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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书包网 > 凤舞大清1 > 第三十二章 水归沧海意皆深(上)(2)

第三十二章 水归沧海意皆深(上)(2)

我一边抹一边唠叨:“四爷,这可是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记载的预防方法哦,不过洋人也有其独特的处理法子,四爷要不要也试一试?”

“哦?什么法子?”

“伤口处用烧红的烙铁烙,直到烙熟为止!”我不禁笑了起来,匪夷所思吧,这可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当时的西方就是这样处理的,不过是否有效就不清楚了……

四阿哥就像没听到一样一声不吭,只是适时的向火堆里添料,可是,我刚处理完却被他一只手拉到了其正对面,另一只则好死不死,竟向我的腰间探来,我大惊失­色­,荒郊野外,孤男寡女,他……他想做什么?难道被狼抓了就要狼­性­大发不成?

正琢磨着是用九­阴­白骨爪挠呢还是直接一拳赏他个熊猫眼,却见那只咸猪手已经收了回去,只不过手中多出一把七雷连珠铳来,搞了半天原来是自己自做多情啊,嘿嘿,松了口气。

“这把,和今儿在围场上九弟使的那把一模一样。”他仔细端详着。

“对啊,它们是一对,四爷,快说说看,今儿在围场上谁的风头最健?”

“是九阿哥拔得头筹。”他继续赏玩。

“那九阿哥可有向皇上讨赏?”不禁喜上眉梢,救戴梓的事,岂不是有门?

“要讨赏也是散围后的事吧,这就不清楚了。”

真是的!你晚一点去找十三又不会掉块­肉­,如今只有翘首期盼营地派来接我们的人马快快现身了。

时间就是这样,你越焦急它就走的越慢,但见四阿哥只是一个劲的把玩那把七雷连珠铳,便忍不住道:“这七雷连珠铳,可是完全按照戴梓发明的‘连珠火铳’原理研制而成的,不过比起那件可连续发­射­28枚弹丸的鼻祖来,这件可差得远了。四爷不觉得戴梓是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吗?”

四阿哥终于停止了对七雷连珠铳的‘研究’,抬起头来盯住我,良久,方一字一顿道:“倘若九弟要讨的赏是戴梓,那等着他的,便只能是失望了。”

“为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康熙是明君,未来的雍正也绝非等闲,难道他们就看不出戴梓的满腹才华和冤屈吗?

沉默!“四爷,为什么呀?” 沉默!“四贝勒,请您告诉奴婢吧。” 沉默!“四阿哥,奴婢帮您预防恐水症,您还没付诊金呢。”

“这不是一个女孩子应该­操­心的事。”话音中有些许无奈。

“那四爷可知‘鲁女忧葵’的故事?鲁国漆室地方有个女子,过了出嫁的年龄还没出嫁。一次她倚着柱子长叹,邻女便笑话她想嫁人了,但她却回答:我担心的是鲁君年老而太子尚幼,邻女说,这不是你该忧心的事,她答,昔日有晋国的客人借住于我家,把马系在菜园里,但马儿却挣脱了在园子里撒野,踏坏了我家的葵菜,害得我们一年都没有葵菜可吃,如今鲁穆公垂垂老矣,而太子却年幼寡识,倘若鲁国因此引发了祸患,君臣父子皆被其累,祸及众庶,­妇­人独安所避乎?吾甚忧之。后三年,鲁果乱……女子也是国家的子民,为什么就不能关心国家的事情呢?戴梓之才,世所难寻,国家不珍之惜之,反倒践之囚之,实在是令人扼腕长叹。”

……

“其实,九弟并非第一个为戴梓求情之人。”四阿哥顿了顿:“皇阿玛也不是不知道这是一起错案,我也是思索了一年多,才逐渐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戴梓确不能放!”

如五雷轰顶般,我瞪着他,倘若你今儿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我……我就要…… “当初我太祖皇帝努尔哈赤为家族定下了‘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意为我们是历史上曾经灭掉北宋,掳走徽、钦二宗的金国皇族后裔,金国是被蒙古所灭,按理说我们与蒙古有不共戴天之仇,但自从大清国建立以来,历代奉行的政策却是‘和亲’不断,极力亲善,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我沉吟片刻道:“巩固北防,同时连纵抗衡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汉人。”

“不错,满人不过百万,汉人却有上万万,但最后却由满人入主了中原打下了江山,你可曾想过,我们凭借的又是什么?”

“嗯……除去种种历史契机,当属勇猛团结、娴熟弓马的八旗铁骑。”

四阿哥接着道:“既然满人已经征服了汉人的江山,为什么世祖顺治皇帝要推崇四书五经,提倡忠孝节义,并允许满汉通婚?为何皇阿玛崇儒重道,提拔重用如熊赐履、高士奇、张廷玉、施琅等一大批汉臣,极力推崇汉文化,尊重汉俗,率满汉群臣一道至孔庙奠孔、告祭坛庙,提倡满汉一家?”

我皱眉思索良久,方道:“蒙古人建立起的元朝,因推行民族歧视政策,践踏棱辱汉人,又将国人分成四等:一等蒙古人;二等­色­目人;三等汉人;四等南人……结果,不足百年便土崩瓦解。所以大清不能重蹈覆辙,需缓解矛盾,笼络人心,以汉制(治)汉。”

“不错,林林种种,但其根本却无非在于‘制衡’!各派的力量相互牵制影响,最后达成一种微妙的平衡,于是局势不至于失控,天下不至于大乱,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才能有余力兴修水利、发展农商、整顿财政,澄清吏治。”

“四爷的意思是,戴梓会破坏掉这种平衡?”

“不错,三藩之乱、台湾郑氏、朱三太子复辟、天地会……哪一个不是以‘反清复明’为旗帜?皇阿玛登基以来,诛鳌拜,平三番,收台湾,除朱三太子,三征葛尔丹,虽武功赫赫,但也因此国库空虚,百废待新,咱们满人毕竟是在汉人的地盘上刚刚立稳脚跟。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仅仅凭借戴梓发明的利器,便敢鏖战群狼,那么,倘若戴梓的‘连珠火铳’落入汉人手中,满洲铁骑的优势和威慑力便从此荡然无存,天下必然大乱,生灵必遭涂炭。别忘了戴梓终究是个汉人,否则他就不会以一个匪夷所思的怪梦为借口而拒绝将‘连珠火铳’的图纸进呈给朝廷。”

我冷笑道:“原来所谓‘骑­射­乃满洲根本’,指得是这个意思,不过四爷也别忘了,皇上代表的应该是天下人的利益,而非仅仅局限于满人的利益中不可自拔!珠沉大海,剑老燕山,不仅是戴梓个人的悲剧,也是天下人的遗憾。”

“治大国如烹小鲜,满蒙汉的真正融合还需要时间。惟有将满人汉人蒙古人的狭隘民族情结通通打碎,重新整合,今后满中有汉,汉中有满,满即是汉,汉即是满的时候,戴梓这样的人才才能真正有用武之地,他的天赋才华才能真正造福于民。这就是皇阿玛明知戴梓冤枉却仍将其放逐到满人的老家去严加监视,而戴梓之叛国罪名明明是诛九族之大罪,却因惜其才而予以保全的原因。”

“就算如四爷所说,有满人和汉人真正融合在彼此的骨髓里,再也分不出彼此的一天,只怕到那时也是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而且,真会有那么一天吗?朝廷的‘恩养政策’使满人享受种种特权,只担兵役,不服差徭,养尊处优,斗靡奢华,试问,一个种族完全寄生在另外一个种族身上,这两个种族有可能相濡以沫,肝胆相照吗?”

四阿哥骛猛的双眼睨视过来,我畏缩了一下,但僧格林沁率领的铁骑们成排成排倒在英军枪下的悲凉一遍遍的在脑海中掠过,一股愤怒和勇气升腾起来,我毫不客气的睨视回去,良久,方听他厉声道:“你今日之话句句大逆不道,记住,这些话只能烂在自个儿肚子里,今后永不许再提!”

我嗤之以鼻:“四爷一会要人至真至诚,一会又要人装聋作哑,真是叫人无所适从。”

双肩猛然间被人攥的生疼,我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条件反­射­的狠狠一口咬了过去,待反应过来,牙齿已深深陷进了袭击者的手腕里,口中沁出了血腥的咸味,天啊,我……我……咬了未来的雍正皇帝,那位睚眦必报、冷面冷心的主!

腰斩?五马分尸?剐刑……无边冷汗萧萧下,不尽悔意滚滚来……耳边却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算了,对我还是至真至诚的好!董鄂.菀葶,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有些东西祸从口出,必须三缄其口……蒙古人的祖先成吉思汗,统一蒙古,征服西夏,屠金灭宋,击溃俄罗斯波兰联军,灭波斯大食,饮马多瑙河、红海畔,那是何等人物!可他的后代骄横跋扈,好逸厌劳,目光短浅,终至分崩离析。我,爱新觉罗. 胤禛,绝不会让元朝的衰败在清朝上演,满人的一切废弛、陋习必定悉获整饬,使民无贵贱,皆为安居乐业之人;官无贪佞,全是呕心沥血之辈;兵不畏死,重振金戈铁马之风;绅无­奸­猾,同为诚信守法之徒……”

萧峰的霸道、杨过的偏激、段誉的痴佞、陈家洛的儒雅、李寻欢的自虐……他好像都有,眼前人最终将成为一位极具争议、极具才华、极具胆识的帝王,励­精­图治,锐意改革,传承康熙,奠基乾隆,让清朝达到鼎盛!

曾经,他对我而言,是个谜一样的充满魅力的人物,神秘、复杂、深刻、偏执、爱憎分明、非此即彼。

他整顿吏治、清查亏空、设养廉银,杜贪贿行、推行廉政、严惩腐吏、耗羡归公、弥补亏空、取缔陋规、禁收杂费,却因此得罪了官僚集团。

他重农务本、兴修水利,魄力十足的成功推行了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制度,开罪了天下的有钱人和读书人。

他废除贱籍,立为良户,开历代帝王之先河。

他八旗改制,满汉一理,力图解决八旗之积弊痼疾,让满人自食其力,于是饭来张口,茶来伸手,成天泡茶馆吹嘘祖上功劳,不读书不事生产,吹拉弹唱花鸟鱼虫倒是样样­精­通的纨绔子弟们开始集体不满了。

他还好大喜功,急于求成,故河南垦荒,四川清丈,陕西挖井,直隶营田,本意为利民,却劳而无功,反成民间之累……

于是,谋父、篡位、逼母、杀兄、屠弟、贪财、好杀、酗酒、­淫­­色­、诛忠、好谀、任佞的种种针对他的恶意八卦,丰富了清朝乃至现代人民的茶余饭后。

可如今,这样一位集无数极端­性­格于一身的传奇人物就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令我不禁横生出不知今夕何夕的时空错乱感:“爱新觉罗. 胤禛,你的缺点一大箩筐,但是,你是一个很纯粹的,真正有肝胆的人。”莫名间话已脱口而出,但我竟不觉害怕,眼前人微微一愣,又低低笑了起来:“董鄂.菀葶,倘若今儿遇袭时,下面只有我,你身上也没有七雷连珠铳……你,还会跳下来吗?”

这个问题还用得着思考吗?我笑答:“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是我跳下去与您共死,而是您爬上来与我同生才对呀。咱们居高临下,将那些无耻恶狼骂个体无完肤,让它们在下面­干­瞪眼儿,看得见吃不着,岂不快哉?”

胤禛哑然失笑,过了一会方听到他低声嗫嚅了一句:“我是不能爬上去的。”

……

正疑惑间,却见一骑飞驰而来,马上之人骑术­精­湛,将后面的一帮子家伙甩的老远,那人飞身下马,一个千儿利落的打了下去:“奴才年羹尧护主来迟,罪该万死,请主子责罚!”嗯……声音浑宏嘹亮……等等,这人是年羹尧?但见他丹凤眼,卧蚕眉,狮鼻长脸,英姿勃发,只是嘴角上有两条深刻的断杀纹,凭添了几份煞气。

“狗奴才,跑起来倒挺利索,起吧,把汗擦擦再说话!”老四恢复了颐指气使的常态。我在旁暗笑:年羹尧,这个马屁拍的地道。

……回到营地,直接去了老九的帐篷,却扑了个空,一出来恰逢老十和十四,才得知今儿胤禟在围场上秀出两件当家法宝:七雷连珠铳和如意十字弩,是大出风头,冠压群雄。满蒙会宴上,康熙命胤禟将两件利器呈上御览,也禁不住龙颜大悦,啧啧称赞。胤禟趁机为戴梓讨情,却被老康断然拒绝,胤禟据理力争,却惹来康熙一顿劈头盖脸的呵斥,老九的倔劲又犯了,竟顶撞道:戴梓无罪!康熙盛怒之下,顺手­操­起七雷连珠铳砸了过去,胤禟的额头当场就见了红,老爷子也立马心疼起来,命随行太医火速医治调理,但哪知太医一个转身的工夫,这位犟驴九爷就跑的不见了踪影,到现在也没找着人。

老十和十四急的团团转,我也恨的不行:自己的亲儿子啊,他也下得去手!这个老九也怎么这么不省心,万一留下个脑震荡的后遗症可怎么办?……他会去哪里呢?

一阵好找……最后在早上吐故纳新的地方,找到了这家伙,他嘴里衔着一根青草,躺在地上望着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可算找到你了,大半夜的还四处乱跑!”我一边爬下马儿一边嘀咕着抱怨。

“我又不是你的枕头,你大半夜的找什么找?”他没好气。

能犟嘴,可见是没什么大碍了,不禁心中一喜道:“错,我大半夜找的一般是夜壶,而不是枕头。” 走过去坐在老九旁边,这厮却很不给面子的把头偏到了另一边……奇怪,在找的时候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找着了却一句也想不起来了,哎呀,找不到说的,就唱好了:“在我心中,曾经有一个梦,要用歌声让你忘了所有的痛,灿烂星空谁是真的英雄?……祝福你的人生从此与众不同。把握生命里的每一分钟,全力以赴我们心中的梦,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没有人能随随便便成功……让真心的话,和开心的泪,在你我的心底流动。”

半晌,那边发话了:“董鄂格格今后别再唱这些怪难听的歌了,九爷我不爱听!” 风水轮流转,这厮还挺记仇的嘛,居然把我早上说他的话几乎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都听完了才说不爱听,真是……还好,这会子终于肯把头偏过来了,额头上的那片暗红依然叫人触目惊心,我下意识的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疼的一缩。

我问:“一堆西瓜,一半的一半的一半比一半的一半少半个,这堆西瓜有多少个?”

他愣了愣,方不情愿的答:“4个。”

我拍手笑道:“恭喜九阿哥,思路敏捷,神智清晰,没有大碍。”

突然发现大腿上多了一个西瓜,哦不,是某人的脑袋,喂喂……要醉卧美人膝,也要先征求我的同意吧。

“为什么我所想的,总是和皇阿玛南辕北辙?为什么总是在皇阿玛打了我以后,你才肯对我好?”他闷闷的开了口。

要不要把从胤禛那里领悟到的‘制衡’思想解释给他听?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有些东西需要自个儿去领会,便柔声劝道:“相对于宇宙洪荒,我们卑微的如一粒微尘;相对于万代光­阴­,人生百年犹如过眼云烟,所以,和你家老爷子尿不到一个壶里也没关系,只要问心无愧就好了。”

“你呀——” 九阿哥扑哧笑了出来,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一时间谁也不吭声,但见璀璨银河,横亘天宇,康德说世界上真正能震撼心灵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头顶上灿烂的星空,一个是人们心中崇高的道德准则……此话有理!

“终于找到了!”是老十的声音,只见迎面过来了三骑,左边是老十,右边是十四,中间那人,又是谁呢?

“八哥,你回来了?”老九爬了起来,又一把拉着我迎了上去,啊?他是八阿哥胤禩!八面玲珑得月多的笑面佛?

老八和老四一样,经常被老康派出去办差,结果­阴­错阳差下,今儿才有幸一睹其庐山真面目。说实在的,有一点点失望,本来以为应是‘论雅致似竹露清风,看风姿是明珠玉润’,但实际上胤禩的相貌在其众兄弟中并不算出­色­,雍容不及太子,儒雅不及老三,气宇不及老四,也没有老九的‘惊艳’老十的豪放,十三的俊朗十四的野­性­……“九弟!”八阿哥也快步迎了过来,两兄弟遵照满人习俗,贴贴面颊撞撞双肩,然后就相互来了一个托尔斯泰式的热烈拥抱,好的,好的就跟穿一条开裆裤似的。

“赴福建办完学差后,我向皇阿玛请旨,皇阿玛便让我不必返京,直接到木兰围场交旨……”胤禩又将含笑的目光投­射­到我这边:“嗯……如月下梨花,雪中梅蕊,晶莹剔透,冰雪聪明……我猜猜看……一定是惠妃娘娘常常挂在嘴边的董鄂格格!”

嗬……好甜的嘴!而且那招牌式的笑容真是淡如秋水,和似春风,虽然早就知道这位爷习惯于‘逢人且示三分好’,但能够修炼到一举手一投足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舒服的境界,在这一大群堪称‘人尖儿’的阿哥中间也算是凤毛麟角了。

礼尚往来,当即回拍一记:“八阿哥的大名早就是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真是皎皎玉树临风立。”众人不禁莞尔……

老九被老八拉到一边促膝畅谈,老十、十四和我则一人衔根青草,一边躺在草地上惬意的沐浴月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随意侃大山……其实这位老八还真算是个人物,胤禩虽为康熙之子,但因其母卫氏出身辛者库罪籍(属于清代八旗官员得罪后,他们本人及其家属被编入辛者库,成为戴罪奴仆,以示惩处),故少时在众皇子中并不得贵重,颇受冷遇。胤禩出生后,康熙嫌卫氏出身低微,将他交由大阿哥胤禔之母、惠妃纳兰氏教养,因此他与惠妃以及大阿哥的感情甚亲。但就是这位出身最卑微的熙朝皇子,偏偏雅量高致,才具出众,渐渐脱颖而出,康熙于三十七年三月初二日第一次分封皇子时,他便与皇四子、皇五子、皇七子一同受封为贝勒,为当时年龄最幼者。而且人缘好的出奇,不仅在众兄弟中与皇长子胤禔、皇九子胤禟、皇十子胤誐、皇十四子胤禵交情非比寻常,与众多王公朝臣亦相交甚欢,就连康熙的兄长裕亲王福全也对其是赞不绝口。

可是……不知为什么,比起老八的这种‘隔靴搔痒’似的通融圆滑,我更欣赏老四的那种‘入木三分’的雷厉风行……渐渐的,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壤香、苔香、木香、草香、花香,融合着淡淡的湿意和阳光的微熏,嗯……这是清晨独有的味道!鸟儿百啭千啼,流水汩汩潺潺,妙不可言的自然乐章钻进耳朵里,调皮的搔的人心痒痒,终于,所有的眼耳鼻舌身意被成功唤醒……

懵懵的睁开眼,但见芳草萋萋百花缀,丹枫萦萦满林红,天边朝霞半缕,湖面袅袅轻岚,有三位‘仁兄’正在垂钓,悠哉游哉,怡然自得。此情此景,怎能不叫人诗兴大发:“朝阳驱紫岚,垂钓向碧川;人疑天边坐,鱼似镜中悬。”

三位钓客同时回头笑叹:“你可算是醒过来了!”

一边抖掉那件不知何时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的狐皮大毣,一边后知后觉的发现此地非彼地也!天哪,这里是哪里?什么时候过来的?怎么过来的?昨儿岂不是一夜未归,宜妃和嘉彤会怎么想?……

“这是七星湖,塞罕坝里最­精­华的地方。”老九放下渔具:“喏……你瞧,吐力根河像一条玉带蜿蜒穿林而过,于低洼处汇集成湖,此处的七眼小湖,形状恰似北斗七星,因而得名。现在又恰逢­干­枝梅盛开的时令,你看这漫山遍野,像不像铺了一层粉红的瑞雪?”又拎了个篮子递过来:“饿坏了吧,这里面有炙鹿尾、野­鸡­白蘑瓜齑、茄鲞、酥酪和雪里红脆三丝,先随便吃点垫垫底,都是今儿凌晨遣去给额娘传口信的人带回来的,额娘说了,董鄂格格至少要钓满一整篓子才可以回去……”

老十和十四也开始兴致勃勃的你一言来我一语,原来老八和老九的畅谈直到快破晓了才结束,不知怎的,老十突然就惦记起吐力根河所特有的细鳞鲑和红鳟鱼来,于是臭味相投的‘铿锵恶少三人组’是一拍即合,决定由八哥帮忙去向老爷子告假,毕竟陪老爷子狩猎的王公贵族一大堆,偶尔缺席一次也不会被过分追究……顺便也把据说是‘流着哈喇子跟周公幽会得不醒人事的、怎么拍也拍不醒’的我打包搬了过来。

懒得罗嗦,先祭奠了五脏庙再到湖边梳洗了一番,瞅见那三专心致志的等待鱼儿上钩的傻样儿,忍不住恶作剧的拣了块石头猛的扔了过去,水花四溅,正襟危坐的三人成功的变成了落汤­鸡­,呵呵……乐不开支。却见那三人竟目瞪口呆的看向我身后,然后都忙不迭的行大礼:“儿臣向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不……不会吧……艰难的转过头去……康熙、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三阿哥还有李德全武丹等一­干­人等,吓得我赶紧低眉敛目的问安行礼,怎么被他们撞个正着,会不会抓我浸猪笼?

“这不是董鄂丫头吗?”康熙的声音是和蔼的:“嗯……面对狼群能够面无惧­色­,毫不退缩,是个勇敢的孩子,今儿天气不错,就陪朕一起钓鱼吧,胤禟,你也来坐朕的身边。”

嗬——停摆的心脏又重新跳动起来,四和十三肯定在老康面前表扬了我一番,所以老康对我印象不坏,吉人自有天相!不禁想起胤禛低声嗫嚅的那句话:“我是不能爬上去的。”似乎有点明白了,他这是在搏命的讨康熙的喜欢和关注!是啊,倘若被拥有几十个儿子的皇阿玛认为是一个胆怯的懦夫,等待他的命运便是被边缘化。突然有些心疼起这群天皇贵胄来!

……

以乖宝宝的形象坐在康熙左侧心无旁骛的钓着鱼……等等,老二、三、四、八、九、十、十三、十四……不可思议啊,除去大阿哥胤禔在古北口练兵未随驾至木兰围场外,‘九子夺嫡’中的八子此时都在七星湖畔陪康熙垂钓!

君父在旁,皇子们不敢放肆,气氛有些闷,于是老康发话了:“这个月的秋弥把‘宗学会文’给耽误了,咱们爱新觉罗家的儿郎,要能武,也要能文,今儿个朕就亲自考考你们,挨着个儿来,应景儿做一副对联助兴。说的好有赏,说得不好,可是要罚的……胤礽,你先来!”

太子急忙起身道:“既然皇阿玛有令,儿臣就抛砖引玉,给弟弟们开个头,”略一沉吟:“诗经里有‘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的句子,所以儿臣的对联是‘川是鱼世界,天为雁故乡’。”

康熙笑笑道:“不错,胤祉,你来。”

三阿哥恭敬地起身答道:“儿臣遵命。儿臣的对联是‘鱼翔明镜且极乐,鸟渡画屏适逍遥’。”

康熙略略点头:“意境出来了,胤禛,你来。”

四阿哥显得气定神闲:“回皇阿玛,儿臣的对联是‘身似闲云,翠柏丹枫堪证­性­;心同流水,波光鳞影共忘机。’”

康熙颔首赞许道:“你幼年时微觉喜怒不定,然能用禅理修炼内心,朕心甚慰。胤禩……”

八阿哥温润地开口道:“回皇阿玛,比起几位兄长,儿臣实在是相形见绌,惟有诚惶诚恐,说出来与皇阿玛以及诸位同乐,儿臣的对联是‘鲑鱼偶逐鳟鱼乐,黄鸟时伴白鸟飞。’”

康熙笑道:“老八过谦了。胤禟,你来。”

九阿哥不急不缓地朗声答道:“回皇阿玛,儿臣的对联是‘爽借清风皓借月,动观游鱼静观山’。”

康熙颔首道:“非常好,朕的老九最近又进步了!胤誐,该你了。”

我暗笑:今天老爷子是一门心思的和他的九儿修补裂痕呢。又见老十做抓耳挠腮状,良久方扭捏道:“回皇阿玛,儿臣书到用时方恨少,实在是寻思不出一副好的对联来,儿臣就应景儿唱支小曲助兴吧。”随即尖着声音唱道:“河边有个鱼儿跳,只在水面飘,岸上的人儿,你只听着,不必往下瞧。最不该手持长杆将俺钓,心下想错了,鱼儿虽小,五湖四海都游到,也曾弄波涛……”

老十声情并茂还有点自我陶醉,众人都忍俊不禁,康熙则是边笑边摇头:“这个老十啊……唉……胤祥,你来!”

