗干净血污,跃上了船。
那块血红的宝石晶莹剔透,在阳光下发出璀璨的光芒。馨悦的眼睛一亮,对篌说:“篌哥哥,能把它转让给我吗?”她虽然说的是转让,但她难得开口要东西,以篌的脾气,肯定就直接送给她了。
但是,馨悦没有想到,篌抱歉地笑笑,说道:“这块鱼丹红我有用,回头我让人再找给你。”
馨悦勉强地笑笑,什么都没说,走到意映身旁,和她一块儿张望着朝阳下的大海。
人已到齐,颛顼下令开船,船向着瀛州的码头驶去。
篌进船舱去洗漱换衣,小夭问丰隆:“那是什么宝石?”
丰隆笑道:“这船上有涂山家的人在,我可不敢谈宝石。”他扬声把立在船尾的璟叫来,“璟,小夭向知道篌猎取的鱼丹红是什么宝石。”
璟走到小夭身旁,解释道:“其实,那就是深海鱼怪的内丹,鱼怪的内丹色泽鲜艳,人们根据它们最主要的颜色叫做鱼丹红、鱼丹紫……鱼丹红是最常见的鱼丹,可纯净到像这块这样一丝杂色都没有的,却极其罕见。鱼丹可以做首饰、佩饰,还可以入药。如果是品级好的鱼丹,炼制成宝器,含在嘴中,可以延长人在水下的时间。”
本来璟说话时,小夭就走神了,可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有了兴趣,“什么算品级好?刚才的那块算是吗?”
“颜色越纯净,品级就越好,刚才的那块算是最好的鱼丹了。”
丰隆对小夭说:“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你若想要,我回去问问爷爷。”
小夭忙道:“我就是看着好看,随口问问。”
朝阳下的大海犹如撒了金粉,闪耀着万点金光,一群群白色海鸟在海面上盘旋,倏忽来去。
一时间,三人都眺望着壮阔美丽的大海,默默不语。
小夭仗着有帷帽遮掩,偷偷地看璟。
璟很快就察觉了,垂下眼眸,唇角抿着笑意。小夭也笑,虽然不能说一句话,甚至不能站得太近,可又觉得心意相通,很亲密。
船靠岸了,众人都下了船。
丰隆和璟他们的侍从早已把行李收拾好,运到了赤水家的大船上,他们只需再登上船,就可以从水路返回中原。
颛顼带着小夭和众人一一告别,有长袖善舞、能言善道的颛顼在,小夭只需行礼、道谢,说再会。
和丰隆、馨悦道别时,馨悦眼眶有点红,和哥哥一边上船,一边还回头看颛顼。和篌道别时,篌洒脱地抱抱拳,转身上了船。和璟、意映道别时,颛顼和意映两个能说会道的依依话别,璟和小夭都沉默着。
璟走上了船,站在船栏旁,看着小夭。
船开了,颛顼向他们挥手,小夭却只是静静地站着,海风吹得她的面纱贴在脸上,露出隐约的轮廓,一袭栀黄的衣衫,亭亭玉立,犹如朝阳下迎风而开的一朵栀子花。
璟一直凝视着她,直到她消失在海天间,他才缓缓闭上了眼睛。小夭,小夭……
颛顼和小夭乘云辇回承恩宫。
颛顼把小夭的帷帽拿下,摇头叹气,“你居然被阿念扇了一耳光?我得去看看她被你打成什么样了。”
小夭道:“我和她之间的问题基本解决了,至于将来会如何,就看两人间的机缘了。”
颛顼含着丝笑,说道:“我刚问了船上的侍从,他居然和我说昨夜睡着了,你和璟玩得可好?”
小夭笑瞅着颛顼,反问道:“某人连命都不要地跳进了海里,玩得可好?”
颛顼不在意地说:“如果我只是羲和部的一个普通子弟,她再意动,也不过是逗着我玩。我不动心,是不知好歹,我动心,是痴心妄想,反正都是她解闷的乐子,现在她想玩真的,那就拭目以待呗!”
小夭困惑地问:“你们男人是如何判断出一个女人是真心还是假意呢?即使是真心,有如何知道这真心是哪种真心呢?要知道真心也分很多种,有的真心要一点波折没有;有的真心能经历八十难,八十一难就不行了;有的真心只能共贫贱;有的真心只能共富贵;有的真心平时看不到,大难时却显了;有的真心平时相敬相护,大难时却飞鸟各投林。这世间很多白头到老的男女,其实并不见得是真的一心一意、坚不可摧,只是没有碰到考验罢了。”
颛顼笑起来,“你这一串子话绕得我脑袋都疼了。你要问我具体如何判断,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感觉罢了。一颗冷心、一双冷眼,经历得多了,自然看得分明。”
小夭问:“万一看错了呢?万一错把只能经历八十一难的真心,看作了百折不变、千险不改的呢?”
颛顼温柔地说:“保证不会犯错的方法你知道的,就是一颗冷心。”
小夭笑皱皱鼻子,“我以为你有什么好方法呢!”
“我没有,我想就连咱们那位精明冷静到让人恐惧的祖父也没有法子真正看透人心。”
小夭无奈地淡笑,“轩辕黄帝!”
颛顼说:“奶奶、爹娘、姑姑,还有大伯和二伯的墓已经太多年没有人祭拜,也不知道荒凉成什么样子了。明年,姑姑的忌日,我要站在朝云峰上。”
小夭的眼中浮出隐隐的泪花,点了下头,“好!”
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伤
当春风吹过中原大地时,高辛大王姬向黄帝写信请求,希望能在母亲忌日时,去轩辕祭拜远葬在轩辕山的母亲,尽一份孝心,也希望代母亲在黄帝膝下略尽孝心。
信是大王姬亲笔所写,落着大王姬的印鉴,由俊帝派特使送到黄帝手中。
黄帝看完后,让近侍向所有臣子宣读了信,于情于理,都没有人能反对一个女儿祭拜母亲和想见外祖父的要求,所以众官员商讨的自然只能是如何接待高辛王姬。如果只是高辛王姬,并不难办,可她不仅仅是高辛的王姬,她还是黄帝的外孙女,她的母亲为轩辕战死。商讨的结果,在不越制的情况下,自然是越隆重越好。
当桃花开遍中原大地时,小夭离开五神山,颛顼作为小夭的表兄,在小夭的要求下,陪同小夭一起赶往轩辕山。
仲春之月的第二十三日,小夭到达轩辕城,小夭的两个舅舅轩辕苍林、轩辕禹阳带着五位表弟,和一众官员来迎接小夭。
扰攘一番后,苍林对小夭说:“本该在上垣宫接见来使,可父王年纪大了,行动不方便,这些年又不耐烦见人,所以由你七舅舅设宴款待使团,父王就不接见他们了,只在朝云殿等着见你。”
小夭笑道:“好的,那就请舅舅带我去拜见外祖父。”
苍林道:“王姬,请!”
几分苍林的侍从好似不经意地把颛顼隔绝在外,显然没有人认为颛顼也该去轩辕山。小夭站在云辇前,问道:“颛顼表哥不一起去吗?”
苍林笑得和蔼,“父王并没有说召见颛顼,已经为颛顼安排好住处,王姬不必担心。”
一位小夭还没记住名字的表弟笑道:“姐姐放心吧,我们回陪着大哥的。”
小夭笑了笑,向着颛顼走去,轩辕的侍从想拦,小夭笑盯着他们,好似在问,你们有胆子拦我?而随小夭来的高辛侍卫们已经手按在了兵器上。众人迟疑间,小夭走到颛顼面前,拉住了颛顼的手,对苍林半撒娇半赌气地说:“以前住在朝云峰时,都是颛顼表哥陪着我,如果表哥不陪我去,那我也不要去了!”
苍林笑道:“不是舅舅拦阻,而是父王没有召见他,我们实不敢擅自做主。”
“若外祖父怪罪,自然由我担着,不用舅舅担心!”小夭拽着颛顼就想登上云辇,两个轩辕侍卫拦住了他们,不许小夭上辇车,小夭盯着苍林:“颛顼表哥真不可以去?”
苍林说:“王姬见谅!”
小夭的脸色沉了下去,扬声对所有高辛侍卫下令:“既然轩辕不欢迎我来,立即返回高辛!”小夭拖着颛顼就走。
高辛侍卫们立即开道,排列出整齐的队形,竟然真的打算立即返回高辛。苍林看小夭不像是假装,着急了,“王姬,不可胡闹!”
小夭怒气冲冲,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我胡闹?有人会不惜万里迢迢跑这么远来胡闹吗?我堂堂高辛大王姬,有什么东西是在高辛得不到的?我母亲为轩辕百姓战死,我不远万里来祭拜母亲,诚心诚意要拜见外祖父。只是想让自小就熟悉的表兄陪我一起,轩辕侍卫却阻我登上云辇,我倒是要请全天下的百姓为我评评这个理,是我胡闹,还是轩辕无礼?”
苍林哪里想得到小夭的性子竟然这么泼,居然像泼妇骂街一般嚷嚷,若今日真让小夭就这么走了,把事情闹出去,他可就要被万民咒骂了,父王也必定发怒。苍林只得忍下,安抚道:“王姬误会了,绝无人敢阻止王姬上车。”
所有轩辕侍卫都退让到一边,小夭看目的已经达到,见好就收,拉着颛顼登上了云辇。
待云辇腾上云霄,小夭看向颛顼,颛顼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唇紧紧地抿唇。二百多年前,年少的他在四位王叔的逼迫下,孤身一人离开了轩辕山,当时,他站在船头,回身看着渐渐消失的朝云峰时,就在心中发誓:我一定会回来!
云辇停住,婢女们恭请王姬下车。
颛顼和小夭下了车。
颛顼仰头看着宫门前的匾额,上面是祖母亲笔写下的“朝云殿”三个大字,他不禁在心内说道:奶奶,爹爹,我回来了!漂泊异乡二百多年的我回来了!我让你们久等了!
小夭也仰头看着匾额,三百多年前,这座宫殿里,曾盛满了她和亲人的欢笑,今日归来,却只剩下了她和颛顼。
颛顼和小夭相视一眼,两人同时举步,一起跨进了殿门。
小夭面无表情,走得很慢,颛顼随在她身后,也是慢慢地走着。
小夭走进了前殿,一个须髯皆白、满脸皱纹、苍老清瘦的老头歪靠在榻上,好似过于疲惫,正合目而睡。听到小夭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小夭,视线依旧锐利。
小夭和颛顼不知为何,都想起了弥留时的祖母,他们心头一酸,齐齐跪下,不约而同地说道:“孙女(孙子)回来了。”
黄帝微微抬了下手,“过来。”
小夭和颛顼磕了三个头后,才起身,走到黄帝的榻边。小夭随性惯了,一ρi股就坐在了榻上,颛顼却是恭敬地站着。
黄帝看着小夭,“你长得不像你娘,不过你这脸形、嘴巴倒是真像你外祖母,简直和我遇见她时一模一样。”
小夭记忆中的外祖母容颜枯槁、满脸皱纹,小夭实不知道究竟像不像,只能微微一笑。
黄帝好像猜到小夭所想,说道:“你外祖母也曾和你一般年轻过,她的美貌和才华曾名满大荒,很多好儿郎都想求娶她,可惜,她选错了人。”
小夭愣住,不知道该接着说什么,既不能说外祖母的确嫁错了人,更不愿说外祖母没有嫁错。因为她也的确有感觉,外祖母和外祖父只怕不和,在外祖母去世前那几年,外祖父从未来看过外祖母,准确地说,除了外祖父提着剑想杀母亲那次,小夭从未在朝云殿见过外祖父。直到外祖母去世后,外祖父重伤,才搬到了朝云殿。
小夭的沉默像是认可了黄帝的说辞,黄帝却未介意,依旧微笑地凝视着小夭。
黄帝看向了颛顼,微笑散去,不像看小夭时的温和欢喜,而是苛刻挑剔的。颛顼没有低头,只是微微低垂着眼眸,任由黄帝打量。
半晌后,黄帝才说:“我还以为你被高辛的风流旖旎消磨得和已经忘记了怎么回来。”
颛顼跪下,“孙儿让爷爷久等了。”
“你回来是为了什么?”
颛顼刚要回答,黄帝说:“想好了再回答,我要听藏在你心里的话。”
颛顼沉默了一会儿,目视着黄帝,坦然地说:“我想要轩辕山;还有个原因,也许爷爷不相信,但我的确相见爷爷。”
黄帝不为所动,冷冷地说:“你的两个王叔、五个弟弟都想要轩辕山,你若想要,自己想办法,我不会帮你。就如这回朝云峰的路,只有你自己走到我的面前,我才会见你。”
“是。”
黄帝微合了双眼,说道:“不要怪我心狠,你若不凭借自己的本事拿到,即使给了你,你也受不住。”
“孙儿明白。”
黄帝道:“你们下去休息吧,我住在你祖母以前的屋子,别的屋子都空着,你们想住哪里就住哪里。我不喜人声,殿内的侍女很少,你们若不习惯……”
小夭Сhā嘴道:“没什么不习惯的,外祖母在时,也是没几个侍女,我记得后殿的荒草长得和我一样高,我和哥哥还在里面捉迷藏。”
黄帝闭上了眼睛,笑着挥挥手。
小夭和颛顼轻轻退出了大殿,两人沿着朱廊,绕过前殿,到了他们以前居住的偏殿。庭院内长着高高的凤凰树,树冠盛大,开着火红的凤凰花,一切仿若当年,凤凰树下的秋千架却已无影无踪。
小夭神情恍惚,像是做梦一般走过去,一阵风过,满天花雨簌簌而落,小夭伸手接住一朵花,拔去花萼,放进嘴里吮吸花蜜吃。她笑着回头,对颛顼说:“哥哥,和以前一样甜。”她把一朵花递给颛顼,颛顼接过,也放进嘴里吮吸了一口。
他们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一个是跟着小夭来轩辕的珊瑚,一个估计是指派来服侍颛顼的,叫桑葚。
珊瑚问:“王姬,就住这里吗?”
“就住这里。”小夭用手指指,“我住这一间,哥哥住那一间。”
珊瑚进去看了一圈,说道:“虽然布置得很简单,但应该经常有人打扫,挺干净的,被褥帐幔也都新换过。就是这庭院内有些脏,奴婢把这些落花都扫了,看着就干净了。”
小夭道:“别扫!我小时候,四五天才扫一次,那些落花也不扫走,外祖母让堆在树下,由着它们慢慢地烂成泥。”
小夭和颛顼坐在廊下,都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凤凰花。
珊瑚知道王姬的性子,不再管她,自己忙碌起来。珊瑚胆大嘴甜,很快就和桑葚说上了话,在桑葚的指点下,两人准备好洗澡水。小夭和颛顼都是早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人,没要她们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等两人洗完澡,珊瑚和桑葚端来晚饭,小夭和颛顼就坐在廊下,吃了晚饭。
用完饭,小夭让珊瑚和桑葚去休息。她和颛顼沿着小径,慢步去后山,后山的桑林依旧郁郁葱葱,和外祖母在世时一模一样。小夭仰头看着桑树,“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吃桑葚了。”
“姑姑喜欢吃冰过的,那时候你们在五神山,我还没见过姑姑和你,可奶奶一看到桑葚就唠叨‘你姑姑最喜欢吃冰葚子了,五神山只怕没有好的桑葚,我们做好了,派人给你姑姑送去’,我还帮奶奶采摘过桑葚,一起做过冰葚子。”
小夭甜甜地笑起来,“每年都有人来给娘送冰葚子,娘舍不得多吃,每天只拿一小碟,因为冰冰甜甜酸酸的,高辛又热,我也喜欢吃,每次都和娘抢着吃。觉得不够吃,让侍女也去采了桑葚做冰葚子,可味道始终和外祖母送来的不一样。”
颛顼微笑着说:“等今年桑葚好了,我做给你吃,保证和奶奶做的一模一样。”
小夭笑点点头。两人都知道不可能一模一样,但失去的已经失去了,他们都不是喜欢沉湎于过去的人。
两人慢慢地散步,多数时候都是沉默,偶尔想起什么,提起时,都是快乐的事,也都是笑着回忆。
直到深夜,他们才回了屋子,各自休息。
小夭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没有,躺在小时候睡过的榻上,她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睡得十分酣沉。
第二日,直到天大亮,她才起来。珊瑚说颛顼已经离开,离开前说去见黄帝。
小夭也不着急,慢慢地洗漱吃饭,等吃完饭,她走出了屋子,看到了凤凰树下的秋千架。珊瑚笑道:“也不知道王子怎么想的,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做了个秋千。”
小夭倚着门框,笑起来,鼻子却有些发酸。
珊瑚问:“王姬,荡秋千吗?”
小夭摇摇头,慢步而走,也没刻意去寻颛顼和黄帝,只是随便地逛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以前外祖母起居的寝殿。门口立着几个侍卫,见到她,既未出声禀奏,也未出声拦阻。
小夭走进了屋子,黄帝和颛顼正坐在暖榻上下棋。黄帝歪倚着,颛顼正襟端坐,不过两人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样,都面无表情,无喜无怒,让人一点都看不出他们的心思。
小夭没理他们,依旧像是在外面逛时,边走边细细浏览,最后竟然惊讶地发现,这个屋子居然和小时候的记忆变动不大,就好似外祖母依旧生活在这里,甚至连外祖母用过的梳子、首饰都依旧在妆台上。
小夭坐在了妆台前,随手打开一个首饰匣,拿起了一套红宝石的步摇。这些首饰依旧璀璨如新,就好似女主人马上就会回来戴起它们,可其实,即使在小夭的记忆中,女主人也从未戴过它们。小夭把步摇放在发上比着,这步摇一套三支,两支四蝶步摇,一支双翅步摇,还有六支配套的长短簪,累累串串的红宝石,几乎要坠满全头,很难想象朴素憔悴的外祖母曾戴过这么耀眼炫目的首饰。
“你若喜欢,就拿去吧。”黄帝的声音突然传来。
小夭放下首饰,关好匣子,笑摇摇头,“女人戴这些东西都是为了给人看,更准确地说是吸引男人看她。如果戴上了这些,即使那个男人看了我,我又怎么知道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那璀璨耀眼的宝石?万一误会了人家的心意,却不小心搭进了自己的真心,岂不麻烦?”
黄帝愣了一下,小夭看着黄帝,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淡淡地说:“外祖母真的很喜欢过你。”
黄帝盯着小夭,好似眼中又怒意,“怎可擅议长辈?”
小夭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这人爱说话,外祖父若不喜欢听,就当没听见,反正你们装聋作哑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黄帝盯了小夭一会儿,叹了口气,“你竟然是这么个性子,和你娘、你外祖母截然相反。”
小夭嘻嘻笑起来,对黄帝做了个鬼脸,“像她们有什么好呢?不过是便宜了男人,苦了自己!”
黄帝无奈,搁下棋子,对颛顼说:“不下了,你饿了吗?”
颛顼恭敬地站起,扶着黄帝起来,“爷爷,久坐后先活动一下,再进食。”
祖孙两人在庭院内慢慢地走着,小夭倚在窗边,不禁想起了娘和外祖母,那时娘也常常搀扶着外祖母在庭院内一圈圈散步。
颛顼搀扶着黄帝走了几圈后,才扶着黄帝坐下,用了些糕点,喝了点淡茶。
黄帝漱完口、擦干净手后,好似不经意地把一块桑叶形状的小玉牌放到颛顼面前,“朝云峰本就属于你奶奶,这峰上从一草一木到整座宫殿都出自她手,守护朝云峰的第一代侍卫也是她亲手训练。我虽住在这里,但我有自己的侍卫,朝云峰的侍卫一直闲置着,既然你回来了,他们以后就听你调遣。”
颛顼给黄帝磕头,把玉牌小心地收了起来。
黄帝看他依旧喜怒不显、从容镇定,一丝满意从眼中一闪而逝。
黄帝说:“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颛顼和小夭行礼,告退。
两人走远了,小夭低声问颛顼,“哥哥,你是真的想回来陪伴照顾外祖父?”
颛顼点了下头。
小夭不解地说:“你不怨他吗?我可是有些怨他,所以刚才一直拿话刺他。”
颛顼问道:“也许因为我是男人,我能理解他的很多做法,处在他的位置,他没有错。他的选择是伤害了不少人,甚至包括祖母、爹娘、姑姑、你和我,但他成就了更多人的幸福。人们只看到他是创建轩辕、打败神农、统一了中原的伟大帝王,却看不到他所做的牺牲和他所承受的痛苦。你知道吗?就在刚才他和我下棋时,我知道他背上的旧疾在剧痛,可是他丝毫不显,每一步落子都没有受到影响,依旧保持着最敏锐的反应、最凌厉的杀气。这样的男人,即使他不是我爷爷,我也会敬重,而他是我爷爷,所以我不仅仅是敬重,还有敬爱。”
小夭叹气,“我只能说,做他的子民是幸福的,做他的亲人时痛苦的,而你这个怪胎,他对你不闻不问,任由四个舅舅对你屡下杀手,你却依旧觉得他值得你敬爱。”
颛顼笑起来,“小夭,你怨恨那两个侍女吗?如果不是她们说了不该说的话,你压根儿不用颠沛流离两百多年。”
“不,如果没有那两百多年,我不会是现在的我。如果我在父王身边平平安安地长大,也许会很幸福,可我喜欢现在的我。现在的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已经历过一无所有,不管遇见多么可怕的困难,我都可以像杀死九尾狐妖一样,手起刀落地杀掉那些困难。”
“如果没有王叔的逼迫,我不会孤身去高辛,就不会看到另外一个世界;如果没有他们一次次的逼害和暗杀,我不会变得更狡猾、更冷静、更有力量。苦难之所以能成为苦难,只是因为遇到它们的人被打败了,而我们打败了苦难,并把它们踩碎,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变成了属于我们的力量,所以,我们从不会把苦难看作苦难。爷爷和我们是一样的人,正因为他明白,所以他才选择了放手。”
小夭笑起来,“好吧,好吧,说不过你,以后我注意一些,不再刺激外祖父了。”
他们已经走到凤凰树下,两人都停住了脚步。颛顼抚了抚小夭的头,笑着摇摇头,“不必。你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你是他的外孙女,我想他喜欢你对他坦率一点,包括对他的怨恨。他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你的怨恨。”
小夭做了个鬼脸,什么都没说。
颛顼指指秋千架,“你玩了吗?”
小夭笑坐到秋千架上,“为等着推秋千的人来了一起玩。”
颛顼推着她的背,把小夭送了出去,一次次,秋千荡得越来越高,小夭半仰着头,看着满天红雨,簌簌而落。
荡秋千的人在,推秋千的人在,凤凰花也依旧火红热烈,可小夭再不能像当年一样,迎着风纵声大笑。他只是微微地笑着,享受着风拂过脸颊。
小夭以为轩辕会为她祭拜母亲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当黄帝询问她想如何祭拜时,小夭淡淡地说:“我娘并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自然不喜欢人多,但如果你要举行仪式,我想我娘也能理解。”没有想到,黄帝竟然真的下令,让苍林把原本准备好的仪式取消。
在母亲忌辰的那一日,去祭奠母亲的只有小夭和颛顼。
山花烂漫的山坡上,有六座坟茔,埋葬着祖母、大舅、大舅娘、二舅、四舅和四舅娘,还有母亲。可其实,至少有三座坟茔都没有尸体。大舅的墓里是什么小夭不知道,只能看到茱萸花开遍坟头;大舅娘是神农的大王姬,神农国灭后,她烈焰加身自尽,尸骨无存,墓里葬着的是她嫁到轩辕来时的嫁衣;不知道二舅是怎么死的,只知道留下了一小块焦黑的头骨,墓里葬的是那块骨头;四舅,也就是颛顼的父亲,和神农的祝融同归于尽,尸骨无存,墓中只有他的一套衣冠,还有自尽的四舅娘;母亲,和神农的蚩尤同归于尽,也是尸骨无存,颛顼说墓中是一套母亲的战袍。
也许因为小夭清楚地知道墓中没有母亲,所以,她从没有想过来祭奠母亲。对着一套衣服,有什么可祭拜的?高辛的梓馨殿内还有一大箱子母亲穿过的衣服呢!
