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他手中拿着车鸿送给他的那道符,想着旧事,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那在流血时,在吃打时,在受辱时,都不曾留下的眼泪,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显得是那么不可遏止……
他在想:“车先生给我这一道符,既不避灾,也不避难。到底是做何用处呢?难道真如他说的,让魔门之人起不了杀我之心?可魔门之人现在要取我性命,那是易如反掌啊!就算能保得我性命无碍,不会死在魔门手里,那么万一正道的人遇到我呢?知道我是『纵火凶手』呢?知道我与观心庐这种号称正道的为敌,并且认贼作父,投在天癸宗门下呢?他们难道会大发仁慈心,饶过我的性命么?罢罢罢!谁要取我性命,尽管来便是。想来我命中冲撞了什么太岁,注定要孤苦受罪……”
死了倒一了百了,他甚至这样自暴自弃的想。随即又想:“不能,死也要死到别处去,不能让天癸宗的人捡这便宜,看这笑话。我万万不能死在她们手里,要在这里活着,活着见到湾湾。”
在他每日千遍万遍思念湾湾的情况下,其后十几天里,居然有一日,真的天可怜见,让他看到了他心中万般思念的女主人公。
湾湾的变化实在太大了,一身天癸宗的奇装异服,浓妆艳抹,浑身散发着奇香无比的味道,令卫风简直难以相认。
以前那个不加粉饰,不爱装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湾湾,此刻竟如此热爱打扮,而且打扮的如此过分,竟让卫风吃惊之余,近乎荒诞,总觉得有些不伦不类。
眼睛还是那么大大的,眉毛还是那样弯弯的,身材仍是娉娉袅袅的。但那清醇透彻,净如清泉的眼波,却好象平白无故失去,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复杂意味,近乎有些浑浊和欲望的眼神。
卫风心中寒意阵阵,呆在院子里,扫帚都几乎扶不稳了。
本与同门有说有笑的湾湾,见到了卫风,一张笑脸立时收敛,淡淡的道:“哟?这不是卫大哥么?好些日子不见,怎地这么狼狈,干起了低三下四的仆役啦?”
熟悉的身影,已经不是熟悉的故人;熟悉的声音,说出的已经不是熟悉的话语。
卫风呆若木鸡,简直比听到五里铺惨案那一刻,还要震撼。天摇地动,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人影幢幢,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哪里又是湾湾?这世界,这朗朗乾坤,这人伦秩序,还是原来卫风所熟悉的那些么?
他心中一片浑浊,只想:“终于见到她了,她问我怎么这样狼狈,干起这低三下四的仆役。我怎么这样狼狈的?为的又是什么?她真的已经不能明白?已经不能理解?这一切,除了她,还能为的是什么?她的身份是越来越尊贵了,而我却是低三下四的一个仆役。她终究是嫌弃我了么……”
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纫,便作旦夕间……
向来只有卒以千年的磐石,也只有旦夕变节的蒲苇。磐石之厚,可历沧海桑田,亦能矢志不移;蒲苇德薄,也只好行那镜花水月,鸳盟空许的勾当?
一切在瞬间幻灭,恍惚似已过了千年,昔日之诺,转眼成空。
可信么?不可信!是什么?是人心。心有千言,难付只语。相见咫尺,心远天涯。
“真是个呆子。”有人低声斥骂道。似乎是三师姐青梅的声音,又似乎不是。
“咱们走吧!对着这下人,好生没趣。”这声音冰冷冷的,正是湾湾说的。
众女嘻嘻哈哈去了,留下个呆头呆脑,恍如梦中的卫风。
“对着这下人,好生没趣。”这么一句话,竟是不久前还对自己情深意重,对自己托付终身的湾湾;竟是与自己青梅竹马,自小相亲相爱,从没有红过一次脸的湾湾;竟是自己朝思暮想,念过千遍万遍,爱过千回万回的湾湾;竟是自己甘心为之为奴为仆,忍受各种侮辱苦楚而甘之如饴的湾湾。
哀大莫过于心死!
春暖花开,日起日落,不知不觉中,武夷山脉已是春意盎然了。山前山后,春色不可抵挡。但见花红柳绿,姹紫嫣红。又有枝繁叶茂,间关鸟语。若是心事平和,此处原是人间仙境,极于享受的好地方。
娇嫩的杜鹃花,漫山遍野的开着。如同火烧,最为壮观。居高而望,如同一幅织就的壮景一般壮阔。卫风心中麻木,但见了杜鹃花开,那就是清明左近了。
这一日,斜风细雨,沥沥淅淅下个不停。卫风打足三担柴,披着一件自制的蓑衣,在细雨中徐徐而行,山高水阔,却不知去路在哪。随手摘过一片树叶,凑在嘴边,吹起了他在丹阳时学来的调子。
吴歌向来清幽恬淡,充满水乡情趣,但这么一首轻快的曲子,在卫风吹来,却是无限凄苦,无限悲凉,在瑟瑟的雨打树叶的之声的应和下,更显得苍凉悲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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