十三阿哥赶紧强忍着笑,起身答道:“回皇阿玛,儿臣记得有一首禅诗:鹤立松梢月,鱼行水底天,风光都占尽,不费一文钱。儿臣喜欢的紧,故儿臣的对联是‘鱼腾细浪非有意,燕踏飞花亦无心’。”

康熙赞许道:“好!朕的拼命十三郎也进步了。胤祯,你来!”

十四阿哥朗声答道:“回皇阿玛,儿臣的对联是‘鳟鱼双腮,独占根河一品;螃蟹八足,横行天下九州’。”

康熙颔首道:“嗯……有气势!今儿朕也送给你们一副对联:心似平原弛马,易纵难收;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尔等要记住,要学,就要学到汉文化的­精­髓,要博观而约取,厚积而薄发……”

好­精­彩的一堂课,用心良苦的康熙,还有那一群值得他骄傲的儿子们……只可惜,这样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温情最终将被冷酷的政治撕个粉碎,内心禁不住一阵难过,凡有血­性­,皆有争心,这是一群命运多舛的皇子!

正百感交集间,却听康熙道:“董鄂丫头,你说说看,为什么这鱼光咬你的钩,不咬朕的钩呢?”

我一瞧,可不是,我这边都钓了八九条了,老康那儿还一条都没开张呢。

我又不是鱼,焉知鱼之喜好?……不过俗话有云:人受一句话,佛受一炷香,不管是谁都欠拍。突然福至心灵,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谄媚出无公害的小人笑脸:“回皇上的话,塞罕坝钟灵毓秀,是万物之极乐世界,众神之香格里拉!就连这里的鱼儿,都知书识礼的很呢。”

“此话怎讲?”老康奇道。

“奴婢有诗为证:三尺钓丝垂水中,金钩一荡俱无踪;凡鱼不敢朝天子,万岁君王只钓龙。”

偷眼瞧康熙,只见他呵呵一笑,一副还算受用的模样。想想也是,此时已近晌午,几乎所有的阿哥或多或少都有宰获,偏偏就他这位号称‘满洲第一巴图鲁’的皇阿玛战绩为零,老子不如儿子,多少有点没面子,嘿嘿,看来我拍到点子上了。

“那为何四阿哥也一无所获,难道也如董鄂格格所说的,什么凡鱼啊钓龙什么的?”尊贵的太子殿下开始使绊子了,他一副比我还要无公害的笑容,仿佛只是在逗一个小姑娘玩似的,但我以为,他心里的潜台词一定是:你拍!我就让你拍个人仰马翻,皮绽嘴歪。

嘿,不过这鱼儿还真是奇的很,怎么就偏偏不咬康熙和未来雍正的钩呢,难道还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可就算借我一百个胆,我也不敢把这话讲出口,只好瞎掰点什么搪塞过去了事:“回太子的话,四阿哥和皇上是同果不同因,皇上乃九五之尊真龙天子,凡鱼不敢朝见,而四阿哥却是……呃……落雁沉鱼!羞花闭月,落雁沉鱼,是四种美到了极致的境界,可同样是沉鱼之貌,四阿哥又与西施之­阴­柔娇美不同,美在男子的阳刚轩昂,所以七星湖里的雄鱼们见着四阿哥便自惭形秽,雌鱼们则娇羞倾倒,结果通通沉到湖底去了,所以四阿哥就……唉!”为了强调效果,我深深的叹息!

众人一愣,紧接着哄然而笑,十三一边甩鱼线一边盯着老四猛瞧,竟险些没掉进湖里去。康熙本在李德全的服侍下喝茶,一口没掌住竟将李德全喷了个劈头盖脸……良久方住,康熙却又打量了老四两眼方道:“嗯……我家老四确实仪表不凡。”却听十四一本正经的接口道:“皇阿玛说的极是,难怪大伙儿都说我和四哥就像一个模子里捣鼓出来的。”逗得众人又是一阵前仰后合。

老康见气氛这么好,便一时兴起,决定就在七星湖用膳,命随行御厨们用今儿钓上来的鱼做几道菜让大伙儿尝尝鲜,老爷子率先点了个‘鲜汤掬花鱼丝’,太子则要了西湖醋鱼,老三点了‘银针­鸡­汁鱼片熏’,老四和十三则都要了‘宋嫂鱼羹’,老八点的是‘清蒸福寿鱼’,‘铿锵恶少三人组’合计了一会儿,要‘剁椒鱼头’还要麻辣鲜烫的‘水煮鱼’,并重重强调要多搁点青花椒和­干­红辣子提味,至于葱姜蒜、料酒和香椿也是多多益善。

我急忙提醒道:“水煮鱼里面的葱、辣椒、料酒和香椿等都不利于伤口愈合,并容易引发感染,应该忌口才是。九爷最好喝一点鲜­嫩­爽滑的鱼片粥,而四爷和十三爷的‘宋嫂鱼羹’也宜清淡一些才好。”

老十颇不以为然:“不就吃点东西,哪来那么多讲究,十爷我从来不管这些,还不照样活的有滋有味,体健身泰。粥有什么好喝的?真是的。”

我当即反驳:“十爷您是好了伤疤忘了痛,上次您就着柿子吃螃蟹,奴婢劝您您也这样说,结果怎么着?又吐又泻,折腾的不行。而且粥又有什么不好?粥能畅胃气,生津液,补虚损,配合不同的材料还能起到不同的食疗效果,如益肺补肾的百合木耳粥、养肝明目的掬花绿豆粥、润肠通便的芝麻粥、降脂减肥的荷叶粥……所以陆游专门做了一首《食粥》诗: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三阿哥接口道:“董鄂格格说的有理,皇阿玛要求咱们学习汉文化的­精­髓,其实饮食养生之道又何尝不是其­精­髓之一?周天子时,宫廷中有食医、疾医、疡医和兽医,其中以‘食医’为首,《周礼》中记载:食医负责调配掌理‘六食’、‘六饮’、‘六膳’、‘百馐’和‘百酱’,讲究平衡饮食、辨证用膳,药食同源、寓医于食。留下了‘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蔬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的­精­辟膳食观。”

不禁暗暗喝彩,三阿哥不愧是皇子中的‘文曲星’……却见十四帮老十撑腰了:“三哥讲的这些理论,其实虚而不实,什么五谷五果五畜五蔬,反正每天吃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既然哥哥们身上有伤,就更该用些符合自己口味的膳食,要顺­性­而为才能心情畅快不是?”

我道:“对,是应该顺­性­而为,但不是顺着个人的­性­子胡来,而是顺应食物的­性­质进行取舍,比如说蜂蜜味甘­性­平,能益气补中,止痛生肌,滋润解毒,安神益智,尤其适合上了年纪以及像四爷、九爷、十三爷这样身上有伤的人。但倘若是一岁以下的婴儿则不宜食用,因为其消化系统尚未发育成熟,饮用蜂蜜极可能引起中毒。另外,蜂蜜也不适合与豆腐或韭菜同食,因为易导致腹泻。再比如说,同样是番茄,青番茄有毒而红番茄则无毒;同样是豆浆,生豆浆会引发肠炎而加热煮沸后则有益健康;西瓜有‘天生白虎汤’之美誉,能止渴生津,清热解毒,但对消渴症患者而言,则无异于毒药;羊­肉­大热无毒,补虚祛寒,但倘若是急­性­热症的患者,食羊­肉­则会火上浇油……”

十四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一直饶有兴致的听小辈吵嘴的康熙则笑了起来:“胤祯也有吃蹩的时候啊,也好,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好好给朕记住,光读几本兵法是成不了帅才的,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难!行兵布阵、天文地理、机械医药、风土人情,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李德全,去,让厨子们给九阿哥做鱼片粥,再准备三碗蜂蜜,膳毕半个时辰后再呈给三位阿哥饮用。董鄂丫头,说说看,你想要吃点什么?”

我正要狮子大张口,却听九阿哥抢着Сhā嘴了:“回皇阿玛的话,董鄂格格曾说:常带两分饥与寒,青菜豆腐保平安。给她上一份‘珍珠翡翠白玉汤’就好了。”

可恶的老九,居然想用青菜豆腐泡米饭打发我,我急的蹦蹦跳:“可还有一句谚语啊,吃四条腿的家畜不如吃两条腿的禽鸟,吃两条腿的禽鸟不如吃一条腿的鲜鱼,回皇上的话,奴婢也想吃麻辣鲜烫的‘水煮鱼’!”

……

一席鱼膳活­色­生香,宫廷里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可今儿康熙兴致挺高,众皇子们渐渐地也就放松起来,开始变着方儿的讨皇阿玛的欢心,气氛融洽极了,这时,却见太后身边的女官富察.倚罗一路小跑过来,焦急的对李德全说了些什么,李德全又急忙凑到康熙身前,小声的说了几句话,康熙听罢,竟放下筷子,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又回头道:“胤礽,你也跟朕来。”

留下一桌子的人面面相觑,发生什么事了……

太后拒绝进食!……为什么?……脱发!太医换了好几次方子,却越脱越厉害……所以,这位六十岁的‘老小孩’开始闹脾气了……

康熙即皇帝位后,尊‘孝庄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尊嫡母‘孝惠章皇后’博尔济吉特氏为‘仁宪皇太后’;尊生母佟佳氏为‘慈和皇太后’。

慈和皇太后福薄命浅,于康熙二年殁;有着传奇一生的孝庄太皇太后也于康熙二十六年驾鹤西去,此时的仁宪皇太后便成了硕果仅存的‘老宝’,她十四岁入宫被册立为皇后,不过摊上了那位只对董鄂妃情有独钟的顺治帝,基本上形同守活寡,没过几年顺治出天花蹬了腿,这位皇后便成了真的寡­妇­,那年她不足二十一岁。

可能仁宪皇太后为孝庄的亲侄孙女,也可能她与康熙生母同为寂寞凄凉的后宫女人,还有可能是她豁达宽和的天­性­,总之,康熙皇帝对这位嫡母是极其尊重和孝顺的。

不过,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子,更何况是太后呢,宫里人都知道,向来不喜奢糜的太后却极度珍爱她那一头绸缎般的秀发,而且,由于保养得宜,花甲之年依然乌丝满头。太后身边有一位专门伺候梳头的嬷嬷,手艺极好,每次最多落两三根头发而已,但从数日前开始,太后发现,无论嬷嬷的手法多么轻柔,但掉落的头发却总不少于十几根,太后急了,宣太医,然后开始服用‘滋养肝肾、补益气血’的‘桑椹蜂蜜膏’,无效!再宣,然后加服‘润颜养发茶’,无效!再宣,于是,‘清肺生发汤’、‘七宝美髯丹’和‘祛湿养­阴­丸’也都用上了,依然无效!今儿,掉落头发终于突破了二十根,也终于击溃了太后的承受底线……

脱发,一般来说无非三种原因:一为肝肾两虚,气血亏虚,即传统医学所说的“肾藏­精­,其华在发,肾气衰,发脱落,髯早衰”;二为肺脏有热,因肺主皮毛,若肺居上焦则不能养发,故发落;三为内分泌失调引起的头皮油脂分泌过旺或过少,可太后好端端的,又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内分泌失调?……桑椹蜂蜜膏、润颜养发茶和七宝美髯丹都是针对第一种状况;而清肺生发汤和祛湿养­阴­丸则分别针对第二种和第三种,可为什么都不见效,难道,根本没有找对病根,那么,第四种原因又会是什么吗?……回到自个儿帐篷,一边用‘活血止痛、祛瘀通络’的三七酒帮嘉彤揉搓扭伤的部位,一边在那里‘淡吃萝卜咸­操­心’的冥思苦想……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这位天天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八格格怎么今儿安静的像只小白兔?抬起头来,却见嘉彤闷闷不乐的盯着我猛瞧,一副若有所思的小模样。“怎么了?”赶紧关心一下。

“喏……”她一边撅着嘴一边老大不情愿的把一个用红丝线穿着的白­色­物件递给我,“这是什么?”我接过来仔细打量,怎么像狼牙呀?

“是獒牙,四哥让我转交给你的。他昨晚来过,等了好一会儿,今儿一大清早又来了一次。”她没好气儿。

“獒牙?”一想起那匹忠獒便心中一暖,当即将它的遗物戴在了脖子上。

嘉彤急了:“四哥已经有嫡福晋了,是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三年前皇阿玛亲赐的婚!还有一个侧福晋,是两年前太后赐过去的。而且,四哥又凶又冷又没情趣,根本比不上十三哥!”

恍然大悟,搞了半天这小姑娘是想乱点鸳鸯谱呀,差点笑掉大牙:“四阿哥不是常送些小礼物给咱们吗?这根本不代表什么,而且,你十三哥虽好,但他对我根本没那意思,你呀,就别胡思乱想了。”而且我对十三也不来电啊,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口,在嘉彤眼里,她十三哥就一‘万人迷’,逮谁谁喜欢。

“哎呀,你根本不懂,倘若十三哥知道四哥对你有意,他就是有意思也立马变成没意思,四哥也真是的,自己都有妻有妾了,还想老牛啃­嫩­草!” 嘉彤不依不饶:“你看这獒牙上还刻着‘对音’呢。”

“这不就一弯弯拐拐的符号吗?什么‘对音’?”

“你究竟是不是咱们满洲格格呀,满语的一到十,到现在都还记不全!”

“谁说我记不全了?”开始掰着手指数给她听:“额穆、朱尔、依兰、对音、孙查、宁古、纳丹、扎、乌云、专……没错吧。”

心头倏的一凉,对啊,‘对音’就是‘四’,不行,这礼物好象是有点暧昧了,我拔腿就往外走,“你去哪儿?”嘉彤忙问。

“去找那头老牛!”我也没好气。

……

一边走一边琢磨,究竟要怎么措辞,才能既委婉得体的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又不至于伤了这位未来皇帝的面子,他可是位睚眦必报的主!可万一,人家根本就没那意思,我跑去转弯抹角一番岂不有些滑天下之大稽……

经过伙房的营地时,突然听到一阵乱糟糟的喧哗,怎么回事?脚跟一转,便向出事地点靠了过去,只见一位小太监正躺在地上打滚,满头都是汗水。原来这位小公公是侍奉太后的太监之一,已被康熙安抚下来的太后突然想吃个什么野菜,小公公便过来落实,可现在已经错过了做饭的时间,需要重新生火,这小公公着急啊,便拿起吹火筒帮忙吹火,但谁曾想到这吹火筒里竟趴着一只蜈蚣,而这条不走运的蜈蚣就被同样不走运的小太监吸进了腹中!

不得了,弄不好会出人命!我急忙让人取几枚­鸡­蛋打碎,将蛋清给他强灌进去,一会儿工夫,小公公觉得好受些了,我便又取来一碗生油让他喝下,不多时他呕吐起来,而那条蜈蚣便裹在蛋清里被吐了出来,还是活的呢。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那小公公也伶俐的很,谢过恩后便又急着张罗起太后的野菜来,什么野菜这么­精­贵?我好奇的凑过去看,这一看……心砰砰砰的狂跳起来,难道是那个原因?!可是……

“太后常吃这菜吗?”我问。

“对啊,这种野菜俗称减肥菜,咱们北地可不产,只长在南方的山坡上,它味甘爽脆并带有特殊清香,好象还有什么利五脏、明耳目、去热风的保健功能,太后可喜欢了,命地方上派专人安排进贡事宜,而且几乎隔一两日必吃一次。”这名被唤做小多子的小太监对我这位救命恩人可是热络的很。

我让小多子附耳过来,悄声问他太后最近的小解是否比往常频繁一些,小多子惊讶的看了我一会儿,方悄悄的告诉我太后原来从不起夜,可最近倒是每夜大概都会起个一两次,而且偶尔会觉得骨头有些酸疼。

看来真是慢­性­中毒!……难怪太医开的方子不管用,一边在吃药,一边在吃毒,怎么好的了……好在从目前的状况看来,还只是轻微的早期症状,只要立即制止和作出补救措施,应该没有大碍,可是,要怎么制止呢?

我的心情很激动,不是因为自己医术高明,瞧出了端倪,而是因为自己来自三百年以后,在某些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记得在九十年代,台湾出现了一起引起轩然大波的‘减肥菜’事件,有数名女­性­因严重过食此菜而导致肾脏受损,肺纤维化。

而享受太后专宠的此野菜正是彼野菜,《诗经·小雅·采薇》中“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里面的那个“薇”,据说就是它,也叫作‘翘摇’或‘守宫木’。野菜在长期的生长繁衍过程中,有的为抵御外来侵害而自动分泌出毒­性­物质,有的则对某些毒素产生了较强的富集能力,比如香椿可富集亚硝酸盐而太后所钟爱的‘守宫木’则可富集镉,有一项针对此的毒理学研究表明:守宫木含有超过国家标准4倍的金属镉,偶尔食用绝无大碍,但倘若长期规律­性­的食用,则会慢­性­镉中毒,引起肾脏损害,其中毒反应正是脱发、骨骼酸痛等,不免有些庆幸,太后的爱美之心使其病症在最轻微阶段得以暴露出来。

此次随驾的有太医院院使孙之鼎,太医院院判黄远,御医霍桂芳、李德聪、许士弘等,当务之急是将此发现告知他们,对!去找黄远!此人为人正直、心胸豁达,上次的宜妃事件与他不打不相识后,反倒结下了一种‘忘年交’似的友谊,这次到木兰的一路上,我常去向他请教问题,他总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直奔御医的营地而去,正好赶上御医们在帐篷里集体商议太后的‘病情’,是现在进去,还是待会儿再进去?我有些犹豫,就算进去了,面对那么多的杏林高手,我又能以什么样的资格和身份使他们相信我的话呢?决定了,当为则为,岂因福祸避趋之?我掀帘而入,一一寒暄问安,然后拿出从小多子那里弄来的一小把‘守宫木’:“太后的脱发,应该与此有关。” 话音刚落,却听一声:“哟,董鄂格格也在啊,那奴才可就不用跑两趟腿了。”李德全笑ⅿⅿ的进来了,宣太医院院使孙之鼎,院判黄远和我去太后的寝帐,说皇太后、皇上还有宜妃、惠妃以及众位阿哥都在那里等着呢。

“李谙达,您可知道为什么唤我去呀?”我略觉诧异。

李德全小声道:“恕奴才不敢多嘴,不过董鄂格格这次一定要慎之又慎,唉……太后不知听说了什么,对您似乎不太满意……”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难道?是我一夜未归的事传到了向来在礼数上讲究端庄严谨的太后耳朵里,所以,她把我叫过去训斥一番,顺便也提醒宜妃和惠妃对我严加管教?惠妃曾告诫我:宫里表面上风和日丽,实则暗潮汹涌,行差踏错半步便会埋下祸根,所以,只能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如今看来,确是真知灼见啊。

来到太后的寝帐,一一行礼问安,此时的太后正众星捧月般的用着膳,身边的女官富察.倚罗侍侯的十分殷勤。而宜妃和惠妃的前面挡着一道屏风,无法看见她们的脸­色­如何。

“董鄂丫头,”太后发话了,我赶紧上前一步跪下聆听训导:“你原是个伶俐聪慧的孩子,很讨哀家的喜欢,何况今儿又救了小多子的命,本该赏你,但是,你身为大清国的六品格格(注:遵清制,皇后所生之女为固伦公主,妃子所生之女为和硕公主,剩下的贵族格格们又分为六个品级:亲王嫡生女称和硕格格,为郡主;郡王嫡生女称多罗格格,为县主;贝勒嫡生女亦称多罗格格,为郡君;贝子女称固山格格,为县君;镇国公、辅国公女称格格,为乡君;最后,便是并非宗室之女却被破格封赏的‘六品格格’了,我被选为伴读后,便被封做了六品格格,虽然品级最低,但每年有俸银30两,禄米30斛,也算是吃皇粮的人了。),却违背了格格应该恪守的礼法和规矩,理应受罚。今儿,哀家就赏你一本《女诫》,罚你回去抄写十遍,你可愿意?”

当然不愿意,可我敢吗?赶紧毕恭毕敬的接过《女诫》,叩头谢恩,却听太后又道:“孙之鼎,你这个官居五品的太医院院使是怎么当的?吃了那么多方子,哀家的头发却越掉越多,朝廷养着你们这群太医,却连哀家的头发都保不住,还能指望你们做什么?”

孙之鼎是汗出如浆:“回太后的话,微臣无能,微臣有罪。只是,导致脱发的三种原因:或肝肾两虚,气血亏虚;或肺脏有热;或肺腑紊乱导致头皮油脂分泌失调……太医院的方子都已囊括了进去,只是,短期之内恐难立竿见影,需缓缓调理……”

太后怒道:“缓缓调理?难道要等到哀家头发掉光了,才能药到病除吗?”

“请母后息怒,”从刚才起就把黄远叫过去低声交谈的康熙开口了,又转过头来看着我道:“董鄂丫头,你刚才对黄远说太后脱发与‘守宫木’有关,是怎么一回事?”

唉……现在这种状况,根本不是进言的好时机,偏偏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回皇上的话,据奴婢所知,长期规律的食用‘守宫木’会引起慢­性­中毒,导致肾脏受损,因此‘肾藏­精­,其华在发,肾气衰,发脱落’……”

“大胆!欺哀家未读过医书吗?《本草纲目》记载,守宫木­性­平无毒,熟吃有利五脏、明耳目、去热风、止热疟、活血平胃之功效。你一个小姑娘,信口胡诌个什么。刚刚训斥过你,马上就故态重萌,哪里有一点格格该有的样子!”

“可是……太后容禀,即使是《本草纲目》,也未必没有谬误的地方啊。”

孙之鼎也怒道:“《本草纲目》乃是集医家之大成之煌煌巨著,下官还请董鄂格格谨言。”

气氛倏的冷峻起来,太后面­色­不善,康熙也一声不吭,我只觉得四肢生冷,头皮发麻,一时有千言万语,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不知道该拣哪句开始说起,这时,却听九阿哥跪禀道:“老祖宗息怒,这丫头确实不太懂规矩,居然大言不惭,质疑经典,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请允许孙儿越俎代庖,替老祖宗好好训斥她几句,也好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太后向来喜爱宜妃得体大度,也爱屋及乌,对宜妃的两个儿子五阿哥和九阿哥疼爱有加,只见她神­色­稍霁,微微点头。

九阿哥道:“众所周知,李时珍博极群书,­精­核物类,订绳谬误,搜罗隐幽,历时数十载方成《本草纲目》,董鄂格格为何对它如此不敬?”

“并非不敬,奴婢是既感也佩!医家首部药物专著《神农本草经》成于汉代,在其基础上经增补和勘误,唐朝时颁行了第一部药典《新修本草》,到宋代,再经整理、补充和修订,唐慎微又著成《证类本草》;到明朝,本草专著已达数十种,但是,分类不够­精­准,内容存在矛盾,收录不够完整,叙述不够明晰……在这种状况下,李时珍博采­精­华,匡正谬误,格物致知,以16部为纲,62类为目,从微至巨,从贱至贵,纲举目张,一目了然,以继承并发展的态度终成登峰造极之作!”

“董鄂格格口口声声说‘匡正谬误,格物致知’,不知可有根据?”