可是,当她和颛顼站在这一座座坟墓前,不管理智如何告诉她都是些衣袍,她却没有办法不哀伤。
所有真正疼爱呵护他的亲人都在这里了!颛顼跪下,一座接着一座坟墓磕头,小夭跟着他,也一座接着一座坟墓磕头。给大伯磕头时,颛顼多磕了三个,他看着盖满整座坟头的茱萸花,轻声地对小夭说:“这应该是朱萸姨所化,她选择自毁妖丹、散去神识时,我已在高辛。我不知道为什么,师父说让我别难过,朱萸是心愿得偿,开心离去。”
小夭默默地也多磕了三个头。
当他们给所有的坟墓磕完头,颛顼依旧跪着没有起来。
小夭却背对着坟墓,盘腿坐在了草地上。她望着山坡上的野花,正五颜六色开得绚烂,忽然想起了母亲送她去玉山前,带她和颛顼来给外婆和舅舅们磕头,她和颛顼去摘野花,回头时,隔着烂漫的花海,看到母亲孤零零地坐在坟茔间。她忽然觉得害怕,是不是那一刻,母亲已经知道自己其实再回不来了?
颛顼站了起来,开始清扫坟墓,他修炼的是木灵,本来一个法术就能做好的事情,他却不肯借助法术。
小夭把颛顼清理掉的野花拣了起来,坐在地上编花环,等颛顼清扫完坟墓,小夭正好编了六个花环,一座坟墓前放了一个花环。
他们打算离开,颛顼对小夭说:“陪我去趟轩辕城。”
到了轩辕城,颛顼让驭者在城外等候,他和小夭徒步进城。
颛顼带着小夭去了一家歌舞坊,颛顼赏了领路的小奴一枚玉贝。小奴眉开眼笑,把颛顼领进了一间布置得像大家小姐闺房的房间,只不过中间留了很大的空间,想来是方便舞伎跳舞。
颛顼吩咐道:“我要见金萱。”
小奴流露出为难的神色,“金萱姑娘……”
颛顼又给了他一枚玉贝,“你去请她就好了,来不来在她,赏钱归你。”
小奴高兴地去了,小夭戴着帷帽,缩在榻上,好奇地看着。
颛顼坐在琴前,试了一下琴音后,开始抚琴。琴音淙淙,时而如山涧清泉,悠扬清越,时而如崖上瀑布,飞花泻玉。
门被推开,一个女子轻轻走了进来,她一袭黄衣,清丽婉约,见之令人忘忧。她静静坐下,聆听琴音,等颛顼奏完时,才说道:“皎皎白驹,贲然来思。尔公尔侯,逸豫无期?慎尔优游,勉尔遁思。你,终于回来了。”
颛顼道:“我回来了。”
小夭对颛顼说:“哥哥,我出去转转。”
颛顼点了下头,小夭拉开门走出去,一楼的纱幔中正好有舞伎在跳舞,小夭站在栏杆前笑看着。虽然轩辕的歌舞坊男客女客都有,可在这样的风月场所,来的多时男人,纵有女子,也多扮了男装,小夭却穿着女装,戴着帷帽,惹得不少人注目。小夭毫不在意,人家看她,她看美女。
只看那舞伎随着靡靡之音翩翩而舞,细腰如水蛇一般柔软,惹得人想搂一把,坐在四周的男子都伸手,却没一个碰到。两个男子恰分开纱帘从外走进来,其中一个男子猛地搂住了舞伎,在她腰上摸了一把,把她扔进另一个男子的怀里,“今夜就让着小蛮腰服侍你。”
这座歌舞坊是只卖歌舞的艺坊,所有的曼妙香烟都是看得到吃不着,舞伎本来已经冷了脸,可一看到男子的脸,纵使见惯了风月的她也觉得脸热心跳,再发不出火,心甘情愿地随了男子就走。那男子笑搂住舞伎,带着她往楼上走,小夭觉得眼熟,却因为站立的角度和纱幔,一时看不清楚男子的脸。直到男子走到了楼上,小夭才真正看清楚了他的容貌,霎时间目瞪口呆。他的面容和相柳一模一样,可他锦衣玉冠,一头乌发漆黑如墨,眉梢眼角仅是懒洋洋的笑意,整个人和冰冷的相柳截然不同。
小夭一直盯着他看,男子却只是淡扫了她一眼,目光丝毫没有停驻。另一个男子却笑瞅着小夭,伸手来揭小夭的帷帽,“小娘子,你若有几分姿色,我就让你今晚陪我。”
旁边有女子挡住了他,娇笑着说:“这位小姐是这儿的客人,公子可别为难我们。”
男子看拉住他的女子姿色不俗,不再说话,随着她进了屋子。
金萱拉开了门,对小夭和善地笑了笑:“进去吧,我让人送你们离开。”
小奴送颛顼和小夭走僻静的路,离开了歌舞坊。
颛顼带着小夭又四处转了一会儿,去城内有名的酒楼吃完晚饭,两人才出城,乘云辇回轩辕山。
到了朝云殿,小夭坐在秋千上,颛顼靠树坐着。小夭仍然满心疑惑,那人是相柳?不是相柳?
小夭问:“哥哥,你见过相柳的真容吗?”
“没有,每次见他,他都戴着一副面具。”
小夭好奇地问:“轩辕通缉追捕了相柳几百年了,怎么我看赏金榜上只他没有画像呢?难道这么多年竟然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见过他容貌的人当然有,可相柳是九头妖,传说他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那些见过他的人都自相矛盾,有一次有人描绘出他的容貌,竟然和六王叔一模一样。”
难道她见到的相柳只是他的一个幻形?小夭有些释然,又有些怅然若失。
颛顼疑惑地说:“不过也怪!既然相柳的幻形连神器都辨不出真假,他何必还戴面具?反正随时可以换脸!”
小夭幽幽地说:“也许他和我一样,只想要一个真实的自己,对幻化没有兴趣。”
颛顼问:“怎么突然提起相柳?”
小夭说:“只是……想起了他。”
小夭不想对颛顼撒谎,所以说了半句实话,她语气中自然流露的怅惘让颛顼有些难受,他轻声道:“你不是清水镇上的玟小六了。”
小夭笑了笑,“我明白。”
颛顼转移了话题,说道:“在歌舞坊,要揭你帷帽的人是你的小表弟始均,苍林唯一的儿子。”
“旁边的人是谁?”
“不认识,但没有用幻形术。不过——自从碰上过你和璟,我就再不敢十成十确信了,这天下是有以假乱真之术。”
小夭问:“那个金萱姑娘是你的人?”
“希望是。大伯活着时,曾建立过一个强大的收集信息的组织,朱萸姨在掌管,大伯死后,这组织效命于姑姑,姑姑战死后,朱萸姨虽然还在,但她的性子,有人下命令就能干事,没有人下命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组织就有些荒废了。百年前,她带着金萱去高辛找我,按照姑姑出征前的吩咐,把这个组织交给了我。金萱也是木妖,如果我算是大伯,金萱就算是朱萸姨的那个位置,但她对我是否会如朱萸姨对大伯那么忠心,我不知道,慢慢看吧!”
“不管怎么说,这是属于你的力量。”小夭睨着颛顼笑起来,一脸促狭,“而且,以你对付女人的手段,我对你有信心。”
颛顼以拳掩嘴,轻轻咳嗽了两声,瞪向小夭。小夭收起了促狭,正色道:“我原来还担心你回来势单力薄,现在总算放心了一点。”
颛顼道:“我们的长辈虽然早早就离开了我们,但他们一直在庇佑我。大伯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他不仅给我留下了这个组织,朝堂内其实也还有他的人,虽然非常少,但每一个都是最好的。父亲虽然早早就离开了我,但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我能掌管军队,士兵们必愿跟随我,因为父亲当年明明可以逃生,却选择了站在所有士兵前面,迎接死亡。娘亲,她给我留下了绝对忠诚的若水族。还有姑姑……”
小夭眨眨眼睛,好奇地问:“我娘给你留下了什么?”
颛顼笑着把一朵凤凰花弹到小夭的脸上,“你。姑姑给我留下了你。”
小夭踢起地上的凤凰花,扬起颛顼身上,“竟然敢打趣我!”
颛顼大笑,小夭道:“就这些只怕不够。”
颛顼道:“远远不够,再加上我在高辛时训练的暗卫,也仅够我勉强保住性命。现在整个朝堂几乎都认定王叔该继承王位;王叔曾帮着爷爷打下中原,有赫赫战功,军队中有和他出生入死的袍泽;他已经经营了几百年,从中原到西北都有他的人,肯定有很多家族像防风氏一样已经效忠于王叔。在我所能做的,只能是先保住命,再慢慢图之。”
小夭问:“需要我为你做什么吗?”
颛顼笑起来,“你不会不知道我一直在利用你吧?”
小夭说:“你仔细说说,看有没有我不知道的。”
颛顼抓着秋千架,“我想想啊,面上的事就不说了。暗中的,比如涂山璟,他想接近你,我给了他机会接近你,他就必须要帮我;如果不是他,我哪里能那么容易融入丰隆他们的圈子?还有,在丰隆、馨悦他们面前,我会让他们明白我对你有很大的影响力,他们在评估我时,势必要考虑你的分量。这些事情看似微小,却会让决策的天平向我倾斜,以后这些事,只会越来越多,很多时候你甚至都不会意识到我已经利用了你。”
小夭说:“感觉上,我什么都没做。”
“你已经做了,你把我看作作重要的人,我才能肆无忌惮地利用你。涂山璟又不是傻子,现在局势明显利于王叔,帮我对涂山氏没有丝毫好处,可他知道我对你很重要,所以他才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一边。”颛顼握住小夭的手,“而且,虽然我知道你不在乎手上染血,可我在乎,我不想你因为我染血。你只需站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小夭笑着点点头,“明白了。”
颛顼轻摇着秋千架,觉得这条踏着血腥而行的路,因为有了小夭的陪伴,竟然一点不觉得阴冷,像此时此刻,两人吹着晚风,轻言慢语,很温馨,也很轻松。他本已经习惯于警惕戒备,不管什么都烂死在肚子里,可是对着小夭,他会觉得无话不能说,无事不可坦白。为了照顾阿念,他会在当着小夭的面时,刻意对阿念更好一些,小夭不会嫉妒;对馨悦的看法可以坦诚,小夭不会诧异;不管阴谋阳谋,都可以说,小夭不会觉得他卑劣,小夭完全接受他是他。
第二日,小夭起身时,颛顼已经不在。小夭去黄帝那里找他,看他站在黄帝身后,两个表弟也在,几个臣子正在向黄帝奏报什么。
小夭在外面等着,等到昏昏入睡时,他们才出来。
小夭躲在暗中,可颛顼和他们边走边说,一直送着他们往外走,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他们兄弟有多么情深。表弟倕梁是七舅禹阳的二儿子,他对颛顼和始均说:“明日家中有一个晚宴,大哥和小弟若没定下别的事情,请务必赏光。”
始均哈哈笑起来,“三哥,你知道我的性子,只要有美人,你不请我,我也会去。”
小夭走了过去,给颛顼打眼色,颛顼却笑道:“有美酒吗?只要有好酒,我也一定去。”
小夭无奈何,只能装作好奇地问道:“有好玩的事情,为什么不请我呢?”
倕梁盯着小夭,始均猛拽了他一下,他才反应过来,和始均一起给小夭行礼。小夭请他们免礼,倕梁笑道:“姐姐若想去,自然欢迎。”只不过,他得重新安排一下。
待始均和倕梁走了,小夭问道:“你没看到我让你别答应吗?”
颛顼笑着说:“看到了,但我想和他们亲近亲近,多了解一些总不是坏事。而且现如今,他们才是轩辕城的主人,我初来乍到,若端着个架子,落到外人眼里,反倒是我不知好歹了。”
小夭说:“你刚到轩辕城,还未战稳脚跟,正是除掉你的最好机会。他们绝没胆子在朝云峰下手,可出了朝云峰,却是他们的地盘。”
颛顼道:“不迎着荆棘峭壁而上,如何能登临峰顶?我都不害怕,你害怕什么?”
小夭的手抚着心口,“不知道,我觉得……可是不可能啊……”
“你想说什么?”
“反正我和你一块儿去。”
颛顼笑道:“我没意见。”
第二日傍晚,颛顼和小夭去倕梁的府邸。
因为是私宴,宾客不多,却都是这些年轩辕国内赫赫有名的青年才俊。他们对颛顼看似客气,实际很不屑。小夭不禁暗暗叹气,颛顼要走的路真的荆棘峭壁。
待宴席开始后,七舅的长子禺号才来,居然带了大荒中最近最有名的一个人来——刚在小祝融的赤水秋赛上夺冠,来自高辛四部中羲和部的禺疆。众人看到禺疆,全都站起来,给予了最热烈的欢迎。
禺号站在禺疆身旁,略带了几分自得,把每个人介绍给禺疆。
小夭来时,特意和倕梁说不要说明她的身份,让她毫无拘束地玩一玩,现在自然不想去结识禺疆。她在花园里随意地逛着,又看到了那个歌舞坊中和相柳酷似的男子,他端着酒,散漫地倚坐在玉榻上,身周花影扶疏、暗影绰绰,若不仔细,很难注意到他。
小夭轻轻地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冷不丁地俯下身子,突然说:“相柳,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男子身子纹丝不乱,只微微侧仰了头,“你悄悄走到我身后,我一直在猜你想做什么,竟生了一丝绮思遐想,没想到你认错了人。”
小夭盯着他的眼睛,男子笑起来,“我倒真想是你叫的那位了。”
小夭体内的蛊虫没有任何反应,自己也糊涂了,“你真的不是他吗?”
“如果你能陪我喝酒,我当当他也无妨。”
小夭甜甜一笑,“好啊!”
男子给小夭斟酒,小夭一饮而尽,给男子斟了一杯,男子也一饮而尽。一瞬后,男子手中的酒杯滚落,他苦笑,“你给我下毒?”
小夭抓起了他的手,抚着他的手指细看,他的指尖生了红点,真是中毒了。
男子叹气,“如果你没给我下毒,我倒真觉得自己艳福不浅。”
小夭扔开他的手,倒了一杯酒给他,“这是解药。”
男子无力地抬了抬手,显然他不可能自己端起酒杯,小夭喂着他喝了。
小夭道:“不好意思,认错了人。”
“你每次认错人都要下毒吗?这习惯可不好!”
小夭再次说:“抱歉。”转身要走,男子却抓住了她的手腕,“一句抱歉,就想走?”
“那你想怎么样?”
“我是防风邶。”男子把自己的名字一笔一画写到小夭掌心,“记住了,下次不要在认错了人。”
“你是防风意映的……”
“二哥。你认识小妹?”
小夭苦笑,“大荒可真是小啊!”
小夭离开,这一次防风邶没有再拉她。
有人在观赏歌舞,有人在饮酒聊天,几个少女在亭子里下棋,颛顼和始均他们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大笑声阵阵,小夭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一切迹象都表明防风邶不是相柳,像防风邶这样的大家族子弟,认识他们的人太多,相柳绝不可能冒充,可小夭就是觉得他熟悉,那种熟悉理智分析不出,嘴里也说不出,只是身体本能的感觉。
已是深夜,宾客们陆续散去,也许因为颛顼在高辛生活了两百多年,禺疆和颛顼聊得很投机,一直聊到了宾客都已走光,在倕梁和禺号的相送下,颛顼和禺疆才并肩向外走去。
小夭站在云辇旁等着颛顼,颛顼和禺疆在门口站定,笑着说话。
如果站在颛顼旁边的人是防风邶,小夭会非常戒备,可是禺疆来自高辛四部的羲和部,一个对俊帝最忠诚的部族,小夭没怎么戒备,等得无聊时,还东张西望。
她看到了防风邶,他骑在天马上,立在长街的尽头。夜色很黑,其实根本看不清楚天马上的人,但小夭就是凭直觉知道他在那里,小夭眯眼盯着长街尽头。防风家的子弟应该箭术都不错!
突然,野兽的本能让她的身体紧张,她下意识地看向让她感觉到危险的方向,看到禺疆突然出手,一拳重重击向颛顼,颛顼急速后退,可禺疆是大荒内排名前几位的高手,颛顼只堪堪避开了要害。禺疆不等他喘息,一拳又一拳疯狂地攻击向颛顼。每一拳都蕴含着充沛的灵力,拳纹犹如涟漪一般震荡开,将府门前的玉石狮子震得粉碎。
第一次知道原来至柔的水竟然也可以至刚,小夭惊骇地大叫:“来人,来人!”可是没有一个侍卫赶来,倕梁和禺号已经被禺疆的灵力震晕过去,始均被吓得躲到了云辇下,瑟瑟发抖。
小夭第一次明白,在绝对强大的力量面前,任何计策都不管用,这个时候,不管她和颛顼有多少灵机妙策,都只有更强大的力量才能救颛顼。
颛顼受了重伤,倒在地上,禺疆抓起颛顼,眼中满是恨意,化水为刀,挥刀而下,居然想把颛顼斩首。
小夭明知道以自己的灵力,即使冲过去,也只会被禺疆的水纹绞得粉碎,可她依旧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凄厉地喝道:“禺疆,难道你要让整个羲和部灭族吗?”
禺疆的刀势缓了一缓,“这只是我一人所为,与羲和部无关!”
“我是高辛的王姬,我说有关就是有关!”小夭站在了禺疆面前,眼中是可以毁灭一切的冷酷。
“你是高辛的王姬,居然要为一个外人,毁灭羲和部?”
“那你呢?你竟然和外人勾结,刺杀颛顼,为自己的部族惹来灭族之祸?”
禺疆吼道:“我没有和外人勾结,是他杀了我哥哥,我要为哥哥报仇!”禺疆的灵力打开了小夭,小夭重重跌在地上,几口鲜血吐出。
禺疆不管不顾地挥刀砍向颛顼,“他砍了我哥哥的头,我只能取他的头祭奠哥哥。”
小夭惨叫:“住手!”
禺疆没有住手,刀锋毫不迟疑地斩向颛顼。
小夭几乎要肝胆俱裂,颛顼却平静地笑起来。
突然,寒意凛冽,萦绕着禺疆和颛顼的水灵变作了冰气,禺疆手中的水刀化作了雪刀,砍到颛顼的脖子上时,就如雪团砸到人身上,虽然砸得人生疼,可雪团毕竟是雪团,碎裂成了雪末。
禺疆双眼血红,还想攻击,一堵冰墙挡在他面前,一身青衣的赤水献在漫天雪花中走了过来,冷冷地说:“要想打,我们换个地方。”
禺疆满面悲愤,伤比痛多,“为什么?你知道他杀了我哥哥,为什么要阻止我?”
赤水献冷漠地就像一块寒冰,“等你打败我,也许我会告诉你为什么。”说完,她向着一个方向奔去,禺疆知道有献在,他根本杀不了颛顼,追着赤水献而去。
颛顼刚想挣扎着战起,小夭喝道:“别动!”
她张开双臂,挡在颛顼身前,面朝着黑暗的虚空,一步步后退。颛顼这时也反应过来,低声问道:“防风氏?”
小夭全身紧绷,犹如护着小兽的雌兽,一直怒瞪着什么都没有的虚空。她看不见他,可是她能感觉到他在那里,那支箭随时能射穿颛顼的咽喉。
这个时候,随颛顼而来的侍卫终于冲破了阵法的钳制,冲了过来,护住颛顼。
那人离开了!
小夭缓缓吐出一口气,身子松懈下来,几乎软倒在地上,刚才短短一瞬的对峙,让她觉得比被禺疆摔开更痛苦。
颛顼踉跄着扶住小夭,小夭扶着他的手,一言不发地强撑着爬上了云辇。
颛顼也登上了云辇,坐到小夭身旁。
小夭先吃了一颗药丸,帮颛顼检查伤势,她拿了三颗药丸给颛顼,颛顼什么都没问,乖乖地吞下。
小夭说:“今夜倕梁的府中有个客人,就是那天和始均在一起的男子,他叫防风邶。”
颛顼说:“防风家的老二,防风氏十分善于隐匿,配上他们的箭术,才能名震大荒,为什么你知道防风邶在那边?”
小夭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种感觉。”
这是个很不能取信于人的回答,但颛顼相信。在生死存亡那一刻,他有过类似的直觉。
回到朝云殿,凤凰花簌簌而落,空气中有馥郁的凤凰花香,和往常一样的平静,就好似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可小夭的胸腹间仍在隐隐作痛。
小夭要进屋,颛顼拉住她,“小夭,今夜吓着你了吧?”
小夭回身,对颛顼说:“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很高兴你留有后手,并没有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禺疆就有可能真的死掉。”
颛顼道:“我是留了后手,不会死于禺疆之手,可后来那一刻,如果防风邶真射出一箭,我没有信心能躲过。”
小夭问:“赤水献怎么会帮你?”
“准确地说,我给了赤水氏一个机会,对我施恩。如果那一刻,赤水献不出手,我的暗卫也会出手。”
“施恩?”
“所有人都以为接受恩情的人会对施舍恩情的人生出亲近,却不知道施舍恩情的人对于自己救护的人同样会生出亲近之心。就算对一无所有的乞丐随意施舍半个饼,恩主也会下意识地期待乞丐的感激作为回报,如果乞丐感激,帮着打扫了一下门口,那么恩主在欢愉自己善心的同时,下一次仍会施舍半个饼。施舍是一种付出,但凡人心,只要付出了,不免期待回报。而且人心很奇怪,如果我太主动亲近赤水氏,他们会对我很警惕,可如果让他们高高在上地站在施恩者的地位,他们却会放松警惕。他们认为自己只是随手丢了一块饼子,随时可以关门把乞丐关闭在门外,却不知道当心里有了期待,即使关上了门,也要悄悄看一看乞丐会怎么反应。”
小夭叹气,“我以前觉得自己挺聪明,可和你们一比,我觉得自己是傻子。”
颛顼笑起来,“你不是,我们千般算计都只是因为有所求,而你无所求,自然不必算计,人无欲,才是至强。”
小夭苦笑:“好吧,我最强。你的伤不轻,休息吧。”
颛顼点头,今夜是一个双杀的局,禺疆的刺杀竟然只是为了给防风邶创造机会,虽然他有暗卫,可那一瞬,是灵力低微的小夭将他护在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他。
小夭走进屋子,掩门前突然说:“禺疆说你杀了他哥哥,究竟怎么回事?如果真有杀兄之仇,只怕他还会来杀你。”
颛顼皱眉,“我也不知道,从没听说禺疆有哥哥,如果真有个禺疆这么强的生死仇敌,倒真很麻烦,我会派人去查清楚。”
几日后,关于禺疆的事情查了出来。
原来禺疆原名玄冥,他的父亲是高辛羲和部的贵族,他的母亲却是轩辕族的女子,当年小夭的母亲嫁到高辛,黄帝曾选了十来名轩辕少女陪嫁,其中一个少女与羲和部的一个少年情投意合,少年向俊帝请求赐婚,小夭的穆清没反对,两人就成婚了。婚后两人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叫玄庭,幼子叫玄冥。小夭的母亲自休于俊帝后,当年随她到高辛的轩辕族侍卫和侍女也都返回了轩辕,禺疆的母亲留下了。但也许因为远离故土,不但没有朋友陪伴,还要承受轩辕王姬惊世骇俗举动的恶果,也许因为热情烂漫的轩辕女子无法忍受刻板严肃的高辛礼节,夫妻两人开始频频吵架。又一次禺疆的父亲气急下口不择言,说后悔娶了轩辕女子,骂轩辕的女子都没有教养,不懂尊重夫君。禺疆的母亲一怒之下,竟然学了轩辕王姬,写下休书,带着大儿子离开了高辛。
因为此事太过丢人,所以禺疆的爷爷极力压下此事,对外宣称儿媳和长孙遭遇意外而死。禺疆的父亲虽然从没有去轩辕找过妻子,可也没有再娶妻。禺疆的母亲在回到轩辕后,一直郁郁寡欢,没几年就病死了,她死后不久,禺疆的父亲也病逝。禺疆的爷爷改了孙子的名字,从玄冥改为禺疆,带着禺疆远离人世,终年漂泊于归墟,从此后,关于禺疆的身世知道的人就非常少了。
禺疆跟着爷爷长大,他的大哥玄庭则由轩辕族抚养长大,之后他的大哥得到了黄帝的重用,出任轵邑城的城主,成为闻名天下的酷吏,在颛顼离开轩辕前,黄帝下令,由颛顼监刑,斩杀了玄庭。
爷爷临终前,禺疆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的大哥并没有死于意外,可高兴还没过去,又听到爷爷说大哥已被颛顼斩杀。他总觉得是颛顼夺去了他的亲人,想杀颛顼,可颛顼是俊帝的徒弟,如果他在高辛境内杀了颛顼,是在挑战俊帝,会给全族惹祸,所以他只能一直忍,忍到颛顼离开高辛,回到轩辕。禺疆觉得他去轩辕杀颛顼,只是他的个人行动,和其他人没有关系。
至于是他利用了禺号接近颛顼,还是禺号和倕梁利用了他去杀颛顼,则不得而知。
小夭听完禺疆的身世,不禁有些同情禺疆,也不打算向父王告状了。
颛顼对小夭说:“杀玄庭没有错,我不后悔杀了他,可我的确觉得对不起他,因为他犯的罪……”颛顼叹息,“算了,这些肮脏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就不和你解释了。”
小夭的伤已经好了,颛顼的伤还没好,但常有人来见他。其余时间,颛顼或者陪爷爷下棋,或者和小夭说说话。
等能行动时,他叫上小夭,每日采摘桑葚,腌制冰葚子。
仲夏时,颛顼的伤痊愈了。黄帝给他派了差事,他开始忙碌起来,真正参与到轩辕的朝事中去。为了方便接见访客、商谈事情,颛顼在轩辕城内置了一座宅邸,忙时就宿在那边。小夭正有点嫌朝云殿太闷,问过黄帝的意思后,偶尔也住在轩辕城。
第十六章 思君恨君君不知
从瀛州岛分别到现在,从冬到夏,已是半年多的时间,璟只和小夭联系了一次,还是他为了感谢颛顼的款待,在送给颛顼的谢礼中夹带了九壶青梅酒。颛顼虽不知道究竟哪份东西是交给小夭的,也猜到璟这礼肯定不全是给他的。收到礼物后,把小夭叫去,说道:“你们的哑谜我看不懂,自己去挑。”
小夭把九壶青梅酒挑出来,一色的白玉瓶子,绘着一枝绯红的桃花,本是很稀松平常的白玉桃花瓶,小夭却觉得额间好似又有一点温润在辗转。
九瓶酒,随着小夭,从五神山的明瑟殿来到轩辕山的朝云殿。
青梅酒,小夭慢慢地喝,也只喝得还剩最后一瓶,她舍不得再喝,一直留着,把八个已经喝空的酒瓶仔细收好。
她很想喝最后一瓶,可她想等璟送来新的酒后,再喝这一瓶。
夜深人静时,小夭会躺在榻上把玩酒瓶,三寸高的酒瓶,放在掌间,盈盈一握。有时,小夭会笑,有时,小夭却为自己心酸。
她等了半年,都再没有璟的消息。
一日晚上,她又在榻上摆弄九个玉瓶,翻来倒去,九个玉瓶躺在白绢上,九枝桃花艳艳盛开,小夭忽然想起了玉山,她在那里等了母亲七十年,最终什么都没等来。这一生,她再不想等待任何人了。
小夭打开了最后一瓶青梅酒,没有像以前一样一次只喝一两口,而是一直喝着。不过三寸高的瓶子,没一会儿小夭就喝完了。小夭把九个玉瓶收了起来,再不拿出来把玩。
小夭开始花更多的时间炼制毒药,夜深人静睡不着时,她在榻上摆弄毒药,边摆弄边思量如何才能把毒药做得更好。是更好看,而不是更有毒。
她脑中有被天下人尊奉为医祖的炎帝留下的《神农本草经》,高辛和轩辕珍藏的医书随她翻看,小夭并不怀疑自己做的毒药的毒性,她现在喜欢做好看的毒药。看到凤凰花,她琢磨了几日,又花费了几日几夜,做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小小凤凰花,花色明艳、花香迷人。看到晚霞,她做出了熙彩流金的毒香屑,犹如将潋滟晚霞从天际踩了下来。
每一份毒药,都是她的一个念想,一段心情,她把它们做出来,看它们在她手中盛放,再将它们仔细装好,送出去。
小夭猜度着相柳收到这些毒药时,不知道会是什么感觉,会不会骂她变态。
小夭把做好的毒药放在玉匣子里封好,到属于涂山氏的车马行,把匣子交给他们,问道:“送到清水镇西槐街上的娼妓馆要多少钱?”
老板说道:“如果姑娘指的是那个清水镇,那可在轩辕国的最东边,都快要到大海了。”
小夭说:“所以才特意找涂山氏的车马行,交给别的车马行送货,便宜是便宜了,可我不放心。”
老板笑起来,“姑娘找对地方了。”
老板报了个价,小夭没有还价,痛快地把钱付了,反正不是她赚的,不心疼。
这就是小夭想出来应付相柳的法子,全天下到处都有涂山氏开的车马行,只要小夭有钱,什么都能送到清水镇。
小夭每隔三四个月,给相柳送一次毒药,上一次的毒药还是从高辛送出。也不知道相柳收到没有。应该收到了吧,否则以那人的小气性子,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来找她麻烦。
小夭走出车马行,又看到了防风邶,她忍不住再次试图用蛊虫去感应,可依旧没有反应。
防风邶笑着走过来,“要送货物?”
小夭看着他,他问道:“你还认识我吧?”
小夭离开:“你最好别接近我,我一看到你就想给你下毒。”
防风邶跟着她,“你的那位朋友就这么招你嫌?”
相柳招她嫌吗?当然不是,不过他倒是比较招她嫌。
小夭问:“你跟着我做什么?”那日在园中相见时,他应该还不知道她是谁,但现在,他应该已知道她的身份。
“我无聊,我看你也挺无聊,两个人无聊总比一个人无聊好。”
那个晚上,在他箭锋前的死亡压迫感,小夭还记忆犹新,讥嘲道:“你来轩辕城干什么?不是为了来无聊吧?”
防风邶笑嘻嘻地说:“我来轩辕城做的事情都见不得光,一般是晚上忙,白天是真的很无聊。”
小夭哑然失笑,这人的性子和他妹子截然相反,无赖得坦率,“听说你们家的人都很善于射箭。”
“不错。”
“你和你妹妹的箭术谁更好?”
“她。”
“好到什么地步?”
“你想看我的箭术吗?”
小夭随口说:“好啊!”
“随我来!”
防风邶回到住处,命人牵了两匹天马,带着小夭出了轩辕城,来到敦物山。
防风邶问道:“你想我射什么?”
小夭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指着对面悬崖上攀附在松树上随风摇摆的菟丝子,“菟丝子夏秋开花,现在应该已有小黄花,就射一朵花吧。”
防风邶从天马背上拿下弓箭,弯弓、搭箭、拉弦、射出。
小夭笑起来,“都不知道有没有射中。”
防风邶伸手,箭从对面的悬崖飞回他的手中,防风邶拿给她看,矢锋上有一点点黄铯,显然是射中了花。
小夭不得不赞道:“果然是好箭术。”
“想学吗?”
“这也能教人?”
“你现在要学的是射箭的姿势,又不是修炼的心法,任谁都能教你,不过我教,自然是最好的。”
“好啊!”小夭猜不透防风邶想做什么,但正如他所说,反正无聊,就看看他想干什么。
防风邶选了一个距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大叔,“就拿它做靶子吧。”他把弓递给小夭,小夭模仿着他刚才的动作,握住了弓。
防风邶说:“不错,有点样子。身法当正直,勿缩颈、勿露臂、勿弯腰、勿前探、勿后仰、勿挺胸。”他指点小夭调整细微处的姿势,“你的力量小,最好采用四指拉弓。大拇指自然弯曲指向掌心,食指靠在颌下面,弓弦对正鼻、嘴、下颌……”
他把一支箭递给小夭,小夭射出,箭斜飞了出去,半途掉下。
他又递了一支箭,依旧和上次差不多。
连着射了几箭后,小夭比前两箭强了不少,可没有一箭接近大树。
小夭叹气,“真是看着容易,做起来难。”
防风邶站到了小夭身后,握着小夭的手,引着小夭的手,引导小夭跟着他的动作,“身端体直,用力平和,拈弓得法,架箭从容,前推后走,弓满式成!”随着“成”字,箭飞出,稳稳地钉入了树干。
“什么感觉?”
“心中什么都没想,眼睛并没有盯着靶子,只专注于引弓射箭的动作。”
“悟性不错。”
小夭苦笑,不是她想悟,而是那一瞬,她身体的反应就如同相柳接近她时,她简直觉得他会一口咬在她脖子上,脑中一片空白。可如果真是相柳,即使他和防风家有什么合作协议,防风家也绝不会把家传的箭术传授给一个九头妖怪。
防风邶又带着小夭拉了一次弓,“保持这种感觉,继续。”
小夭自己射出一箭,虽然没有射中大树,却已经到了大树跟前。小夭真正生了兴趣,立即又射出一箭,钉入了大树。小夭有点不敢相信,“我射中了?”
防风邶微笑,小夭立即拿了一箭,模仿着刚才的感觉射出,却居然和第一箭一样,半空中就坠落了。防风邶道:“你生了得失计较。”
小夭不相信,还想再试,防风邶阻止了她,“今日到此为止。”
小夭不解,“我以为要多多练习。”
“你再练习,只会越射越差,那种错误的感觉反而会因为一遍遍练习巩固在你心中,相信我,凡事都是见好就收最好。”
小夭放下了弓,“你若去做师父,保管徒弟都喜欢。”
防风邶笑起来,“人与人不同,我这法子只适合聪明人。”
“谢谢夸奖。”
防风邶翻身上了天马,两人策着天马慢慢下山。
小夭说:“我看你灵力修为比意映高很多,怎么可能箭术比她差呢?”
防风邶笑道:“很多人认为射箭要臂力惊人,其实不然,射箭是个巧劲,四两拨千斤才算好。经过特殊锻造的弓箭可以穿破灵力凝结的防御,即使是一个没有灵力的人,只要用对了方法,也能射中灵力比他高得多的人。我灵力修为是比小妹高很多,箭术却的确不如她。”
小夭盯着防风邶,心中波澜起伏,她灵力低微,所以她只求自保,早放弃了主动进攻的想法,可如果防风邶所说是真,那么一定距离内,她也是可以主动进攻的。如果再碰到像上次禺疆刺杀颛顼的事情,她能做的就不会是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拦。
防风邶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自己说的话会对小夭产生影响,他笑问小夭:“有没有兴趣和我学习射箭?”
“有。”
防风邶说:“你陪我解闷,我就教你。”
小夭回道:“好。”
防风邶把小夭送到了颛顼的宅邸前,笑道:“明天见。”
小夭目送着他策着天马,犹如浪荡公子般,疾驰过长街。
小夭的生活突然之间就变得十分忙碌,她要炼制毒药,要练习射箭,当防风邶有空时,她要向防风邶学习射箭,还要陪着防风邶找乐子。
小夭和防风邶在一起后,才知道什么叫吃喝玩乐,她觉得简直在重新认识轩辕城,很多藏在小巷子里的地方,别说是她,就是她那几个表弟都没听说过,可防风邶知道。
他犹如识途老马一般,带着小夭吃喝玩乐。
周饶国的侏儒族开的珠宝店,也许因为他们人小,手指也小,所以他们打造的首饰格外精巧,一块普通的红宝石,他们能雕出上百朵的玫瑰花;一枚水滴坠子,他们能把一对情侣的画像雕刻进去,栩栩如生,如见真人。小夭叹为观止,给阿念和静安王妃各选了几件首饰。
巨人夸父族的饭铺,吃饭的碗像小夭用的盆子,小夭本来绝不相信自己能吃完那一盆,可尝了一口后,她立即一口接一口,把一盆饭全吃了。她哼哼唧唧地喊撑死了,却毫不后悔被撑死。
花妖开的脂粉店,那些脂粉小夭倒不稀罕,可一滴凝练的花露,能让人身体凝香一个月,清幽的莲香、傲骨的梅香、空灵的兰香……还能有各种调制的方法,能调制出这世上独一无二的香气,连小夭这个做惯了男人的人,也不禁陷了进去,试着各种香露,忍不住买了十几种花露。
防风邶并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每隔五六天,他才会要小夭陪他一天,恰恰够小夭把上一次学习的射箭技巧巩固。有一次他甚至消失了三个多月,才再次出现。
小夭没问他去了哪里,他也没解释。小夭和他都很明白他们的教授与学习只是一种很短暂的关系,随时会因为一个意外终结。
但在外人眼里,防风邶和小夭算是走得很近了,而且因为传授箭术,小夭和他之间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亲密。
防风邶是个很随性的人,有时来找小夭,小夭如果再朝云峰,他就直接跑去轩辕山,请侍卫通传,小夭也不觉得需要遮掩,两个人一来一往,整个轩辕城都知道高辛的大王姬和防风家的二公子交好。
连颛顼都打趣小夭,“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我还想多留你在身边几年,你可别被防风家的那个浪荡子勾引跑了。”
小夭笑吐吐舌头,“只要他还有可能射你,我是不会跟他跑的。”
不知不觉中,一年多过去了。
小夭有些糊涂了,不知道防风邶究竟想干什么。本以为他教授她箭术,只是一个接她的借口,本以为他带着她四处游玩吗,只是想打开女人心门的一种手段。可是,他教授得非常认真,让小夭每次学习箭术时,真的很尊敬地把他看作了老师。和他一起的吃喝玩乐,更像是两人在享受生命。两个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介意尝试、却又什么都不想要的人,做了个伴,在熙攘红尘中寻找点滴乐趣。很多东西吗,一个人和两个人截然不同,比如吃饭,菜肴再美味,一个人吃总失了滋味。小夭相信防风邶也是同样的感觉,所以,他毫不吝啬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有意思的事情都翻出来,带着小夭一起去经历。
小夭有时候觉得防风邶像个寂寞了很久的孩子,玩过无数玩具,早已索然无味,现在好不容易得到一个玩伴,不禁迫不及待地带着玩伴一起去玩,想要和他分享一切。看似嬉闹,其实是最真诚的。
渐渐地,小夭也是真诚地陪着他吃喝玩乐,只要反防风邶没有挽弓对着颛顼,他就不是她的敌人。
这一日,上午防风邶教导小夭练习箭术,中午两人去歌舞坊吃饭睡觉,下午防风邶带小夭去了离戎族的人开的地下赌场。传说离戎族上古时的先祖是双头狗妖,不知是否出于这个和原因,每个进入地下赌场的男人都必须要戴狗头面具,女子则随意。小夭看防风邶戴上狗头面具后,变成了狗头人身,笑得肚子疼。小夭笑够了,也戴上狗头面具,举起两个爪子,对着防风邶汪汪的叫。防风邶笑,“如果你被离戎族的人暴打一顿、扔了出去,别怪我没提醒你。”
走进地下城后,到处都是狗头人身,衬托得那些没戴面具的女子分外妖娆多姿,小夭又是笑。
因为大家都没了脸,也就可以不要脸,一切变得格外赤祼祼,香艳到滛荡、刺激到血腥。小夭和防风邶穿行其间,都云淡风轻。
防风邶先带小夭去赌钱,小夭曾在赌场里住过五年,靠这个吃饭,如今重操旧业,一直在赢,防风邶也一直赢,但两人都很懂规矩,适可而止。
他们去看奴隶的死斗,正好用赢来的钱下注,搏击的双方不死不休,在一堆疯狂呐喊的狗头人中,小夭泰然自若,防风邶也面不改色。
死掉的那方血肉模糊,活下来的一方也不见高兴,缩坐在角落里,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
这一次小夭赌输了,防风邶赌赢了。
小夭不服气,“侥幸而已。”
防风邶道:“那就再赌一次,赌什么随便你选。”
“好,我们就继续赌这个奴隶。”
“你明天还想来看他死斗?”
“不。你看到他的眼睛了吗?这是一双已经绝望的眼睛,我们就赌谁能在刹那间给他希望。”
防风邶轻声笑起来,“很有意思,看在你刚输了的分儿上,我让你先。”
小夭谢欧过去,奴隶机警地握住了小夭的手,想扭断它,可常年的搏击,让他立即明白这双手灵力低微,杀不死任何人,而且野兽的直觉让他知道小夭没有任何敌意。他迟疑了一瞬,放开小夭。
奴隶的主人想上前赶走小夭,防风邶长腿一伸,挡住了他,把刚从死斗中赢来的钱扔给他。奴隶的主人捡起钱袋,乖巧地躲到了一边。
小夭背对着他们,摘下了狗头面具,对奴隶笑笑,用力抱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世上总有一点美好,值得你活下去。”小夭戴上狗头面具,走了回来,那个满身血污的奴隶只是茫然地看着她,好似完全没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防风邶弯下腰,身子簌簌轻颤,笑声压都压不住。
小夭没好气地说:“轮到你了。”
防风邶走过去,弯下身子,对奴隶轻声说了一句话。奴隶的眼睛刹那间焕发出诡异的神采,好似激动,又好似不相信,急切地盯着防风邶,防风邶只是郑重地点了下头,走了回来。那奴隶却好像换了一个人,当奴隶主带走他时,他的步履格外坚定。
防风邶笑道:“我赢了。”
小夭想不通,就算防风邶对奴隶许诺会赎买他,给他自由的生活,这个心已经被黑暗碾碎的奴隶也绝不会相信,而且很显然防风邶许的不是这样的诺言。
小夭喃喃说:“你作弊了,你肯定认识他。你了解他,难怪你会赌他胜。”
“今夜我第一次见他。”
“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小夭怎么想都想不出。
两人到了地下赌场的出口,防风邶脱下狗头面具,小夭也把狗头面具脱下,还给赌场的侍者。
走出赌场,已经是深夜,小夭不禁深深吸了一口属于人世的新鲜空气。
她对防风邶说:“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和他说了什么。”
防风邶笑道:“如果你也抱我一下,我就告诉你。美人计对他没用,对我却会很有用。”
小夭跺了下脚,有些羞恼地说:“不说拉倒!”
她气冲冲地走,防风邶跟在她身后,“好了,我告诉你。”
“我不想听了!”
“真的不要听了?”
“不要听!”
防风邶拉住她,好性子地哄她,“可我就是想告诉你,求着你听。”
小夭把唇角的笑意紧紧地压着,“你怎么求?”
“我抱一下你?我愿意对你使美男计。”
小夭又气又笑,用力推开他,“防风邶,你耍我!”
防风邶轻声笑起来,拉住小夭的胳膊,不让她走,“我和他说,我也曾是死斗场里的奴隶,我活下来了。”
小夭停住了脚步,怒瞪着防风邶,“你居然骗他!”
防风邶淡笑,“希望本就是个骗子。”
小夭的怒气渐渐地散去,忽而摇摇头,“他虽然被关在笼子里,却是只很聪明的野兽,他不会那么轻易相信你说的话,你一定还做了什么。”
“我用的是死斗场里奴隶的特殊语言。”
小夭惊异,“听说连奴隶主都不懂,你怎么会?”
防风邶笑,“也许我真在死斗场里做过奴隶。”
小夭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喃喃问:“你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呢?”
小夭一手放在自己心口,一手慢慢地伸出,放在了防风邶的心口上,他的心正在和她用同一节奏跳动。
小夭茫然了,她曾以为他是相柳,相柳有九颗头,据说有九张脸,八十一个化身,也许其中一个就和防风邶一模一样,可防风邶和相柳太不相同了。
他带着她去买脂粉香露,懒洋洋地窝在榻上,看着她挑。女人一旦陷了进去,会彻底忘记时间,小夭在那家小店里待了一天,试验着各种各样的香露。嗅到后来,她鼻子都嗅麻木了,拿不定主意地拿给他闻,问他的意见,他耐心地一一帮她闻,给她意见。
一起吃饭,小夭爱吃酥饼最里面的那一层,他吃掉外面的,把最里面的一层夹给她。吃烤肉时,她最喜欢肋骨上方靠近脖颈,带着皮脂的那一块嫩肉,每一次他都会把那块肉连着考得焦黄的皮切给她。
策马走山间的小路时,他总让她走前面,因为当前面的人经过后,横生的树枝常会弹打到后面的人。
相柳怎么可能温柔地和她说话,体贴地让着她,耐心地陪着她?也只有防风邶这种浪荡子才能那么了解女人的心思。
日子长了,纵使仍有那种莫名的感觉,小夭也认定防风邶就是防风邶,但是现在……她又觉得他是相柳,没有理由,无法解释,她就是觉得他是。
她对防风邶说:“我们的心在一起跳动。”她仰脸看着防风邶,等着防风邶给她一个解释。
防风邶的手盖在她的手掌上,笑笑地说:“是啊,好像真的在一起跳。”
这个无赖啊!小夭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咬牙切齿,等着防风邶,防风邶笑看着她。
昏黄的灯光静静地笼罩着他们的身影。
一辆马车停在他们身旁,车帘被挑开,防风意映惊讶地叫:“二哥?”
防风邶十分泰然自若,微笑着说:“小妹,好久不见。”
小夭的身体有点僵,她能感觉到身后还有一人在看着她。
小夭不知道该是什么心情,她跟防风邶学习箭术已经有十六个月,以涂山氏的力量,以她和防风邶的身份,璟早就应该听闻了她和防风邶的事。或者说,在刚开始,当她还没了解防风邶的随性浪荡时,她不相信防风邶会真正传授她箭术,她也没打算真跟他学,小夭没有抗拒防风邶的接近,只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和防风邶走到一起的消息会飞进每个世家大族的深宅大院内。璟当然也会听到,而小夭就是想让他听到。小夭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这么做,她也懒得去想,反正这么做她觉得高兴,她就这么做了。
后来,小夭发现她误会了防风邶,防风邶真的在教授她箭术,她也开始认真学习。渐渐地,最初的那个目的已不重要。可小夭仍旧在若有若无间等待璟的反应,但十六个月,她真的已经放弃了等待,她只是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幸亏、幸亏,防风邶让她出乎意料,否则可就不仅仅是可笑,而是可悲了。
但是,就在她已经忘记时,他又突然出现了,并且带着他的未婚妻!
防风意映下了车,涂山璟也下了车,防风邶含笑打招呼,“想必你就是青丘公子,我那位大名鼎鼎的未来妹夫了,幸会。”
防风意映很无奈,对璟说:“这是我二哥。”
璟一时没有说话,作为有幸曾见过相柳“真容”的人,估计他和小夭第一次看见防风邶时一样,一会儿后,他才行礼,客气地说:“二哥好。”
防风邶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
防风意映眼含不悦,打断了他的话,“二哥,你的朋友不必介绍给我们。”意映只在拜祭仪式上见过一次盛装的小夭,小夭今夜穿着普通轩辕女子的衣衫,侧身而站,低着头。意映又认定,深夜和邶在一起的女人肯定不是正经女人,根本不屑留意,所以完全没有认出来。
防风邶笑了笑,也就真不提小夭了。
意映问:“二哥,你住哪里?涂山氏在这里有一座园子,二哥可以和我们同住。”
防风邶道:“不用了。”
难得说话的璟突然说道:“意映一直很挂念你,那园子很大,出入也方便,还请二哥赏光。”
意映诧异地看了一眼璟,却很高兴,毕竟璟殷勤款待她的家人,是她的面子。
邶笑道:“盛情难却,不过今夜就不打扰了,我还要送朋友回去。明天再搬。”
璟说道:“二哥去哪里?反正马车很宽敞,可以送你们。”
邶说:“不用麻烦,我们刚在赌场里坐了几个时辰,现在想动一动。”
“走吧!”邶招呼小夭。
小夭毫不犹豫地跟着他,离开了。自始至终,她没有看璟一眼。
璟凝视着她的背影。
意映看着哥哥叹气,“传言他和高辛王姬这一年来走得近,我还以为他碰到一个真让他动心的,性子收敛了,没想到还是这样。”
璟没有说话,沉默地上了车。合上双眼,眼前浮现的是刚才小夭和邶四目相望的画面,两人之间浮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小夭回到颛顼的宅邸,急匆匆地去找颛顼,“颛顼,颛顼。”推开屋门,居然看到了阿念和海棠。
小夭呆了一瞬,看向颛顼。
颛顼笑道:“阿念来轩辕城玩。”
小夭问:“她偷跑出来的?”堂堂高辛王姬来轩辕城,如果不是偷着来,无论如何也该有人向黄帝奏报。
颛顼无奈地笑笑,“但我想师父应该知道。”
小夭也觉得父王肯定知道,如果不是他默许,再借海棠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和阿念私逃,父王是个怪人,他一直非常纵容女儿们在外面野。就拿她和防风邶的事来说,在轩辕不算什么,黄帝自然不会管,可俊帝也不管,只在给小夭的信里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防风邶。
阿念问颛顼:“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我来?”