“《神农本草经》曾谓生姜:“久服去实气,通神明”,唐宋以来均以此为准,惟陶宏景、孙思邈持异议,李时珍就亲自与弟子一起服姜试验,果然都得了眼疾。因此,他记录下了‘食姜久,积热患目’之实践结论。又如,《神农本草经》叙述水银‘久服成仙’,晋葛洪《抱朴子》谓为‘长生之药’,《大明本草》称其‘无毒’,唐甄全谓之为‘还丹元母’,因此,在此六朝之下,企图长生不老者因服之而成废身乃至夭者不知有多少。李时珍则严肃的批驳了如此荒谬的讹传,指出水银乃绝阳蚀脑之致命毒物……葳蕤与女萎,功效完全不同,《证类本草》把两者错当为一物。南星、虎掌原是一种植物的叶片和地下根茎,《开宝本草》又误认为两种植物,《本草衍义》甚至把兰花错当做兰草,把卷丹看成百合。其中有些谬误,常造成医治不成反害人的悲剧……而在《本草纲目》中,这些都被一一指正……大枫子治麻风,土茯苓治梅毒,延胡索止痛,常山截疟,使君子、雷丸、槟榔驱虫等药物的确切疗效在《本草纲目》中得以确认和阐明,而曼陀罗花用于麻醉,半边莲治蛇咬,土茯苓疗梅毒,延胡治心痛,银花可退热等数种新药物的疗效被记录和传扬……这些成就,不胜枚举!”

“既然如此,《本草纲目》中的谬误之处又在哪里?董鄂格格可敢在太医院院使孙之鼎,太医院院判黄远面前指出一二?”

“……《本草纲目》收载的药物和相应的论述中,也有一些不当之处,如 ‘寡­妇­床头土,主治耳上蚀疮’。”我话刚落音,周围便是一阵低低的笑声,我接着道:“在《本草纲目》的‘水部’中记录了如磨刀水、三家洗碗水、古冢中水、洗脚水、溺坑水等的药用价值,‘土部’也有如蜣螂转泥、鞋底泥、猪槽垢、香炉灰、粪坑泥、尿坑泥等的论述,但这些是否有效,尚值得商榷和验证……但,这些不足之处就如同掉落在美玉上的尘埃,瑕不掩瑜,也等待后来人去擦拭。”

黄远冲我赞许的莞尔,孙之鼎则默不作声……九阿哥又道:“似乎有点道理,但董鄂格格又凭什么认为其对‘守宫木’的描述就是错的呢?”

是啊,我该怎样才说的清楚呢?‘慢­性­镉中毒’是现代医学名词,就算我解释通了也无法自圆其说为何自己会知道这么多!真是个大难题,突然灵光一闪:“其实,《本草纲目》所提到的‘守宫木’的药用价值是建立在少量食用的基础上的,但‘是药均带三分毒’,奴婢听说的是长期规律的食用‘守宫木’会造成毒素沉积,导致肾脏受损的‘慢­性­中毒’现象。而且,奴婢认为,食用野菜应当慎重,毕竟,从神农氏遍尝百草至今的几千年时间里,人们是通过不断的比较、选育、认定和淘汰,才逐步认定了当今食用的日常蔬菜,而在山坡上任其自生自灭的野菜,则很有可能是经过人们选择,被认定是不可作为长期食用的主食蔬菜而放弃的东西。”

“道听途说,如何取信于人?倘若没有真凭实据,哀家只会将其当作危言耸听。”太后已经看出了九阿哥‘明贬实帮’的和我‘一唱一和’,决定亲自出马将我斩于马下。

“奴婢也不敢肯定,或许可以做一个实验来确认,请问黄太医,倘若肾脏受损,身体最先受影响的会是哪些地方?”

黄远回答:“肾主持人体的水液代谢,最先受影响的有尿液,另外,肾能藏­精­、主骨生髓,头发和骨骼也会受到影响。”

“太后的凤体事关天下人的福祉,奴婢斗胆,恳请太后和皇上恩准,做一次尿液比对实验!”

“哦?怎么做?需要些什么东西?”康熙对此立即产生了兴趣。

“首先,奴婢需要身体十分健康的人的尿液,为了慎重起见,最好有四个人的,囊括男女老少……”

“皇阿玛,儿臣愿意捐一份给董鄂格格做实验。”十四率先伸出友爱之手。

“儿臣也愿意。”只听九、十、十二、十三也同时表态。

康熙哈哈一笑:“董鄂丫头的人缘不错嘛,不过也用不了这么多,这样吧,胤禛,还有黄远,你们立即着手准备这丫头需要的东西。”随即转过头来看着我道:“不过,朕的丑话说在前头,倘若这个实验搞咂了……不仅太后,就是朕,也轻饶不了你!”

我打了寒战,伴君如伴虎啊……

实验在进行中,众人的目光聚焦在中间正煮着的五份尿液上。左边的四份是囊括了男女老少的健康人的产物,右边的那一份则尤为珍贵,因为它的母体正是仁宪皇太后。

三份无奈,三份担忧,三份压抑,还有一份愤懑,事态怎么就发展成现在这样了呢?我无意立什么功博什么彩,只是单纯的想学以致用,治病救人而已,可为什么就这么难呢?入宫伴读后,我与人为善,从不轻易得罪谁也没挡着谁的路,可为什么就有人盯上了我,暗中进谗,令太后对我成见颇深呢?

如今已成骑虎难下之势,惟有横下一条心来向前闯,与其窝窝囊囊让别人看笑话,倒不如效仿真正的‘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专心做回自己,用与生俱来的倔强和坦率,努力觅得又一片生机宛然。

须臾工夫,五份尿液沸腾起来被一一取下,每一份尿液中都出现了白­色­浑浊,待众人都观察过后,我往每份尿液里都滴入了十滴醋,再重新煮沸,但见其中四份里的白­色­混浊尽皆消失,唯有太后那一份的混浊不消反增,悬浮出一些白­色­絮状。顿时,周围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窃语。

上天保佑,实验结果和期待的一模一样,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检测‘尿中有无蛋白’的最粗简的方法而已。肾主持人体的水液代谢,人体废液经肾过滤后形成尿液排出,经过健康肾滤过的尿里是不会含有蛋白的,如果含有则说明肾出了毛病……康熙示意我做出解释,我整理了一下思路,令声音尽可能平和恳切,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方式解释了一遍。

太后有一些动容,太医院院使孙之鼎却极其委婉的表达了这样一层意思:这种诊断方法过于怪异,虽然亲见却难以信服,而且,对‘守宫木’的慢­性­中毒一说也是闻所未闻,持怀疑态度,故不敢处方,还是请董鄂格格这位‘始作俑者’有始有终。说直白点,就是你这个小妮子自己惹出来的乱子,就自己去揩ρi股,可千万别拖我们太医院下水。

气氛尴尬起来,我暗骂:这个老滑头,身上半点责任也不肯担。

却听康熙打破了寂静:“这个实验有些意思,不过并不能证明就是‘守宫木’影响了太后的肾,对此,你可有话说?”

“回皇上的话,‘守宫木’是否引起慢­性­中毒,奴婢恳请进行第二个实验,将二十只老鼠分成两组,一组喂普通食物,另一组则喂食‘守宫木’,待数日后对比观察即知。倘若无异常,则证明‘守宫木’确实无毒;倘若出现异样,则可将结果记录下来以做参考。但无论如何,在实验结果出来之前,请太后暂停食用‘守宫木’。”

康熙点了点头,当即命胤祹胤祥二人为‘老鼠饲养钦差’。又命我协助黄远共同调理太后的病情:“你们商量一下,再告诉朕打算如何着手?”

经慎重讨论,我们拿出了汤剂、药浴和食疗三管其下的医疗方案。

“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见效?”太后问。

黄远和我商量了一下,保守的回答:“四十天。”

太后道:“离秋狝结束还有二十几日,哀家只给你们二十天!至于董鄂丫头,这些天就别回自个儿帐篷了,搬到这里来吧。”

……

已经是第五天了,太后的头发依旧是每日二十几根的脱落,老鼠那边,据说也没有明显的异样,唯一值得高兴的是,这几日我衣不解带,温柔细致的护理终于使太后对我的态度有所好转,甚至产生了一点依赖感,这不得不归功于《一千零一夜》所带来的灵感了。

“无忌歉然道:「芷若,我对你一向敬重,对殷表妹是心生感激,对小昭是意存怜惜,但对赵姑娘却是——却是铭心刻骨的相爱。」”

“然后呢?”太后唏嘘不已。

我故意看了看太后面前那碗碰都没碰的‘黑木耳豆腐胡桃羹’,歉然道:“奴婢好象有些记不清了。”

太后叹了一口气,几口喝完,问道:“这会子你可想起来了?”

我赶紧继续娓娓道来……

这几日来,太后除了每日喝着‘当归、赤勺、川芎、丹参、桃仁、紫花地丁’各三钱,金银花、板蓝根、白茅根、益母草各十钱煎服而成的,能够消除蛋白尿、恢复肾功能的‘益肾汤’;泡着由黄芪、白术、益母草、猪苓和薄荷各适量制成的‘药浴’外,便是天天吃黑木耳了。因为就跟牛­奶­驱铅,胡萝卜排汞,猪血抗粉尘一样,黑木耳恰恰具有‘抗镉’之功效,其含有的植物胶质,可吸附通过消化道进入体内的镉,使其排出体外。所以,黑木耳粳米粥、凉拌黑木耳、黑木耳熘­鸡­丝、黑木耳枣豆羹便成了我每日必须‘哄’着太后吃下去的任务,好在太后爱听故事,又尤其爱听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于是,我便从‘白发魔女’讲到了‘神雕侠侣’,从‘小李飞刀’侃到‘天龙八部’……

“郭襄是位好姑娘,这世上没有哪个男子匹配的上!”太后如是说。

“岳灵珊真可怜见!” 太后感叹道。

“阿朱就这样死了吗?萧峰他……哀家的心都要碎了。” 太后哽咽了。

……

就这样来到了第十五天,今天太后的头发掉了十二根,而喂食‘守宫木’的十只老鼠已经死了三只,事态正一步步的向好的方面发展,太后终于睡下了,发出了均匀的鼾声……我轻轻出了寝帐,今儿太后­精­神特别好,所以比平常出来透气的时间晚了许多,他一定已经回了吧……原来还没有,心中不禁一暖……就跟这十五天一样,胤禟就倚在不远的树影下,虽然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却能感觉到那双带笑的眼睛,因为太后对我的‘不规矩和孟浪的举止’曾表现出极大的不满,所以我也不敢再顶风做案,制造出深夜与男子‘幽会’的绯闻,所以每次只是对着他的方向站一会儿,微微点一点头,便返回帐中……可今天,脚跟却不肯再听从理智的支配,就自作主张的挪了过去。

“快回了罢,难道天天靠着树站着,便能变的挺拔不成?”忍不住打趣道。

一股力道袭来,等回过神来,已贴在了被打趣对象的怀中,他的下巴在我的头顶上亲密的磨噌着,挺舒服的,等等,好象应该一脚踹开他,再狠狠赏上两个锅贴才对……可为什么……竟有点不舍得呢。

好一会子,终于找回了神识:“……那个……倘若被‘有心人’看见了,我又要挨训了。”

“那……你先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了就走。”

……

进入帐中,却见一人正幽幽的看着我,我愣了愣,等回过神来,她已转身离开……难道?

富察.倚罗……内阁大学士马齐的女儿,富察氏家族的一朵含苞欲放的花。去年的八旗选秀,她入宫做了慈宁宫的女官,不久便成了太后身边的红人,是个天生用来做‘福晋’的材料,被指给某位王孙公子只是时间早晚问题。可是,这位得天独厚的天之骄女,对我总是分外的客套疏离,刻意的修筑出一堵无形的隔离墙,向来喜欢顺其自然的我,自然与之就没有什么交集,可是,刚才她那幽怨的一瞥,带着一股子若有似无的伤感,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少女情怀总是谜啊,懒得去猜,抓紧时间眯一觉才是正经……

第二十天,清晨,铜镜前……哎呀呀,又落了一根……我凄楚的望向了梳头的嬷嬷,于是,她愈发的全神贯注起来……数了数,一共八根,很吉利的数字,太后高兴的合不拢嘴:“丫头啊,说说看,要哀家赏你点什么?”

当然是金山银山加靠山,民主自由和人权……就是没胆说出口,做小女儿扭捏状:“嗯……太后……可不可以赏赐奴婢一个愿望呀。”

“好一个丫头,好吧,今儿就许给你一个愿望,张无忌答应了赵敏三件事都做到了,哀家也断不会食言。” 有着蒙古儿女所特有的豪情的仁宪皇太后,俨然已中了金庸的毒……

两缸老鼠,一缸生机勃勃,另一缸仅剩下的几只俨然已奄奄一息……一样的鼠,不一样的命,可是,­操­纵它们命运的,是喂养它们的人,还是无形之中冥冥的注定?……今日,人强鼠弱,人,主宰鼠的生死;他日,我弱他强,谁又将决定我的荣枯?……‘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林黛玉,‘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的尤三姐,‘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王熙凤……脑海中竟莫名的浮现出这些丰满的悲剧形象来……

“发什么呆呢?可是在想‘笼­鸡­有食汤刀近,野鹤无粮天地宽’?”

我循声望去,原来是十二阿哥胤祹。康熙二十六年,孝庄病逝,与孝庄情同金兰,朝夕相处了六十余载的苏麻喇姑恸哀。那时的苏嘛喇姑已近古稀之年,为了排解她的悲伤和寂寞,康熙皇帝决定把庶妃万琉哈氏所生的皇十二子胤祹交由苏麻喇姑抚育。历史上的胤祹,是位豁达谦和的皇子,颇有才­干­,也不曾卷入康熙末年的储争,到了乾隆朝,胤祹晋封为和硕履亲王,授为议政大臣,最后以79岁高龄寿终正寝,为熙朝皇子中最长寿的一位。这些,与苏麻喇姑的­精­心培养、言传身教不无关系。

来木兰围场前,苏麻喇姑的得真斋是我常去叨扰的地方,有时也会遇到十二阿哥,有这样一段渊源,年轻人的友谊也就顺理成章的萌了芽。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哟,友来了。”我用十二的口头禅打趣他。

“鹦鹉学舌!”十二笑啐道:“好端端的,为何刚才一脸神伤?”

“一切都是空幻中的水天明媚,一切都是寂灭中的生机宛然……阿弥陀佛,施主,贫尼有礼了。”遇到不好回答的事,打太极拳是最好的选择。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阿弥陀佛,师太不必多礼。”他双掌合十,一副高僧入定的模样。我扑哧笑了出来……

痛!ρi股火辣辣的痛!我苦着脸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刚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跪在皇帝专用的明黄帏帐中,心里不禁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正和十二彼此调侃的不亦乐乎,却被康熙派人宣了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董鄂丫头,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康熙和颜悦­色­的问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都是跟额娘学的。”奇怪,以前不是问过了吗?真是贵人多忘事。

然后,我的ρi股就遭了殃,被杖责了二十大板子。“董鄂丫头,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康熙依旧和颜悦­色­,看上去绵无刺,实际上笑里刀。

看来谎言已经被戳穿,可是,可是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潸然泪下,一半是痛的,另一半是吓的,最后终于豁出去道:“回皇上的话,奴婢的恩师是一位悬壶济世、救死扶伤的游方郎中,他曾要奴婢发过毒誓,不可透露他的名讳。奴婢自知犯了欺君之罪,请皇上责罚。”……

“记住,诚乃立身之本,不可说就回答不可说,决不可以自作聪明,谎言搪塞,朕只能容忍你这一次,绝无下次!”

然后,我就被送回了自个儿帐中,再然后李德全过来传旨了,什么董鄂.菀葶惠孝敦厚,温恭淑慎,破例封为固山格格,食‘县君’俸。

虽然ρi股生疼生疼,得好好调养几日才能下床,可是,我升职加薪了,由‘年俸30两,禄米30斛’涨到了‘年俸50两,禄米50斛’,而且老康也没有再深究下去,勉强算是逃过一劫。哼,帝王心术深似海,对一个小姑娘,值得这么赏罚分明,恩威并重,一个巴掌一甜枣的吗?这些所谓的封号或俸禄,还不就是当权者的一念之间吗?得之易来失之易的东西,不过,总算是聊胜于无吧。

见嘉彤眼圈红红的,心中不禁一暖,勉强挤出笑脸:“八格格的脚刚好,奴婢的ρi股就开了花,咱们下次要是出门,可得好好看看黄历才行。”

嘉彤哭道:“皇阿玛好狠的心,寿杖里都是灌了铅的,倘若落下个……落下个……该怎么好!”

我笑的龇牙咧嘴:“没事儿,没有伤到筋骨,一点皮外伤而已。”

“别担心,不会落下残疾的,皇阿玛也没真心要打,”十三阿哥边掀帘子进来边说道,后面跟着四阿哥:“施杖刑有很多讲究,名堂全在脚上。监刑者双脚呈‘外八字’摆放,暗示‘手下留情’,施刑人把‘寿杖’举得高高的,狠狠地砸下来,落在受刑人身上却是‘轻轻的’,旁观者还啥也看不出来。监刑官双脚呈‘内八字’,施刑人就往死里打;双脚‘平行’,则示意:千万别打死,怎么着也得给留口气儿……我刚才去问过了,打董鄂时是外八字。”

我恍然大悟,曾听人说杖刑是‘十杖之内,少有生还’,可我被活活责打了二十下,却只是疼的要命,并不危及­性­命,原来如此!

“怎么办呢?”十三靠拢过来,轻拍了拍我的背,叹道:“谨言慎行,明哲保身才是宫中的生存之道,可是,倘若真是这样,你就不是咱们的董鄂了,你……哎,我怎么说出这些混帐话来……”他咬咬牙,疾步走了出去。

“嘉彤,这是生肌定痛散,拿去给菀葶敷上。”四阿哥开了口:“把这个也给她,用来解解闷儿……”他进来后就站在离床最偏的角落,我把脖子都拧疼了,也瞧不见人,真是的,我又不是麻风白喉肺结核,他躲那么远­干­嘛……

夜深了,百无聊赖的把玩着四阿哥送的‘九连环’,枕边还有竹蝈蝈,孔明锁、七巧板等一堆小玩意儿……交情厚的亲自来过,交情浅的遣人来过,惟独那个最该来的,却始终不见踪影……混蛋,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恍惚之中,依稀有只滚烫的手触摸着面颊……来了……假装睡的很熟……一滴带着温度的液体落在了趴着的手背上,下意识的一缩……糟糕,装不下去了……我睁开了眼,向他招了招手,又虚弱的指了指自个儿的嘴巴,他赶紧附耳过来,紧接着捂住耳朵跳了起来:“你……你­干­嘛咬我。”

“你老子打我,我就咬他儿子!”我恶狠狠的开口。

“能咬人就好。”他哭着笑了起来。

“可是,我越来越讨厌这里了。”我笑着哭了起来。

在这明灭氤氲的深夜,万籁俱寂的时刻,一滴男儿不肯轻弹的滚烫泪水,令我的心触上了情的礁石,激荡出暖的潮思……可是,此心此情美好如斯,会不会如扑朔迷离的海市蜃楼般,惊鸿一瞥,稍纵即逝?历史上的皇九子,可不是一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痴情种,而是家中红旗不倒,四处彩旗飘飘的浪荡子啊。

我患得患失起来:“那个……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他趴在床头专心致志的摆弄着‘九连环’,良久方道:“不知道,不过,再怎么着,也不能给别人第二次伤害自己的机会吧,忘个一­干­二净好了。喏,你看,我解开了,”见我趴着不吱声,便又把耳朵凑过来道:“要是不解气,就再咬一口好了,咬掉了左耳朵,你九爷就右耳朵伺候……对啊,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岂不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我笑着拧他,却听他又问:“你呢?”

“啊?”

“倘若你爱上了一个人,爱的远比对方爱你,更为深沉,更加真挚,可是,那人注定会伤了你,你会怎么办?”

“嗯……我应该会离开吧,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罢。”

……

野生动物的恢复能力是惊人的,而我的恢复能力竟然比野生动物还要惊人,不到五天工夫,便从奄奄一息质变到了神采奕奕,虽然走路还有些不自在,但基本上已经进入到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境界。

这次探伤的人中,有一个人的到来令我意外不已。康熙的二格格,荣宪公主的丈夫,额附乌尔衮,统理昭乌达盟蒙古十一旗事的巴林郡王。

既然秋弥的主要目的之一是‘笼络加威慑蒙古诸部’,作为巴林部的灵魂人物,额附乌尔衮携和硕荣宪公主奉诏参与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公主因身怀六甲而缺席。乌尔衮带给了我一个­精­致的黄金哨子,上面镌刻着‘如意’二字,我才陡然想起,董鄂.菀葶的阿玛,董鄂.七十,不就在巴林西郊的乌兰布通任正三品指挥使吗?果然,这正是董鄂.七十托额附乌尔衮捎给女儿的礼物。我险些掉下泪来,在这个时空里,我还有一位至亲的阿玛呀,董鄂.菀葶的躯体已和我的灵魂交织融合,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的血脉至亲又何尝不与我血浓于水呢?在言谈之中,我得知自个儿阿玛正为‘风寒湿痹’所苦……于是,一能下床行走便到黄远那里博同情套交情,死皮赖脸的又磨又蹭,终于拐到了一坛能‘祛风除湿、通经活络、强筋定痛’的‘史国公药酒’,往乌尔衮那里送去。

走着走着觉着挺累,唉,毕竟还是伤了元气啊,好在离这儿不远就是老九的帐篷,去歇歇脚也好,里面没人,连看守帐篷的小太监也不知溜到哪里偷懒去了,我歇了一会儿,觉得缓过来了,正想离开,却听到一阵脚步由远而近,依稀还听到一声抱怨:“这丫头真不叫人省心,才好那么一丁点就溜的找不见人。”不是老九的声音是谁?吱溜钻到角落里的大箱子后面隐匿起来,待会冷不丁的冒出来,就不信不吓你个屁滚尿流,嘿嘿。

进来了俩,老八和老九,正想着将恶作剧进行到底呢,却听老八道:“董鄂虽好,但倘若为了董鄂而拒绝富察,则实属不智。”

心陡然一沉,我缩了回去。

却听胤禟不以为然道:“富察.倚罗啊,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其实我也无所谓拒不拒绝,只是何苦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惹自个儿喜欢的人生气呢?”

“不相­干­的人?”老八笑道:“九弟啊九弟,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她的大伯父马思喀官领侍内卫大臣,三叔父马武任镶白旗汉军副都统,四叔父李荣保为察哈尔总管,其兄傅良封西安将军,堂兄保祝官至副都统,更不用说她的父亲马齐了,官运亨通,圣眷正浓,从工部员外郎到内阁侍读学士,再从山西布政使擢升为山西巡抚,再到左都御史、户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有多少门生故吏,旧交同僚,富察家族的势力不容小觑。”

“那又怎样?董鄂身后的纳兰家族也不输给她。”

“所以,你应该把董鄂和富察兼收并蓄。皇子与旺族之间的联姻和满蒙联姻也没什么实质区别,就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表面上再皆大欢喜罢了。娶回去,喜欢的你怎么疼都行,不中意的无非就是一个院落,几个奴仆,每个月的定例花销而已。九弟,再过些日子,你也该上朝议事了,到时候,你就知道倘若朝中没人,做一件事有多难。”

“八哥,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是,你不了解董鄂,她表面上随和洒脱,但骨子里执拗的紧,俗话说贪心不足蛇吞象,九弟的胃口没那么大,嘴也刁,没工夫去消化自个儿没兴趣的东西。”

“那八哥也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次这个事儿,要么双喜临门,要么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什么意思?”

“三年一次选秀,按制,旗女必须参加,然后方能婚配,董鄂要等到后年选秀后才有可能被指婚,这其中的变数可就多了。第一个变数是太后,她已透出口风,有意在今明两年将富察.倚罗指给你,唯一的悬念就是指给你做嫡福晋还是侧福晋?她现在之所以漏点口风却又不明说,是因为她在等,一是等她的万寿日,二是希望你能自己去求。”

“笑话!我躲还躲不及呢,自个儿去求?”

“我的好弟弟,你别天真了。太子妃瓜尔佳氏、大哥的伊尔根觉罗氏,三哥的栋鄂氏,四哥的乌喇那拉氏,五哥的他塔喇氏,哪一桩不是政治联姻,哪一个是他们自己喜欢才去求来的?大婚后能培养出感情那当然好,培养不出也得相敬如宾,因为这是游戏规则,谁违背了这个规则,谁就过不舒坦……第二个变数是四哥,这次的老鼠实验,效果真有这么明显吗?我看不见得,十二和十三为了让那缸鼠能早点寿终正寝,命人不分昼夜的搅的那群鼠上窜下跳、不得安宁,有次被四哥和我逮个正着,可四哥却一反常态,竟然默许了这种他向来痛恨的作弊行径,你说是为什么?董鄂挨打,他送药送吃的送玩的,其殷勤程度不下于你吧?”

“哼,不是九弟我夸口,倘若我额娘和德妃同时向太后讨董鄂,太后十有八九会偏向我额娘。”

“正常情况下是这样没错,但如果你驳了太后的面子,拒绝了富察的美意,她还会如你所愿吗?值得庆幸的是,皇阿玛更属意于董鄂,这次他责罚了董鄂,却又将其破例封为固山格格,食‘县君’俸;同时被破例封赏的还有富察.倚罗,不过被封的是格格,食‘乡君’俸,比董鄂低了一级。皇阿玛是何等的睿智,他岂能不知太后的心意,可你和董鄂的那点小猫腻,又焉能逃过他的眼睛?所以,他用这种方式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好弟弟,听八哥一句劝,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迎,反遭其殃!你应该去向太后求娶富察,同时通过宜妃娘娘向太后传达你对董鄂的心意,惟有这样,你才可能在两年后迎娶董鄂为嫡福晋。”

胤禟激愤道:“八哥!我和董鄂彼此倾心,就这么简单,为什么要这般算计,为什么要弄的如此复杂!”

胤禩也激动起来:“因为我们是打一出娘胎起,便有着八名保姆、八名|­乳­母、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等整整四十名下人的天皇贵胄,接受最好的教育,享受最高贵的生活,也要承受最残酷的抉择。行一步非得看上三步,吐一句真心话也必须让舌头先在嘴里转上几个圈,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却样样洞若观火,要利弊权衡趋利避害,否则一招不慎,满盘皆落索。”

“我讨厌这样!”

“我也讨厌!但躲得了挣的脱吗?皇家自古以来,便是成王败寇的凶险之地,我们不求践踏他人,但至少要有自保的力量……胡亥将自己的十位姐妹尽皆腰斩;杨广陷害兄长,弑杀父亲,侮辱庶母;李世民杀兄屠弟,霸占弟媳,逼父灭侄;武则天扼杀幼女,赐死亲儿……这样的例子还少吗?远的不说,就是我太宗皇帝的长子豪格,不就是在与多尔衮的争夺中败下阵了,最后惨遭横祸,身首异处,连自个儿的福晋也被多尔衮强娶了去,这是何等的羞辱!”

“我不想去争!我……我……只想做好自个儿喜欢的事!”

“不去争?兰陵王高长恭便不去争,立下赫赫战功却被当皇帝的兄长一杯毒酒葬送,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找;南唐后主李煜也不去争,结果他的小周后沦落为宋太宗纵欲的工具,李煜自己也没能逃脱被鸩杀的厄运,徒留下人生长恨水长东的叹息!……就说你喜欢到造办处去,可哪一次没受到内务府总管,太子­奶­父凌普的刻意刁难?太子骄奢暴戾,毫无宽仁之心,又有其舅舅索额图等一­干­太子党撑腰,皇阿玛在的时候,他进退有度,处置得宜,可皇阿玛一转身,他怎么着?痛殴平郡王纳尔苏,将师傅徐元梦推下湖,把外番进贡给皇阿玛的供品据为己有……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倘若真成了,只怕一直被其视为眼中钉的大哥和纳兰家族都难逃报复,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董鄂亦不能幸免,甚至皇阿玛也……九弟,咱们非争不可!不争,雄心和抱负便永无实现之期;不争,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恐怕连最珍爱的人都保不住。”

……良久,只听胤禟颓然道:“八哥,我听你的。我要董鄂,我也要富察家族的势力,咱们不争则已,要争就争个彻底!”……

莎士比亚说爱情是叹息吹起的一阵烟,是哽喉的苦味,吃不到嘴的蜜糖……吃不到嘴的蜜糖!一滴泪无声的滑至嘴边,我下意识的一舔,好涩!一时间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我的爱情,它刚刚诞生便已夭折,真是天真的可以,皇家的男子焉是我要得起的!他们的人生,重重城府、步步玄机,将充斥着权谋和算计,勾心斗角、博弈倾轧是主旋律,婚姻只是政治的筹码,在血雨腥风的宫闱争斗中,亲情和爱情不过是些苍白的殉葬品……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觉浑浑噩噩,仿佛刚被吸血鬼吸­干­了血液般,找不到一丝的热力和活气……我该阻止吗?阻止的了吗?就算真正阻止了,又未必不是一场新的悲剧!我该卷入吗?不!决不!我只想做一个挥洒本心的‘真人’,过一段从容平淡的人生!

一个踉跄……被一双手及时扶住,好一会儿,涣散的眼神终于重新聚拢,啊,是十二阿哥……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索­性­抱着我的‘史国公药酒’,继续往回走,他把酒抢了过去,也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在旁边……

“你,好些了吗?有什么委屈,就说出来,好吗?”

我翻出了那坛珍藏的蜜酒:“十二阿哥,菀葶拜托您一件事,帮我把这坛子酒带给苏麻喇姑吧,您告诉她,就说菀葶掉进了迷魂阵,落了个透心凉,好在实迷途而犹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恐今生再无见面之期,惟有以心寄月,遥沐君心!”

……

“董鄂!”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十四和嘉彤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走,咱们压压那个叫什么齐齐格的蒙古妞去!”

我不明所以,已被两人生拽了出去,原来满蒙会宴上,来自蒙方的代表,科尔沁草原的齐齐格呈歌舞毕,掌声雷动,于是满方推出皇子中的‘歌唱家’五阿哥胤祺献歌助兴,赢得一片喝彩!谁知骄纵惯了的齐齐格竟挑衅道:“满族的格格,难道就拿不出手吗?”五阿哥便回道:“董鄂格格的潇湘月是一绝,保证各位都闻所未闻,大开眼界!”于是,康熙便命我去为宴会‘添砖加瓦’。

……环顾全场,看谁都是模糊一片,惟有他,清晰的令人颤抖……算了,时间会筛掉一切不真实的东西,我会好起来的……轻拨着潇湘月,一曲从心里流淌到了嘴边,歌唱吧,祭奠那对永不再回来的,缺耳朵胤禟和傻丫头董鄂。

“尘缘苦短,叹人间路长,

不能够容我细思量;

繁华瞬间,如梦幻一场,

世上人又几番空忙。

春去秋来,叹世事沧桑,

算人生成败相当;

登临远望,看山水迷茫,

情通天下一路奔放。

几番起落雨暴风狂,

转眼间鬓已成霜。

留住所爱,留住所想,

留住一梦相伴日月长……”

……

一堆堆熊熊的篝火像一朵朵绚烂的红花绽放在皓星朗月之下,满蒙会宴进入了Gao潮,雄壮热烈的‘赞马歌’中,王公贵族们、皇子格格们……都下场混杂着边歌边舞,狂欢起来……“雄狮般的脖颈啊,星星般的双眼,猛虎似的啸声啊,糜鹿般的矫健,­精­狼似的耳朵啊,凤尾般的毛管,彩虹似的尾巴哟,钢啼踏碎千座山”……那群在不久的将来将争的你死我活的皇子们,正一同欢跳起‘五魁舞’,他们的眸子燃烧着青春的激|情,他们的笑声爽朗而灼热,此刻的他们是真实的,讽刺的是,今后的惨烈也是真实的。人,本来就徘徊在天使和魔鬼之间。

起身离开,喧嚣渐渐的远了,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孤寂滋生蔓延开来,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揽进了怀中,除了他还能是谁,我闭上了眼,一个吻轻柔的落在了发梢:“我的董鄂了不起,词好曲好人更好,连皇阿玛都说此歌的意境妙不可言。为我唱一曲吧,只为我一个人唱,好不好?”

造化弄人,将你生在帝王家,又将我从三百年后带来,如果你不是你,我不是我,该有多好!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无须讶异,更无须欢喜,转瞬间消失了踪影;你我相遇在黑暗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只觉腰间陡然一紧,我偏过头,送给他一个千疮百孔的微笑……

“葶儿,阿玛的脚都快被你搓破皮了。”

我回过神来,哎哟,可不是,都快被我搓渗血了,赶紧睁着眼睛说瞎话:“阿玛,治风先治血,血行风自灭,这药酒啊,就得这么搓!”

我的阿玛,董鄂.七十(这名字取的,感觉就跟‘山本五十六’似的),此时正享受着‘孝顺女儿’的独家治疗:“葶儿,究竟怎么跟太后说的?又是遣人将你送来,还赐了那么多药材。”

“太后本来就欠女儿一个愿望,女儿就去说了,额娘去的早,阿玛膝下就葶儿一个孩子,先寄养在外祖父家里,后来又入宫做了伴读,等过几年出了嫁,和阿玛见面的机会就更是屈指可数了,葶儿怕今后子欲养而亲不存,何况现在阿玛又为‘风寒湿痹’所苦,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求老祖宗体恤葶儿思亲情切,恩准葶儿去乌兰布通与阿玛团聚,略尽孝道……阿玛,您不知道,太后当时眼泪都下来了,直夸女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呢。”

“我和你额娘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傻丫头,你该把愿望留着,过两年请太后赐一门称心如意的婚事才对。”

“阿玛,葶儿自个儿的婚事,自己做主,您啊,就甭­操­那份闲心啊。”

“哦?说来听听,打算给阿玛找个什么样的女婿?”

“没想好呢,反正啊,最鲜的花要Сhā在最牛的粪上……哎呀,阿玛,您小心别笑岔了气!”

……

“你别拽着我啊!好……我说,因为我们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

“胡说八道,究竟是哪里不对了,你说清楚点!”

“我跟你说不清楚!就像无法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因为受到地域的限制;无法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因为受到时令的限制;无法与孤陋之人谈论‘大道’,因为受到素养的限制……九阿哥,就算我负了你好了!”

“既然你对我无意,当初又何必撩拨我,给我希望?”

“好吧,都是我的错,既然我们都无法给对方全部,不如全部都别给……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堂堂九爷,何愁不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何必死皮赖脸的抓着一根衰草不放!”

“是因为富察吗?咱们别理她,董鄂,我可以对天发誓,爱新觉罗.胤禟的嫡福晋只会是董鄂.菀葶,真的!”

“哈……九爷真是抬举我了,只是天下的嫡福晋多了去了,董鄂.菀葶却只有一个……皇九子胤禟,咱们一个是飞鸟,一个是游鱼,我高攀不上你,你也匹配不上我,咱们不是一类人,进不了一家门,放手!”

“好……很好……腹蛇口中草,蝎子尾后针,两般尤未毒,最毒负人心!董鄂.菀葶,你走……永远别让我再见到你!永远不许再回来!”

他愤然甩开我的手……他的身影飞驰而去,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化做了一个黑点……

我猛然睁开眼,泪水潸然而下,已是昨日云烟,何苦再钻进我的梦里,扰的我夜夜不得安宁……对不起,阿玛,女儿并不是因为思念你而来,只是,只是为了逃避……对不起,胤禟,长痛不如短痛,毕竟世间种种,最后终必成空……

情场失意往往意味着职场得意,经过数月的熟悉磨合,我俨然已摇身一变,成了这里的老油条皆地头蛇,不仅将满营、蒙营和绿营的军医指使的滴溜溜的转,在当地还混出了点小名气,一切都是这样开始的……

阿玛手下有一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正值而立之年却立不起来了,为什么?风湿­性­关节炎晚期,关节剧烈疼痛,不可屈伸……军医试了好几个方子,效果都不佳,我就技痒起来,其实主要是心情不佳,要找点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马军医啊,博尔古的病症见于关节处疼痛较剧,痛有定处,得热痛减,遇寒痛增,关节不可屈伸,局部皮肤不红,触之不热,苔薄白,脉弦紧,对吧?”

“正是。”

“那这是‘寒痹’的症状呀,您看,你先前用的那个‘桂枝芍药汤’是针对‘风痹’的,而‘薏苡仁汤’又是针对‘湿痹’的,而现在用‘犀角散’就更不对了,是针对‘热痹’的,都没用到点子上嘛。”

马军医很不爽,但质疑他的偏偏又是顶头上司的千金,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道:“那依董鄂格格的意思,应该……”

“乌头汤,《金匮要略》里面的乌头汤。”

“乌头有剧毒啊,下官实在不敢妄用。格格难道不知,古人将其涂在箭头上­射­人猎兽,中箭即倒。传说当年“刮骨疗伤”的关公,中的也就是乌头毒。”

“不错,乌头虽有毒,但只要加工炮制得法并用量适宜,便是治疗深度‘寒痹’最有效的药物。马军医,中药药材中,附子也有剧毒吧,此外,半夏、天南星、巴豆、细辛、苍耳子、马钱子等,哪样不带有一定的毒­性­,但通过适当的加工炮制或利用‘君臣佐使’的药材配伍便可制约毒­性­、提升药效……”

“既然如此,就请董鄂格格一试吧……下官可没这胆量!” 马军医拂袖而去。

我忍了……毕竟马军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谨慎态度是无可指摘的,只是‘乌头汤’作为《金匮要略》里的名方,就是在现代,临床疗效也是极好的,受到了广泛推崇……先将川乌少许以白蜜二升久煎,煎取成一升后,取出乌头,这样可大大缓和乌头的烈­性­和毒­性­,再配上麻黄、白芍、炙甘草和黄芪四味药材,加上蜂蜜用水煎成。

博尔古服了七剂后,关节疼痛便大减,能走还能慢跑,然后我便换了其他的方子调养,最后不足一个月,竟痊愈了,于是,董鄂格格用毒药治好了博尔古的传奇便沸沸扬扬的传扬开来……

每日跑来找我瞧瞧的兵士是络绎不绝,更有甚者,有的根本没病也跑来了,搞的我是不胜其烦,索­性­,组织大伙儿泡药澡吧,七天一次,反正又不要我出钱,国家的军队国家养罢,军营里有大澡堂子,我把《光绪皇帝医方选议》里的,对肌­肉­挫伤、常见皮肤病和四肢酸痛有疗效的‘沐浴洗方’搬了出来,我主要就是从事脑力劳动,指手画脚罢,军士们则屁颠屁颠的将宣木瓜、防风、赤芍、黄柏、川椒、地夫子和丹皮用水熬透,倒进澡池子里……后来,我又让阿玛派人用鸽卵大小的圆石子铺就了一条小径,让兵士们有空时便光着脚丫子在上面走走踩踩,因为高低不平的石头表面可刺激脚底的|­茓­位(涌泉、然谷、太溪等)或脚底反应区,起到类似足底按摩和针刺|­茓­位的作用,从而促进人体脉络贯通,达到交通心肾、疏肝理气、宁心安神的功效……最后,又将上辈子在中医学院学到的保健歌谣教给大伙儿,反正无非就是细咀慢咽了,吐故纳新之类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些措施竟受到了广泛欢迎,军士们将药澡称为‘神仙泉’,把石头路叫做‘康庄大道’,而我因为太不拘礼,被大伙儿从‘董鄂格格’降级到了‘董鄂妹子’,唉,真是的,­干­嘛不给我取个绰号叫‘神仙姐姐’啊。

不知道胤禟现在在做什么……我使劲的甩了甩脑袋,怎么又想起他了!讨厌了……“董鄂妹子,你这个甩法是想把脑袋甩掉吗?”阿玛身边的亲兵跑了过来:“指挥使要你赶快过去一趟。”

阿玛有命女儿岂敢不从,一溜小跑过去了,还没跟阿玛打招呼呢,目光却被一个人吸引了过去……哎呀……他……

他……怎么这么黄啊!?

却听阿玛介绍此人是荣宪公主府上的管家黄易一。哦,姓黄,难怪这么黄。但见他面目周身尽黄,黄|­色­鲜明如橘子­色­,实在是……便忍不住问其近来是否常发热出汗,口苦­干­渴,身倦无力,尿少黄赤?

黄易一回道:正是。原来荣宪公主府上本有两位随公主陪嫁过来的郎中,但其中一位上了年纪已告老还乡,另一位丁忧去了,朝廷新派的郎中又还未到,所以这位黄管家听说老相识董鄂.七十的女儿略通医术,便前来咨询一二。

我观其舌苔黄腻,且把出脉象沉实,俱为湿热黄疸的症状,便道:“黄伯伯可试着用‘茵陈汤’清热利湿,消退黄疸。”

黄易一回答自己已服用‘茵陈汤’十有余日却一点效果也无,我接过他抓药的药方一看:茵陈6钱,山枙子3钱,大黄两钱……水煎服,应该没错……心念一动:“可否看看您抓的药?”

接过来打开一看,原来如此,须知中药药材的采摘有很强的季节­性­,同样是茵陈,只有在初春三月左右的幼­嫩­茎叶才有疗效,正所谓三月茵陈四月蒿,三月茵陈退黄疸,四月青蒿当柴烧。而黄易一所服用的茵陈正属于‘当柴烧’的那种。当即解释了一通,并难得慷慨的在太后赐给我的药材中取出一些茵陈赠予了阿玛的朋友。

就在我几乎把此事抛诸脑后的时候,黄易一赶着马车又来了,还真别说,二十几日不见,他的黄已基本消退,看上去气­色­好了许多,这次,他将我请进了和硕荣宪公主府。

原来公主与额附的幼子霖布睡时总是磨牙且不欲饮食,却喜欢嚼茶叶,泥土等异物,和硕荣宪公主本人粗通医理,她发现自己儿子巩膜上有蓝­色­斑点,下­唇­内分布着粒样白点,均为肚中虫积伤脾的体征,便按医书所云,用能袪虫开胃的使君子,配上适量可消积通滞、利水杀虫的槟榔等入药,却一条虫也没打下来。

于是,黄易一便向公主推荐了我……我去的第三日,霖布的肚中之虫成功排出,睡后也不再磨牙了。荣宪公主奇道:“早听乌尔衮说起,这次的秋弥,董鄂格格找出了皇祖母掉头发的病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倒不知究竟是什么法子这么灵验?”

十年前,康熙将次女荣宪公主嫁给蒙古巴林右旗台吉乌尔衮。当时公主十九岁,额附乌尔衮二十二岁,如今的的荣宪公主已是而立之年,虽然产下她和额附的第二个孩子刚满一个月,却已恢复的神采奕奕,我见她俊美雍容,眉宇间英气飒爽,不禁想起在巴林流传着的,二公主巧审右梅林的一段佳话,当下心里有几分敬佩,也生出几分好感,便笑答:“公主开的治虫之方极好, 只是用之不得法, 故不能下虫。须知若腹中虫头向上则易治, 若虫头向下则难治。故凡欲下虫, 必先一日不食,而使虫饥, 次早五更用油煎­肉­, 嚼之良久, 腹內虫闻­肉­香, 头皆向上而欲食, 乃以­鸡­蛋煎饼和药, 嚼而食之, 须臾服少许白水以助药力下行, 不逾时而虫俱下,最后再服补剂调理脾胃,则疾可悉愈。”

荣宪公主颔首笑道:“世人皆云:行百里者半九十,差之毫厘谬之千里,今儿个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嘉彤还写信来要我好好照顾她的菀葶,如今看来,倒是菀葶照顾我了。从今儿起,就住在我府上吧,我以待自个儿妹子之礼待你,可好?……不愿意?你一个女孩子住在军营叫什么话,这事我做主了,对了,我府上藏的医书可不少,可有兴趣去看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于是乎,在一个饱食暖衣安逸的下午,在荣宪公主府里窝居下来的我,开始严肃的考虑自己的将来。

从顺治开始,凡满、蒙、汉八旗家中年满十三岁至十六岁的女子,都必须参加三年一度的选秀女。选秀女的目的,一是充实皇帝的后宫,二是为皇室宗亲拴婚。

也就是说,先将天下的适婚女子一网打尽,由他们皇家慢慢挑,挑剩下的,才能回民间自由婚配。我呸……这与自由市场上挑猪­肉­有什么本质区别?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大眼瞪小眼,就看能不能对上眼。先看家世能不能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产地或哪家­肉­联厂出来的一样,然后看相貌过不过得去,就跟看猪­肉­的­色­泽和品质一样……嗯,都还可以,带回家去吃掉。

就这么一档子恶心事,还是国家的基本制度,在旗的想逃避选秀,简直自讨苦吃。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每到准备挑选秀女的时候,先由八旗的各级基层长官逐层将适龄女子花名册呈报上来,到八旗都统衙门汇总,最后由户部上报皇帝,皇帝决定选阅日期。倘若有病、残疾、相貌丑陋而确实不能入选者,则必须经过逐层具保,申明理由,由都统咨行户部,户部奏明皇帝,获得允准后便能免去应选的义务。

相貌丑陋?这一条是不行了,总不能让我为此去毁容吧;残疾?行不通,总不能让我挥刀自宫,哦错,自断手指吧;所以,只有装病一条路了,哼哼,这对我来说又有何难?只要把荣宪公主的马屁拍舒坦了,到时候再吃几副发药,保准病的比那真病人还真,由荣宪公主为我具保,申明理由,我怕谁啊?

选秀这事就这么定了,可是,我总不能在人家公主府上赖吃赖喝的待一辈子吧,阿玛虽然官至三品,但居然也不搞搞腐败,光靠着那每年一百多两的俸禄银子,偏偏还是个豪爽大方的主……唉,摊上个只会散财不会敛财的爹地,只能自力更生,丰衣足食了……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盖一座小四合院,我想出有车,食有­肉­,物质和­精­神双丰收,我想富则兼济天下……可是,我现在的全部资产不过三百两,理想和现实的距离是那样的长……不过,这点私房钱做大事做不了,当本钱还是可以的……

公主府所在地,紧挨着乌兰布通,被称作‘益和板兴’,是巴林的政治经济文化宗教中心,随和硕荣宪公主嫁过来的陪房人员有240户,再加上几十年前,随固伦淑慧公主带来的陪嫁奴300户,再加上巴林本来的住户,大约有一千多户人家,算是一个繁荣的城镇,而且也是方圆几百公里内的一个四通八达的商品集散地……嗯,有点子了……接下来,便是抡圆了膀子,­干­罢……

“连翘,去看看那帮伙计把‘香发散’包装的怎么样了,待会儿人家来提货,悠着点啊!” 连翘是去年逃荒过来,饿昏在我‘葶葶药坊’门口的孤女,被我收留下来顺便还给她起了个药名,最是伶俐不过,俨然已成了我的左膀。

“赵大哥,喏,这里是最近要补充的药材清单,您出趟差,去药市采购回来,最好是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哈。”赵启,就是送我蜜酒的那位皇家兽医,如今已成了我的右臂。他本出生在中医世家,以最好的成绩被地方推荐进了太医院,可是由于后台不硬,被硬是分去做了并非本行的兽医,后来碰上荣宪公主府要朝廷派医生这当口,别人躲犹不及,他却自告奋勇的来了……由于荣宪公主在‘葶葶药坊’入了三分的股,所以,对于我总是将她的保健医生拉来做‘苦力’的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真别说,赵启就属于‘又便宜质量又上乘’的劳动力,把我这个‘鹭鸶脚上劈­精­­肉­,蚊子腹里刮脂油’的无利不起早的小人美的呀……

葶葶药坊,奇数日坐堂行医,偶数日休养生息,由于赵启医术确实­精­湛,后面又有荣宪公主撑腰,在‘益和板兴’很是混出了些名气,只是,细水长流的替人诊断、开方和卖药材,是赚不了什么钱的,为什么?公主爱民如子,赵启妙手仁心,将利润定的薄的不能再薄,有时还分文不取、施药救人……唉,姑娘我开药坊是为了发财而不是为了发善心,两个死心眼子!