颛顼温和地说:“当然不会,你来看我和小夭,我很高兴。”
阿念不屑地横了小夭一眼,“我只是来看哥哥。”
颛顼问小夭:“你刚才急急忙忙的,发生了什么事?”
“我刚在街上碰到……涂山璟和防风意映。”
“嗯,他们下午就到了,估计再过几日,丰隆和馨悦也会来。”
“他们怎么都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颛顼说道:“小夭,这是轩辕城!轩辕国的都城!关系到大半个大荒的政令都是从这座城池中颁布出去。不管是赤水、涂山,还是神农、防风,他们的家族命运都和这座城池的政令息息相关。每个家族的重要子弟隔几年都会特意来轩辕城住一段日子。交好的,自然而然也就常常约好时间一起来。”
小夭沉默,好似很失望,颛顼问:“怎么了?”
小夭摇头,“我去洗漱睡觉了。”
颛顼带着阿念也出了屋子,对阿念说:“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你在轩辕城时就住这里。你既然是偷偷来的,到时别人问起,你就说是小夭的朋友,但我得和爷爷说一声,如果他想见你,我再带你去拜见爷爷。”
阿念乖巧地答应了,却有些不满地问:“为什么不能说是哥哥的朋友?为什么要说是小夭的朋友?”
“因为现在哥哥的能力有限,做哥哥的朋友很危险,做你姐姐的朋友比较安全。”
阿念向来是小事糊涂、大事精明,立即从颛顼的一句话中意识到很多,她咬了咬嘴唇,对颛顼说:“哥哥,你放心吧,我知道这里不是高辛,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走在前面的小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阿念羞恼,“你不相信吗?”
小夭已经到了自己的屋子,她走进去,回身对阿念说:“我、拭、目、以、待。”砰一声赶在阿念发火前,关上门。
颛顼忙安抚阿念,“我知道阿念最懂事,别和你姐姐一般计较。”
阿念笑起来,跟着颛顼去了自己的屋子。
第二日,小夭起了个大早,给颛顼留了个口信,就回了朝云峰。
按照礼节,以璟和颛顼的交情,璟到了轩辕城后,应该会来拜访颛顼,小夭不知道他哪天会来,可她实在不想等待了,悬着心猜测,随着时间的流逝失望,那种感觉太难受。所以她选择不再等待,逃回了朝云峰,他会不会来,什么时候来,都与她无关。
小夭在桑林里练习射箭,练了大半日,出了一身汗,她才收起弓箭。
“你今日心不静。”黄帝的声音传来。
黄帝拄着拐杖,站在桑林外。小夭走过去,扶着黄帝坐到桑木榻上,她没大没小地坐在了黄帝旁边,端起一碟子冰葚子,一串串吃着。估计现在整个大荒,也只有她敢和黄帝平起平坐。
黄帝说:“让我看看你的手。”
小夭伸出手,黄帝摸了摸她的手指,拉弓的地方已经结了厚厚的茧子,“小姑娘练箭,怕长了茧子不好看,都会戴上特制的手套,为什么不去找工匠定做?”
小夭笑起来,“我和她们的目的不一样,她们是为了秋天狩猎游玩,我是为了杀人,难道敌人会等我戴上手套再出手?”
黄帝放开了小夭的手,“防风邶不可能把防风家的箭术传授给你,回头我再给你找个师父。你的灵力低微,弓和箭需要找技艺高超的大铸造师专门为你打造,但这个不急,等你箭术有小成时,我再命人去请铸造师。”
小夭不在意地说:“高辛缺什么都不会缺好的铸造师,回头让父王找铸造师帮我做。”
黄帝看着小夭的媚眼,淡淡地问:“你父王待你如何?”
小夭的眼睛幸福地眯成了月牙,“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父亲。”
黄帝望向桑林,以少昊的精明,不可能看不出来小夭……他有什么图谋吗?黄帝缓缓说道:“他是一国之君,不要把他看作单纯的父亲。既然生在帝王之家,就不要指望任何纯粹的感情,凡事只能靠自己。”
小夭叹了口气,“不是每个君王都像您这般雄才伟略的。”
黄帝并不在意小夭话语里的讥嘲,忽然说道:“好好选个夫婿吧,在我死之前,我还能保证你嫁给任何一个想嫁的男人。”并尽可能安排她幸福。
黄帝的话题太跳跃,小夭愣住,过了一会儿,她心内忽然涌出又酸又涩的感觉。不管她再怨他,他毕竟是她的外祖父。
小夭压下了那些复杂的感觉,嬉皮笑脸地问道:“不管是谁都可以吗?如果有婚约也可以吗?如果是你的敌人也可以吗?”
黄帝看向小夭,“你想要个什么样的男人?”也许因为黄帝出身平凡,没有受过世家大族的教育,他说话时,要远比俊帝直接犀利。
这么直白的话,换成别的女子大概早就脸红了,小夭却没有丝毫扭捏。这一次有人问她这个问题,她也正儿八经地思考了一会儿,“我还没成年就开始扮男人,人家少女怀春时,我也不知道我忙什么呢,大概忙着活下去吧。也许我一个人的时间太长,我一直很想找个人陪伴,不是指嫁人,就是一起生活,分享苦、分享乐,即使吵吵闹闹,至少不用自己和自己说话,可我胆子很小,你想啊,我的亲祖父、亲爹、亲娘都能因为这个那个的原因放弃我,我又能相信谁不会放弃我呢?我和孤苦无依的老者相伴,我收养孤儿,他们需要我,不会抛弃我。”小夭嘿嘿地笑,“人家觉得我心善,其实,只不过因为我懦弱,我和弱小者在一起,觉得自己掌握着一切,被倚靠,不会被放弃,才觉得心安。”
黄帝歪靠在桑木榻上,思量地看着小夭。
小夭说:“恢复女儿身后,总觉得嫁人还挺遥远,也没仔细想过,不过我知道我害怕像你这样的男人,在你们心中,永远会有比女人更重要的选择。”
黄帝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们本就不适合做夫君。”
小夭眯着眼,慢慢地说:“我太害怕拥有后又失去了,如果那样,我宁可从未拥有。除非有一个男人,不管面对任何选择,我都是他的第一选择,不管有任何原因,都不会放弃我,我才愿意和他过一辈子。”
黄帝说:“很难。”
小夭笑起来,“我知道很难啊,所以,我根本不敢去想什么男人,我怕一想救万劫不复。就算……”小夭叹气,“就算心有点乱,我也会努力控制。”
黄帝说:“你刚才问我的问题,你自己已有答案。如果他选择了别的女人,证明你在他子心中不是第一选择;如果他选择了做我或颛顼的敌人,证明你在他心中不是最重要,他可以放弃你。”
小夭觉得心里堵得慌,抱膝缩坐在桑木榻角,望着桑林发呆。
黄帝说:“其实你想得太多了,人有时候要学会糊涂,只要选对了人,相敬如宾、白头偕老并不难。”
小夭怔怔地思索着黄帝的话,半晌后,苦笑起来,“我明白外爷说的话,可是我已经是这样的性子了,如果真找不到那样一个男人,我宁愿不嫁,收养几个孤儿,日子照样过。”
黄帝什么都没说,只是凝望着桑林。
小夭在朝云峰待了五天,早上练箭,下午翻看医书炼制毒药,黄帝有空时,陪黄帝吃点东西说会儿话。
第六日清晨,颛顼带着阿念来拜见黄帝。
阿念对黄帝一场地恭敬,黄帝看到阿念有些意外,估计没想到阿念居然比小夭更像自己的女儿吧,也许因为这一点相像,黄帝对阿念多了一点亲切。
阿念立即感觉到了,居然半撒娇半央求地问黄帝:“我也好像要一个爷爷,陛下,我可以和颛顼哥哥一样叫您爷爷吗?”
黄帝笑起来,“只要你父王不介意,当然可以。”
阿念立即甜甜地叫:“爷爷。”
黄帝一时高兴,命侍者拿了一个嫘祖戴过的镯子赐给阿念。阿念听到是嫘祖娘娘的首饰,满面欢喜,立即爱惜地戴上。
小夭目瞪口呆,觉得阿念才是和黄帝有血缘关系的孙女。
颛顼朝她眨眼睛,现在知道阿念的厉害了吧?
小夭只能竖竖大拇指,她以前觉得阿念小事糊涂、大事精明,并不蠢笨,只是脾气冲、不会做人,可现在明白了,阿念不是不会做人,而是懒得浪费精力,对于影响不到她的人,阿念何必花心思花精力去讨好?其实仔细想想,阿念看似刁蛮,可实际上她从未逾越俊帝和颛顼的底线。
侍者进来奏报,“防风邶在山下求见王姬。”
小夭如释重负,对黄帝说:“我出去玩了,如果晚上回来得晚,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黄帝正在和阿念说话,不在意地说:“去吧。”
小夭随意地行了一礼就离开了。颛顼悄悄跟了出来。
小夭去牵天马,没有带弓箭。除了防风邶,只有黄帝和颛顼知道她在练习箭术,小夭也不想别人知道,当日特意买了两副一模一样的弓箭,一套在小夭手里,一套在防风邶哪里。纵使别人看到,也只当作是防风邶去山中射猎了。
颛顼拉住天马的缰绳,“你在故意躲着璟吗?”
“没有。”
“这几天,他每天都来找我,我想,他还没有闲到想天天见我。”
小夭说:“防风邶在等我,我要走了。”
颛顼踌躇了一瞬说:“防风邶是妾妾侍所出,防风家他做不了主,你和他玩可以,但……先不要和璟闹翻,我现在需要他。”颛顼低下了头,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有些泛青。颛顼不是没有经历过屈辱,可这一瞬,他觉得最屈辱。
小夭握住了他的手,“哥哥,不要难受,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会去见璟的,并不勉强,也不是为了你,我其实……其实在对他发脾气。”
颛顼依旧低着头,自嘲地说:“我可真是个好哥哥,连让你发点脾气都不行,要你上赶着去给男人低头。”他放开了缰绳,“去吧!”步履匆匆,向殿门走去。
小夭策天马离开,到轩辕山下时,看到防风邶,小夭只是挥了下手,防风邶策天马追上她,两人默契地向着敦物山飞驰。
到了地方,小夭取下弓箭,拉满弓射出,箭狠狠地钉入了树干。
防风邶笑道:“今日有火气啊!”
小夭不吭声,抽了一支箭,搭在弓上,慢慢地转身,对着防风邶的心口,拉开了弓,“你究竟是谁?”
防风邶无奈,“我现在住在未来的妹夫家里,和妹妹天天见面,你觉得我除了是防风邶,还能是谁?”
这会儿看他,又不像相柳了。小夭瞪着他,“如果日后让我发现你骗了我,我就在你心窝子射上一箭。”
防风邶笑起来,“你心里到底希望我是谁呢?那个让你想毒死的朋友?”
小夭指头一松,紧绷的弓弦弹出,箭贴着防风邶的头钉入了他身后的树干上。防风邶笑着鼓掌,“我这个师父教得不错!”
小夭抿着唇角笑。
防风邶说:“我看你心情不好,今日别练了!”
小夭抽箭,引弓对着树靶子,“今日心情不好,不练!明日心情太好,不练!人生多的是借口放纵自己,有了一必有二,我还学什么?”
防风邶轻叹一声,没再废话。他盯着小夭的动作,时不时指点一下小夭。
一直练到晌午,小夭收了弓箭。
两人和以前一样,打算回轩辕城,去歌舞坊吃饭睡觉。
两人并骥行过轩辕街头,虽然小夭戴了帷帽,可一看小夭骑的天马,再看到防风邶,几个心思活动的人猜到是王姬,不禁激动地叫了起来,行人听闻,纷纷让到路旁。
小夭这才发现早上心神不宁,牵错了天马,这匹天马的络头用黄金打造,有王族徽印,估计是专给黄帝拉车的天马。
此时,整条长街只有她和防风邶在移动,小夭觉得很怪异,却无可奈何,只能摆出傲慢王姬的样子,和防风邶行过长街。
防风邶低声说:“我虽然脸皮厚,可众目睽睽下带着你进歌舞坊,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小夭笑,“说明你脸皮还不够厚,应该再练练。”其实,她也没胆子,怕传回高辛,让父王难堪。
小夭说:“去颛顼那里吧,他应该会在朝云峰用过晚饭才回来。”
进了宅子,小夭跳下天马,叹道:“我这野路子的王姬毕竟和阿念不同,看着那么多人盯着我,我总会下意识地检讨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是以前做当贼的后遗症?”
防风邶半真半假地说:“不如你别当王姬了,跟着我四处去玩。”
小夭笑嘻嘻地说:“好啊,只要你能放弃一切。”
防风邶哈哈笑起来,小夭笑睨了他一眼,话谁不会讲呢?我浪迹天下当骗子的时候,你说不定还在家里缠着婢女讨胭脂吃呢!
正厅是颛顼接待官员谈论政事的地方,小夭带着防风邶去了颛顼日间休憩的花厅,隔子中间,悬着纱帘,外面的大间摆放了茶榻和几案,可待客,里面的小间有睡榻,可小睡。
婢女们很快端上了饭菜。用过饭后,防风邶斜靠在窗边的坐榻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
小夭睡眼蒙胧地说:“颛顼好像没养舞伎,你若想看,自己去问问婢女。”
小夭走进里间,垂下帘幕,侧身躺在榻上,闷头就睡。以前在歌舞坊时,两人也是如此,用过饭后,防风邶在外间看舞伎跳舞,小夭在里面窝在榻上睡觉,等小夭睡够了,再商量去哪里玩。
隐隐约约,小夭听到防风邶说了句什么,小夭挥挥手,示意他别烦,她还没睡够。小夭的身体不比防风邶他们,练一早上的箭,十分疲累,如果不好好睡一觉,下午什么都干不了。
又睡了一会儿,半梦半醒中,听到防风邶和什么人说着话,小夭以为颛顼回来了,也没在意,手搭在额上,依旧躺着。
“听小夭说王子要用完晚膳才会回来,你若真有要紧事,不如派个人去轩辕山通传一声。”
“我已经打发人去轩辕山了。”
小夭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那从容沙哑的声音,不是璟,还能是谁?
真奇怪,每一次听他和别人说话,总觉得和自己认识的璟不是一个人。和别人说话是,他说假话也十分从容淡定,而和她说话,小夭总觉得他有些笨嘴拙舌。
“你和王子的交情很好?”防风邶在试探。
“王子平易近人,与大家相处得都不错。”璟回答得滴水不漏。
小夭坐了起来,纱帘外的两人停止了谈话。小夭走到镜前,稍微整理了一下发髻。
防风邶说道:“小夭,刚才婢女来禀奏说青丘涂山璟求见王子,我看你还在睡觉,就自作主张让婢女请了他进来。”
小夭掀帘走了出去,笑道:“幸亏你自作主张了,否则倒是我怠慢了哥哥的朋友。”
小夭只做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对璟客气地说:“哥哥在朝云峰,我这就打发人去请他回来。公子若没有急事,就在这里等等,若有的话,可以先回去,我让哥哥去找你。”说完,小夭真叫了婢女进来,吩咐他立即派人去轩辕山。
小夭对璟略欠欠身子,说道:“我和邶还有事,就不陪公子了。”
小夭和防风邶走出了屋子,小夭问防风邶:“待会儿去哪里?”
防风邶笑说:“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小夭觉得身后一直有目光凝着,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要走不动,可她赌气一般,偏是要做出脚步轻快,谈笑风生的样子。
走到门口时,小夭突然想起早上答应过颛顼的话,停住了步子。刚才也不知道怎么了,一心就是想和璟对着干。
防风邶看她,“怎么了?”
小夭说:“我突然想起哥哥叮嘱的一件事,今日不能陪你去玩了,改日补上,可以吗?”
防风邶盯着她,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又冒了出来,小夭的身体不自觉地紧绷,似乎下一瞬,防风邶就会扑过来,在她脖子上狠狠地咬一口。
突然间,防风邶笑了,不在意的说:“好啊!”
防风邶扬长而去,小夭忍不住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感觉像是逃过了一劫。
花厅内,微风徐徐,纱帘轻动,一室幽静。
璟坐在榻上,身子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夭在心里对自己说:他是涂山璟,不是破破烂烂没人要的叶十七。
小夭笑眯眯地走了进去,坐到涂山璟对面,“你要喝茶吗?我让婢女煮给你。”
璟声音暗哑,“不要。”
小夭殷勤地问:“那你要喝酒吗?让婢女给你烫点酒?轩辕城应该没有青丘暖和,到了秋末,一般都喜欢烫酒喝。”
“不要。”
小夭笑,“那你要什么?”
“你在这里,已足够。”
璟眉眼清润,唇角带着微微的笑,虽然笑意有些苦涩,却是真的一点没动气,就好似不管小夭做什么,只要她在这里,他就心满意足。
小夭突然觉得很泄气,就如对着云朵,不管怎么用力,人家就是不着力。
璟把一个小盒子递给小夭,小夭打开,里面是一根银白的链子,链子上坠着一颗紫色宝石,晶莹剔透,散发着璀璨的光芒。
小夭想了想,不太确信地问:“这是鱼丹紫?”
“本来想给你找颗红色的,可这东西虽不算珍贵,却真实可遇不可求,只找到了一颗紫色的。原想雕个什么,但我想,你要这东西肯定是想含着下水玩,不管什么模样,都不如圆润的一颗珠子含着舒服。你若想要什么样式,我再帮你雕。”
小夭问:“找这东西不容易吧?”
“不麻烦。”
小夭说:“不麻烦?连富可敌国的涂山氏也只找到了一颗紫色的。以后给女孩子送东西,一定要三分的麻烦说成五分,五分的麻烦说成十分,才能见诚意。”
璟不吭声。
小夭把玩着珠子,“这个已经锻造好了?”
“好了。”
“真的含着珠子就能在水里自由呼吸?”
“嗯,我试过了。”
小夭正拿着珠子,凑在唇边欲含不含,听到这话,忙把珠子收到手里,可拿在手里,也觉得那珠子变得滚烫。
璟也有些局促,不过他怕小夭贪玩出事,低声叮嘱道:“最长的一次,我在水里游了一日两夜,不过我有灵力,安全起见,你最好不要超过十个时辰。”
小夭低低嗯了一声。璟喜静不喜动,为了测试珠子,居然在水里游了一日两夜。
小夭突然趴倒在案上,头埋在双臂间。
璟吓了一跳,声音都变了,“小夭,小夭,你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我只是有点恨你。”每一次,她刚狠下心,他总有办法让她心软。难道只是因为她把他捡回家,救了他,她就对他狠不下心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出现!”璟完全不知道小夭那百转千回的心思,他只知道,小夭现在很不高兴,刚才和防风邶在一起时很高兴。
小夭恼得把手里的珠子砸到他身上,“你就是个大傻子,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觉得你精明。”
璟不敢躲,只能一动不动地坐着。
小夭又担心珠子被她摔坏了,问:“珠子呢?”
璟忙帮她四处找,把滚落在地上的珠子递给小夭,“不会那么容易摔坏。”
小夭瞪了他一眼,一边把玩着珠子,一边闷闷地说:“你来轩辕城,为什么要带……你还想取消婚约吗?如果不想,你提早和我说一声,我也犯不着守着和你的约定等待!”
璟急切地说:“我当然想取消!我已经和奶奶说了,我不想娶防风意映!”
小夭低着头,显然在等着他说下去。
璟说:“这些年,意映一直陪伴奶奶左右,和奶奶感情很深,奶奶没有同意取消婚约,但同意将婚礼推后。这次,意映主动要求一起来轩辕城,我不想带她,可奶奶说我们涂山氏欠她的,要我把她当成妹妹照顾。”
小夭摇晃着珠子,默默沉思。
璟说:“小夭,奶奶一直很疼我,我一定会说服奶奶同意。”
小夭说:“这枚鱼丹紫,我收下了!”小夭将项链戴到脖子上,微微拉开衣领,把珠子滚了进去,贴身藏好。
璟看在眼内,心急跳了几下,忙低下了头。
小夭说:“我在学习箭术,防风邶愿意教我,所以走得比较近。”
璟心里一下子盈满了喜悦,微笑着说:“不用解释,现在我也没资格要求你解释。刚才,你回来了,已经足够。”
可她刚才回来却不是为了璟,而是为了颛顼!小夭心里十分压抑,她和璟之间也要利用与被利用吗?小夭问:“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不会伤害轩吗?”
“记得。”
“我不知道我哥哥想做什么,但如果不会侵害到涂山氏,你能否尽可能给他一点帮助?”
璟温和地说:“如果只是这个要求,你根本不必开口。其实,我和丰隆这次来,是有事想和颛顼商谈。”
“如果没事商谈,你就不来了?”小夭咬着唇,蹙着眉。
璟的心急跳了一下,有点迟疑地说:“本来丰隆想让我等他一起来,但我……等不及,先来了。”
“这也叫先来?我到轩辕城已经二十个月了。”
璟翻来覆去思索小夭的这句话,觉得小夭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认为他来得晚了,可又不太相信小夭是这个意思,他不得不一个字一个字地揣摩,简直恨不得求小夭再说一遍,让他再分析一下语气。
小夭看璟默不作声,叹了口气,起身要走。
璟一把抓住她,结结巴巴地问:“小夭,你、你、你……想见我?”
小夭看着他,璟不安地说:“我知道我有些笨,如果误会了,你、你别生气。”
小夭好似又看到了回春堂里的十七,她一下子心软了,柔声问:“你想见我吗?”
璟重重点了下头,正是因为思念入骨,所以他反复思考后,想出了个法子,先说服了丰隆,现在又拉着丰隆和馨悦万里迢迢赶到轩辕城,来说服颛顼。
小夭不满地质问:“那你为什么不来?”
“有些事要做。”
小夭叹气,“你真的那么笃定,我不会让别的男人走进我心里?”
璟摇了下头。不笃定,就是因为完全不笃定,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个几乎算是釜底抽薪的法子。
小夭无奈了,“你……好笨!”
璟黯然,和防风邶的潇洒风流、挥洒自如比起来,他的确太木讷。
颛顼和阿念走了进来,彼此见礼后,颛顼笑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璟淡淡笑着:“无妨,是我没事先告知你。”他扫了一眼阿念,颛顼立即明白了,对阿念说:“陪了爷爷一天,你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会儿。”
阿念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可看他们不回避小夭,不禁心内很不痛快,却丝毫没表露,只乖巧地说:“好。”
看阿念走远了,璟对颛顼说:“估计丰隆和馨悦待会儿就到,我已通知过他们,他们一进城,会立即悄悄赶来这里,和你碰头。今晚见过你后,他们不会再单独和你相见。”
颛顼听完,神情一肃,忙快步走到屋外,叫来心腹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颛顼也不问璟是什么事,让婢女上了酒菜,对璟笑说:“我们边吃边等吧。”又对小夭说:“小夭,你也开坐。”
小夭坐下,颛顼和璟漫无边际地说着话,小夭觉得无聊,一个人倒着酒喝,颛顼笑拍了她的头一下,“你若再喝醉了,丰隆和馨悦肯定以为你酗酒,如果酗酒的名声传出去,你就别想嫁人了。”
小夭不满地说:“谁又喜欢喝无聊的酒?咦,你不是精擅音律吗?去奏一首来听!”
颛顼自嘲地说:“在青丘璟面前,我可不敢说自己精擅音律,不如让璟弹一曲。”
璟说:“我已十几年没有碰过琴。”
颛顼有些意外,说道:“那我就献丑了。”
颛顼坐到琴前,抚琴而奏,琴音淙淙,竟然是一首小夭小时听过的曲子,小夭叹息。
突然,璟俯过身子,在小夭耳畔低声说:“丰隆和馨悦到了,你去里面。”
小夭忙回避到里面。
一曲结束,馨悦和丰隆推门而进,丰隆笑道:“为了听完你的曲子,我都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了。”
馨悦看着颛顼,脸有些红。
颛顼请他们入座,丰隆道:“我们喝点水就行,待会儿还要去长辈们的接风宴,被闻到酒气不好解释。”
颛顼给他们斟了清水,丰隆说:“我特意让侍从驾云辇慢行一步,自己策坐骑赶来,争取了这点时间,时间有限,就长话短说。”
颛顼肃容说:“你我之间,本就不需客气,请直言。”
丰隆看了一眼璟,问颛顼:“你既然选择回轩辕城,向来也是存了想要那个王座的心思,但你少时就离开了轩辕城,你的王叔们却有上千年的经营,不是我小瞧你,而是你拿什么和他们去争呢?”
颛顼盯着丰隆,“我的确存了那个心思,我也的确在轩辕城走得非常艰难,可以说目前只是勉强保命而已,如果你有什么建议,还请直言。”
丰隆又看了一眼璟,难掩激动之色,“既然轩辕城已经被你的王叔、弟弟们盘踞得密密实实,你为什么不放弃轩辕城呢?”
“放弃轩辕城?”颛顼的脸色变了。
丰隆站起来,手掌一挥,出现了一幅水灵凝聚的大荒图,他指着地图说:“你看看轩辕城的位置,当年,黄帝陛下和嫘祖娘娘创建轩辕国时,选择在轩辕城立都,非常有道理,它可以辖制整个西北。轩辕城四面环山,交通不便,却易守难攻,让当年的神农国无法剿灭轩辕,可是,已经数千年过去了,现在的轩辕国早已不是当年只有小小西北的轩辕国。西北、南疆、北地、整个中原,这些大好河山都属于轩辕!”
丰隆用手指在整个版图上扫过,无边的沙漠、广袤的草原、莽莽苍苍的林海、无垠的良田、奔腾的江河、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坐落在西北的轩辕城和轩辕国庞大的版图相比,显得是那么不相称,没有一丝泱泱大国的王都气象。它的地理位置,隔绝了外面,看似安全,却也让它的影响力有限。
丰隆说:“颛顼,你看清楚了吗?看清有朝一日,你应该统御的河山了吗?”
颛顼的手在轻颤,“我看清楚了!”
丰隆激动地说:“放弃轩辕城!到中原来!中原才是整个大荒的中心,坐拥中原,才能俯瞰整个大荒,西北、南疆、北地、东海,尽在掌握,有朝一日,你若要挥师南下……”丰隆点了点高辛的河山,手用力地握住,“也轻而易举。”
颛顼再坐不住,站了起来,凝视着整个地图,打量了半晌后,手指缓缓地点向了神农山,是这里!和只有这连绵千里、二十八峰的神农山才配得上现在的轩辕国。
他看向丰隆,丰隆点点头,他们所想一致。两张年轻的脸上,有憧憬、有激动,更有不惜一切代价的坚毅。
馨悦柔和地说:“选择神农山,并不是我们神农族企图做什么,其实,这件事到现在也只有我知道,族里的长辈还不见得愿意……”
颛顼面容端肃,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馨悦不必多言。
丰隆赞赏地看着颛顼,哈哈大笑,“女人毕竟是女人,再聪明也免不了小鸡肚肠,哪里懂得我们男人的雄伟抱负?什么神农族、轩辕族的,还纠缠于那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真是鼠目寸光!”
颛顼也禁不住哈哈大笑,倒了一杯清水,丰隆端起水杯,两人用力一碰杯子,咕咚咕咚喝下。
馨悦被哥哥骂得很难受,可看到颛顼和往日大异的样子,只觉他如巍峨高山,让她仰望崇拜,禁不住心如鹿撞,一颗骄傲的女儿心彻底陷落了。
丰隆扔了杯子,对颛顼说:“这事知道详情的就我们四人,你如何能说服陛下放你到中原,就看你的本事了,我们在中原等你。”
丰隆挥手划过整幅地图,整个大荒的河山都熠熠生辉,他朗声说:“我想要有生之年,看到一个真正的盛世帝国!千秋留名、万世敬仰!”
颛顼对丰隆行大礼,“听君一席话,惊醒梦中人,此恩永不敢忘!”
丰隆扫了一眼璟,回了大礼,笑道:“不敢居功!劝你去中原,就是要你放弃轩辕城,胜则全赢,输则一败涂地,再无转机。你敢豪赌,也是好气魄,令我钦佩!”
颛顼笑道:“我的志向本就不仅仅是一个王座,为何不敢放弃?”
馨悦不解地说:“我本以为这一趟会白跑,哥哥和我压根儿没有给你任何许诺,就让你放弃一切到中原来,你竟然真会愿意?”
颛顼笑对丰隆说:“如果我能有所作为,丰隆自然会选择与我共成伟业,如果我不能,几个许诺又能管什么用?”
丰隆大笑,用力拍了拍颛顼的肩膀。
璟提醒道:“你们该离开了。”
丰隆看着颛顼,依依不舍,好似还有千言万语要说,却知道今夜之行绝对要保密,万万不可泄露,所以不得不告辞,“我们得走了,离开轩辕城前也无法再和你相聚。”千言万语最后变成一句话,“我在中原等你!”
颛顼心怀激荡,也是依依不舍。男女之情固然缠绵悱恻,可男儿和男儿之间志同道合、浴血奋斗的情谊才更惊心动魄,他说道:“今夜只能清水一杯,等到中原,再大醉!”
丰隆和馨悦穿上披风,在暗卫的护送下,悄悄离开。
颛顼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才突然想起小夭在里间,刚才丰隆曾提到“挥师南下”,他心中一紧,急急走进里间,却看小夭躺在榻上,睡得正香。
颛顼轻舒口气,拍了自己脑袋一下,真是关心则乱,刚才丰隆在说话前,他亲眼看到丰隆又施了个禁制法术,显然是丰隆察觉到里屋还有人,但看他和璟没什么举动,知道可以信任,只是丰隆十分谨慎,依旧不愿泄露。
“小夭,起来了。”
小夭睁开眼睛,“他们都走了?”
“璟还在。”
小夭爬起来,迷迷糊糊地走出去,璟问道:“中午来时你就在睡,怎么又困了,晚上没好好休息吗?”
“不是,就是有些累,中午被你扰得压根儿没睡好。”
“你做什么了?”
小夭掩嘴打了个哈欠,“学习射箭。”
此刻的小夭睡眼惺忪,鬓发有点散,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十分娇憨可爱。璟抬起手,想起颛顼在,又强压着收了回去。
小夭看颛顼眉宇间难掩激动,不禁奇怪地说:“谈了什么竟然能让你这种七情不上面的人都激动?”
颛顼问道:“小夭,你愿意去神农山吗?”
神农山?那里不是距离青丘很近?小夭下意识地看向璟,璟紧张地看着她,小夭不解地问颛顼:“我为什么要去神农山?你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我也要去神农山。”
“啊?你不是说要轩辕山吗?”小夭真正清醒了,双眼睁得滴溜溜圆,瞪着颛顼。
“计划变了。”
“哦!”小夭很晕,只能推测到颛顼应该是和丰隆达成了什么协议,“我无所谓了,去神农山就去神农山吧!”
颛顼和璟都如释重负。
璟垂眸看着案上的酒杯,忍不住露出了笑意,筹谋一年多,终于把她带到了身边,不再是万里之遥。
婢女进来说道:“阿念姑娘问王子要不要一起用晚饭。”
颛顼看小夭,小夭挥挥手,让他走,“我若和她同席,你估计就忙着劝架了。”
颛顼朝璟苦笑一下,离开了。
小夭问璟:“你什么时候离开轩辕城?”
“明天。”
“明天?”小夭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了。
璟问:“你去过青丘吗?”
“没有,我有一阵子特别讨厌九尾狐,传说九尾狐出自青丘,所以连带着讨厌上青丘了,两次经过都是绕道走。”小夭忽然有些担心,“我杀的那只九尾狐妖不会是你们的亲戚吧?”
“只怕是。”九尾狐本就稀罕,有数的那几只九尾狐妖的确都是涂山氏或远或近的亲戚。
“啊?”小夭的嘴巴张着。
璟忍不住笑起来,“亲戚归亲戚,他做了那样的事,是咎由自取,就算说到奶奶那里去,你也占着理。”
小夭拍胸口,“你要吓死我!”
璟温言软语地说:“其实,青丘很好玩,等你到神农山后,我可以带你在青丘玩。”
小夭不说话,璟不安地问:“小夭,你不想去中原吗?”
小夭摇了下头,“不是。”她浪迹天下时,因为对俊帝和黄帝都心存芥蒂,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原厮混,也是有感情的。
小夭低下了头,低声说:“你送了我九瓶青梅酒。”
“嗯。”
“再没消息了。”
璟反复地思索了几遍小夭的话,才小心翼翼地说:“你是说为什么我再没给过你消息?”
“嗯。”
璟想了一会儿,说道:“第一,丰隆给我送的东西被人翻动过,我身边的人有了异心,没查出是谁前,我必须很小心。第二,我和颛顼的身份都很特殊,并不方便来往过密,涂山氏有家规,奶奶因为我给颛顼送谢礼的事,已训斥过我。第三,上次见你时,你抱怨我变着法子提醒你守约,所以我也想尽力克制,不要太惹你烦。”
第一条和第二条理由还算是理由,可第三条……小夭气得趴到案上,头埋在双臂间。
“小夭……”
“别和我说话,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璟果真默不作声,小夭毕竟是个话多的,憋了半晌后就憋不住了,问:“你明日什么时候走?”
“清早。”
“今晚陪我玩吧!”
璟的眉眼舒展开,无限的欣悦,点了下头。
“不怕人发现吗?”
“狐尾人偶早已回去。”
小夭叹气,“我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笨了。”
璟不说话。
小夭拉开门看了一眼,四下无人,她对璟招招手,拖着璟悄悄地溜去自己的屋子。
进了屋子,关好门,才放心。
“我不在朝云峰时就住这里。”小夭让璟坐,歪头看他,“我们玩什么呢?”
“什么都好。”
小夭看看屋子,琴棋书画——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小夭对自己也很无奈。
箱子里有几瓶毒药的汁液,桃红、天蓝、粉紫……倒是什么色彩都有,小夭把那些瓶瓶罐罐都拿出来,摆到璟面前,又把自己的四条绢帕放到案上。
小夭把自己做毒药时用的一根细细的小刷子递给他,“帮我画几幅画吧!”
“你想要什么?”
“嗯……荷花吧。”
璟蘸了深绿色的汁液,画荷叶。小夭道:“小心点,这可是埋广的汁液,很毒!南疆那边的人叫它见血封喉。”
璟倒丝毫不在意,依旧该怎么画就怎么画,小夭坐在他身旁,看他画画。
“还要什么?”
“蝴蝶吧,我上次想做一只蝴蝶毒药,可我画画不好看,做出来有些丑。”
璟听她说要做毒药,想着肯定不能太大,所以画得小一些,一只只仔细描绘,画了十来只。
小夭趴在案头,凝神看着。
璟看她有些困,说道:“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画我的,你要困,就睡吧。”
小夭摇头。
璟画完了蝴蝶,小夭说:“剩下的两块帕子你决定。”
璟提笔就画,一块帕子画了海边礁石图,一块帕子画了桃花,不见绿色的枝叶,只见娇艳的桃花一朵又一朵,就好似小夭额间的绯红飞落,印染在了雪白的绢帕上。
小夭脸红了,“你又来了!生怕别人忘记了似的!”
璟本没多想,只是画了心里想画的,被小夭一说,又是不好意思,又是紧张不安。手一颤,小刷掉落,一滴绯红的毒汁飞到手背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小夭垂着头,半合着眼睛,声如蚊呐,“我……没有不许你那个意思。”
璟看着小夭,怔怔的。突然,身子向着小夭扑下去,把小夭压在了身下,唇恰恰亲在了小夭的唇角。
璟根本顾不上体验是什么滋味,紧张得脸都白了,“不、不是我。我、我不是。”想坐起来,却怎么都起不来。
小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抱着璟翻了个身,“我知道不是你,你肯定中毒了,都让你小心了!”
小夭把了一下他的脉,端了杯清水,把一颗药丸融在里面,跪坐到璟身旁,抱起璟的上半身,把杯子凑到他唇畔,“半杯就够了。”
璟的脸也有些麻,只能一点点地喝,一时间,两人都有些失神。在清水镇时,小夭这么喂他吃饭喝水,喂了小半年。
“哎呀……不是说半杯吗?”小夭赶紧把杯子移开,“再喝下去,又要给你灌另一种解药了。”
小夭把杯子放到案上,对璟说:“再过一会儿,就能动了。”
璟没说话,静静地倚在小夭怀里。小夭也没放下他,依旧抱着他。
过了很久,小夭问:“你能动了吗?”
璟闭着眼睛,不吭声,好像仍然动不了。
小夭把一粒药放在他唇畔,璟微微动了下唇,药丸落进他嘴里。
小夭说:“都不问问是什么啊?”
璟不吭声。小夭对他说:“你不是想查出谁对你有异心吗?把那幅荷花的帕子拿回去,放进他有可能翻动的东西里,你多年没画画了,他看到了定然起疑,一定会仔细看,琢磨画里是否夹带了消息,消息是琢磨不出来,但毒一定会进入他体内。这世上没有能解百毒的灵丹,刚才那颗药丸,在半年内,能让一部分的毒药伤不到你,所以那帕子你可以随便碰。”
“他会死?”
“见血封喉,若不见血,没什么事。即使真见了,只要及时把帕子上的荷花剪下来,敷在伤口上,有好的医师,也死不了。”小夭叹气,“我就知道你会要解药,你太心软了!”
璟不说话。
小夭解开了他束发的玉冠,让他一头乌发散开。她的手探到他头发里,从头顺到尾,只觉一手软滑,比绸缎还柔顺,小夭问:“现在是静夜还是兰香给你洗头?”
“都不是。”
“你还有别的近身服侍的人?”小夭简直想把他的头发揪下来了。
“不习惯,我自己洗。”
小夭转怒为喜,轻抚着他的头发,璟犹如被抚摸的小猫,很舒服惬意的样子。
小夭抿着唇角偷偷笑了一会儿,对璟说:“上次在海上,你趴在栏杆上,头发散在背上,我就想摸一下。”
璟唇边绽开笑意,想睁眼看她,小夭盖住了他的眼睛,“别,就这样。”他睁开了眼睛,她会不好意思。
璟很听话地闭着眼睛。
小夭乐此不疲地玩着他的头发,拿起他的头发在鼻端嗅嗅,也是她喜欢的药草香。小夭自言自语般地念叨:“好久没给你洗头了,下次我给你洗头吧,用槿树的叶子,清晨摘下,泡上一上午,下午时洗,再趁着太阳的余热晾干头发,闻起来是阳光青叶的味道。”
璟微微地笑着,“好。”
小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璟坐了起来,“小夭,你累了,睡一会儿。”
小夭觉得怀里空落落的,璟伸手推她,“听话。”
小夭的确是很疲乏,无力抗争,顺着璟的力道倒在了榻上,小夭拽拽璟,“你躺下,我要摸你的头发。”
璟侧身躺下,小夭的手指卷着他的发丝绕来绕去,“是不是明天我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
“你到中原后,我来看你。”
小夭合上了双眼,“给我消息,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反正不要让我等太久。”
“好。”
璟鼓了半晌的勇气,才敢低声问:“小夭,你、你是在惦念我吗?”
一直没有人回答他。
璟黯然神伤,半晌后,忽而反应过来,小声叫:“小夭。”
小夭双目紧闭,丹唇微启,好梦正酣。璟不禁暗叹了口气,微微而笑。
早上,小夭醒来时,身上搭着被子。
她看了看案头,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绢帕只剩下了三条。
小夭坐起,想去拿绢帕,觉得手上有什么,她低头一看,竟是一缕青丝,柔软地缠绕在她指间。估计是璟要离去时,不想她醒,索性把头发割断了。
小夭看着指间的发丝发了会儿呆,直挺挺地躺倒。这会儿,已不知他人在哪里了,却留下一缕青丝,乱她心思。
第十七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颛顼在高辛时,毕竟是寄人篱下,空有王子之尊,其实什么都没有享受过。
现如今回了轩辕,和倕梁越走越近,每日宴饮寻欢,被倕梁勾得把那些糜烂销魂的玩意儿都尝试了一遍,颛顼食髓知味,渐渐地沾染了倕梁的一些恶习。
原本清清静静的府邸也养了一些舞娘歌姬,好色纵欲倒没什么,反正哪个大家族子弟没养女人呢?
倕梁他们对了助兴,觉得烈酒不过瘾,偶尔会服食巫医用灵草炼制的药丸,那些药丸分量重时可令人昏迷,分量轻时,却可使人兴奋产生幻觉,醉生梦死间能得到极致的快乐。倕梁让颛顼也尝尝,刚开始颛顼还矜持着,不肯吃,倕梁也从不勉强他,可日子久了,倕梁经常吃,又有女人在一旁诱哄着,用樱桃小嘴含着药丸送到颛顼唇边,颛顼终于尝试了一次。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颛顼和倕梁是越发好了。
倕梁带着人到颛顼府上鬼混,结果被小夭撞见了一次,小夭大怒,直接告到了黄帝面前,一个女孩家也不害臊,一五一十地说给黄帝听。黄帝下令,把颛顼和倕梁一人抽了六十鞭子,打得倕梁一个月下不了地,还当着许多朝臣的面把苍林和禹阳臭骂了一顿,苍林和禹阳跪了两个多时辰。倕梁算是怕了小夭,再不敢来颛顼府里,见了小夭都绕道走。
颛顼索性很少回府了,常常跟着倕梁东游西逛,轩辕城中本就没有人在乎颛顼,自然也没有人为颛顼惋惜,反正这轩辕城内多一个浪荡贵公子也不多。只有大将军应龙有一次碰到喝醉的颛顼,颛顼颠三倒四地问好,应龙却扇了颛顼一耳光,对颛顼说:“这一巴掌我替你爹娘打的。”
颛顼被打闷了,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好似真有些羞愧,在府里闭门思过,可刚修身养性了几日,倕梁拣着小夭不在的日子来找他,几杯酒下肚,颛顼就又跟着倕梁出了府。
刚开始,颛顼还一时羞惭几天,一时又疯玩几天,到后来羞惭的天数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次再碰到应龙时,应龙训斥他,颛顼竟然抽出了鞭子,对着应龙嚷,想挥鞭抽应龙,倕梁他们拖着颛顼赶紧跑。应龙是跟着黄帝打天下的心腹重臣,性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倕梁的老子苍林都对应龙客客气气,倕梁哪里敢招惹?
这轩辕城内,估计最为颛顼伤心的人就是阿念了。
她每每苦劝颛顼,可颛顼总是温柔地答应着,一转身就什么都忘记了。到后来颛顼压根儿不回府,阿念在轩辕城人生地不熟,连找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只能整夜整夜地苦等。好不容易等到颛顼回来,却要么昏醉得根本听不到她说什么,要么就还是那样,温柔地全都答应,却全都做不到。
阿念被逼急了,和颛顼吵,甚至破口大骂,可不管她温柔地劝诫,还是刁蛮地撒泼,甚至威胁说她要回高辛,永不再理他,颛顼都只是温软地应着。
渐渐地,阿念没有了脾气,她开始哭泣,她痛恨轩辕城!在这座天下最重要的城池里,她遭遇了这辈子最伤心无力的事情,看着颛顼渐渐变得陌生,看着他拥着不同的女人,她却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止颛顼!
因为颛顼的事,阿念从不知道愁苦的双眸都含了忧郁,好似突然间长大了许多。
在无数次徘徊后,阿念终于对小夭低头,求小夭阻止颛顼和倕梁他们来往,实在不行,她愿意带颛顼回高辛。
小夭无奈地说:“我不是没有阻止,我劝过他,也和他吵过,甚至把外爷都请了出来,该打的打了,该杀的杀了,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
阿念伤心地哭泣,小夭说:“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若真的不愿再见他,就回高辛去。”
小夭的平静和阿念的伤心截然不同。
阿念突然迁怒小夭,“你个冷血怪物!如果不是你,哥哥根本不会回来轩辕,都是因为你要祭奠你那个坏母亲,还非要哥哥护送,哥哥才会来轩辕。如果哥哥没有回轩辕城,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你既然已经失踪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根本就不该回来!”
小夭盯着阿念,“不要辱骂我的母亲,否则别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阿念心里透着寒意,却不肯承认自己胆怯,更高声地哭骂:“我从没有当过你是姐姐,压根儿和你没有姐妹情!你娘如果不是坏女人,她会抛下自己的丈夫?她就是个坏女人,不知道她跟着哪个野男人跑了……”
啪一声,小夭扇了阿念一巴掌,阿念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小夭说:“这里不是高辛,是轩辕,你骂的人是轩辕王姬,为轩辕百姓战死,至今百姓仍在感念她,就你刚才的几句话,足以让皇帝找到借口对高辛起兵。你要想撒泼,滚回高辛,别在轩辕闹腾。”
小夭吩咐海棠:“把她带回屋子,毒半个时辰后就会解掉。”
海棠什么都不敢说,赶紧上前抱起阿念,匆匆离开。
小夭坐在颛顼的屋子前等候,颛顼昏醉不醒,被侍从背回了府邸,婢女们已经很有经验,麻利地服侍着颛顼宽衣睡下。
小夭让她们都下去,她坐到榻旁,看着颛顼。这是一场戏,可颛顼并未和她商量。她只能稀里糊涂地陪着他演。
小夭提起颛顼的手腕,把了一会儿脉,给他嘴里扔了一颗药丸。
颛顼悠悠醒转,小夭说:“这出戏再演下去,别戏结束了,你却已经成了废人。”
颛顼看着小夭,“如果不是戏呢?如果我是真的变了呢?”
“你想测试什么?你不和我商量,是想看看我会不会抛弃你吗?抱歉,试验不出来,因为我很了解你,知道你在演戏。你怎么干这么幼稚的事情?”
颛顼叹气,“有些时候人都会犯傻。”他的确是想知道小夭会如何对待这样不堪的他,“如果我真的变成了现在这样,你会有一日受不了离开我吗?”
小夭无奈地笑着,“你只需问问自己,如果有一日我变得不堪,你会抛弃我吗?”
颛顼凝神想了一瞬,说道:“不会!如果你变成那样,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会守着你,让你一点点好起来,就算你不愿意好起来……那也没什么,我会陪着你。”
小夭问:“知道我的答案了?”
颛顼笑点下头。
小夭说:“你吃的那些药……为什么不提前让我给你配点解药?”
“别担心,我早已经询问过巫医,这些药会成瘾,也许对一般人很可怕,但我能戒掉。既然决定了演戏,就必须逼真,想要让他们放心地把我流放到中原,必须让他们相信我已经不能成事。”
“不仅仅是成瘾,其实这些药都是慢性毒药,在毒害五脏六腑。”
颛顼笑,“不是有你吗?”
小夭说:“即使日后解掉了,你的灵力也会受损。”
颛顼笑道:“我不是早说了,我又不是靠灵力混?”
“还要吃多久?”
“快了,很快我们就能去中原了。”
小夭说:“阿念很伤心,她的伤心并不是因为你变了,其实表面上看去,你的放纵对一辈子不愁吃穿的贵族子弟来说也不是多么可怕,并不值得她日日以泪洗面,我看到过她看你那些女人的眼神,我想她对你不只是兄妹之情。”
颛顼用手盖着眼,“你想我怎么样?”
“我怎么知道?反正你要记得,她是我父王的女儿,父王不仅对你有养育之恩,还有授业之恩。”其实,小夭比较希望阿念回高辛,所以她才刻薄地逼她回高辛,但阿念不见得会走。
颛顼叹了口气,“我明白,所以我一直是真心护她,和对馨悦她们不同。”
“还是她们?”小夭狠拧了他耳朵一下,“四舅和舅娘一生一世一双人、不离不弃、生死相随,你却和他们截然相反,我倒是要看看你这辈子能招惹多少女人。”
颛顼龇牙咧嘴地揉耳朵,委屈地说:“我又不是故意招惹的。”
小夭懒得理他,起身要走,嘲讽地问:“要不要我给你叫个女人进来?”
颛顼闭上了眼睛,“我还昏着呢!”