俗话说的好: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活人哪有被尿憋死的?我只好另劈奚径,开发了能带来滚滚财源的拳头产品,有明的,也有暗的。

明的,首推‘香发散’了!这香发散可是有来头的,话说慈禧爱发如命,伺候的太监为她梳头时,都会暗地里把掉下的头发迅速藏入衣袖中,结果有一回,李莲英动作慢了点就被瞅见了,慈禧盛怒之下,狠狠的打了他一顿板子,李莲英就琢磨了,怎么着也得找个养发护发防脱发的法宝呀,否则自个儿的ρi股哪经的住啊?于是乎,在太监总管李莲英的督促下,御医李德裕会同诸太医,集思广益,搜索枯肠,多番试验,最后,能去腻止痒、洁发生香、乌须健发的“香发散”便横空出世了,其特点是:发有油腻,不用水洗,将药粉掺匀于发上,后用密梳一篦即净。

这则宫廷美发­干­洗方便被收录在《慈禧光绪医方选议》里面,被我这位爱美的中医学院高才生牢牢的记在了脑子里:零陵草一两, 辛夷,玫瑰花各五钱, 檀香六钱, 川锦纹,甘草,粉丹皮各四钱,山奈,公丁香,细辛,苏合油各三钱, 白芷三两. 把以上各药材研成粉末,用苏合油把它们搅匀,晾­干­,切细面状即成。

方中零陵香、檀香、丁香、白芷、玫瑰花、细辛、苏合香油及辛夷均为芳香之品,具有开窍通络、辟秽除臭、温养毛发作用。药理研究表明:芳香药富含挥发油,有刺激扩张毛细血管、改善头皮血液循环、促进毛发再生的效果;而白芷、细辛、辛夷、山柰还兼具祛风止痛、燥湿止痒之功;丹皮、大黄能清热活血,又能加强全方抑菌杀菌的作用。诸药配合,可共奏洁发止痒、香发护发之效。

‘香发散’推出后很快便倍受推崇,大大的供不应求,价格一涨又涨再涨,到后来,本地的爱美女士们都只能望价兴叹,几乎全部外销,求货的人还得排队。我的脸笑的都快抽筋了,谢谢你慈禧,其实你也是有优点的。

明的嘛,是赚爱美女人的钱,至于暗的嘛,居然比明的还要赚钱,利润达到百分之五百,是什么?……孟子云:食­色­,­性­也。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不过实践证明:有时候,男人的钱比女人的更好赚。

话说数月前,黄管家的夫人黄婶来葶葶药坊了,奇怪的是,她不去找医术出众的赵启,倒是找上我却羞羞答答的半天也不肯启齿,我暗忖:能让这位豪爽不让须眉的女人如此害臊的,该不会是那个吧?……结果就是那个!……“董鄂妹子,有方子不?”她期期艾艾的问道。我红着脸点了点头,不仅有,而且效果很不错,上辈子去医院实习时,记得院方用这个方子治疗的150例患者中,近期治愈达113例,好转33例,无效仅4例……由于黄婶待我极好,我便给她偷偷做了二十粒药丸……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事居然被乌尔衮的亲兄弟桑利达知道了,这个桑利达呀,虽然还不满十九岁,但其人生基本上已经定型成一个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纨绔了。但是纨绔也是有优点的,比如说交游广阔,油嘴滑舌,是位很好的销售型人才……结果,他和我达成协议,我以一两银子四粒药丸的价格独家批发给他,他再一转手,大家都有钱赚,双赢罢……这丫还真是位人才,天天催货,可我得偷偷摸摸的制造啊,赵启大哥迂的很,就是荣宪公主,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董鄂妹子!”哎哟,魔音穿耳了,桑利达又来了。

我赶紧把他叫到一边,小声道:“没材料了,得等赵大哥买回药材再说……还有啊,你别天天都来催啊,万一被二公主知道了,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桑利达笑的眼睛都咪起来了:“甭担心,这次皇上巡幸塞外要驾临公主府,我那二嫂子呀,忙的没工夫管他人闲事。我带了个好消息来,咱们要一劳永逸的发笔大财了……你也知道,你这小作坊似的生产根本满足不了市场的需求,有位大主顾说了,他想花重金买断香发散和那个的方子,就看你肯不肯?”

“重金?有多重?”

他附耳过来说了一个数目,我的眼仁登时绿了,苍天啊,小女子我终于要变富婆了,“拿来!” 桑利达摊开了手,“什么?”我不解,“方子呀。”他叹气。

“我亲自去交易,到时分你一分利。”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这么重要的方子,我要不见兔子不撒鹰,岂能随便托付旁人。

“两分!”

“一分五,不要拉倒,反正姑娘我视钱财如粪土。”

“成!财迷!”……

翌日,将从桑利达那里借的男装换上,打了条大辫子,又把眉毛描浓了一些,瞅瞅镜子,璧人啊!貌若潘安胜三分,自我陶醉了一番……

来到狮子楼的雅间坐定,尽量使自个儿显得泰然自若,气定神闲,桑利达去隔壁雅间与那位大主顾敲定最后细节去了,我想了想,开始磨墨润笔,等一切敲定,看见银票后,我再将方子默写下来好了……

两盏茶的工夫,桑利达拿着银票和文书(即合同)过来了,我点了点,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合同,这位主顾很­精­明啊,倘若按照这份合同执行,今后就是我,也失去了制造香发散和那个的权利……算了,签吧……开始默写方子……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收功!

砰……雅间的门被人不雅的推开了,一个大嗓门兀自响了起来:“爷今儿偏就要看看幕后人是谁?又不是娘们,藏着掖着做甚!”

这声音,怎么这么像……我抬起头一看……哎哟我的妈呀,十阿哥!……又有两人跟了进来……胤禟!还有十四……一定是做梦!……我闭上眼睛,狠狠的甩了甩脑瓜子,再猛然睁开……却瞬间被一双蓄满风暴的瞳仁吞没,手被一把狠狠扼住,挣脱不开。

“你竟然制卖瑃药?”

“不……不是……是壮阳药……两者是有区别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颤抖的像只被拍了个半死的蚊子:“那个……那个……不举,或举而不坚,或早泄,都是病态,需要治疗的……”我在说些什么呀,真想一耳光把自己打昏算了……等等……光明正大的赚钱而已,我­干­嘛要心虚呀……倒是他们,我猛然回过神来,气的咬牙切齿:“你们……出息了啊……居然买……买那个!”

老十脸红脖子粗的嚷道:“瞎说,爷才不用这玩意儿呢,要不是在京城紧俏的紧,一两银子两粒还得托关系,九哥也不会花大价钱来买方子,再说了,你不做,别人能买吗?”

我怒啐道:“胡说,你们不买,我能做吗?”

十四鼓着腮帮子欺身上来,指着我的手指颤抖如跳霹雳舞的毛虫:“董鄂你……”他突然转身扑过去狠狠一记重拳,将不明所以的桑利达揍翻在地:“我叫你带坏董鄂!”

我急的蹦蹦跳:“快住手,他是荣宪公主的小叔子。”

“怎么,心疼了?”下巴被一把死扼住抬起,老九青筋毕露,太阳|­茓­突突的跳着,一副要生吞活剥人的狠样儿。

手和下巴多半被捏紫了,我痛的掉下泪来:“你凭什么管我?你这个虐待狂,要虐,虐你家富察去!” 泪珠子啪的摔碎在了胤禟扼住下巴的手背上,那手仿佛被烫着似的倏的松了开来。

“九哥他没……”十四扭过头来想说什么,却被爬起来的桑利达瞅准空子,飞起一脚踢在下巴上,“董鄂妹子,咱们走!” 桑利达欲上来拉我,却被胤誐一把推了个踉跄:“董鄂妹子也是你配叫的?”

十四则狼狈的坐在地上捂住下巴,半张着口却怎么也合不上,糟糕,未来的大将军王的下巴被踢脱位了,我赶紧半跪下去,在角孙、耳门、下关、颊车、翳风|­茓­上各按了一会以放松关节周围肌­肉­,再从怀中取出丝娟撕成两半分别缠住自个儿的双拇指再伸进十四口腔里,拇指尖尽量置于下颌第三磨牙上,其余手指放于两侧下颌骨下缘,以正确的手法拔伸颞下颌关节,再用力将下颌骨向后上送入,一声弹响,十四的上下颌成功合拢,却顺势咬住我的拇指不肯松口,黑漆漆的眸子审视着我,带着探究和疑问,我一边用力虎口拔指,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老九森然一腿将桑利达扫跌在地,老十则扑将着骑上去左右开弓……喊不停、叫不听、拔不出……疯子!一群疯子!……我炸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拇指生掰硬扯出来,拔腿便向室外冲了出去,管这几个天杀的祸害去死!

逃出狮子楼,“这不是董鄂妹子吗?什么事这么急?”那名叫博尔古的骁骑参领刚好牵着马儿经过,我二话不说,抢过他的马儿,爬上去扬鞭便走……反正银票已经到手,姑­奶­­奶­就不奉陪了,先出去躲一阵子,等这三个王八羔子滚回京了,我再回自个儿的安乐窝……

事与愿违……一匹‘恶狼’不依不饶的紧追于后,害得我慌不择路,只一味的猛夹马肚, 扬鬃疾奔,竟风驰电掣般,从益和板兴一直跑到了乌兰布通的莽莽草原,跑上了那片悲壮生哀的荒凉战场,康熙二十九年七月,清军曾在这里与叛乱的准噶尔汗噶尔丹部展开了惨烈血腥的酣战……陡然觉得­阴­风惨惨,冰凉的寒意瞬间刺入肌骨,天空竟兀自暗了下来,须臾工夫,便幻化做毛骨悚然的墨­色­,令人横生出从阳间坠入­阴­间的错觉……脑袋里掌管‘恐惧’的那根神经开始引颈高歌,我下意识的放慢了速度,一支手斜Сhā里伸了过来抓过我的缰绳,同时勒住了两匹坐骑……­阴­风嘎然而止,空气仿佛有了重量一般沉沉的压了下来,周围静谧的可怕……“不好,草原里变天可不是什么好事儿,这破地方怎么连棵树都没有……董鄂,赶快跟我回去!”

胤禟话音刚落,铺天盖地的冰雹子便倾泻而下,好痛!大脑嗡的一片空白,我本能的跳下马往马肚子底下钻,我的马也本能的痛苦的撕鸣着,咻地冲刺得不见了踪影,我双手护头,像鸵鸟一样埋头于下,只将ρi股撅着面对上天的肆虐……可压根儿就没什么用……疼痛和绝望交织,原来我竟要命陨于此……也好,至少他在身边,黄泉路上也好做伴……

耳边传来三声七雷连珠铳的开火声,有重物轰然倒地,我偷眼瞧去,老九的坐骑倒毙在血泊之中,胤禟拔出匕首迅速割下那蒙古式硬木包皮镶银条的马鞍,硬塞进马的尸体下,这样,将近500公斤的马尸下便多出了可容纳进两个头和肩的空间,我被扯起来一把塞了进去……小命暂时是保住了,虽然除去头和脖子之外的身体依然­祼­露在外被打的生疼,但要害部位被护着,可以咬牙多坚持一会儿……轻吐一口气,在­性­命攸关的时刻,向来自诩聪明的我竟然如此差劲……身上一重,胤禟温热的身躯紧紧覆盖住了我,将我纳入又一层保护的羽翼中……“不,不可以,要痛一起痛,要死一块死,”我挣扎起来,却被他牢牢的控制住:“别动,爷皮糙­肉­厚的,比你这身细皮­嫩­­肉­,要禁得起折腾。”

心中一暖鼻子酸涩的厉害:“傻瓜,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罢了。”

此时,我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近到连呼吸都像是在争夺空气……头上是冰冷的马尸,身上却感应着你传递来的阵阵暖意,每一次雹子击打在­肉­体上的痛楚,被你强自克制着,化做了一阵阵压抑的微颤……我祈祷着雹子赶快结束,可心底深处却有个自私的声音怎么也驱赶不去:但愿它永远都不要停,让我们就这样相偎相依,让我们就这样不离不弃……

“胤禟,换我压你一会吧,你会抗不住的,我很害怕……”我动了起来。

“你别泥鳅似的乱动!”他咬紧牙关低吼,将我制造的­骚­动迅速镇压。

我动弹不得,可又觉得身上有什么东西咯的慌:“胤禟,你的七雷连珠铳好象顶着我了,你把它拿开好不好,我怕走火。”

“闭嘴!”

……

天空湛蓝而平静,劫后余生的喜悦笼罩着我们,我将遍体鳞伤的老九架着往回走,路上不平,我又控制不了局面,于是几步一跌,最后他­干­脆一ρi股赖在地上不起来,声称再这样走下去,仅剩的半条命也要被我断送了……

“董鄂,那个桑利达和你是……是……”

“合伙赚银子的搭档,只是搭档。”

“哦,我就随便问问……那,那个赵启……”

“赵大哥啊,良师益友吧。”

“董鄂……我没有娶富察……可是,可是我……”

他的­唇­被我忽然咬住,剩下的话音消弭在我的吻中……胤禟,此刻的我,不想听什么可是,也不要做任何理智的思考……我只想,只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亲吻……­唇­瓣交织轻揉着,浅吻又止,欲吻还羞……突然被他以令人窒息的方式紧紧揽进怀中,转瞬间却又被猛的推开:“不……董鄂.菀葶,倘若你不能真心待我,就别来撩拨我,也别给我任何希望……那样的经历,一次就够了……”

远处传来嗒嗒的马蹄声……老十和十四的身影疾驰而来……

康熙巡幸塞外,驾临了荣宪公主府,‘铿锵三人组’请命打前站,故先圣驾一步而来,后来又随康熙浩浩荡荡而去,我的生活终于恢复成了正常的轨迹,只是心境却怎么也回不去了,天空纵然没了鸟的痕迹,但鸟毕竟已飞过……

还有三个多月便是选秀了,觉罗老太君来了信,问我返京的日期,可是,我彷徨的紧……“本来想给董鄂妹子办免选,让她在赵启或桑利达中选一个得了,在咱们这里安下家,也好有个照应,可是,” 荣宪公主抿了一口茶,看了乌尔衮和正竖着耳朵接收信息的我一眼,叹道:“皇阿玛好象另有打算。”

“此话怎讲?”我下意识的摸向了曾被康老头杖责了二十下的ρi股墩儿,怎么突然就神经质的疼起来了呢?

“皇阿玛视察军营时,带着亲近大臣、阿哥将领们,顺便也体验了一回在军士中口碑极好的‘神仙泉’和‘康庄大道’,回府后向我提起,说这个董鄂丫头怎么到哪里都闲不住,恐怕指给了哪位阿哥后,也免不了要把人家阿哥府,折腾的蛤蟆上吊,­鸡­飞狗跳。”

嘿,对我的评价还真高,翻了个白眼,你随便一指,别人就得嫁呀,皇帝有皇帝的工作,月老有月老的活计,越俎代庖可不地道。

“所以,” 荣宪公主加重了语气:“我这个公主府可不敢再留你了,准备返京吧……”

返京途中,百无聊赖的斜在马车里翻看南朝宋人殷芸所著的《小说》,唉,这个时代能看的小说实在是太有限了……嗯……

“连翘,你拿着书念给我听吧,我看着有点眼晕。”

连翘开始字正腔圆的念了起来:……有几人聚集在一起谈理想。有人就说了,扬州城的姑娘柔情似水,能去扬州当刺史就好了;又有人说了,有钱人多风光呀,我就想发笔财;还有人说,功名利禄皆身外之物,我要学道成仙,骑鹤上天;最后一人想兼而有之,便道:只愿‘腰财十万贯,骑鹤上扬州’?……

骑鹤上扬州?对啊,我现在有钱又有闲,何不烟花三月下扬州呢?哦,不对,现在已是夏天了,应该是骄阳七月下扬州……越琢磨越觉得可行,回明珠府就等于关禁闭……做一次逍遥游多好啊……嗯……等到了通州,我就偷偷水遁,租条小船沿京杭大运河到扬州……

汉代广陵城的繁荣,隋唐时代南北运河开通带来的活力,明清时代漕运畅通和盐务兴盛再度显现出的令人眩目的繁华,好一个南北枢纽,淮左名都!好一派温婉绮丽、锦绣风流的气象!虽然没有塞外的壮阔逶迤,但­精­巧别致的也一样令人留连忘返。看过小秦淮,游了瘦西湖,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吃饱喝足玩的好,惬意的蜷在客栈里的床上,我心满意足的直哼哼:“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太平盛世啊。”

“格格,啊不,少爷,不好了,灾民来了。”连翘心急火燎的进来报告紧急军情。

灾民?我腾的一个鲤鱼打挺,什么灾民?……两江接连水患,数十万顷良田被淹,淮安、苏北,三十万灾民痛失家园,颠沛流离, 野菜树根观音土,榆树皮和马齿苋煮成的汤,都成了他们为维持生命而争夺的食粮,到了扬州更有人卖儿卖女……­奸­商卖米贵如珠,灾民鬻女贱如土,米价日增女价贱,鬻女救得几时苦?……心情很沉重,这几日我就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瞎撞,城郊已经建起了粥场,可那哪里是粥?就是淘米水,也比它稠!扬州城里的善良百姓们有的拿着自家食物出来施舍,无奈也是杯水车薪啊,现在,最需要的是朝廷和官府的有效组织和赈济!饥饿,疾病,恐慌,炎热,悲痛……每天都有人在无助的哭号和倒下,死亡和绝望的气息笼罩在了天堂般的扬州上空……我想做点什么,可我又能做什么呢?

“赶快,城东头有朝廷派遣的医官在施药救治……”这个消息随风飘进了我的耳朵,医官?施药?救治?不管了,去看看再说……这一看,我的眼泪下来了,那个居中指挥,忙的汗流浃背的,不是黄远是谁?……冲上前去,他乡遇故知啊,我董鄂.菀葶,终于找到组织了!

“菀葶啊,”黄远把我拉到了一边:“这药要省着点施,别想着根治和调养的份了,能吊着命就行,我们带来的药材可能连这两天都熬不过去,该拨来的又迟迟不到位,唉,这样下去,就是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可是,不是说朝廷拨了十万两银子吗?”

“哼,十万两,层层盘剥下来,能真正用到灾民身上的,能有两万两就该欢喜了。”

“两万两?灾民那么多,这点钱能顶什么用?光是这当口,那么多张嘴要吃饭,用来保命也保不了几天呀,更别说那么多病号还等着医治,返乡后还得重建家园,买种补种,熬到下一次收割……”

“别急别急,”黄远赶紧安抚我:“听说今儿施世纶大人要向那群富的流油的盐狗子们募捐,应该会有收获,朝廷还派了赈灾的钦差下来,咱们敬候佳音罢……你赶快带几个人去城郊,那里的灾民最集中……”

大灾后要防大疫,尤其是灾民集中的地方……整整一天,组织人将无人收拾的弃尸集中起来焚烧掩埋,在灾民们取用的生水里放入可起到净化作用的木炭,分发可灭菌杀毒的大蒜给灾民们生食,将硫磺、安息香、大黄等各派用处……回来时,大家都已经饿昏了头。本来去的时候,连翘怕我饿着,特地带了几个双麻酥饼,可是,面对那么多奄奄一息、饿红了眼的人们,谁能吃的下去?……看着十几个走路都发抖的孩子,瞬间将救命的酥饼吞了个­精­光,每一个人都掉下了眼泪……天灾,人祸,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

连续两餐粒米未进,我第一次尝到了饿绿了眼的滋味,直接从后门进到官府分配给朝廷专派的赈灾人员的驿站,外面已经黑透了……黄远他们去哪里了?我四处寻找,还要汇报今天的情况呢,开伙的时间已经过了,也不知道他们给我留饭没有……找进了堂屋,我眼睛一亮,桌上整齐的摆放着四菜一汤,虽然全是素的,也都凉了,可我还是猛扑了上去,一顿风卷残云……饱了,哼,算你们有良心,我微笑着拍了拍肚子。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接着灵敏无比的兔子耳朵接收到了黄远的声音:“四爷,十三爷,施大人,您们先消消火,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照四爷的吩咐,下官在堂屋里准备的全是斋菜,几位爷先进去歇一会儿,下官这就命人端下去热热。”

冷汗下来了……难道,我刚才塞进肚子里的,不是给我留的?……看了看一桌的狼籍……又扭头看着那几位步入堂屋的大人物……我突然很想哭:“四……四爷……十……十三爷,奴婢不是有意的……”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既然吃了斋菜,便与我佛门有缘。”一个与四阿哥年龄相仿的和尚笑眯眯的开了口。

“一菜一观音,一饭一菩提,小女子误吃斋菜,却感悟到了我佛慈悲,普渡众生的真谛,阿弥陀佛。”一紧张就禁不住胡言乱语起来,却见十三摸着下巴笑道:“好个文觉和尚,一见着漂亮姑娘就忙不迭的搭讪,我看该叫花和尚才对。嗯……这位姑娘面善的很,和我们董鄂格格生的好生相象,莫非是嫡亲姐妹?”

众人都是一笑,气氛缓和起来,黄远赶紧出去重新张罗饭菜,我也借机打量起文觉和施世纶来,这两人都在历史上留了一笔,文觉是皇四子胤禛找来替自己出家的替身和尚,据说武功高强,在雍正夺嫡中也发挥了重要作用,是谜一样的狠角­色­,可依我实地考察来看,他更像一个乐天派的出家人,从进来到现在一直乐呵呵的,仿佛他的嘴角天生便是向上弯着长的似的,多看了两眼,却又觉得笑容是他掩饰自己情绪的保护­色­,因为那抹笑抵达了嘴角,却没有深入到眼眸……至于施世纶,评书里讲这位‘施青天’是‘十不全’,什么秃头、麻面、吊眼、歪腮、驼背、­鸡­胸、爆牙、罗圈腿、灰指甲、断眉毛……总之,是丑人中的极品,突破了正常人类的想象力……暗暗为他抱屈,不就长的惨淡了点吗,哪有那么夸张。

施世纶大概没被女孩子这样直勾勾的打量个没完,脸竟微微的泛红了,“嗯哼!”老四清了一下嗓子,我赶紧把目光收回,行礼告退,却被吩咐到旁边的椅子上老实呆着去,等他们商议完正事再跟我算帐……

“四爷,十三爷,您们不知道,那群盐狗子哪里是来募捐的,分明是来哭穷的,整整一天下来,跟挤脓包似的,才筹到四千一百三十二两银子,还弄得跟欠了他们多大的情似的,而且,这点钱可是什么也做不了啊。” 施世纶愁眉苦脸起来。

“狗杂碎,还给爷有零有整的,不给点颜­色­瞧瞧,他们就搞不清楚马王爷有三只眼!”拼命十三发火了。

文觉道:“可是,募捐这事,本来就靠自愿,这帮盐狗子和那些道台巡抚勾搭的比姘头还亲热,在京城里也有后台撑腰,倘若逼的太紧,传到皇上耳朵里,多半就变味成两位爷在扬州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了。而且,扬州的盐商们每年上交的盐税便达500万两以上,占全国盐课一半有余,其势力不容小觑,能找到不伤和气的法子最好。”

老四迸发出刺骨的寒意:“不伤和气?以去年为例,扬州盐引销售量1529600引。一引盐在海滨是0.64两白银,运到扬州,算上运费、盐税,达到1.82两,从扬州运到东南六省(江苏、安徽、江西、湖北、糊南、浙江),零售价10两左右,价钱翻了十倍不止。这帮盐狗子每年赚银何止千万!他们穷极华靡,俳优妓乐,恒舞酣歌,殆无虚日……如今两河泛滥,百姓遭殃,这群王八蛋阳奉­阴­违,隔岸观火,没准儿还想着要怎么发笔国难财,简直不知人间有羞耻二字,该杀!施世纶,以你藩司衙门的名义出牌子,堵住漕运。就说是爷说的,过路要路钱、过桥要桥钱,爷今儿非要他们大出血不可!”

施世纶劝阻道:“四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倘若真扯破了脸,这帮盐狗子可能会联手罢市,再弹劾四爷和十三爷不通地方事务,粗暴­干­涉,敲诈民财,紊乱盐政。到时,恐怕对爷不利啊!”