小夭把门关上,回了自己屋子。
小夭躺在榻上,怎么睡都睡不着。
阿念骂母亲的那些话是藏在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她不愿回想,可眼前依旧浮现出一袭血红的衣袍,那男子睥睨张狂得好似要踏碎整个世界,可是他看着母亲的眼神却是那么温柔缠绵,而母亲看他的目光……小夭当时不明白,现在却懂了。
母亲滴落的泪,似乎还印在小夭的脸上。
小夭不自禁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想擦去那些眼泪,却什么都没有。
小夭惊得一下坐起来,打开榻头的小箱子,从摆满了毒药的瓶瓶罐罐中,拿出了一瓶青梅酒。
这是璟送来的酒,也不知道他是揪出了内J,还是想出了瞒过奶奶的方法,或者因为颛顼和丰隆有了协议,更信任璟,肯动用暗卫和他联系,反正现在每两个月,小夭会通过颛顼收到两瓶青梅酒。
小夭大喝了几口酒,好似从璟那里获得了力量,慢慢平静下来。小夭把关于母亲的思绪都赶走,她一边啜着酒,一边想着父王,渐渐地笑了,恐惧淡去。她的心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父王很爱她!她肯定是父王的女儿!
一个人突然从窗户跃进来,又迅速地把窗户关好。
隐隐地有士兵的呼喝声传来,显然是在追捕什么人。
小夭没叫、没动,把玩着手中的酒瓶,带着几分被打扰了的不悦说:“我不会被你要挟帮你遮掩,趁早离开,重新选人还来得及。”
来人显然没接受小夭的建议,向着榻走来,小夭替他数数:“一、二、三……”一直数到了十,男子走到了榻前,依旧没有倒。
小夭知道这次来的人灵力高强,毒药很难毒倒。
男子伸手挑起了纱帘,坐在小夭的榻上。
小夭说:“你虽然灵力高强,不过你受伤了,我还是建议你不要找我。”
男子戴着面具,静看着小夭。
小夭的身体紧绷,感觉告诉她这是个熟人。她伸手,男子没阻止,小夭缓缓摘下了他的面具,是防风邶。
小夭苦笑,“我比较希望你是专程深夜来探访我的香闺。”
防风邶没说话,小夭说:“你就不能去找你的狐朋狗友吗?干吗要投奔我?”
“你也说了他们是狐朋狗友。”防风邶一句话,唇角有鲜血溢出,他不在意地擦掉了。
小夭无奈,很无奈,可不得不抓起他的手腕,然后把俊帝和黄帝给她的灵丹妙药分了防风邶一些。
“你躺下吧。”
防风邶躺到榻上,小夭也躺下,盖好被子,“我哥哥如今完全镇不住场面,我的身份不见得管用,待会儿人家要硬搜,我也没办法。”
防风邶不说话,小夭觉得他今晚十分怪异,正狐疑地琢磨,听到外面闹腾起来了。
小夭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静静等待。
她低声问:“你究竟干了什么?不会是去刺杀皇帝吧?应该不是,多少刺客轰轰烈烈而来,凄凄惨惨而死,你这么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干这种傻事。”
防风邶依旧不理她。
小夭叹气,“真可惜你不是真正的浪荡子!”
婢女来敲门,小夭配合地让她敲了几下,才装出刚睡醒的样子问:“怎么了?外面闹什么呢?”
婢女回道:“是世子带兵在抓人。”
“倕梁?”小夭披衣而起,“他打算搜府吗?表哥怎么说?”
“王子还昏睡着呢!”
另一个婢女急急忙忙地说:“王姬,快点穿好衣服吧!士兵已经搜了王子的屋子,把王子的屋子翻得乱七八糟,衣服都挑破了,奴婢怕他们待会儿冲进来冒犯到您!”
小夭不禁捏了捏拳头,不得不佩服颛顼真是能忍,堂堂王子竟然由着几个士兵搜自己的房间,乱翻自己的东西。
小夭打开门,让两个婢女进来,她端坐在榻上。
两个婢女小声提议:“那些士兵都很粗鲁,不如王姬暂时回避一下,奴婢们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小夭笑笑,“没关系,我也正好见识一下。”
几队士兵正挨着房间搜,似乎都听说过小夭的泼辣名气,都刻意避开。一队搜到了阿念的房间,士兵没客气,海棠刚一开门,他们就想往里冲,海棠也没客气,立即动手。海棠是俊帝训练来保护阿念的,对付着几个士兵自然小菜一碟。
小夭坐在榻上,看得直笑。
轩辕的士兵向来以悍勇著称,在四个低等神族的指挥下,一下子竟然摆出了阵形,将海棠团团围住,海棠开始渐渐显得吃力。
小夭暗叹,难怪皇帝令天下畏惧,就这么一群普通的人族士兵都丝毫不畏惧灵力高强的神族。
阿念走出了屋子,挥手射出一排冰刃,将几个士兵射倒,但她也很有分寸,没伤及性命。更多的士兵拥了进来,结成阵形,围攻阿念,还有两个驱策坐骑的妖族立在半空。看样子是打算观察清楚后,一击必杀。
小夭对婢女说:“你去问候倕梁,他是不是不想活了?”
一个婢女迟疑着不敢,另一个婢女却毫不犹豫地走到门口,扬声问:“王姬问世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一瞬后,倕梁赔着笑走了进来,给端坐在榻上的小夭行礼,“表姐何来此言?”起身时,眼睛滴溜溜地把屋子扫了一圈。
小夭笑着说:“你脑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一点颜色没有。你看看那个婢女,你觉得一般人能用得了吗?不是我瞧不起你,就是是身边,要找出模样这般好、灵力又这般高的女子,只怕也没一个。”
倕梁不阴不阳地说:“我以为是表姐的人。”
“不是,是我妹妹的。”小夭指指阿念。
倕梁脸色变了,大喝了一声“住手”。
倕梁的脸色很难看,“高辛王姬来了,表姐却隐匿不奏?”更怒的是,竟然没有人通知他。
小夭笑眯眯地说:“你以为我想隐匿就能隐匿?不过是外爷懒得让你们知道而已,怕你们几个动什么歪主意,扰了我妹妹的清净,不信你回去问你爹!”
倕梁这边住手了,阿念却没住手,把对颛顼的伤心、小夭的讨厌全部发泄到了轩辕士兵身上,把所有士兵都打倒在地,还怒问:“想动手的都过来!”
倕梁知道了黄帝默许阿念在此,心里再怒,也不敢给小夭甩脸子了。他赔着笑说:“还请表姐安抚一下王姬,不是我有意冒犯,实在是完全不知道。”
小夭站起,拉开纱帘,让倕梁看,“要不要仔细搜搜我的房间呢?”
倕梁忙道:“不敢,不敢。”却仍旧是扫了一眼,只见被褥零乱,显然是匆匆起身,榻角还有一件大红的绣花抹胸若隐若现。倕梁不禁心里一荡,下意识地看向小夭的胸,表姐只怕没穿……
小夭也看到了自己的抹胸,脸色立变,忙放下纱帘,冷了脸,强装着镇定说:“出去!”
倕梁越发心里痒痒,恨不得能摸一把,可再有色心,也不敢动小夭,只能退了出去。
倕梁琢磨着小夭的房间他已经看过,并不像藏了人,现在他怀疑的是阿念。可士兵都被阿念放倒在地,他不想和阿念直接起冲突。毕竟小夭算是半个自己人,有什么不周,和爷爷还好交代,可如果对阿念真有失礼之处,那就是对高辛的公然挑衅。
倕梁想了想,命人退出小院,却在外面守着,一边给阿念赔罪,一边说:“因为有J徒作恶,怕王姬遇险,所以特意派兵保护。”
阿念深恨倕梁带坏了颛顼,巴不得倕梁说错话,让她借题发挥,狠狠揍他一顿,再去和黄帝告状,可倕梁曲意奉承,硬是让阿念一个错都挑不出,只能气鼓鼓地回了屋子。因为很坦然,阿念对外面的士兵是一点不在乎。
外面渐渐安静了,两个婢女行礼退出,把门关上。
小夭熄了灯,坐到榻上,把纱帘放下,掀开被子,露出防风邶的头,低声问:“没闷死吧?”
防风邶闭着眼睛没理她,小夭也不能点灯,只能收塞进被子里去摸他的手,搭在他腕上,查看他的伤势,刚才喂给他的稀世灵药没有发生一点作用。
小夭猛地放开他的手,躺倒,呆呆地盯着帐顶。
半晌后,她才问:“你究竟是谁?”
“你希望我是谁?”防风邶的声音很冷。
小夭不吭声,好一会儿后说:“你爱是谁就是谁吧!”
防风邶半撑起身子,头缓缓地伏下,唇就要挨着她的脖子,小夭的手挡了下,“别!”他的唇挨在了她的掌心。
防风邶立即躺了回去,小夭侧身而躺,把手腕递给他,“咬这里。”
“为什么那里不行?”防风邶的脸很冷。
小夭开始和怀念随意随性、风趣无赖的防风邶,“你说呢?防风邶!”
防风邶沉默了一瞬,扶着小夭的手腕,几颗尖尖的小獠牙,刺破了小夭的手腕,这是小夭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吸她的血,并不觉得痛,反而有种凉飕飕的快感。
小夭专注地看着防风邶,防风邶扫了一眼小夭,小夭立即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她郁闷!她还是怕他啊!
好一会儿后,小夭觉得头有些晕,却没吭声,这里是轩辕城,他的伤必须尽快好!
防风邶停止了吮血,他轻轻舔舐着小夭的伤口,小夭的血凝住,不再往外流,等他放下小夭的手腕,已经看不出是伤,只像一个激烈的吻痕。
防风邶轻声叫:“小夭。”
小夭睁不开眼睛,喃喃说:“没事,你疗伤,我睡一觉就好。”
防风邶翻了翻小夭的疗伤药,拣出一瓶玉髓,喂着小夭吃了。
防风邶躺下,闭目疗伤。
小夭一觉睡到快晌午才醒,她睁开眼睛,立即去看防风邶,看他依旧闭目静静躺着,才放下心来。
小夭知道他虽不能动,却能听得见,低声说:“我饿了,去吃点东西。不会有人进来,你安心疗伤。”
小夭起身,把纱帘掩好,走到角落里,窸窸窣窣地把衣服换了,梳好头发,走了出去。边走边下毒,在门口又布了一层毒药,才放心。
昨夜敢大声传话给倕梁的婢女正在庭院内侍弄花草,小夭对她悄声吩咐:“看着他们。”就凭昨夜她敢对倕梁传话,小夭肯定她是颛顼的人。
那婢女提着水壶,扫了一眼庭院外守着的士兵,回道:“奴婢明白,若有事,奴婢必会立即闹起来。”
小夭笑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潇潇。”
小夭去颛顼屋里,阿念也在,颛顼仍懒懒地半躺在榻上,满屋狼藉,衣箱敞开,被翻得乱七八糟,地上几件被撕毁的衣袍。
阿念怒气冲冲地说着昨夜的事,颛顼也好似十分生气,一遍遍承诺,必要去找倕梁算账。
阿念看到小夭进来,心中有一丝畏惧,瞪了小夭一眼,离开了。
小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啧啧两声,“他们不会连你的身子都搜了一遍吧?”
颛顼笑笑,“那倒没有,只是掀开被子看了两眼。”
小夭沉默了,他们竟然真敢!
颛顼大叫一声:“来人!”
婢女们立即端了洗漱用具进来,小夭和颛顼一起洗了脸,漱了口。
婢女送来饭菜,小夭吃饭。
颛顼说:“昨夜应该算是奇耻大辱,我好像再没血性也该发作一下,所以我得去找他们算账,你若觉得这里乌烟瘴气,就带阿念回朝云峰。”
小夭说:“你问一下是为了什么倕梁要亲自带兵搜查。”
“你不说,我也得要他们给我个交代。”颛顼苍白着脸,出去了。
小夭吃完饭,回了自己屋子。
小夭怕扰到相柳疗伤,刚一进门,就低声说:“是我。”
她掀开纱帘,防风邶依旧静静地躺着。
小夭盘腿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他。
小夭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早上,她仔细地装好送给相柳的毒药,去涂山氏的车马行里,把东西送出,还想着相柳看到她那一盒子绚丽美艳的毒药该是什么感觉,也许要骂她变态。
当她心情愉悦地走出车马行时,他翩翩而来,就像所有浪荡子勾引女人一般,含笑搭讪,居然要教她射箭。小夭一边好笑,一边并不排斥他的接近,也许是因为他总让她觉得熟悉。
从他教她射箭的那日到现在,已经两年。
两年间,两人结伴玩遍了轩辕城的每个角落,他有时候失踪,有时候出现,随意随性,小夭都觉得他们能这么天长地久地玩下去,因为两人的态度太像了,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介意尝试,什么都感兴趣,什么都能令他们微笑。他们欣赏一切美丽美好,却什么都不想要,他们的生命就好似踩在明与暗的交界处,如果选择面朝光明,则背后是千里荒凉,如果选择了面朝黑暗,则红尘繁华只在他们身后绚烂。但即使面朝光明,他们依旧踩着黑暗,不是不明白纯粹的光明,但曾经历的一切永不会遗忘,如影随形地跟随着。他们坚强、独立、冷漠,不管遇见什么,都可以好好地活着。
昨夜,她知道他是相柳时,一点诧异的感觉都没有,就好似一切本该如此,甚至她心里的某个角落如释重负,可同时另一个角落又悬了起来。
第二日傍晚,颛顼才七倒八歪地回来了。
他如何去质问倕梁的,无法知道,只是看到他搂着两个美貌的女子,边说边笑地进了屋子。
侍从小声给小夭和阿念解释:“是世子为了赔罪,送给王子的婢女。”
阿念不敢相信地怒问:“为了两个女人,哥哥就连人家搜他的屋子,搜我们的屋子都不计较了?”
侍从为难地低着头,“世子也给王子道歉了。”
“道歉?前夜的事是一声道歉就能了的事?”阿念气得声音都变了,轩辕士兵都对她动了手,只是一句道歉?
阿念推开侍从,冲进颛顼的屋子,可又立即退了出来,脸涨得通红,眼中泪花滚滚,显然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画面,应该是颛顼和那两个女人在亲热。
阿念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猛地转身,匆匆向自己的屋子奔去。不一会儿,就看海棠提着行囊,陪着阿念走出屋子。
小夭问道:“你是回高辛吗?”
阿念盯着小夭,冷冷地嘲讽:“听说昨夜倕梁连你的床榻都翻看了,你却什么都不敢做!你的本事也不过是欺负我!”
小夭什么都说不了,只能沉默。
海棠已经召唤了玄鸟坐骑,阿念跃上坐骑,腾空而起。
匆忙间,小夭只来得及对海棠叮嘱:“护送王姬回高辛。”
潇潇看小夭一直凝望着天空,轻轻走过来,低声道:“大王姬不必担心,会有人暗中保护二王姬。”
小夭说:“我知道。”颛顼一直是最保护阿念的人,却是他带给了阿念人生中的第一次风暴和伤害。并不是阿念在颛顼心中的地位变了,只不过因为颛顼有更重要的事,他选择了放弃保护阿念。
小夭回了屋子,她握住防风邶的手,查探了一下防风邶的伤势,他的疗伤快要结束了。
小夭把一套男子衣衫放在他身旁,轻轻离开了。她可以从容地面对防风邶,也可以嬉笑地面对相柳,但现在还不知道该如何同时面对防风邶和相柳。
小夭躺在花园里的青石板上,看月亮。
颛顼披着外袍,坐到她身旁,“阿念走了?”
“嗯。”
颛顼问:“你生我的气了吗?”
小夭侧头看颛顼,他的头发仍湿着,显然刚洗过澡。颛顼本不喜熏香,现在身上却有一股浓重的龙涎香,显然是想熏去个更让他讨厌的气味。小夭问:“这段荒滛的日子你过得开心吗?”
颛顼苦笑,“噩梦!不是只有女人与不喜欢的男人虚与委蛇时才会难受,男人一样难受,说老实话,我宁愿被人刺上两剑。”
小夭幸灾乐祸地笑,“这次的事最苦的人是你,你都已经对自己下了狠手,我还生什么气?”相比颛顼给自己的伤害,他给阿念的伤害简直不值一提。
颛顼敲了小夭的头一下。
小夭握住了颛顼的手腕,静静把了一会儿脉说:“抓紧时间,你对药的依赖会越来越强,如果再过半年,我也不敢保证能把你身体内的毒全部清除。”
颛顼喃喃说:“快了,就快了,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最后一步。”
小夭问:“前夜的事是为了什么?”
“丢了东西。有苍林和禹阳府邸的地图,估计还有他们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所以他们十分紧张。不过我看那贼子的意图可不是苍林和禹阳,而是不起眼的另两张图。轩辕在中原有一些秘密的粮仓和兵器库,是为了防备突然爆发战争,可以及时调运兵器和粮草。我猜测有人打上了粮仓和兵器库的主意。”
小夭沉默了一会儿,回道:“你打算告诉外爷吗?”
“为什么要告诉他?如果真是相柳派人做的,现在神农义军是苍林和禹阳的麻烦,与我无关。某种程度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小夭放下心来。小夭说:“哥哥,帮我做一件事情。我想知道所有关于防风邶的事,从他出生到现在,一切你所能查到的。”
颛顼审视着小夭,“你……不会真被他勾得动了心吧?”
小夭受不了颛顼的锐利目光,偏过头说道:“我只是好奇,反正你帮我查查。”
“好。”能让小夭上心,现在颛顼也很好奇。
他出来已经有一阵子,颛顼抓着小夭的袖子,头埋在她衣服间,轻轻地嗅着,像是撒娇一般,恼怒地说:“我不想回去,我讨厌那两个女人!”
小夭忍不住笑,“没人逼你回去。”
颛顼静静趴了一会儿,抬起头,淡淡地说:“从我娘自尽那一刻起,我就不能再任性。”
他起身要走,小夭抓住他的衣袖,“我虽不能帮你把那两个女人赶跑,但我能解救你的鼻子,让它暂时什么都嗅不到。”
颛顼笑了,眉间的阴郁散去,温柔地摇摇头,“不,我要让自己好好记住一切的屈辱,日后若有懈怠时,我可以想想当年为了活下去我都曾忍受过什么。”
颛顼离去了,小夭看着月亮发呆,直到沉睡过去。
清晨,她回到屋子时,床榻整整齐齐,已经空无一人。小夭缓缓坐在榻上,双手互握,无意识地抚弄着指上的硬茧。
三个月后,颛顼负责的河运出了大差错,黄帝恼怒,令颛顼搬回朝云殿,不许再下山,好好思过。
恰好神农山的一座小宫殿因为几百年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坍塌了,惹得神农族的不少老顽固们不满,上书黄帝应该好好维修神农山的宫殿,神农山可是中原的象征。黄帝同意整修神农山的宫殿,尤其是紫金殿。
众位官员商讨该派谁去,身份太低的不足以代表黄帝,身份高的又没有人愿意去已经废弃的神农山虚耗生命。这是一件看上去很不错,其实非常差的差事。
黄帝身边的近侍偷偷和倕梁、始均他们说,黄帝打算从他们几个孙子中挑选一个,倕梁和始均吓坏了,神农山能叫得上名字的山峰就有二十八峰,一座座宫殿整修,每个百八十年根本回不来,修好了,是应该,修不好,那些中原氏族恐怕会不停上书批驳,现在爷爷的身体那么差,万一爷爷有个闪失,他们人在万里之外,那……
始均想了个鬼主意,和倕梁一说,倕梁再和父亲商量完,都觉得如此办既能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又可以趁着黄帝现在气恼颛顼,彻底把颛顼赶出去。否则颛顼在轩辕城,指不准又能把黄帝哄得上了心,毕竟只有颛顼能住在朝云殿,和黄帝日夜相伴,他们却是没有黄帝的召见,连朝云殿的门都进不了。
朝臣们几经商议后,有人提议让颛顼去,得到众朝臣的纷纷赞成,黄帝思索了一夜,同意了朝臣们的提议,派颛顼去中原,负责整修神农山的宫殿。
小夭从没有去过神农山,对这座曾是神农国历代王族居住的神山很是好奇,向黄帝请求,允许她去神农山玩玩。
苍林和禹阳都反对,认为小夭是高辛王姬,已经在轩辕住了一段日子,实不适合去神农山,委婉地建议黄帝应该送小夭回高辛。黄帝竟然大怒,对苍林和禹阳一字一顿地说:“小夭是我和轩辕王后的血脉,轩辕国是我和王后所建,只要我在一日,她就是在轩辕住一辈子,玩遍整个轩辕国,也全凭她乐意!”黄帝说这话时用了灵力,威严的声音一字字清晰地传到了殿外,所有站在殿外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苍林和禹阳不明白很少动怒的黄帝为什么会生气,却感受到了黄帝眼中那一瞬的怒意,吓得腿软,忙跪下磕头,连带着殿内的几个心腹重臣都纷纷跪倒。
没有多久,整个轩辕朝堂的臣子,连带着大荒所有氏族的族长都明白了,小夭在黄帝心中非比寻常,把外孙女的那个外字去掉会更贴切。
小夭觉得黄帝的那些话是特意说给整个轩辕的臣子听的,不太明白黄帝这么做的用意,她觉得黄帝对她去中原似乎有些不放心,似乎认为俊帝的威仪都不足以保护她,所以要再加上黄帝的威仪,让所有人明白,她是轩辕黄帝和轩辕王后嫘祖的血脉,伤她,就是在辱黄帝和嫘祖。
可谁能伤她呢?小夭想不出来,她可从来没和谁结过生死仇怨,只能觉得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帝王心思难测,也许黄帝只是寻个借口警告苍林和禹阳。
春暖花开时,在择定的吉辰,颛顼带着十来个侍从,离开轩辕城,去往中原。
小夭带了一个贴身侍女珊瑚,十来个高辛侍卫,随着颛顼一起去往中原。
当云辇从朝云峰飞起时,小夭忍不住再次看向朝云殿,那些高大的凤凰树,开着火红的凤凰花,像晚霞一般笼罩着朝云殿。
颛顼却未回头去看,他只是静静地坐着。
上一次离开,小夭身旁是娘亲,她对站在凤凰树下送别的颛顼频频挥手,以为很快就能回来和颛顼哥哥一起在凤凰花下荡秋千,可不管是天真懵懂的小夭,还是已初尝人世疾苦的颛顼,都没有想到这一去就是三百多年。
这一次离开,已经历了世事无常、悲欢离合的他们都很清楚,想再次在凤凰花下一起荡秋千难如登天,就算能再次回来,也不知又会是多少年。
颛顼看小夭一直趴在窗口往后眺望,说道:“我会在神农山的紫金顶上也栽下凤凰树,再给你做个秋千架。”
小夭坐直了身子,回头看向他。颛顼放弃了一切,去往中原,选择了一条不成功就全输的路。如果他不能在神农山紫金顶种下凤凰树,那么他只怕也永不会有机会看到朝云峰的凤凰树,所以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在紫金顶上种下凤凰树。
小夭笑眯眯地说:“好的,我肯定会喜欢在紫金顶上荡秋千的。”
小夭为了祭拜母亲回轩辕山,是她和黄帝的血缘关系,没有牵涉到轩辕的朝堂斗争内,在所有人眼中,她只是和黄帝有血缘关系的高辛王姬。可是,当小夭选择了和颛顼同赴中原,小夭等于告诉天下,她选择了站在颛顼一边,在所有人眼中,小夭变成了和俊帝有血缘关系的颛顼的妹妹。颛顼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小夭,甚至小夭的性命。
颛顼看着自己的手,讥讽地笑,“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其实我应该让你和阿念一样,离开我。”
小夭握住了颛顼的手,“外祖父有句话没有说错,我是轩辕王后的血脉,整个朝云殿,只剩下你、我了。外婆临终时叮嘱过我们,要我们相互扶持,如果你现在过得很好,我可以什么都不理,可你现在的情形,我纵使远走,也不得心安。”
颛顼自嘲:“相互扶持?我只看到你扶持我,没看到我扶持你。”
小夭摇晃着颛顼的手,开玩笑地说:“你着急什么啊?我们神族的寿命那么漫长,你还怕没机会扶持我?我小算盘打得精着呢!如今让你略微靠靠我,日后我可打算完全靠着你了!”小夭看颛顼依旧眉头蹙着,头靠到颛顼肩头,声音变得又低又柔,“你和我需要分那么清楚吗?”