老四噙着冷笑,怒道:“前怕狼,后畏虎,那就什么事也别做!几十万灾民危在旦夕,哪容得了我们畏首畏尾,瞻前顾后,出了什么事有爷担着,就这么去办吧。”

好魄力!我不禁动容,这世道,不仅需要低眉的菩萨,也需要怒目的金刚,可是,就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了吗?突然灵光一闪……“各位,”我壮着胆子Сhā嘴了:“奴婢肚子里有条好计,能让那帮盐狗子,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哦?说来听听也无妨。”十三摆出一副‘打死我也不信你会有什么好计’的模样。

我忍了,抑扬顿挫的娓娓道来:“有的人,能为自己一掷千金,却不肯为别人拿出一丝一毫,所以,何不在这卑劣的人­性­上做文章,我的这条计,名字就叫:请-君-入-瓮!”

……

这两日,扬州的盐商们是弹冠相庆,那个据说是冷面冷心,雷霆手段的四贝勒和­精­细­干­练的十三皇子被另派了差使,去山西折腾那里的人去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瘟神去了别的地方,真是上天保佑啊!

接着,又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不胫而走……什么?有灾民铤而走险,盗墓取财,竟无意中挖出了两坛‘琼浆玉液’!这么两坛盖世奇珍,已被漕帮的魏老爷子捷足先登了……等等,什么是‘琼浆玉液’?

……哎哟,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酒体的品质因不断吸取天地之­精­华而伴随有四个阶段的重大变化:下品称“如来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100-300年的贮藏期,为带极淡的茉莉花香味的淡黄|­色­透明液体,有舒郁理气,培元固本之功;中品称“沉香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300-5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桂花香味,为金黄|­色­粘稠状液体,具延年益寿、疏风辟秽之效;上品称“翡翠绿”,相当于普通贮藏法500-800年的贮藏期,带极淡的檀香和薄荷香味,为翡翠­色­的粘稠状液体,延年益寿的功效显著;

极品称“琼浆玉液”,相当于普通贮藏法800年以上的贮藏期,带极淡的麝香和檀香味,为紫黑­色­或墨绿­色­牵丝的粘稠状液体,其口感和品质已臻完美,可迅速发动人体真阳,使白发转黑,返老还童的功效非常显著……

真的假的?……我也不清楚啊,不过去看看魏老爷子不就清楚了……

于是,这两日,来拜访魏老爷子的人是络绎不绝,搞的老爷子是不胜其烦……来的每个人都对魏老爷子的苍苍白发一夕之间突然转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老爷子,您的气­色­还真好啊,该不是得了什么宝贝吧……魏老爷子,您怎么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这头发的­色­泽可真好啊,是不是和那个‘琼浆玉液’有关啊……

魏老爷子是极力否认,但他越是说没有,众人就越是认定他有,甚至,魏宅发生了夜盗事件……最后,魏老爷子终于忍无可忍了!

得名于‘宜风宜月还宜雨’的‘三宜茶庄’位于扬州城外,今儿,这里较往常热闹了许多。

一场不欲过分声张的拍卖会进行的如火如荼,数双贪婪的眼睛死粘在那坛硕果仅存的“琼浆玉液”上,目光火辣辣的,恨不得将酒坛子熔化出个大窟窿!

原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魏老爷子也意识到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风险,索­性­小范围的派下帖子,内容是欲以一万两现银起拍“琼浆玉液”,诸位若有意请不吝光临,价高者得之,再于众目睽睽之下当场钱货两讫,老朽也好落得个清净……结果,派了帖子的,没派帖子的,忽喇喇的来了不少财大气粗的‘金主’,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本来就志在必得,到后来更演变成了意气之争。

水涨船高,那价是腾腾的向上翻,正所谓山外青山楼外楼,你有钱,嘿,就有人比你更有钱……落马,气短,淘汰,出局……拍卖会终于接近尾声,却也到了白热化的状态,号称‘甲一方’的头号盐商凌佑甲与被唤做‘压半城’的豪富世家周一爽杠上了,凌佑甲瘦高似杆,周一爽肥胖如球,这边‘杆’满不在乎的掏出五百两的银票,啪——压在桌上,那边‘球’就面不改­色­的跟进一张,你一张我一张,看谁撑得过谁……此时,争的已经不仅仅是“琼浆玉液”,还有着‘谁才是扬州最富有的人’这个虚荣的桂冠。

“四贝勒驾到,十三阿哥驾到——!”外面有人拖长着尾音喊了一嗓子,里面的人俱是一愣,顿时心里都像吃了盘苍蝇一样腻味,这两个‘人嫌狗憎’的皇子还真是­阴­魂不散啊……腹诽归腹诽,众人行礼请安摆座寒暄却也做的滴水不漏,毕竟,天下是他们家管着的,没必要在小节上惹恼了这两位爷吧。

“众位真是好兴致啊,”十三阿哥和颜悦­色­道:“我听人说魏老爷子以一万两银子起拍一坛‘琼浆玉液’,便和四贝勒马不停蹄的赶来凑凑热闹,你说这怪事年年有,没想到今年还特别多,前几天还在施大人面前嚷着砸锅卖铁、管了上顿愁下顿的各位,今儿便个个腰财万贯起来。”

被当面戳了个穿,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好几轮,但一时之间又寻思不出好的说词来,偏偏还不甘心就如此就范……“两位爷容禀,小人是有下情的,” 凌佑甲状似谦卑的禀道:“家母身子骨向来不好,小人虽不才,却也知道‘百善孝为先’,所以得知‘琼浆玉液’乃延年益寿之极品后,便四处借来银子为家母略尽孝心,至于小人家现在仅剩个空壳子,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说出来也不怕大伙儿笑话,如今小人家里几乎顿顿都是青菜豆腐,这事儿,小人的舅舅,内务府总管,凌普凌大人,也是知情的。”

凌普?内务府总管,太子胤礽的­奶­父皆心腹。换句话说,凌佑甲的后台是当今太子爷,难怪他敢如此有恃无恐。

只见周一爽也像球一样滚了出来,说了一番和凌佑甲换汤不换药的说辞,最后还格外强调,他此次赈灾义捐的三百五十两银子,拿的还是自个儿拙荆的私房钱,而且,拙荆头发长见识短,为此成天哭哭啼啼的,吵闹着要写信去给她认的­干­爹佟国维佟中堂告状……原来周一爽的保护伞是在朝中素有‘佟半朝’之称的佟家。

其他人一看,嘿,这两位富人中的翘楚都带头装傻充愣,自己还不该配合着把戏给唱完啊,于是,这个是捉襟见肘,那个也揭不开锅,有的赌咒,有的发誓,知道的,晓得这群人富的流油,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丐帮大合唱呢。

我暗忖:一来,此时的四爷乃不足二十五岁的青年,而十三则不过十七八岁,威慑力不够强悍,所以震不住这群老油条;二来,盐商们每年孝敬自个儿主子的银子估计是以数万计,仗着后台硬,从不轻易买他人的帐;三来,便是人类的劣根­性­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呢,跟着瞎起哄就行……哼,敬酒不吃吃罚酒。

四阿哥泰然自若道:“十三弟不得无礼,既然在座各位都是太子爷和佟中堂的门人,也就不是外人了……此次胤禛和十三弟奉旨前来赈济灾民,安抚百姓,少不了要仰仗列位的帮衬……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别玩什么弯弯绕,凌佑甲,一个月前,你和别人比有钱,都在上千个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体跑到镇江金山的宝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谁家的金箔第一个飘到扬州,爷没讲错吧……周一爽,你一共讨了十七房小妾,没事就玩什么选美,选美选腻了,开始选丑,让小妾丫鬟们大热天往脸上涂酱油,在太阳底下暴晒,当选最丑者就奖励十颗夜明珠,可有此事?……还有你,马思佐,专­干­“畜养女娃”的营生,趁着荒年灾月,用贱价将灾民的女孩子买来集中训养,再转手卖出去为妓为婢为妾,光是前儿一天,你就收购了六十八个女娃,爷说的可有半句假话?……来人啊,这么热的天,还不快给在座的老爷们上碗酸梅汤解解暑气……各位,募捐的事儿,咱们坐下来从长计议……”

胤禛软硬兼施的一席话令在座的都惊若寒蝉,刚好,这位皇阿哥兼钦差赏的酸梅汤上来了,众人赶紧借着喝汤的当口想对策……想着想着,不对劲了,腹内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啊,有人率先掌不住了,哇——的一阵狂吐,当即产生了连锁效应,一下子呕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偷笑,这酸梅汤中掺入的催吐妙方‘瓜蒂散’,还是姑娘我­精­心配制的呢,该!

只是这气味实在是太难闻了,大热个天的,臭味、酒味、菜味、酸味,直冲鼻梁,弄的我都想吐了,再看魏老爷子和十三也都微皱眉头,惟有老四,气定神闲,面不改­色­,背着手挨着挨着将每个人的呕吐物都审视了一番,最后这位强人面若寒霜,厉声斥道:“凌佑甲,你顿顿吃的青菜豆腐到哪里去了!吐的全是些山珍海味,鲍参鱼肚,还有你们,哭贫号穷,嚷着快无隔宿之粮的,还有什么话好说?别说我作践你们,此事就是传到太子爷和佟中堂耳朵里,也饶不了尔等这群狗奴才!”

众人狼狈之极,明白自己着了这位爷的道,却又找不到发作的勇气和理由,正僵持间,有随从惊慌失措的跌进来报告说外面围着很多愤怒的灾民,说他们食难果腹,朝不保夕,而这些富家老爷们却不惜万金,追求什么返老还童的琼浆玉液……既然难逃一死,在化做森森白骨前,也要拖几个肥头大耳的当垫背……

十三怒目圆睁:“反了反了,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去,叫施世纶带些差狗来,好好教训教训这帮蹬鼻子上脸的刁民!”

“十三爷您有所不知,施大人因为赈灾无钱,心中委实烦忧,便日日借酒浇愁,估计现在正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呢。”

“爷要上本参他!平日里把忠心表的头头是道,要他效力的时候就撂挑子,这样的人,朝廷留着他作甚!”

听着十三中气十足的指桑骂槐,在座的似乎都琢磨过味来了,敢情这是个连环套啊,杀回马枪的两位皇阿哥,将自个儿从安全的扬州城里诳出来的琼浆玉液(灾民统一在城外安置,是不许入城的),来的恰倒好处的却又只是围而不攻的灾民,分明是有组织的……可是,出城,还带着那么多银票,偏偏都是自个儿自愿的,万一真撕破脸皮激出民变来,恐怕是人财两空,如今看来,也只有识时务者为俊杰了,正想着怎么找台阶下呢,魏老爷子开了口:“各位,按今儿这阵势,估计这酒是带不出去了,­干­脆这么办,这坛子琼浆玉液也不‘价高者得之’了,一视同仁,分碗卖,众位花银子买了当即饮下去,至于今儿卖琼浆玉液所得,小人愿意全部捐出来赈济灾民以求个心安,而那些灾民有了希望,也就不会拼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四爷,十三爷,各位,您们看,这样行不?”

都这样了,还能不行吗?……众‘金主’相视苦笑,唉,破财消灾罢。

…………

回到住所,十三忙不迭的发问了:“董鄂,那坛子翡翠带紫­色­牵丝的粘稠酒液究竟是什么酒啊,整整换了二十万两银子,味道也还不错。还有啊,你是怎么将魏老爷子白发转青的,还真挺自然的。”

“哼,孤陋寡闻了吧,”我得意的扬起了下巴:“是具有安神镇定、滋润肌肤功效的紫苏蜂蜜酒。至于头发嘛,当然是纯天然植物染发了,配方可不能告诉你,我还指着它赚钱呢……”

突然一只大手轻按在了我的头顶上,我抬起头,看到一双含笑的深眸:“小丫头,说说看,爷赏你点什么好?”

赏点什么?……嗯……这是个难题。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两个后车之鉴:事件一,雍正和蔼可亲的对隆科多说:舅舅,你助朕荣登大宝,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隆科多便委实不客气的讨了赏,雍正也赏了……后来,不懂收敛的隆科多便被扔到三间黑屋子里圈禁起来,再后来,便翘了辫子蹬了腿;事件二,雍正由衷赞道: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年大将军。羹尧,朕赏你点什么好呢?于是,年羹尧便狮子大张口了,雍正也赏了……后来,骄横跋扈的年大将军便身败名裂,不得善终了。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眼前这位可是一个很矛盾很记仇的主,嗯……要低调,要含蓄,可是,按照历史的轨迹,几十年后胤禟会被胤禛折腾的很惨……或许,我应该做点什么,春天满树的繁花,不就是源于冰雪中覆盖的一粒种子吗?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爆栗先被赏了过来,“你傻愣愣的发什么呆?”

我捂住脑袋道:“赏,赏奴婢一个……一个“三十年”成不?比如说,今后您掌握了某条狗、某只猫或者某个人的生杀大权,奴婢有权利要求您不伤害他,要伤害,也要等三十年以后。” 胤禟是在四十三岁时凄惨死去的,我为他先争取到七十三岁好了。

“不行!”老四答的挺­干­脆:“我不能随便答应一件将来可能做不到的事情,换一个。”

“四爷好没诚意!”我也没好气:“除去这个,其他的奴婢都不稀罕!”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脑袋又被敲了两下:“野­鸡­红和包子,想吃哪一样?”

“野­鸡­红!”突然觉得食指大动,肚子里的馋虫开始不安分了,这些天跟着老四和老十三这两个事必躬亲的‘工作狂’,总是全天满负荷运转,偏偏老四又常常念念佛,吃吃斋,十三倒没什么,这个有恋兄情结的家伙,只要能和他亲亲四哥一道做事,估计让他吃草都没问题,可就苦了我这个­肉­食动物罗,有时旁敲侧击的要求改善一下工作餐的品质,老四便会百忙之中不忘抽空教育落后分子:“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惟艰。现在是赈灾的非常时期,能省则省,回京后随你怎么吃都行,四爷请客。”

嘿,野­鸡­红,终于可以吃­鸡­了,眉开眼笑……目瞪口呆,这不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吗?我的野­鸡­红呢?难道,它们也类似于‘翡翠白玉汤’与‘青菜豆腐汤’的等同关系?…… 再看旁边的老四和十三,一人拿了只碟子,上面盛着一个丰满肥硕的、摊平了倒像个大饼的、透过透亮的皮子,可以看到里面是明黄|­色­的诱人汤汁的‘极品胖包’,他们前面的盘子里,还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用­鸡­丁、­肉­丁、笋丁制成的糯­嫩­爽口的‘三丁包’……我的肠子都快悔青了。

“四爷,碟子里装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看呢?”

“蟹­肉­汤包。”

“好吃不?” 那一汪金灿灿的蟹油应该是鲜美非常吧。

“不清楚,吃完了才知道。”

“那个,光是一盘凉拌红萝卜丝,恐怕吃不大饱。”

“高福儿……还不赶紧去给董鄂格格盛碗米饭上来。”

“不,不是……我……我……”哎呀,真是气死人了。

十三扑哧笑道:“好了,好了,四哥您就别逗她了,高福儿,你在那儿傻矗着笑个什么劲儿啊,去,把董鄂格格的蟹­肉­汤包端上来。”

……

可是,这热得烫手的胖汤包要怎么吃呢?……一口下去,汁水不就溢的到处都是吗?……有种牛啃南瓜无处下口的无力感。

胤禛开始循循善诱了:“心急是吃不得热烫包的。看我的啊,像这样,必需要‘轻轻提,慢慢移,先开窗,后吸汤’,就是说吃这个胖子汤包必须得先在汤包皮上咬一口,等热气散发少许,再慢慢吮吸卤汁,这样子一则入味,二来可以防止卤汁四溅,吃的满身都是,懂了吧?吸几口汤,然后再趁热全部吃掉……哎,别急啊……诺,再佐点姜醋,不仅滋味更美,还可解腻……”

……

只有冻死的苍蝇,没有累死的蜜蜂……跟着这支踏踏实实办实事的团队,我愈发体会到了:生命应该在燃烧中毁灭的真谛……与有肝胆人共事,于无字句处读书,是一件快乐的事!

唯一可气的是,觉罗老太君得到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遣人捎去的消息后,竟写信来说什么董鄂顽劣,请两位阿哥代为严加管教云云,竟只字不提派人来接我回京的事……哼,外祖母这只老狐狸,她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还不清楚吗?只可惜,这些皇子再出­色­,跟了他们便意味着失去自由,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哪一只鸟儿,会愿意在翅膀上捆上虚荣的黄金,从而失去在天空翱翔的快乐?……突然又想起了胤禟,还有上次分别时和他说的话,心微微抽痛了一下……

数日后,结束了在扬州的公务,准备起程返京。由于四阿哥和十三阿哥都讨厌铺张麻烦,所以也不摆钦差和皇子的执事旗号,只带了文觉和尚、高福儿、连翘,一行六人,轻车简从,走旱路微服而行。因为天气酷暑,又都是躲过炎热的中午,一路早起、晚行,老四和老十三又沿途考察风土人情、吏治民生,就这样缓慢的向京城逶迤进发。

“四哥,这天闷热的不行,您就脱件衣服罢,这样捂着多难受啊。” 胤祥向来天马行空,洒脱不羁,此时打着赤膊,仅着件小短褂子,估计要不是我和连翘在旁边的马车里,他连这小短褂子都得省罗……再看胤禛,浑身上下袍褂整齐,捂得个密不透风,即使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也不肯松开哪怕一颗对襟儿盘扣。

老四微微一笑:“我不大习惯这样,自幼皇额娘便教我要注意皇子的体面,就是在皇额娘的钟粹宫里,我也从来是衣帽整齐,不打赤膊的。”

皇额娘的钟粹宫?钟粹宫不是孝懿皇后佟佳氏生前的居所吗?而胤禛的生母德妃乌雅氏不是住在永和宫的吗?哦,想起来了,老四出生那年,乌雅氏还只是一名普通宫人,尚未晋升为嫔,而按清制,后宫中只有混到嫔以上的等级,才有资格抚育自己的孩子,刚好那年,皇贵妃佟佳氏(当时尚未晋升为皇后)所生的女儿夭折,康熙为了抚慰自己心爱的表妹蝶儿,便将尚在襁褓中的胤禛托付给佟佳氏抚育,直到胤禛十一岁时佟佳氏去世,才又还给其生母乌雅氏,由于这样一层渊源,老四和德妃心里似乎总横着一堵若有似无的隔阂……

可能是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老四和十三都有些黯然,一阵良久的沉默,我最受不了这种沉闷,便道:“我们在人间的喜怒哀乐,额娘在天上都看着呢,只不过是在相同的时间里分处不同的空间而已,而且,今后走到生命的尽头时,她们便在另一个轮回的起点候着我们,再续未尽的呣子缘分呢。”

文觉和尚大笑起来:“董鄂格格已经得道了。”

不知是对他这句话的肯定还是否定,老天竟回应了一声闷雷……不多时,热风乍起,乌云压顶,一场夏季所特有的暴风雨已经拉开了序幕……可是,在这前不挨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到哪里去找避雨的地儿?……众人都不禁加快了速度……

天地无情亦爱人啊,居然在狂风骤雨完全肆虐之前,让我们找到了一座荒废已久的小庙,冲进小庙,一阵忙乱过后终于安定下来,才猛然发现小庙中供奉的竟是一尊手持红绳、笑容可掬的月老神像,神像后面一左一右分别镌刻着: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文觉、高福儿和连翘安顿马匹的安顿马匹,造饭的造饭,煮茶的煮茶,都出去了,我也闲不住,找来根木棍四处敲敲捅捅,万一这破庙里有蛇呀老鼠呀蜈蚣之类的,检查一下好安心,结果一不小心就让我捅出个签筒和一本已经破烂不堪的解签本子来,正想拿来众乐乐一番,却听到十三和老四的低语:“四哥,这一路之所见令人胆寒啊,索额图的势力已经渗透到地方各个关节,不仅近几年来外放的文官,甚至地方上的武官中也网罗和安Сhā了不少他的亲信,……咱们赈灾期间,我手下的人来信说他的两个儿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一个极力拉拢丰台大营的人,另一个与西山锐健营往来密切,那个从广善库司库调任至步军统领的托合齐,就是定嫔的娘家人,上任不到两个月,便被他们勾搭上了,还有苏尔特、哈什太、萨尔邦阿等人,近来可不安分的紧……他想­干­什么,从朝廷到内侍再到地方,想架空皇权、一手遮天吗?”

胤禛不吭声,十三又道:“太子就这样纵容他的舅公结党妄行吗?这次咱们参的那十几个侵吞赈灾钱粮的官员,是他们一党的便极力袒护,不是其一党的便往死里整……当今这吏治腐败如此,我看与其党同伐异不无关系!”

“十三弟!”

“四哥你别拦我,二哥身为储君,却不以江山社稷为重,不以澄清天下为己任,只是一味的培植亲信,铲除异己,急于建立一个能与皇权抗衡的新势力中心,让人好生心寒!这些,皇阿玛难道都看不见吗?”

……

我也觉得好生心寒,十三啊十三,枉我将你当挚友亲朋!你讲这番话,竟不让我避嫌,虽压低声音却又刚好能让我听见,恐怕是故意要说给我听的吧,如今你和老四虽然明着帮衬着太子,可心底里恐怕早已生出了别的想法。如今,索额图的爪牙耳目遍布京城,权势熏天,你们回京后定然不愿明着和明珠一党的人接触通气,也不愿直接将这些话禀告给你们的皇阿玛,免得给他老人家落下个暗地里算计皇兄的坏印象,便想通过我,这个明珠的外孙女之口传达给明珠党,然后再借明珠党上达天听,告知康熙,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纳兰家族派来监视你老四和老十三的细作吗?……觉得心里憋屈的慌,原以为你们和八阿哥是不同的。

“董鄂,怎么不吃东西,累得没胃口了?来,喝碗绿豆汤解解乏。”十三盛了一碗递给我,我视而不见,转身走到了一边。

“怎么了?不舒服吗?”老四过来伸手探向我的额头,我皱着眉啪的一声将其手拍开,他怔住了,随即微笑着摇了摇头,又伸手探向我的额头,被又一次猛的拍开。胤禛,虽然我很欣赏你和十三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安邦济民之举,但你们不该以政客之心度我之腹,也罢,猪往前拱,­鸡­向后扒,大家各有各的道,何必假惺惺的牵扯不清。

胤禛递了个眼­色­,文觉和高福儿便自动退了出去,连翘和十三也被支开,“说吧,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刚才还好好的。”

我起身欲走,明知故问,懒得和这群弯弯绕的臭政客哆嗦,却被一把按住。

四阿哥的脸­色­也倏的冷峻下来:“刚才十三弟那番话确实不应该,但你又何必如此愤懑!咱们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你的外祖父明珠,他常用的手段之一,便是用姻联来扩充纳兰家族的势力,你的二舅舅揆叙娶和硕柔嘉公主之女耿氏为妻,以结交岳乐和玛尔浑一派势力;你的三舅舅揆方,娶康亲王杰书之女;你的两个姑姑分别用来拉拢一等伯李天保和多罗贝勒延寿;前途不可限量的翰林院侍讲高其倬,被挑做了你的大表姐夫,再说说你也认识的年羹尧,康熙三十九年刚中的进士,第二年便被认为其奇货可居的明珠招为了二孙女婿,极力笼络,还要我说说你的表哥福尔敦、傅腊塔他们吗?……”

“你究竟要说什么?我怎么一点也听不明白?”我下意识的想往后退,腰却被胤禛欺近一步拢进了长臂中。

“玉在椟中求善价,钗在奁中待时飞,你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你不是就被觉罗老太君特地留在了扬州,用来引诱皇四子或皇十三子吗?刚好在选秀前不久偷跑到了扬州,你的外祖父外祖母就这么放心的把自家姑娘放到两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身边……”

“龌龊!少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我们只是刚好碰上的,真的!”我又气又恼,的确很凑巧,可这是事实啊。

“不管是与不是,都得恭喜咱们的董鄂格格,你赢了。虽然皇四子他很不喜欢你的家族,但他对你动了心,两年前就动了。回京后便是选秀,我自会去求皇阿玛将你指婚给我。你的家族陷入了党争,已经积重难返,骑虎难下……但不管今后怎么样,我会一直护着你。两年前送你的獒牙,可有戴在身上?”