颛顼虽然唇角依旧紧抿,没有一丝笑意,眉头却渐渐地舒展开,他轻轻地叫了声“小夭”,紧紧地握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不知道中原等待着颛顼和她的是什么,那是一个俊帝几乎影响不了,即使征服了它的黄帝也影响力有限的地方,那里有大荒最古老的世家大族,有神农义军心心念念的神农山,有大荒内最繁华的商邑,有骄傲保守的中原六大氏……但不管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小夭只知道他们必须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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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相思2:诉衷情
第一章
青梅赋相思
神农山位于中原腹地,风景优美,气势雄浑,共有九山两河二十八主峰,北与交通军事要塞泽州相连,南望富饶的燕川平原,东与天然屏障丹河守卫,西是著名的城池轵邑(Zhi Yi)。
轵邑曾是神农国的王都,在轩辕和神农的战争中受到重创,繁华烟消云散,百姓生活困顿。一百多年前,神农族的小祝融受黄帝委任,成为轵邑城主,掌管中原民生。他说服青丘涂山氏的太夫人,再次把轵邑作为涂山氏生意的中心。再加上小祝融的夫人是四世家之首赤水氏族长的女儿,有了赤水氏和涂山氏两大世家的支持,轵邑恢复得很快,不过一百年多年,天下商贾云集轵邑,轵邑成为大荒内最繁华热闹的城池。
小夭和颛顼已经到中原一个月。按理说颛顼有公务在身,应该住到神农山,可他没有去神农山,而是一直呆在轵邑,日日宴饮。
第一天是小祝融举行的接风宴,介绍颛顼和神农族,中原六大世家子弟们认识。大家族子弟众多,颛顼简直如鱼得水,比在轩辕城还畅快,第二天是宴饮,第三天是宴饮……消息传到苍林和禹阳处,苍林和禹阳更加放心了。
直到远在轩辕山的黄帝派人来申斥了颛顼,颛顼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轵邑,去往神农山。
神农山紫金顶上的紫金宫是历代炎帝起居的地方,也是整个中原的象征,看守这里的护卫十分小心,宫殿基本保存完好。颛顼和小夭住在紫金宫,为了表示对炎帝的敬重,两人都不愿入住炎帝和炎后曾居住过的宫殿,挑了两座毗邻的小殿,据说是神农的王子和王姬住过的地方。
虽然皇帝派人来申斥了颛顼,可颛顼到了神农山后,依旧没个正经样子,身边养了两个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美貌婢子,一个清丽,一个妖媚,都是世间绝色。
晚上颛顼和婢子通宵达旦地玩乐,白日里总是没精打采,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会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幸亏颛顼离开轩辕城时,黄帝给他派了一批懂得修筑宫殿的幕僚下属。凡事幕僚们商议好后,去请示颛顼,颛顼做做决定就好。
众人都不敢随便动紫金宫,所有幕僚商量后,决定先从不重要的宫殿开始修饬,积累了经验后,再整修紫金宫。
决定了整修那座宫殿后,自然有精通工程建筑的专人负责实务,颛顼要做的不过是偶尔去工地晃一圈,表示督促。
修正宫殿,除了工匠,材料是关键。涂山氏是大商家,不管需要什么,涂山氏都能以最合理的价格提供最优质的货物。幕僚们仔细商议后,建议颛顼能从涂山氏采购的原料都尽量从涂山氏采购,宁可价格稍微贵一点,但质量有保证,到货时间也有保证,日后出了什么事,还能找到青丘去算账。
颛顼听完后,没什么精神地说好,采纳了幕僚们的建议。
外人以为颛顼是因为晚上纵欲,所以白日没有精神,可实际上,是小夭帮助颛顼戒药。
颛顼身边的两个美貌婢子,清丽出尘的是金萱,妩媚妖娆的是潇潇。小夭第一次见金萱,就发现她是难得的美女,可没想到看似普通的潇潇,洗去易容的脂粉,竟然也是绝色佳人。
金萱为颛顼搜集信息,擅长整理资料;看似娇媚的潇潇居然是颛顼亲手训练出的暗卫,还是暗卫中的第四高手。小夭只能感叹,人不可貌相。潇潇对颛顼的忠诚毋庸置疑,只怕颛顼扔把刀给她,她就能立即自尽。至于金萱,小夭就不知道颛顼的想法了,她可不相信颛顼能那么容易地相信一个人。不过,既然颛顼选择了把金萱带在身边,那么她是否可靠就是颛顼要操心的事,在颛顼没有发话前,小夭选择相信金萱。
每天夜里,颛顼都在封闭的密室内,忍受着噬骨钻心之痛。颛顼以为凭借自己的意志,能够控制一切,可没有想到,药瘾远比他想象的强大,纵使以他的意志,也会控制不住。当药瘾发作时,他会狼狈地翻滚嘶喊,撕扯抓挠,甚至撞墙去伤害自己的身体。
颛顼不允许任何人看到他最狼狈脆弱的一面,只有小夭能陪着他。
想要戒掉药瘾的人通常都会选择捆绑住自己,但小夭知道颛顼不想捆绑自己。如果颛顼不能靠着自己的力量戒掉药瘾,那么他就会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否正确。所以当金萱悄悄给小夭一条龙筋做的绳索时,小夭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对金萱说:“他不需要,这世间唯一能够锁住颛顼的绳索就是他的意志。”
每个夜晚,小夭和颛顼躲在密室中,小夭陪着颛顼说话,给颛顼讲各种各样的事情,或者让颛顼给她讲他经历的事,转移他的注意力。当颛顼控制不住时,她会用自己的身体去压制他,总能让颛顼更清醒一些。
在最痛苦的那几夜,极度失控下,颛顼也会伤害到小夭,让小夭受伤。只要小夭一流血,颛顼很快就能清醒。他倒在地上,双臂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成一团,簌簌发抖。所有的力量都被用来和药瘾对抗,他脆弱得像个婴儿。
小夭抱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哼小时候听过的歌谣,有些是娘亲唱给她听的,有些是舅娘唱给颛顼听的,很多歌谣她甚至记不全歌词,只能半唱、半胡乱哼哼着过去。
听着她的歌声,颛顼会再次熬过去,慢慢平静,渐渐地睡着。
梦中的他,眼角有泪渍,小夭也会有泪盈于睫。
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颛顼变得脆弱,她也是。他们都曾是娘怀中最珍贵的宝贝,被小心呵护,如果他们的母亲知道自己的宝贝要经历这么多的痛苦,她们可会毅然地舍弃他们?
颛顼晚上和药瘾痛苦艰难地搏斗,白天还要处理各种事务。
金萱呈上的消息,他会全部看完,根据各种消息,对潇潇作出指示,潇潇再把他的命令通过他亲自训练的心腹传到大荒各处。
金萱能感觉到,颛顼在给暗卫们布置新的秘密任务。颛顼看似散漫,由着下属和幕僚去决定如何整修宫殿,实际上,金萱亲眼看到他把神农山上大大小小近一百座宫殿的图稿全部仔细看过,用发颤的手仔细写下批注。
金萱曾看过药瘾发作的人,不管再坚强,都会变成一滩烂泥,可颛顼竟然一边和药瘾对抗,一边还能处理如此多的事。金萱真正明白了小夭说的话:之间唯一能捆缚住颛顼的绳索是他的意志。
熬过了最难熬的那几夜之后,颛顼已经能凭借自己强大的意志控制住一切痛苦。他不会再失态,最痛苦时,他一边听小夭说话,一边把自己的胳膊放进嘴里,狠狠地咬着。
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小夭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依旧轻快地说着话。知道痛苦过去,颛顼虚软地倒在地上,小夭才会走过去,帮他上药。
一夜又一夜过去,颛顼的药瘾越来越淡,到后来他甚至已经完全不会有任何表露。他只是安静地坐着,通过聆听小夭说话或者唱歌,就能把药瘾的发作压制过去。
两个多月后,颛顼完全戒掉了药。
等颛顼体内残余的毒素也清除干净,小夭才算真正放心了。
颛顼依旧过着和以前一样的生活,晚上和婢女玩乐,白日昏昏沉沉,除了小夭,只有金萱和潇潇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金萱以前对茱萸承诺过,把颛顼看作要效忠的主人,她对颛顼的感情只是因为欣赏一个容貌出众、才华过人的男人而生的尊重和恋慕,现在却多了一重敬仰和畏惧。
————
侍从把几个箱子放到小夭面前,颛顼笑道:“涂山璟疯了!”
颛顼把箱盖一一打开,总共装了一百零五瓶酒。从颛顼和小夭到中原,已经一百零五日,
刚到中原的第一日,颛顼就和小夭说,璟想见她。但因为小夭要为颛顼解毒和戒药,小夭让颛顼转告璟,她暂时不能见他,等她可以见他时,她会再给他消息。
璟很听话,并未擅自跑来找小夭。只是每隔十五日,他就会送给颛顼一箱子青梅酒,酒的数目恰恰是天数。
如果是以前,这些酒小夭也喝得完,可是这段日子,小夭每日每夜都密切注意着颛顼的身体,生怕一步出错,就会终生懊悔,所以她压根不敢喝酒。每次璟送来的酒都放进了酒窖,现在酒窖内已经有几百瓶酒。
颛顼拿出一瓶酒:“你们之间有什么事和十五有关吗?我看璟总喜欢绕着十五做文章,似乎一直在提醒你什么。”
小夭打开一瓶酒,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长长舒了口气:“几个月没喝酒,还真是想念。”
颛顼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酒瓶,淡淡地说:“想酒没什么,别想人就成。”
小夭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喝了口酒,说:“你帮我给他递个消息吧,说我可以见他了。”
颛顼凝视着手中的酒瓶,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
小夭叫:“颛顼?”
颛顼仿佛刚刚回神,拔开了瓶塞,喝了一大口酒,微笑道:“好。”
晚上,小夭在酣睡,突然感觉到有东西在她脸旁,睁开眼睛,看到一只栩栩如生、实际虚化的白色九尾狐蹲在她的枕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小夭笑着披上衣服起来:“你的主人呢?”
九尾白狐从墙壁中穿了出去,小夭紧忙拉开门,追了上去。
紫金宫的殿宇很多,可已经好几百年没有人住过,很多殿宇十分荒凉,小白狐蹦蹦跳跳,领着小夭专走最僻静的路,来到一处漆树林,一只白鹤优雅地走到小夭面前。
小夭认识它,是璟的坐骑,名字叫狸狸。
小夭笑着和狸狸打了声招呼,骑到它背上。
神农山的上空有大型阵法的禁制,阻止人从空中随意出入,但在神农山内,只要低空飞行,避开巡逻的侍卫,就十分安全。
狸狸载着小夭,飞到了一处山崖。
山崖半隐在云雾中,一道不大的瀑布飞溅而落,汇聚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距离水潭不远处,有一处茅屋,茅屋外不过三丈宽处,就是万仞悬崖。
璟一袭天青的衣衫,站在茅屋和水潭之间,凝望着翻滚的云雾,静静相候。皎皎月华下,他就如长于绝壁上的一杆修竹,姿清逸、骨清绝。
白鹤落下,九尾小白狐飞纵到璟身前,钻进他的袖子,消失不见。
小夭从狸狸背上下来,笑道:“白日才让颛顼送的消息,我还以为要过几日才能见到你。”
璟怔怔地看着小夭,说不出话。自从上次轩辕城分别,他已经十七个月没有见到小夭,前面十几个月有心理准备,知道颛顼来中原需要时间,还不算难熬,最近这三个多月,简直度日如年。理智告诉他,小夭肯定因为有事要处理,才不能见他,可感情上无法克制地恐慌,生怕小夭不想见他的原因就是因为已经不想再见他。
小夭外头看着璟:“咦,你怎么不说话?”
璟说:“你上次说……要给我洗头,槿树的叶子已经长得很好了。”
小夭笑眯眯地说:“好啊,找个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们去采叶子。”
璟的心终于安宁了,唇角溢出了笑意。
小夭问:“你来看我麻烦么?”
“神农山的守卫外紧内松,现在涂山氏进山不难,进山后,山里几乎可以随便逛,只要你和颛顼住的紫金顶看守很紧,我不想惊动侍卫,所以让小狐去找你。”
小夭突然反应过来:“你一直在附近?”只有距离神农山很近,才有可能在得到消息后赶在白天进山。
“嗯,我已经来过好几次神农山了,借着勘察宫殿,把附近都转了一遍,无意中发现这个地方,觉得十分清静,一见就喜欢上了。”
小夭打量了一圈四周,赞道:“这地方真不错,三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下山的路,又僻静又隐秘,只是神农山上什么人会住茅屋呢?”
“我也问了守山的侍卫,没有人知道。只知道这里叫草凹岭,曾是神农的禁地。”
小夭的面色变了一变,想着茅屋行去,璟忙走到靠近悬崖的一侧,把小夭护在里侧。
小夭推开茅屋的门,里面从不陈旧,木榻上铺着兽皮,案头的木盘子里有新鲜的水果,窗户两侧的墙上各挂着一直陶罐,Сhā了两束鲜花。茅屋布置得简单温馨,就好似主人刚刚出去。
璟到:“我发现这个地方后,略微打扫布置了一下,不过本来也不脏旧,这茅屋应该是木灵的绝顶高手搭建,千年之后,灵气仍未完全散去,让茅屋一点不显陈旧。很难想象,居然有灵力这么高强的人。”
小夭仔细地打量着屋子,一切都是最简单的。很明显曾住在这里的主人并不注重享受,只需要最简单的生活。
小夭坐在了榻上:“你知道茅屋的主人是谁吗?”
璟已经看出小夭知道,问道:“是谁?”
“那个名震大荒、最暴虐、最凶残的大魔头。我翻看过紫金宫内收藏的典籍,炎帝就是为他才把草凹岭列为禁地。”
这世上摸头很多,可名震大荒,配得上“最”字的只有一个,璟十分意外:“蚩尤?”
小夭笑点点头:“所有人把他想象成了穷奢极欲的人,没想到他在神农山的住处竟然这么简单。”
璟知道小夭的母亲死在了和蚩尤的决战中,抱歉地说:“我没想到这是蚩尤的住处,我们离开吧!”
小夭摇摇头:“何必为一个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人和自己过不去?你喜欢这里,我也挺喜欢,咱们就把这里当做我们的……屋子,以后可以在这里见面。”
璟有些羞赧,他布置茅屋时,的确是希望将来能常常在这里见到小夭。
小夭走到窗旁,俯下身,修了一下陶罐里的野花:“这是你采的?”
璟轻轻地应到:“嗯。”
小夭眯着眼笑起来:“你近来过得可好?那个内J找到了吗?”
“找到了,你的帕子很管用,是兰香。”
这种贴身服侍的婢女都是自小相随,感情很深。小夭说:“你肯定饶过她了吧?”
“她不肯说出为了谁背叛我,我不想杀她,但我也不可能再留她,所以我让静夜悄悄送她离开。静夜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又恨又怜,估计说了些什么,她自尽了。”璟眼中有悲伤,“其实,我知道她是为了谁背叛我,我让静夜安排她离开涂山家,只是希望她失去利用价值后,大哥就不会再对她感兴趣,她或许就能忘掉大哥。”
小夭想起了那个驱策大鱼,逆着朝阳,在碧海中驰骋的矫健男子,飞扬炫目,和璟的清逸安静截然不同,的确更能吸引女人的目光。
小夭问:“你还是不想杀篌?”
“虽然母亲一直偏心,可自小到大,大哥从来没有对我不好过。我们从小就没有父亲,他又得不到母亲的关怀,所以他把对亲情的渴望都放在了我身上,明明和我一般大,可总说长兄如父,凡是都让着我,处处都照顾我。别人夸奖我时,他也会觉得自豪。我曾不解地问他,他告诉我,他是为自己难受,可因为我是他弟弟,并不影响他为我感到骄傲。我们兄友弟恭,是所有人都羡慕的好兄弟。他曾经是极好的哥哥,我们做了四百多年的好兄弟。小夭,我没有办法杀他!”璟的语气中有浓浓的抱歉,因为他的这个选择,他不仅束缚了自己,还束缚了小夭。
小夭走到他身前,额头抵在璟的肩上,说道:“虽然我常抱怨说你心太软,可其实我……我很愿意你心软。”她的身边已经有太多心狠手辣的人了,外祖父、父王、颛顼、两个舅舅、几个表弟,甚至包括她自己,都是心狠手辣的人。璟的心软,让她感到安全,特让她欢喜。
璟忍不住轻轻揽住了小夭,小夭依旧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半晌都未动。
璟问:“小夭,你怎么了?”
“颛顼的一点私事需要我帮忙,这段日子很忙、很累,倒不是说身体有多累,就是心特别累,生怕出什么差错。明明忙得无暇分心,我却常常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有时候都不敢相信,我和颛顼没爹没娘,竟然也长大了。”
璟轻抚着小夭的背:“早知道你累,我就不该今晚来找你,要不你睡一会儿吧!”
小夭抬起头,笑道:“心累可不是睡觉就能睡好的。”她看向窗外的水潭,笑拉住璟的手,“陪我去玩水。”
小夭走到潭水边,扑通一声,直接倒了下去。
已是夏天,潭水一点都不冷。小夭游了一圈后,向着潭底潜下去,本以为不会太深,没想到潭水居然出乎意料地深,小夭一口气没有潜到底,不得不浮出水面换气。
璟坐在潭边的石头上,笑看着她。
小夭派了自己脑门一下:“我好笨啊!”她从衣领内拉出璟送她的鱼丹紫,“我居然忘记你送我的这个宝贝了。”
小夭趴在石头上,一边踢踏水,一边对璟说:“我们下次去大海里玩吧,海底很美,玩上一夜都不会腻。”
“好。”
小夭想起了相柳,脸埋在胳膊间,默默不语,不知道他现在是相柳,还是防风邶。突然,她抓住璟的胳膊,用力把璟拽进了潭水里:“陪我去潭底。”
没有等璟回答,小夭把鱼丹紫含在嘴里,拉着璟向着潭底潜去。
含了鱼丹,果然可以在水底自由呼吸。
她拉着璟不停地向着潭底潜下去,潭水却好似深不见底,纵使璟灵力不弱,气息绵长,也觉得难以支撑了。
璟捏了捏小夭的手,指指上面,示意他要上去了,让小夭自己玩。
小夭摇头,表示不准,她要他陪。
璟不再提要上去,脸色却渐渐地变了,可他依旧随着小夭往下潜。小夭展臂,搂住了璟的脖子,唇凑在璟的唇畔,给他渡了一口气,璟整个人都呆住,怔怔地看着小夭,居然呛了水。
小夭赶忙又贴着他的唇,给他渡了一口气。
璟身躯僵硬,两人一直往下潜,很快就到了潭底。黑黢黢地什么都没有,小夭带着璟往上游。璟这才好似清醒,用力往上游去。小夭指指自己的唇,示意璟如果觉得气息不够,就来亲她。可璟一直没有来碰她,上浮又比下潜速度快很多,璟凭着一口气,硬是浮出了水面,可也很不好受,趴在石头上,一边喘气一边咳嗽。
小夭吐出了鱼丹紫,游到璟身边,又羞又恼地问:“为什么?”
璟看着远处,低声道:“刚才你眼睛里没有我。”
小夭一声不吭地上了岸,径直走进茅屋。
小夭灵力低,不像璟他们能用灵力让湿衣变干,她脱了衣服,擦干身子,钻进被子里,“你可以进来了。”
璟走进茅屋,自然而然地坐在榻头,拿了毛巾,帮小夭擦头发,待头发干透,他用大齿的木梳,帮小夭顺头发。当年,小六曾这么照顾过十七,十七也曾这么照顾过小六,不知不觉中,气氛缓和,两人的唇角都带上了笑意。
小夭叹道:“以前天天都能见到,不像现在一两年才能见一次,有时候想找个人说话,也找不到。”
璟说:“以后涂山氏的商队会常常出入神农山,我来看你很方便。青丘距离神农山很近,你来青丘也很方便。”
“老天好像很帮我们,颛顼想要来中原,神农山居然就有宫殿坍塌,神农族闹着要维修宫殿。颛顼和我住进了神农山,看似守卫森严,可偏偏修建宫殿离不开你们这些大商贾,涂山氏自然成了首选,你进出神农山很容易。太多水到渠成了!”小夭侧头看向璟,“是不是丰隆和颛顼骗着你弄出这些事情啊?”
璟说:“不是他们,是我自己想这么做。”
小夭笑道:“我可没有责怪你,反正宫殿总是要修的,那些钱与其给别人,不如给涂山氏。你与哥哥的关系,如果只是你帮他,并不是好事,如今他能惠及你,反倒能让哥哥更放心。”
其实,这正是璟所想的,丰隆有雄志,他和颛顼要的是宏图霸业,而他想要,不过是和小夭更近一些,但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与其让颛顼怀疑他所图,不如让他们都认为他所求是钱财,现在颛顼给了他钱财,他给予颛顼一点帮助,颛顼心安理得了,才是长久相处之策。但这话从小夭嘴里说出来,意义却截然不同。证明了在璟和颛顼的关系中,小夭站在璟的角度,为他考虑过。
璟看着小夭,忍不住微笑起来。
小夭气恼,在璟的手上中重咬了一口:“我眼里有你吗!”
璟痛在手上,却甜在心里,含笑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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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颛顼已经起身,小夭才回来。
颛顼正在用早饭,小夭也做到食案前,静静地用饭。
颛顼淡淡问道:“去见璟了!”
小夭笑眯眯地说:“嗯。”
颛顼说:“我知道他在你心中与众不同,但他毕竟不是叶十七,而是涂山璟。我收到消息,涂山氏的太夫人身体不太好,想让璟尽快接人涂山氏的族长。他背负着一族命运,并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璟和防风意映还有婚约,防风氏绝不会舍得放弃和涂山氏的联姻,璟想退婚并不容易!你别一股脑儿地扎进去!”
小夭眉眼中的笑意散去,低声说:“我知道了。”
颛顼看到她的样子,不再多言。
吃完饭,要离开时,小夭突然说:“哦,对了!这是给你的。”她拿出一个青玉盒,抛给颛顼。
颛顼打开,是一个毛茸茸的小小傀儡,眉眼精致。颛顼明白是用九尾狐妖的尾巴锻造的灵器,扔回给小夭:“我不要!”
“哥哥,你必须要!这是我让璟特地为你锻造的,为了凝聚灵力,这个傀儡唯一能幻化的人就是你,还能施展几招木灵的法术,你用它做替身,保证连潇潇和金萱一时半会儿都看不出是个假的。”小夭走到颛顼身边,跪坐下,“我知道你介意九尾狐伤害过我,正因为如此,你才更应该好好利用它,保护好自己,让我略微放心!”
其实,颛顼不想要的原因并不完全是因为九尾狐妖,还因为这是另一个男人做的,但看着神色难得严肃的小夭,颛顼心里发酸,不管傀儡是用什么做的,是谁做的,所凝聚的只是世间最关心他的人的心意,他只要好好地活着,才能更好地照顾她,颛顼终于释然,伸出了手掌。
小夭把小傀儡放在颛顼的掌心,颛顼缓缓握紧了傀儡,说道:“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
颛顼把一枚玉简递给她:“这是你让我帮你查的防风邶的所有经历。”
小夭愣了一愣,才接过。
一整日,小夭一直在阅读琢磨玉简里记录的资料。
这份资料按照时间罗列,记录了从防风邶出生到现在的经历。
防风邶幼时的生活就是一个大家族普通庶子的普通生活,认真学习修炼,表现的不错,奈何哥哥和妹妹也都天赋很高,又是嫡系血亲,不管他怎么努力,哥哥和妹妹都比他更受瞩目。因为内心苦闷,他沾染上赌博的恶习。
大概四百七十八年前,还未成年的防风邶为了筹钱还赌债,离家出走,偷跑去极北之地找冰晶,一去四十五年。对神族而言,四十五年不回家不算什么,只不过因为防风邶去的地方太过凶险,防风家的人都以为他冻死在了极北之地,没想到他又突然冒了出来,带了不少冰晶,堪称衣锦归家、扬眉吐气。
小夭觉得这四十五年很值得怀疑,四十五年,纵使历经磨难归来的防风邶变得异样,众人也能接受。可那些人毕竟是看着防风邶出生长大后,在家里住了四年,悉心照顾病重的母亲,端汤奉茶,喂饭喂水,可谓尽心尽力,以至于搜索资料的人写到,几百年后提起旧事,仍有老仆感概“邶至孝”。
之后四百多年,防风邶就是个很典型的大家族出来的浪荡子,有些本事,却得不到重用,手头的钱财比较紧,为人又随性,在钱财上很疏朗,所以常做一些捞偏门的事,时不时会失踪一段日子,短时三五月,长时两三年,他的家人和朋友都习以为常。
因为防风邶性子散漫,什么都不争,可以说不堪重用,这三四百年来,他和哥哥防风峥、妹妹防风意映的关系都不错。
小夭轻叹口气,如果真如她所推测,四百七十八年前,真正的防风邶就已经死了。那么,所有人都辨认不出防风邶是假的,就解释得通了。因为相柳已经假扮了防风邶四百多年,即使本来是假的也已经变作了真的——所有人认识的防风邶本就是相柳。
可是为什么呢?相柳究竟图什么呢?防风氏在大荒虽然算得上是有名望的家族,可比他更有名望的家族多了去了,防风邶又是妾侍所出,根本影响不了防风家。相柳就算想利用什么,也该找个更有影响力的家族的嫡系子弟。
小夭想了很久,都想不出相柳的目的,毕竟这场假扮不是一年两年,而是在她出生前,人家就已经是防风邶了,小夭只能放弃思考。
仲夏之月的第十日,颛顼收到丰隆和馨悦的帖子。过几日是两人的小生辰,邀请他和小夭去小祝融府玩耍。
神族的寿命很长,众人对生辰看得很淡,一般只会庆祝整百岁或者整千岁的生辰。其实,活得时间长了,大部分人都会忘记自己的岁数,压根儿不庆祝生辰。只有很讲究的家族中得宠的子弟,才会常庆祝生辰。
大概因为丰隆和馨悦是双生子,只要过生辰时,兄妹两在一起,就会邀一些朋友,小聚热闹一下。
小夭到时,才发觉所谓的小聚并不算小,看来丰隆和馨悦在大荒内很受欢迎。不过也是,男未娶,女未嫁,家世、相貌、才干都是大荒内最拔尖的,但凡还未成婚的男女都不免会动动念头。
守门的小奴进去通传后,丰隆和馨悦一起迎了出来。馨悦亲热地挽住小夭的胳膊“你一直什么宴席都不参加,我和哥哥还担心这次你也不来。”
小夭笑答:“我性子比较疏懒,能推的宴席就都推了,不过,这次是你和丰隆的邀请,自然非来不可。”
虽然说的是场面话,馨悦听了也十分高兴。
馨悦和丰隆带着他们走进一个大园子,园内假山高低起伏,种着各种奇花异草,一道清浅的小溪从园外流入,时而攀援上假山,成小瀑布,时而汇入院内一角,成一滩小池,九曲十八弯,几乎遍布整个园子,消散了炎夏的暑意。
馨悦指着高低起伏的假山对小夭说:“从外面看只是错落有致的假山,其实那是一个阵法设置的迷宫。我和哥哥小时候都性子野,聚到一起时更是无法无天,父亲特意布置了这个迷宫,我和哥哥在里面能一玩一天,今儿人多,你若喜欢清静,待会儿我们可以去里面走走。”
因为天热,众人皆穿着木屐,花影掩映下,两个少女脱了木屐,赤脚踩在湿漉漉的鹅卵石小径上玩耍。
馨悦笑对小夭说:“那是姜家和曋(shen)家的小姐,她们是表姊妹,我外婆是曋家的姑奶奶,所以我也算是他们的表姊妹。关系远一点的客人都在东边的园子,这个园子中的人仔细一说,大家全是亲戚。”
小夭道:“我不是。”
馨悦笑道:“你那里不是呢,你外婆嫘(Lei)祖娘娘可是西陵家的大小姐,你外婆的娘亲是我爷爷的小堂姑奶奶,你外婆就是我爷爷的表姨,说起来我应该叫你一声表姨。可现如今西陵氏的族长,你的堂舅娶了姜家小姐的表弟,姜家小姐就是曋家小姐的表姐,我是曋家小姐的表妹,我应该也可以叫你表姐……”
她们说着话已经走进一个花厅,小夭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已经被你一堆表啊堂啊绕晕了。”
意映挑起帘子,摇着团扇走了过来,笑道:“这是从赤水氏那一边顺的亲戚关系,我挺奶奶说西陵家和涂山家也是有亲的,好像哪个太祖奶奶是西陵家的小姐,只是不知道顺下来,我们是表姐、表姨,还是表奶奶。”
屋子里的几个人全都笑了出来,小夭心里暗自惊叹,难怪连黄帝都头疼中原,所有家族血脉交融、同气连枝,同时也许会各自相斗,可真到存亡关头,必然会联合起来。更让小夭意外的是原来西陵氏和外婆曾那么厉害,每个人都乐意和西陵氏、嫘祖娘娘攀上亲戚,反倒轩辕黄帝的血脉显得无足轻重。
馨悦拽拽小夭的面纱:“小夭,在这个花厅里休息的都是最相熟的朋友,快快把你的帏帽摘了。”她们所在的这个花厅十分宽大敞亮,中间是正厅,左右两侧各有一间用斑竹帘子隔开的侧厅。右边的厅房,意映刚才从里面走出来,想来是专供女子休息的屋子,左侧的厅房应该是男子的。
意映也道:“是啊,上次没看成,这次你可不能再藏着了。”
馨悦把远近亲疏分得清清楚楚,众人没有忌讳,都没戴帷帽。小夭原本就没打算与众不同,遂大大方方地摘下帽子。
馨悦仔细打量一番,拉着小夭的手,叹着气道:“真不知道将来谁能有福气得了你去。”她把丰隆拉到小夭面前,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是我替自己哥哥吹嘘,这大荒内,还真挑不出一个什么都赶得上我哥哥的。”
意映笑嘲:“真是不害臊!”
馨悦在轩辕城长大,颇有轩辕女子的风范,笑道:“男婚女嫁乃是最光明正大的事,有什么需要害臊的?”
丰隆在中原长大,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对颛顼说:“我们去看看璟他们在做什么。”和颛顼走进了左侧的屋子。
馨悦对婢女吩咐:“若里面没有人休息,就把竹帘子打起来吧,看着通透敞亮。”
“是。”
婢女进去问了一句,看没有人反对,就把竹帘子卷了起来。
屋子内有三个人,涂山篌和防风邶倚在榻上,在喝酒说话。璟端坐在窗前,在欣赏风景,刚走进来的丰隆和颛顼站在了他身旁。
小夭愣住,璟在,是意料之内,可是,防风邶居然也在!
意映把小夭拉了进去,笑道:“二哥,看看这是谁。”刚才在帘子外说话,帘子内的人自然听得一清二楚,意映这举动顿时让人觉得防风邶和小夭关系不一般。
防风邶看着小夭,漫不经心地笑道:“你也来了。”
他身旁的涂山篌站起,和小夭见礼,小夭微笑着给涂山篌回礼,心里却郁闷,什么叫我也来了?
涂山篌和小夭寒暄了几句,就走开了,去院子里看人戏水。
意映笑朝防风邶眨眨眼睛,说道:“二哥,你照顾好小夭,我去外面玩一会儿。”
园子很大,假山林立,花木繁盛,意映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后。
小夭低声对防风邶说:“你跟我来!”
她在前,防风邶随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庭院,身影消失在山石花木间。
窗前的璟、颛顼、丰隆和馨悦都看了个正着,馨悦推了丰隆以下:“哥哥,你可真笨!再不加把劲,小夭可就要被人抢走了。”有心想数落意映几句,竟然自不量力、敢和丰隆抢人,可碍着璟,终把那几分不满吞了回去。
馨悦对颛顼说:“我哥平时也挺聪明,可一见到小夭就有些犯傻,你和我哥最好,可要帮帮我哥。”
丰隆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对颛顼作揖行礼,意思显然一清二楚。
颛顼笑道:“我只能帮你制造机会,至于小夭的心意,我可做不了主。”
馨悦笑道:“已经足够了。”
馨悦想了想,对颛顼和丰隆说:“我们也去外面玩,顺便找找他们。”她想着他们一走,只剩了璟,又笑道:“璟哥哥,屋子里坐着闷,你也来吧!”
四人遂一起出了屋子,在假山花木中穿行。这本就是个迷宫,路径和景致随时在变换,又时不时碰到朋友,停下聊几句,走着走着,四人走散了,只剩下馨悦和颛顼。
馨悦和众人在一起时,活泼俏皮,可和颛顼单独在一起时,反倒变得安静。她想起颛顼身边的两个美貌婢子,只觉心乱。哥哥说:如果你想要痴情的男人,就不要想着颛顼;如果你想嫁颛顼,就不要指望他只有你一个女人,不但不要指望,还要心胸大度,有容人之量,对那些女人都客气有礼。道理馨悦十分明白,可还是觉得难受。
因为恍惚走神,馨悦没有看到路径又变换了,居然一头撞到假山上,她疼得哎哟一声,捂住了额头,颛顼忙低头看她:“怎么了?有没有伤着?”
馨悦觉得额角也不是那么疼,却不知为何,眼泪都下来了。
颛顼如哄小女孩一般,柔声安慰着馨悦:“只是有点红,没有破皮,用冰敷一下就会好。”
馨悦猛地扑进颛顼怀里,脸埋在颛顼的胸前,呜呜咽咽地低泣起来。
颛顼愣住,双臂僵垂在身侧。
馨悦却没有察觉,紧紧搂住了颛顼的腰,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抓住他,让他把自己放在心里比其他女人都重要的位置。
半晌后,颛顼虚搂住了馨悦,轻声安慰着她。馨悦嗅到颛顼身上的男子气息,听着他醇厚的声音,越发意乱情迷,双手缠住了颛顼的脖子,踮起脚,去吻颛顼。
————
小夭带着防风邶走进迷宫,不知道往哪里走,乱走了一通,直到看四周林木幽幽,蝴蝶蹁跹,是个能说话的地方,小夭停住脚步。
小夭回身,再也憋不住地嚷出来:“你疯了吗?这是小祝融府,万一被人发现,我可救不了你第二次!”
防风邶笑笑地说:“这里不是轩辕城,是中原。”
小夭呆住了,是啊!这里是中原,曾经属于神农国土地!虽然中原的氏族都归顺了黄帝,可他们也依旧尊敬神农王族的共工,对不肯投降的神农义军心怀同情,尤其小祝融,他也是神农望族的后裔,只怕对神农义军还很愧疚和敬重。中原的氏族虽然不会支持义军对抗黄帝,可也绝不会帮黄帝去抓捕义军。
“算我多管闲事了!”小夭要离开。
防风邶伸手搭在树干上,挡住了小夭的路:“你的箭术练得如何了?”
“一直在坚持练习。外祖父给我找了个擅长射箭的师傅,据说能千军万马中取人性命。可是他的方法不适合我,他的箭术对灵力的要求很高,认为我好逸恶劳、想走捷径,非要逼我去练什么基本功提高灵力,我跟着他学习了几次,就把他打发了。”
防风邶说:“那我继续教你吧!”
小夭瞪着他,相柳教她箭术?似乎很荒谬。
防风邶笑起来:“不敢吗?逗弄蛇妖的勇气哪里去了?”
小夭也笑:“好啊,我跟你学。”她需要学会箭术,谁教都不重要,相柳就相柳吧!
小夭上下打量着防风邶,用手指戳戳他的胳膊:“你是不是已经死在极北之地了?”
这话别人都听不懂,防风邶却淡淡地说:“是。”
“为什么选择他?
“不是我选择了他,而是他选择了我。他快死了,却放不下苦等他回去的母亲,所以他愿意把一身的灵血和灵力都给我,求我代他宽慰母亲,让他母亲过得好一点。难得碰到一个心甘情愿让妖怪吃的神族,所提条件不难做到,我没拒绝。“是否甘愿区别很大,如果不愿意,妖怪即使吸食了神族的灵血,也就是相当于吃了一些补药,强身壮体而已;可如果是愿意,妖怪能获取神族辛苦修炼的灵力,妖力大进。
小夭曾经苦苦等候母亲回去接她,明白等待的可怕,竟有些羡慕防风邶的母亲,小夭柔声问:“你回去后,见到母亲了吗?”
防风邶垂下了眼眸:“见到了,他身体很虚弱,孤苦凄凉、无人照顾。因为我带回去了很多冰晶,防风家给她换了住处,派了婢女。我陪伴了她四年,四年后她含笑而逝。”
小夭轻叹了口气,防风邶和相柳的交易有一个了无遗憾的结局。只是难以想象,相柳竟然能悉心陪伴照顾一个老妇四年。这大概是防风家对他的身份再无疑虑的一个重要原因吧!也是连颛顼那么精明的人看完资料,都没有起疑的原因。
小夭问道:“你已践诺,为什么还要继续假扮防风邶?”
防风邶嗤笑,冷眼看着小夭:“我是为了践诺做了四年的戏,可这四百多年,我只是做自己,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继续假扮防风邶?不管是防风邶,还是相柳,或者九命,都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少时的防风邶和后来的防风邶其实截然不同,但众人早忘记了少时的防风邶是什么样子了。小夭默默回想,防风邶看似和冷酷的相柳截然不同,可那种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想要的随行何尝不是另一种冷酷?只不过,相柳像是披上了铠甲的他,在血腥的战场上厮杀,防风邶像是脱下了铠甲的他,在熙攘的红尘中游戏。
防风邶嘲讽地问:“你换过的身份只怕比我多得多,难道都是在假扮?”
小夭摇头:“不管怎么换,我都是我。不过,我毕竟没有你通透,对于外相的东西看得比你重。”
小夭看着防风邶,期期艾艾地问:“你……这是你的真容吗?”
“谁耐烦披着一张假脸或四百年?每次化身还要仔细别变错了。”
“你和防风邶长得一样?”
“不一样,但防风邶离家出走时,还未成年,相貌有些出入很正常,他还在极北之地冻伤了脸,请医师修补过脸。”
小夭终于释然,笑了出来:“他们都说你有九张真容,八十一个化身,是真的吗?”
防风邶扫了一眼林间,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对小夭勾勾手指。
小夭又惊又怕,捂住自己的脖子:“我又没有说你坏话!我只是好奇地问问。”
防风邶眯着眼睛,冷冷地问:“你自己过来,还是我过去?”
小夭不敢废话了,慢慢靠近防风邶,防风邶渐渐俯下头,小夭缩着下下颌,双手捂着脖子,嘟囔着哀求:“要咬就咬胳膊。”
防风邶只是在她耳畔低声说:“有个人躲在那边偷窥我们。”
小夭一下怒了,压着声音质问:“你居然不管?“
防风邶笑笑地说:“提醒一下你,我是庶子,凡是不好强出头。”防风邶把一个冰霜凝结成的箭头放在小夭手里,“王姬,让我看看你箭术的准头练习得如何了。”
小夭低声问:“人在哪里?”
防风邶握着小夭的手,对准林中的一个方向:“那里。”
小夭静气凝神,把箭头投掷出去,一个人影闪了一下,从树林内走出。
竟然是璟!
小夭忙问:“打到你了吗?我不知道是你。”
“没有。”
璟把箭头递给防风邶,防风邶接过,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只你一人,没有陪我妹妹去玩吗?”
小夭已经明白自己被防风邶戏弄了,气恼地叫:“防风邶!”
防风邶看着她,笑眯眯地问:“叫我做什么?”
小夭无语,只觉得他现在是又无赖又狡诈又恶毒,简直把防风邶和相柳的缺点会聚一身,她能做什么?只能指望下次他受伤时,再收拾他了!
小夭转身就走,连纵带跃,恨不得赶紧远离这个死妖怪。
璟下意识地想跟过去,刚走了几步,防风邶笑眯眯地追上来,拍拍璟的肩膀,回头指着另一个方向,对璟说:“我刚才好像看到妹妹在那边,正四处找你。”
璟不得不停住了步子,看着防风邶和小夭一起消失在草木间。
小夭瞪着防风邶,讥嘲道:“欺负老实人好玩吧?”
涂山璟老实?防风邶挑挑眉头:“没欺负你好玩。”
小夭苦笑,又不甘认输,说道:“来日方长,咱两谁欺负谁,谁逗谁,还得走着瞧。”
防风邶嘲讽:“不错,当上王姬果然胆气壮了。”
小夭停住脚步,四处打量,这个迷宫果然不简单,难怪能困住丰隆和馨悦一整天。
小夭看防风邶:“怎么出去?”
防风邶笑道:“这个迷宫现在可是有很多热闹可以看,你不去看看吗?”
“不看!”
防风邶领着小夭往外走:“将来不要后悔。”
小夭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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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宫外,众人正在饮酒欢乐。
顺着九曲十八弯的溪流,有人坐在花木下,有人坐在青石上,有人倚着栏杆,有一人独坐,有两人对弈,有三人清谈……婢女在溪流上游放下装满酒的螺杯,击鼓而奏。螺杯顺流而漂,鼓声停下时,螺杯漂到哪里,谁就取了酒喝,或抚琴、或吟诗、或者变个小法术都成,只要能博众人一笑。
既散漫随意,各自成乐,又彼此比试,众人同乐,小夭看了一会儿,笑道:“馨悦真是个会玩的。”
此时,鼓声恰停了,众人看向螺杯,螺杯缓缓地漂到了防风邶和小夭面前。
小夭赶紧往后缩,小声说:“我除了会做毒药,什么都不会。”
防风邶嗤笑,拿起螺杯,饮完酒,懒洋洋地站起,对众人翩然行了一礼:“变个小法术吧!”
防风邶对小夭指指溪水边:“站那里。”
众目睽睽下,小夭僵硬地站过去。
防风邶摘下一朵白色的玉簪花,将花洒到小夭身上,小夭冷着脸,低声说:“你要敢耍我,我和你没完!”
话刚说完,那些白色的玉簪花化作了水渍,在小夭衣服上晕染开,将一件栀黄的衣衫染成了白色,小夭临水而立,袅袅婷婷。
有少女笑问:“还能换颜色吗?”
防风邶问:“你想要什么颜色?”
少女把身旁的紫罗兰花摘了两朵,用灵力送到防风邶面前,防风邶私下花瓣,撒到小夭的衣衫上,紫蓝色的花瓣化作了水滴,渐渐地晕染,将白色的衣衫变作了一套紫罗兰色的衣裙。
众人看着好玩,尤其是爱美的少女都笑着鼓掌。不知何时,馨悦、颛顼、丰隆、璟、篌、意映都站在了溪水边,也笑着鼓掌。
防风邶又用绿色的绿萼花瓣变了一套绿色的衣裙,他看小夭手握成了拳头,强忍着不耐,笑对众人道:“到此为止、”
丰隆将一枚红色的蜀葵花送到防风邶面前:“再变一套红色吧!”虽然刚才小夭穿的各色衣衫都好看,可也许因为小夭第一面给他的影响太深刻,他总觉得,红色衣衫的小夭妖娆得让人心惊,可小夭好似不喜红色,自拜祭大典后,再未穿过。
防风邶笑:“寿星的要求,那就再变最后一套。”他把红色的蜀葵花瓣抛洒到小夭身上,绿色的衣衫渐渐地变作了红色。
小夭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一丝笑意都没有,可又不好缺了礼数,她张开双臂,转了一圈,对丰隆遥遥行了一礼,示意游戏已经结束,转身离开。
一声短促的尖叫突然想起,一个少女紧紧地捂住嘴巴,脸色煞白地看着小夭。一个坐在树下的少年缓缓站起,阴沉地盯着小夭。
虽然当年,他们还年纪幼小,可是那噩梦般的一幕幕,他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个灭了他们全族的恶魔也是穿着一袭红衣,也是有一双好似什么都不会放在眼里的双眸,面对着父兄们的哭泣乞求,他只是冷漠不耐地眺望着远处。
小夭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惊叫的少女,那少女立即低下头,回避开了小夭的视线,身子无法抑制地在颤抖,只是隔着花影,没有人留意到。
小夭和防风邶回到了屋子,丰隆和颛顼他们也跟了进来。
馨悦和意映围到防风邶身边,馨悦软语相求:“好二哥,把你的法术教给我吧!”
防风邶笑指指小夭:“只是一时,学去也没用。”
果然小夭衣衫的红色在褪去,露出了本来的栀黄铯。馨悦和意映叹气,居然连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了,真的是学会了也没用。
婢女端了糕点进来,小夭正好觉得饿了,取了些糕点。
丰隆和颛顼坐到榻上下棋,馨悦坐在丰隆的旁边观战,小夭端着一碟糕点,坐到 颛顼身旁,一边吃糕点,一边看。
意映过来凑热闹,靠近馨悦而坐,璟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坐到意映旁边,恰挨着小夭。
意映看了一眼璟,满是鄙夷嫌弃,一闪而过,众人都没发现,却恰恰落在了小夭眼内。一刹那,小夭比自己被鄙夷嫌弃了都难受。
意映好似连和璟坐在一起都难以忍受,盈盈笑着站起身,去哪了杯酒,依靠在榻上,和歪在榻上喝酒的防风邶、篌小声说着话。
小夭挑了几块糕点,连着碟子递给璟,笑眯眯地说:“很好吃的。”
璟不明白为什么小夭突然对他格外温柔,但从心里透出欢喜来,接过糕点,抿着嘴角笑。
小夭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就好像有一条毒蛇在盯着她。她抬起头,发现窗外有个少年看着她。少年看到小夭觉察了,笑着点了下头,走开了。
小夭说:“那个人刚才看着我,他是谁?”
年轻的男子看美丽的女子再正常不过,几人都没在意,馨悦笑嘻嘻地说:“那是沐氏的一位表兄。沐氏很可怜,当年也是中原有名望的氏族之一,可是因为和蚩尤不和,被蚩尤抄家灭族,只逃了他一人出来。”
丰隆落下一子,接口道:“被蚩尤抄家灭族的可不止沐氏一族,中原恨蚩尤的人一大堆,所有,蚩尤虽是神农国的大将军,可他战死后,中原的氏族几乎都拍手称庆。”
馨悦道:“怨不得别人恨他,谁叫蚩尤那魔头造了太多杀孽!”
防风邶突然Сhā嘴道:“这天下谁都能骂蚩尤,唯独神农氏的人不该骂蚩尤。”
馨悦不高兴,盯着防风邶,防风邶依旧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摇着酒杯,淡淡地说:“你若不服气,不妨去问问你爹。”
本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因为颛顼在,馨悦觉得防风邶在情郎面前扫了她面子,不禁真动了怒,再加上之前的怨气,馨悦对意映说:“防风小姐,管好你哥哥,说话做事前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意映心中恼怒馨悦瞧不起防风氏,面上笑容不减,给了馨悦一个软钉子:“我这十来年一直住在青丘,帮奶奶打理生意,哪里管得动防风家的事?你若想管,自个儿去管!”
馨悦气得笑起来,反唇相讥:“人还没真进涂山氏的门呢!别话里话外处处以涂山氏族长夫人自居!就算你……”
“馨悦!”璟温和却不失强硬地打断了馨悦的话。
小夭忙拣了块糕点给馨悦:“这个可甜了,你尝尝。”
馨悦正在气头上,冷着脸,没有接。
颛顼道:“你尝尝可好吃,若好吃,麻烦你给我和丰隆也拿些,如果有瓜果,也拿一些。”
馨悦这才脸色缓和,接过小夭的糕点,带着婢女出了门,去拿瓜果。
丰隆站起身,对意映行礼道歉:“你千万别往心里去,馨悦被我娘惯坏了。”
意映满心怨恨,她哪里都不比馨悦差,可因为馨悦是神农氏,她就要处处让着馨悦,丰隆的道歉也不是真在意她的反应,完全是为了涂山璟。涂山璟又哪里好了?一个软弱的废物,只因为他是涂山氏未来的族长,人人都得让着他!一切都是因为身份!
意映细声细语地说:“怨不得馨悦,是我自己轻狂了!”
丰隆看意映的气还没消,再次作揖行礼。
毕竟是未来的赤水族长,已经给足面子,意映站起,回礼道:“自家姐妹,偶尔拌几句嘴,实属正常,我再小气,也不至于往心里去!”
待馨悦拿着瓜果回来时,馨悦和意映都已经冷静下来,说说笑笑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颛顼和丰隆一盘棋还没有下完,到了晚饭时间。
颛顼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对小夭说:“我和丰隆有事商量。待会儿你和馨悦待在一起,不要乱跑。我谈完了事,会派人去接你。”
小夭点点头,乖乖跟在馨悦旁边。
等她们用晚饭,颛顼那边也谈完了事情。
馨悦亲自送小夭到门口,看着她和颛顼乘上云辇,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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