指婚,家族,动心,党争……好一出古代版的‘­阴­谋与爱情’,我的头都快裂开了,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人也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了吧,就算獒牙的事有点暧昧,可已过了两年,这次一起赈灾了这么久,之前一点征兆也没有啊,怎么突然就……我挣脱开来退后一步,从怀中取出了獒牙,行,那就索­性­挑开了说个明白:“四阿哥,这物件我一直带在身上,但只是因为獒感动了我,和您没有关系。你说我家族的哪一个人不是用来壮大家族的一颗棋子,那么你呢?是否也是用来巩固你们皇族势力的一颗棋子?为何要把别人想的如此不堪!不错,国家本应依据法理治天下,但盘根错节、党同伐异、愈演愈烈的党争则颠覆了这个根本,是导致吏治腐败的一个重要因素;不错,纳兰家族已经泥足深陷,覆水难收,但那又怎么样呢?纳兰家族是纳兰家族,我是我,我有自己独立的灵魂和选择,不是什么待价而沽的商品,也不愿依附于什么势力以求得什么荣华和苟安。人生天地,寿非金石,贵深而不贵长,所以,董鄂只希望能拥有栩栩自得的心境,能纯粹、自然、充实的生活。倘若哪天纳兰家族倒了大霉,倾巢之下,无有完卵,那也是她自个儿的命。您曾经要求我要至真至诚,我也愿意对您肝胆相照,董鄂欣赏皇四子,也尊重皇四子,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很好,把想说的都说出来了,虽然很害怕,但总比憋在心里,让自己后悔来的强。可是,我还是后悔了,他那么自恋和孤傲,一定挺讨厌我了吧。

突然手臂一紧眼前一黑,结结实实的撞进了胤禛硬邦邦的怀里:“你没有让我失望,我的好姑娘,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哭笑不得!什么叫‘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未来的雍正皇帝还真不是一般的自恋!“四爷,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对一名尚未出阁的格格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成何体统?请注意您皇子的体面!”

他低笑着松开了手:“成,等你进了四爷府再不成体统好了。”

刚才那一大段话真是对牛弹琴了,顿生出一股无力感,麻烦既然已经登门,唯有找出解决之道才好……

外面依然暴雨如注,高福儿侍立于侧,文觉盘腿入定,胤禛闭目养神,我低头不语,胤祥和连翘则对月老签和那本解签册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胤祥象征­性­的向月老作了一揖,便大咧咧的抽出一签,第四十五签……连翘翻开那本解签册子,念道:“风弄竹声,只道金佩响; 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君之好事已不远已……恭喜十三爷,是上吉呢!”

接着连翘虔诚的对着月老神像磕头祷告,郑重的摇起了签筒,良久一签落地,被十三拾了去:“第二十签……嗯……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终得其所哉!……是下吉。”

“董鄂,回京后便是选秀了,何不请月老指点你的姻缘?”十三招呼我。

我还在气头中,只抿着嘴不理他,十三讨了个没趣,想了想挪过来轻道:“咱们打小便交好,你的为人我是知道的,其实在心里,你跟嘉彤锦云一样,都是我的妹子。可在旋涡里待的久了,不知怎的也变的胡乱猜忌起来,我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再生气了,可好?”

我微微点头,良久方道:“那些纷争是非,我避之犹恐不及,更不会违背本­性­去帮着家族算计什么,今后你再做出这等作践人的事儿,我可真不理你了。”

“得令,不可越雷池一步,只可坦诚相待。”

“嗯,敢将肝胆映冰雪,铁打的双肩两昆仑,不管时局怎么变,我希望拼命十三郎能永远坚持自己的本­色­不要变,好不好?”

十三挠了挠脑袋:“恐怕有点难,但我愿尽力做到。”

不禁相视一笑,我接过签筒放在旁边,对着月老默默的祈求:月老啊月老,理智告诫弟子不该回京,但情感偏偏又唆使弟子快些回来,弟子还是决定回来给自己和他一次机会,却不知是对还是错,请您指点迷津。我的红绳会被您系在他的脚上吗,我们会得到幸福吗?

拿起签筒摇动起来,一签落地,一看,是第十九签,十三和连翘都争着去翻那本解签册子,却又都不做声,过了会儿,十三道:“董鄂,再摇一次吧,这次的不作数。” 连翘也帮腔道:“对对对,再摇一次看看。”

心里微微一黯,定然不是什么好签了,也不愿拂了他们的好意,便重新摇了一次,还是第十九签,这……十三笑道:“这签筒呀,不是摇的,而是抽的,我刚才就抽了一个上吉不是?来,咱们抽一次。”

我依言而行,深呼吸,闭上眼睛,猛然抽出一签……竟然还是第十九签,难道这真是天意,我从连翘手中抽出那本解签册子……找到了,果然是下下签!“葬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等闲平地波澜起,断肠声中忆相逢。情到不堪回首处,终……”页面缺了一部分,所以终后面的内容已经找不到了……愣了一会儿,觉得堵的慌,便喝了一碗已经凉了的绿豆汤,那冷冷的液体在腹中翻滚了几圈,最终还是化成了温热的水珠,从眼眶里滑出……

“你别哭呀,”十三劝道:“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准的。我三年前求的签,就说好事快到了,可到了今天,不还是没影吗?咱们董鄂这么好,定是前青龙后白虎,左朱雀右玄武,青年才俊排成行的让你挑,还愁找不到个如意的?”

我破涕而笑,是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患得患失起来。

一直闭目养神的胤禛突然有了动静,过来拿走了签筒,他双手合十对着月老默默祷告着什么,神情肃穆而虔诚……我突然想起,历史上的雍正还是一个钻研佛理和易经,有些迷信征兆和八字的帝王。史料记载,雍正亲批过八字的大臣就有年羹尧、岳钟琪、李卫、鄂尔泰,隆科多等人。有一次,年羹尧的长子年熙患了重病,毫无起­色­,热心的雍正便亲自对照了年氏父子的八字,认为他们父子相克,便自己做主将年的儿子过继给隆科多,并改名为“得柱”。 他煞有介事地对隆科多说,你命中该有三子,可现在才只有两个,这下是真正的三子了。又得意洋洋地对年羹尧说,你儿子因此可以交上至少十年的好运了。可惜身子骨单薄的年熙,不久便好运到撒手上了西天,着实把这位“皇家八字大师”嘲弄了一把……

正胡思乱想着呢,却见胤禛已经开始摇起了签筒,啪——有一签落地,是第十三签,胤祥赶紧当仁不让的为他四哥寻找起了解签词,却被胤禛夺了过去自己翻看起来,好一会儿,他失笑道:“你抽了个下下签,我也得了个下下签,可见这玩意儿真的不准,算了,求佛求神终不如求己。”说罢将解签册子往旁边一扔,返回去闭目养神起来。

我和十三对视一眼,过去拾起来一看:鱼在深泉鸟在云,从来只得影相亲;黄鹤飞去终飞去,白云可留不可留?纵然冥冥天注定,徒叹此缘非姻缘。

……

“董鄂,到外面去,我有话对你说。”十三难得这么严肃,我跟着他到了外面。他踌躇了一下,嗫嚅道:“你走这两年,只要是益和板兴和乌兰布通来的消息,四哥都会特别关心;你生日时嘉彤寄给你的那几套你回信说喜欢的不得了的旗装是他设计好让秀衣局定制的,因为不知道你究竟长高了多少,他还特地让嘉彤写信去问二皇姐……我和四哥打小就亲,我从来没见他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好过,真的。”

我有些慌了神,“可……可能是四爷他习惯对人好吧,我听说四爷养的那几条小京巴,也是他亲自设计狗衣的……十三阿哥,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可……可有句话叫‘宁做天上孤鸟,不做地上妾小’……总之董鄂不愿意。”

“这算哪门子理由?”十三似乎也急了:“就说大的几位阿哥,大哥已经有了妻妾六人,二哥则几乎可赶上皇阿玛的后宫了,三哥有妻妾五人,就是五哥也娶了三房妾室……可四哥呢,到现在都只有一妻一妾,还是奉皇阿玛和太后之命成的婚,他除了一个接一个的办差,就是喜欢和和尚道士谈论佛法道术,其他弟兄都私底下管他叫四和尚……四嫂人也很好,你嫁过去断不会受一点委屈……你别不说话呀……你如果嫁给九哥那样的,倒是可以做嫡福晋,可他宅子里养着的‘七仙女’,喝花酒时勾搭上的莺莺燕燕,还有最近迷上的那个男戏子……那才是遭不完的罪呢。”

“你说什么?”心猛然漏跳了半拍:“‘七仙女’?男戏子?”

“七仙女也被戏噱为北斗七星,除了两位是从小就分到九哥房里的通房丫鬟,其他五个都是这两年来九哥接连讨回府的小妾……连皇阿玛都说,不敢给他这个浑人赐婚,怕作践了人家好姑娘!”

我欲将心照明月,无赖明月照沟渠……我气极反笑,本来愁肠百结,心乱如麻,这会子却像被打了针麻醉剂,不仅不痛反倒麻酥酥的叫人想笑……笑的泪花哗啦啦的绽放,怎么会这么好笑呢?那个放浪形骸、男女通吃的塞思黑,真恨不得活剐了他!

……

抵达京城,回到明珠府,免不了要挨个儿去和七大姑八大姨等一系列的长辈平辈和晚辈虚以委蛇、敷衍客套一番,好容易挨到自个儿的安乐窝,板凳都还没坐热呢,十二阿哥胤祹来访。他的笑颜依旧明净儒雅,又挺拔了不少,凭添了一份勃勃英气……这人的消息怎么这么灵通?不免心生疑窦。

十二看出来了:“在下是来向董鄂格格赔罪的。”

“此话怎讲?”

正在奉茶的连翘突然跪下了:“奴婢欺瞒了格格,请格格责罚。”

我愣了愣,赶紧让她起来,难道……凑巧饿昏在‘葶葶药坊’门口的逃荒孤女,偏偏识文断字,能­干­伶俐……莫非……

胤祹见我兀自发呆,便道:“当年你负气去了塞外,后来我听十哥说,他特地遣了两名婢女去乌兰布通照顾你,没曾想都被你遣返了回来,还回信说什么不想变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散傻子。于是,我只好派丹玉……就是连翘,过去设法留在你身边帮衬一二……如今你回来了,而明珠府又是外松内紧的规矩,定会派人去核查连翘的身份,与其到时被戳破了,你也多心我也尴尬,倒不如先来负荆请罪以表诚意。”

原来如此,我拱手道:“十二阿哥言重了,您待董鄂如此亲厚,董鄂既感也愧。连翘,哦不,那个……丹玉是你门下的包衣吗?”

十二阿哥微微点头,似乎还有什么难言之隐,欲言又止,我便道:“十二阿哥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胤祹笑道:“其实还有一事相求,却又极难启齿……你也知道,我额娘一族出身卑微,原为安亲王家奴,后转为内务府包衣,直到额娘入宫生下了我多年,一家子才抬了籍……我的舅舅托合齐在做包衣时,一次外出办事险遭不测,幸被一贱籍女子所救并彼此倾心,后来­阴­错阳差下失去了联系,就在前不久,舅舅出任步军统领,被同僚请去喝花酒,不曾想竟与此女重逢,只是她已沦落风尘,还是噙春院里四大花魁之一的白海棠……舅舅欲为其赎身再续前缘,可是此女­性­烈,只说残花败柳不欲高攀,最后被舅舅逼得急了,竟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一块圆形白斑道:我臂上腹上生此痼疾已有两年。倘若它能痊愈,我便跟你走!……因为白海棠根本不配合医治,此病也不好张扬……”

我打断道:“可能是一种叫‘白癜风’的皮肤病,也可能不是,反正不能主观臆断了,而且患者的体质不同,引起白癜风的病因各异,因此需辨证论治……十二阿哥,你何不带我去见见她?”

“可是……白海棠还在烟花柳巷,而且不愿意出来。”

“没关系,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也一样。”

“可是,你是格格的身份……”

我不耐烦了:“格格怎么了,不事生产对社会也没有贡献,不过一群多愁善感、伤春悲秋的寄生虫罢了……不是有句话叫:忠义每多屠狗辈,由来侠女出风尘吗?我也想去见识这位不慕富贵的桀骜女子。”

……

寻了个借口,我跟十二阿哥出得府邸,找地儿换上男装,一同来到麒麟胡同外不远的那家据说‘最是风雅不过’的噙春院……逛窑子!我人生的第一次啊,不免有些激动:“十二阿哥,您第一次是跟谁来的?”

胤祹的脸登时燃烧起来,一直红到了脖子根儿……糟糕,好象交浅言深了,我赶紧拍拍他的肩膀:“当我没问过好了。”

他嗫嚅道:“两三年前吧,无意中听九哥十哥说起这里‘春天有蝶行游戏,夏天有萤行游戏,好玩的紧’,便好奇心起,央七哥带我出宫来见识了一回。”

该死的老九老十,做好事没你们的份,捣鼓起龌龊事来,还真是当仁不让!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猛然间走马灯似的滑过脑海……顿时五味杂陈,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错!错!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莫!莫!莫!……

却见一老鸨满面堆笑,迎上来道:“哎哟两位爷,真是对不住,今儿这场子被包圆了。”

十二扔出一锭金元宝,冷道:“爷就上楼找白海棠说几句话就走,碍不了什么事!”

老鸨手捧着沉甸甸的金元宝,忙谄媚的叫什么翠啊红的领我们去白海棠的暖阁,同时千叮咛万嘱咐只可一小会儿,待会儿来的那几位爷可是得罪不起的主……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Сhā满头,

莫问奴归处……”

这不是宋朝名妓严蕊留下的那首有名的‘卜算子’吗?和婉自然,寄喻颇深,充满了无奈、渴望和悲切的洒脱……

和十二阿哥进入暖阁,白海棠正抚完一曲,抬起头来,我心中微微一颤,她,竟与婉约秀雅的沈宛舅母有三分神似,当下生出几分好感:“竹本无心,外生许多枝叶;藕虽有孔,内无一点淤泥。白海棠姑娘,在下有礼了。”

她一晒,冲我微笑起来:“好白­嫩­软润的手,你应该也是位姑娘吧?”

……白癜风是一种以皮肤上出现后天­性­­色­素脱失斑为特征的常见疾病,不传染也无明显痛痒,只是有碍观瞻……现代医学认为,本病是由于表皮内­色­素细胞中缺乏酪氨酸酶所致,但导致缺乏酪氨酸酶的原因和病机则较为复杂,属于易诊断难治疗型。祖国医学对治疗白癜风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将其成因分为气血失养、肝肾­阴­虚、气滞血瘀、肝郁神结等几大类,针对不同的成因有不同的治疗手段……

嗯……她的舌质红中带略紫,稍有瘀点……嗯……脉弦涩,应该是‘气滞血瘀’造成的,其治疗原则应以‘养血祛风,活血化淤’为主……虽然不是很肯定,但先试一试吧……我开出了内服和外用的两道方子。

“准备­鸡­血藤、首乌藤、当归、赤芍、红花、黑豆皮、防风各十钱,白蒺藜二十钱,还有陈皮、补骨脂各五钱……捻为细末,炼蜜为丸,每丸重九克,一日两丸分两次用温水服下……另外,用六份乌梅、三份补骨脂还有一份毛姜,制成酊剂,外抹患处……还有,这里是禁忌食单子……呃,最近多吃些豆子豆浆和马齿苋,配合日光浴,尽量保持心境平和……”

十二阿哥见我兀自喋喋不休,便笑了起来:“有几分把握?”

我的脸刷的红了:“其实……我也没有治疗白癜的经验,都是听先生传授的……究竟有没有效,我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咱们先试一个月吧,如果没有效果,再尝试别的方子好不好?”

白海棠见我态度诚恳,便柔声道:“不知为什么,我愿意相信你,好……遵照郎中姑娘的吩咐,咱们一个月就一个月。”

……

“白姑娘,那几位爷就快到了,”有人站在门外通传:“艾九爷遣人来说,今儿他庆生,命在画舫上摆开酒宴,再驶到莲池中央,届时请四位花魁姑娘于莲池四周歌舞助兴!……最后,还要玩金猪摸彩的游戏……请姑娘赶紧准备一下。”

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画舫莲池中,歌舞莲池边……光线氤氲黯淡,布局暧昧迷离。

东边忽亮,乐声渐起,身着藕­色­小筒袖的娉婷少女鱼贯而列,跳起了灵动的袖舞……随着一声婉转的清啸,一抹鹅黄的倩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曳长袖而束纤腰,两条彩袖凌空漫舞,曼妙的身姿似春柳扶风……舞者明眸善睐光彩照人,正是噙春院四花魁中的‘玉芙蓉’,一曲‘翘袖折腰舞’,被她演绎的极具韵律之美……不知当年汉高祖那绝代芳华的‘戚夫人’,跳起此舞来又是何等的风采?我陷入遐想之中……

东边暗去,西方亮起,有女如丝如云……薄纱轻笼娇躯,玲珑欲盖弥彰…… “每羡鸳鸯交颈,又看连理花开。无知花鸟动情怀,岂可人无欢爱? 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贪恋多才,红罗帐里两和谐,一刻千金难买。” 歌者风情万种,媚态横生,谷莺婉啼,珠喉软糯,令人酥到了骨子里,正是四花魁中的‘柳如意’。

旁边众女低声合道:鸾帏慵懒,长窥佳人斜卧;锈榻殷勤,又扶玉体横陈。横波目隐含风情月意,点绛­唇­暗藏云愁雨恨。罗裳轻解,只恐遮秋姿春态;湘裙暗褪,应羞掩玉软香温。宓妃无恙,一番风月洛水席。楚王有疾,两度云雨巫山枕……但放风情入鸳锦,莫以薄言负佳期。

‘柳如意’随歌轻舞,有如轻云蔽月,又若流雪回风,她续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情不自禁的向画舫方向看去,如此妙人妙景,那几个‘猪哥’不知又是何种蠢态?不知为什么没有看见老十,却见十四和纳尔苏正在拼酒逗乐,老九闷着脑袋一杯又一杯自个儿灌自个儿,而老八则亲热的揽着他的肩,对他说着什么……

西边暗去,南方亮起,有一佳人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身着戎装,手持宝剑,真个姣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绿波,正是四花魁中的‘桃夭女’,她的剑舞是其压轴的一绝……镬如羿身九日落,娇如群帝骖龙祥;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确实­精­妙无双……

可是,他为什么显得怏怏不乐?而我的心,为什么会隐隐做痛……不能这般没出息……拿得起,更要放的下……正想拉十二一起趁暗悄悄离去,却见那边老九突然发飙了,厉声呵斥道:“难道就没有新鲜玩意儿了吗?除了唱些个陈词滥调,靡靡之曲,除了模仿什么‘戚夫人’的‘翘袖折腰舞’、什么公孙大娘的‘剑舞’……接下来是什么?是模仿杨玉环的‘霓裳羽衣舞’还是模仿绿珠的‘明君舞’?,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己创造的东西吗?难道今人还不如古人吗?……爷告诉你们,老子喂狗的­肉­里,都掺着七步断肠散呢,何况是投到噙春院里的白花花的银子?”

老八赶紧把这位声疾­色­厉、戟指怒目的九弟安抚下来,却隐约听见十四不以为然道:“九哥,不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说你,与其迁怒于旁人,倒不如快马加鞭,去将那个罪魁祸首给逮回来,何苦磨人磨己呢?”九哥怒啐道:“谁说我迁怒了?谁磨人了?我告诉你,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九爷肯骂这帮龟孙子,是赏了他们脸!”……

这边白海棠低声苦笑道:“还真让这位爷给说准了,我这边准备的正是模仿晋朝绿珠的‘明君舞’,这是跳呢还是不跳?一时半会儿的,我上哪里去找新玩意儿去?”

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骂不争气?哼,自己都乱七八糟,还好意思骂别人……“白姑娘,西江月的曲调如何?”我凑近白海棠问道。“信手拈来。”她笑答。“那……你占据的这个北方,不要点灯……”我附在白海棠耳朵边低声嘀咕起来……白海棠想了想道:“成!骂了你就走,剩下我来想办法对付……”

“怎么还不开始?给九爷来个新鲜的!”那边八爷发话了。

南边暗去,北方却不亮起,西江月熟悉的调调响起,有人清唱道:

“无故寻愁觅恨,有时似傻如狂。纵然生得好皮囊,腹内原来草莽。

张狂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

富贵不知乐业,不识人间凄凉。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

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寄言纨裤与膏粱:莫效此儿形状!”

“你不是白海棠!你是谁?”画舫上的老九站了起来,冲着北方颤声质问。

“哼……小女子‘七叶一枝花’,在此恭祝九爷福寿安康,年年纸醉金迷,岁岁依红偎翠,也好早早的铁杵磨成绣花针,于国于家无望……对了,七叶一枝花,无名肿毒一把抓,男的治疮疖,女的治|­乳­痈……倘若哪天九爷患上什么脏病儿,它兴许还能救你一条破命!”

扑通——九阿哥竟跳进齐臀深的池水里,朝我所处的方向狠命窜来,八阿哥厉声道:“愣着作甚!还不快掌灯!”登时园子里一片混乱……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我扯着十二阿哥便齐齐向园子口那里窜去,眼瞅着便冲到了园子口,却刚好与一兴冲冲往里面赶的人狠狠撞了个正着……好痛啊!我捂着头顶眼泪汪汪,那人摸着下巴龇牙咧嘴……“哪个不长眼睛的猴崽子,敢挡你十爷的驾,”那人竟长腿一扬,朝我踢来……多亏十二反应快,一把将我向后拖了一步,方堪堪夺过这记‘绝杀’。

我抬头一瞧,倒吸一口凉气,正是刚才一直未见影儿的老十……幸好那厮的注意力没在这边,正急切的往里面张望:“九哥,我刚刚得到的消息,那臭丫头之前骗了咱们,她已经返京了……不过,又被老十二拐跑了!”

这臭老十又在满嘴喷粪!什么叫‘拐跑了’?现在也没工夫跟他理论,此时百盏齐亮,恍如白昼,我和十二对视一眼,一左一右绕过他这根木桩子,冲了出去……隐约听到他后知后觉的嚷了一嗓子:“不好,就是他们!”

……

哎哟,这麒麟胡同怎么是个死胡同啊,前有高墙,后有追兵……是谁说天无绝人之路的?……十二苦笑道:“糟糕,他们到了!”哎,我也叹起气来,既然躲不了,那就只能面对了……

可怜的十二被几位狼兄虎弟强行拽走,徒留我一个弱女子呆在胡同深处面对老九的那张讨人嫌的臭脸。“你不是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吗?”他欺近一步,我后退一步……“你不是说京城是个大牢笼,这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来了吗?”他再逼近一步,我再缩后一步……“你不是说要二皇姐给你办免选,从此大家相见不如怀念吗?”我已经退到了墙角,再无退路……“既然已经逼得我放了手,死了心……你又何苦还要回来?”他狠很一拳打在我身后的墙上,我感觉到了明显的震动……

这个混蛋,明明已经滥情如斯,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不禁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狠狠一记如来神掌掴了上去:“是,我为什么要回来!我回来做什么!回来看你这个顶风臭十里的混蛋,是怎样一双猿臂千人枕,两瓣烂­唇­万人尝的吗?”又一记大慈大悲观音掌扫了上去:“人们都说:丹可磨而不可夺其­色­,兰可燔而不可灭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销而不可易其刚……可是你呢?犬马声­色­,放浪形骸,你要做皇商的理想到哪里去了?”

他摸着被打红肿了的脸,突然傻笑起来:“痛!痛就好!原来我不是在梦里……是真的董鄂!是真的!”

“你打了我,可就得负责到底!”胤禟恨恨的耍起了泼皮……“我会给你一点时间适应的,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胤禛的脸明灭不定……“够得上资格的名门闺秀不多,这一次选秀的形势对你们很有利,葶儿,敏绮,进入前五十名……”觉罗老太君提出了期望……

翻来覆去,脑海里一刻也不得安宁……明天,就是选秀了……思绪偏偏剪不断来理还乱,一点主心骨都没有……这几天来,除了宜妃和德妃,定嫔也赐了礼物过来,害得明珠府里那群三姑六婆天天拿我打趣……女人啊女人,难道你除了被选择,便没有出路了吗?……被皇帝选上,红颜未老恩先断?……被王爷选上,一入侯门深如海?……被皇子们选上,免不了将与先来的和后到的妻妾们低头不见抬头见,大家芭蕉不展丁香结,月里霜里斗婵娟?……就算是落选了,也将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七出之罪,被一道道枷锁束缚成‘贤妻良母’?……头好痛啊,为什么啊,不是我选择,而是我被选择……我摸了摸枕头底下,那瓶亲制的烈­性­发药还在,索­性­将药丸全吞了下去,自找罪受就自找罪受吧,先弄出场病来躲过这一劫,然后好好规划一下今后怎么走……嗯……就等着全身发热发汗发病了……好困!

翌日出发的时辰,我傻了眼,不会吧,怎么身体一点不良反应都没有呢?神采奕奕、生气勃勃的叫我这病怎么装啊?……觉罗老太君慈爱的将我搂在怀里:“里里外外都打点好了,前面三轮也就是走走过场,根本没必要紧张……好了,出发吧……”见我兀自发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想跟你外祖母玩心眼儿,你还­嫩­着呢,实话告诉你,那瓶子宝贝早被调了包……什么时候?就在你泡在澡盆子里叫唤着添热水的时候……选秀不是儿戏,就是外嫁的和硕公主生的女儿,到了年龄也必须回来参加选秀……记住,下回再找人帮你配这些装神弄鬼的东西,可就没这么容易过关了!”果然是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不好拿!居然不声不响的便将我坑了……只能再想想别的法子了。

……百无聊赖的坐在马车上,我开始仔细打量起我的远方表姐,纳兰.敏绮来,端庄秀美,举止娴雅,颇有大家风范,其父福布塔是明珠的表外甥,外放做了个正三品盐运使,敏绮此次千里迢迢,正是为选秀而来。

“葶妹妹,你说这次选秀,咱们能走到哪一步?” 纳兰.敏绮打破了平静。

“这个可说不清了,绮姐姐希望走到哪一步?”

“再怎么着,也不能第一轮便被淘了吧。”她笑着和我打起了太极拳。

……

来到‘海选’地点,只见呼啦啦一大片,却还只是正白旗和镶白旗的待选秀女(注:人数太多,一天只选两旗)……我无奈的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牌子,“董鄂.菀葶,正三品指挥使董鄂.七十之女,正白旗人,通文墨”,就跟盖棺定论似的……登记按手印,本旗的参领则忙着排定次序,满在前蒙居中汉垫后,而宫中后妃的亲戚则走在最前面,然后从神武门鱼贯而入,至顺贞门外恭候,分批由管事太监们主持挑选审查……太高,太矮,偏肥,偏瘦,便会被淘汰,通常第一轮淘汰下来,仅留四千名秀女挺进第二轮……

……

嘿嘿,原来我属于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型……出得宫门,敏绮和我都傻了眼,外面簇拥着那么多的骡车马车,谁还分得清哪一辆是我们乘的?敏绮突然笑了起来:“大家都说老太太最疼她的外孙女,果然不假,葶妹妹你看那边。”我顺着看过去,但见众车中有一辆上居然Сhā着一面醒目的横幅,上书‘菀葶’二字,嘿,姜果然是老的辣!……从众车的缝隙中穿Сhā了过去,一时却找不见车夫,突然,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了……我张大了嘴,久久不能闭上,仿佛被晴天霹雳击中了咬合神经:“九……九……”被人一把拽了上去捂住嘴巴:“嘘——快别叫出声来,我今儿可是告的病假没去上朝,你想害死我呀……”我赶紧把目瞪口呆的敏绮也拽了上来,正要介绍,却见某人笑眯眯的打起了招呼:“这一定是咱表姐吧!到京城来还住的习惯吧?”……我瞠目结舌,这人的脸皮,究竟是什么做的?……

第二轮淘汰赛开始了,秀女们按组而列,太监先依次检视眼,耳,口,鼻,头发,皮肤,颈,肩,背,如果有其中一项不成比例的,淘汰……然后,挨个挨个做简短的自我介绍,自颂籍,姓,年岁,倘若声音雄壮了,刺耳了,­阴­沉了,口吃了,淘汰!……留下的约有二千人挺进第三轮,我有点郁闷,装口吃装的那么厉害,那位太监却愣是没听出来……这里里外外打点的可真是好啊!

……

第三轮选拔开始了,太监各执量器,量秀女的手足,于是手较短小,脚较大的姑娘们退出了竞技场;然后,每人再来回走上几步,姿态不雅的、举止轻躁的被筛了出来……三轮下来,上万名秀女中便只剩下了不足八百名……

这八百名“合格品”被分派来的老宫女引进密室,进行通体无障碍检查,摸其|­乳­,探其秘,察其肤,还要嗅腋下,看有无异味……我对此极为反感,凭什么我得一丝不挂的被这些嬷嬷们品头论足,摸来摸去……好在关键时刻,德妃永和宫里的女官桂兰跑来将我叫了出去,其实也说个什么,反正回去时,我这一组已经检查完了,而且负责的嬷嬷们,似乎都忘了,漏了条小鱼没参加检查……这一轮又淘汰了五百名。

我们,这群硕果仅存的三百名初级优胜者,将被称做“小主”,被安排入宫接受一个月左右的培训,熟悉宫中规矩,学习礼仪规范,同时,由负责培训的女官,考察记录­性­情、学养、智商等综合素质……当然,睡觉时磨牙放屁吧嗒嘴的,说梦话打呼噜撒癔症的,绝对不能容留,将来惊了驾,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将分配给我的房间熟悉了一遍,我站在窗口深呼吸,一个月后,我们这群人将再角逐出最优秀的五十名参加由皇帝和太后亲自参与的‘终审’,其中的一部分用来充实康熙皇帝庞大的后宫,一部分被指婚给皇子皇孙、亲王郡王……而被排除出前五十名的落选者中,将挑出一些补充宫廷里的女官空缺……秀女们三三两两的出来活动了,有的兴奋的叽叽喳喳,有的低着头琢磨心事,有开朗的,已经开始亲热的称姐呼妹、互盘家底起来;而含蓄的,则彼此客套的恭维对方长的漂亮云云,就像两条小狗互相恭维对方长的像狮子一样……

“在想什么呢?” 敏绮和我并肩站在了一起。

“绮姐姐希望能走到哪一步?”我又一次提出相同的问题。

“三品以下官员的女儿,将从最低等的答应常在做起;三品官员极其以上的,则能封为贵人或嫔,甚至更高的品级……我只要能做个贵人,就心满意足了……”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敏绮已和我推心置腹起来。

“可是,皇上已经到知天命的年纪了,可你才十几岁而已。”

“你这脑袋瓜子成天都在琢磨些什么呀,能在这么多秀女中脱颖而出雀屏中选,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好事吗?而且,皇上收台湾、平三藩,是那么的英明神武……”敏绮的眸子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也笑了起来: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你眼中的砒霜,就未必不是他人眼里的蜜糖……

整齐划一的藏青旗袍,梳着整齐划一的‘大拉翅’,即‘两把子头’,踩着整齐划一的‘花盆底’,统一的作息时间,被严格控制的活动区域,还有那些无时不刻不在打量观察的嬷嬷和教习女官们……这就是秀女集中营的枯燥生活,秀女集中营被安排在一个自成体系的封闭式大院落中,除了做杂役的太监,是绝对不许男子靠近的,说好听点,是女儿国;说中­性­点,是女子寄宿学校;说难听点,就是个女子监狱。

按理说,人缘不至于混到这么差吧……我严肃的思考着这个问题,惠妃娘娘、嘉彤、宜妃娘娘,你们好歹发发慈悲,把我接出去玩两天嘛,都快闷死人了……

“为什么八格格只是跑来看奴婢,却不肯把奴婢带出去透透气?”我闷闷的盯着嘉彤不放。

“这个……”有人想打马虎眼儿。

“说实话!”

“……惠妃娘娘说你鬼心眼忒多,怕稍一走眼你就兴出点风、作出点浪来,所以特地嘱咐我不许带你出去。对了,我悄悄告诉你一个内幕消息,”嘉彤忙着转移话题:“喏……那边那个神气活现的秀女,你还记得她是谁不?”

“嗯……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前回木兰秋狝的满蒙会宴上,敢来挑衅咱们的那个齐齐格……这个科尔沁草原的博尔济吉特氏,其本名叫阿巴亥,齐齐格只是小名,是乌尔锦噶喇普郡王的女儿,已经内定给十哥做嫡福晋了……你说怪不怪,为什么要跳过九哥,直接指给十哥呢?……这回可真是红辣椒碰上了独头蒜,今后可有好戏瞧……”

“嘉彤……那个,以前好象有风声说要把太后身边的富察氏指给九阿哥,为什么直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呢?”

“这个就不清楚了,好像就在你去乌兰布通没多久吧,九哥不知犯了什么浑,被皇阿玛狠狠杖责了二十板子,宜妃娘娘的眼睛都哭肿了……反正,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不过九哥这两年来荒唐成这样,富察.倚罗一定很庆幸没被指婚给他吧……菀葶你说,十三哥和十四哥比,谁长的更好?”

“当然是十三阿哥了!”其实难分伯仲,各有千秋,不过还是拣了个嘉彤受用的答案,这小妮子果然眉开眼笑:“我也这么觉得,那个莽十四不知哪根筋不对,什么都要和我十三哥比,可讨人嫌了,活该脸上长痤疮(青春痘)!”

……

“……­妇­行第四。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教习女官正在上面滔滔不绝的诵读汉代班昭著的《女诫》七篇……我快睡着了,被敏绮狠狠的拧了一把……哎,能怪我吗?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这几天我可是白日愁不尽,留与夜里愁,辗转反侧,忧思难寐啊……回想这一个月,我是很低调的,不张扬,不显摆,不出头,应该进不了前五十吧,可谁又说的清呢?……糟糕,左眼皮子怎么跳起来了,左眼是跳什么来着……

黄昏时分,嘉彤心急火燎的来了,一进门就把门窗关了个严实,对着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小姑­奶­­奶­,您倒是说句话呀!”我急了。

“菀葶,我不要你做我的庶母!”她带着哭音。

庶母?!……晴天霹雳……体内的小宇宙瞬间全面爆发,把我炸了一个七荤八素、六神无主……嫁给康熙做小老婆?不,不不……佛祖啊,上帝啊,真神阿拉,玉皇大帝,请把弟子变成棵仙人掌吧,让那头啃­嫩­草的老牛无处下口……

“菀葶,你坚强一点,不是还没成事实吗?” 嘉彤抓着我猛摇。

“究竟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其实,你也知道,选秀的最终结果,大部分是之前内定好了的,所以,这些天去太后那里讨情的妃子是络绎不绝,我听说,德妃娘娘去讨你做四哥的侧福晋,宜妃娘娘求太后将你指给九哥,而定嫔则将苏麻喇姑请了来,说你和十二阿哥最配得过……今儿我去慈宁宫请安时,隐约听到太后说什么姓董鄂的女人就是麻烦,这样争来争去成何体统?也伤了和气,­干­脆封个贵人侍奉皇上吧,让这些阿哥们都断了念想!哀家也好清静几天……”

太后啊太后,以前顺治皇帝专宠董鄂妃,冷落了您,您因此不喜欢姓董鄂的女人是情有可原的,可是,您恨乌及乌,将我往火坑里推,可就是您的不是了……我打开了窗户,让萧瑟的秋风把我这片无辜的落叶扫走吧……

“什么呀,没这回事,你可别听那些个人胡说八道!”

“得!你呀,就水仙不开花——装蒜吧。”……两个秀女从我的窗前说笑着过去了……水仙!有了……可是……哎呀,豁出去了……

时值秋季,并非水仙开花的时令,但偌大一个皇宫,找几片水仙叶子是不难的,水仙花虽然芳香怡人,但其鳞茎内含粒可丁毒素和有毒生物碱,误食后引起呕吐、肠炎、腹泻、瞳孔散大等症。叶和花的汁液也有毒,皮肤接触后致红肿、奇痒。若不慎挤入眼内,可致严重眼疾……我小心的避开眼睛的部位,将嘉彤为我找来的水仙叶揉出汁液来,一狠心,涂了一点在脸上、颈上和脚踝上……不多时,便红肿的令人触目惊心……禁不住放声大哭,是真哭……好痒!不知道这红肿什么时候才能消得下去,万一留上那么一小块消不下去,我不就成钟无盐了吗?……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真把我给害惨罗!

……

我不敢相信……竟然被圈禁起来了!管事的嬷嬷把我突发急病的消息报告给了太医院,太医则担心这是急­性­传染病,便报告给了太监总管李德全,李德全则小心翼翼的请示康熙示下,于是康熙说了:“未必是急­性­传染病,靠装病来逃避选秀,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去,将这丫头关到结庐之中圈禁起来,让她好好反省一下,也好败败心火!”

被扔进了结庐,结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用来装腌臜物的恭桶……眼睁睁的看着几名太监就在草芦外围起了一圈布幔,表示这已经是圈禁之所,禁止旁人入内,又在原先的入口下面(此时已被布幔挡住),挖出一个一尺见方的通洞,可能是用来给我送食物和取恭桶的。

清代的圈禁分为四种:一是站圈,受圈者站定后,在其脚下,沿着脚的边沿画圈,受圈者不能出圈,只能站在圈内不动;二是坐圈,受圈禁者,坐在一根板凳上,绕着板凳的四角画一个圈,受圈者不得出圈,只能坐于凳上;三是在一个房间内划定界限,房间为圈禁之所,实质上就跟坐牢一样。四是圈禁在宗人府,或在自己的府邸,砌上高墙,墙顶植上蒺藜,从此失去了外出的自由。

我又不是宗室中人,可康熙却用处罚宗室中人的法子来处罚我,看来他老人家也有懵的时候……也好……总比给嘉彤和胤禟他们当小妈强……

俗话说‘秋老虎,逞余威’,外面的暑热并未消退,而结庐又被布幔捂了个密不透风,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气来……汗如雨下,红肿处也奇痒难当……我在努力的支撑,支撑,支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弗乱其所为,增益其所不能……突然,一个冒着丝丝冷气的冰盆从通洞处塞了进来……

怀着感恩的心情上去接过冰盆,听到外面有人低声道:“格格少安毋躁,四爷已设法周旋,格格可有别的需要,小的设法去办。”

我想了想回道:“请转告四爷,董鄂在这里能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不必挂念,谢谢四爷的好意,董鄂铭记于心,你回吧。”

……取起冰块,冰在肿痒交加的地方,果然舒服了许多……‘冰人’命人送来的冰块,却温暖了我沮丧的心。

里面黑漆漆的透不进阳光也漏不进风,除了神游太虚,自得其乐以外,没有任何可以消遣的东西……

“狗奴才,耷拉着脑袋蔫不拉叽的,有你这样当值的吗?”外面传来了老十的大嗓门。

“十哥,这里月­色­不错嘛……那个谁啊,别在那儿把头磕的跟捣蒜似的,爷瞧着别扭,去,搬两把椅子来,爷要在这里赏月!”吊儿郎当的不是十四是谁,我听见看守的小太监一溜烟的跑开了……布幔被扒了上去,一个人影猫着腰迅速钻了进来,布幔又被外面的家伙扒拉着恢复了原状。

虽然黑不隆冬的看不清脸,不过用脚趾头也能估摸出个八九分:“你疯了吗?还不快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老爷子圈你,咱们就圈他儿子……暧,你知道《文心雕龙》里,我最喜欢哪一句吗?……”见我不搭话,他也不介意,继续自说自话:“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嗯哼……所以,老爷子能圈禁咱们的躯壳,却圈禁不了咱们的思想……”见我还是不搭话,他竟也不恼,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九哥,那看守的小太监快回来了,我和十哥会命他站的远远的守着,你就按原定计划行事……置之死地而后生……” 什么原定计划?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老十四在打什么哑谜?……“那个谁啊,喏,给爷搬那边去……”

旁边的老九俨然已经化做了一头冬眠的狗熊,不吭声,不动弹,有呼吸……说说话解解闷也好啊……没动静……顽石!……算了,敌不动,我先动罢:“喂,你正在想什么呢?”

“张衡。”

“哪个张衡?”

“说了你也不懂。”

“我只知道一个发明了漏水转浑天仪、候风地动仪和自动记里鼓车的张衡,可惜东汉那帮统治者太昏聩,导致这些宝贝最终都失了传。”

“是啊,令人扼腕!……你也知道张衡?!”声音里透着惊喜。

我翻了个白眼:“我还知道爱因斯坦呢。”

“爱因斯坦是谁?”

糟糕,一时嘴快,怎么向一个古人解释啊,狭义和广义相对论,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敷衍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木匠了……你想张衡做什么呀?”

“人们说天是圆的如张开的大伞,地是方的像一面棋盘……但张衡说天和地的关系就像­鸡­蛋中蛋白和蛋黄的关系,地被天包在当中……”

“那你怎么看?”

“我也吃不准,不过我在钦天监里的天文档案中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宣夜说’,它说宇宙是无限的,宇宙中充满着气体,所有天体都在气体中漂浮运动。星辰日月的运动规律是由它们各自的特­性­所决定……”

“那你每次瞅着星空发呆,都在想这些吗?”

“也不是……我就爱杂七杂八的胡思乱想……”

“比如说……”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猪啊狗的一生出来就是一窝小崽子,可­鸡­啊鸭的却先下蛋,然后再孵出小仔儿,究竟哪种方式更好一些?”他停顿了一下:“小的时候,因为我的怪问题太多,徐元梦、顾八代他们便对皇阿玛说,九阿哥虽天资聪颖,但想法常常叛经逆道,长此以往,恐有误入歧途之忧……所以,后来我就把这些想不明白的东西搁在肚子里慢慢琢磨,不敢讲出来讨皇阿玛的嫌。”

“胡说八道!什么是经?什么又是道?动不动就之乎者也,圣贤有云,将古人的语录奉为亘古不变的经典,不敢有丝毫的突破和怀疑,也不去做新的思考和尝试,循规蹈矩,迂腐之极!……我也常天马行空的瞎琢磨呢。”

“瞎琢磨些什么?”

“比如你进来之前,我就在想,咱们眼里的世界五颜六­色­,多姿多彩,那鸟和鱼眼里的世界,是彩­色­的还是黑白的,和我们是一样的吗?”

“鱼眼里的世界,我不清楚,但禽鸟一定辨得出颜­色­,你想啊,雄孔雀比雌孔雀艳丽吧,雄­鸡­比母­鸡­鲜艳吧,雄鸳鸯比雌鸳鸯漂亮吧……倘若禽鸟分辨不出颜­色­,那些雄的生的那么好看不就浪费了吗?”

……我愣得一愣,不禁笑道:“有道理!”……

外面似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赶紧噤了声,接着有人从通洞处塞进来一个食盒模样的东西,“董鄂格格,你睡着了吗?”是胤祹试探的轻呼。

我赶紧凑近通洞:“还没有,是十二阿哥吧,董鄂没事,不用担心……对了,都一个月了,白海棠的病好些了没?”

“效果不错,白化的部分已经淡了许多……董鄂,我给你带了点零嘴儿,饿了就吃点吧……你,再忍耐一下,会有转机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声音突然有点哽咽了:“您别担心,就一副臭皮囊被关在这里了,我的灵魂,其实早飞到三山五岳之外,玩的乐不思蜀呢,您,快回了吧……”

……

十二终于走了,我的心却纠结起来,久久难以释怀:胤禛,胤祹,董鄂欠你们的情,恐怕只能以别的方式来报答了……

“董鄂,你喜欢胤祹吗?”

“喜欢!”

“那,你喜欢四哥吗?”

“喜欢!”

“那……那我呢?”

“不喜欢,讨厌的要命!”

……

“董鄂,其实我……我也不想的……犯那么多混,­干­那么多荒唐的蠢事,连自个儿都厌恶自个儿……我只是想忘记一个人,真的……”

“那何不忘个彻底?”

“可以忘个彻底,但绝不会是你……咱们重新开始吧,胤禟指月发誓,愿做北辰星,千年无转移!”

“这里根本看不到月亮!”

“心中月胜天上月!”

“好!”

“你说什么?”

“好!”

“再说一遍!”

“你找抽啊?”……

把头枕在胤禟的肚子上,心满意足的听他哼唱诗经里的《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原来爱是种任­性­,不该做太多计算和考虑,错就错罢,愿意就好,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康熙和太后会成全我们吗?……今夜且醉今夜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对了,刚才十四阿哥说什么‘置之死地而后生’,什么意思?”

“哦……那两个混小子思想龌龊,说什么这两年来我太荒唐,不讨太后的喜欢,肯定争不赢四哥和十二弟,所以叫我先来生米做成熟饭……哎,你别掐我呀……我哪是那种人呀,要娶,也要光明正大的娶,就是挨重罚我也认了!”

“胤禟,你曾说最羡慕徐霞客,可以遨游天地,畅览四海,可身为皇子,不奉旨办差是不能离开京城的……去请旨考察黄河源头吧,还可以勘测记录沿途的水文和风土,带上我一块去!”

“皇阿玛能答应吗?”

“应该能吧。”我暗自发笑:是一定能,历史上的第一次黄河科考便是康熙主持的……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神智渐渐模糊……

光线!……怎么会有光线呢?……我努力的适应着光线的变化……啊,天哪……血液在瞬间凝固!

位于乾清宫之东、日­精­门之南的御药房,隶属内务府管辖,凡太医院医官与御医们在宫内侍值、进御、请平安脉时即以此处为办公据点,内设有内管领、副内管领、主事、委署主事、笔帖式、库掌、催长、领催、听事碾药苏拉、合药医生、合药苏拉以及供差遣使唤的宫廷医女数名。我,董鄂.菀葶,因为犯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严重错误,被罚去固山格格的封号,成了一名供差遣使唤的御药房宫女……[注:设在宫廷内的御药房,与设在宫外的太医院(位于钦天监南)、生药库(附属于太医院)以及惠民药局(各地皆设)同属于清廷管理医疗事务的机构。]

由于刚有一批宫女到了年限被放出了宫,御药房此时的人手较缺,原先三名宫女共住的房间,此时我一人独享,再加上惠妃她们送来的各种物件,居住环境倒也舒适温馨。

黄昏时分,房间里,两个铜盆,盆里的药液热气蒸腾,熏蒸着两张缀满青春痘的脸,“董鄂,能立竿见影吗?前儿胤祥笑我的痤疮此起彼伏,昨儿说什么星罗棋布,今儿又换成了雨后春笋……其实男人嘛,关键是男子气概,脸长的如何我真的一点也不看重,可就受不了十三那小白脸的闲气!”十四一边蒸脸一边不忘为自己的‘爱美之心’找托词。

我扑哧笑了出来:“哪有那么快!您倒好,奴婢每日忙的焦头烂额,累的只剩半条命了,好容易才轮到我不当值,你还不忘来添麻烦,直接找太医多好啊。”

“我一直在服当归苦参丸啊,太医说此丸活血化瘀,清热除湿,专门用于面生粉刺或脓疱的痤疮……可效果没有我期望的那么好!”

“你和纳尔苏刚好在发育旺盛期,难免内激素平衡紊乱,没关系,等你们再长大两岁,就自动痊愈了,当然还是要小心留下瘢痕……还有啊,隔三差五的涮火锅拼酒量,捱到时间晚了才想起翌日的功课然后熬夜,都是不可以的。”

“董鄂格格,这盆用来熏洗的药液里有哪几味药材?还有,为什么我和十四爷都是痤疮,可你给我们用水煎服的药汁又不一样?”十四的伴读加铁杆,世袭平郡王纳尔苏也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

“洗液里有抗菌消炎的甘草和穿心莲、活血通络的红藤、收敛散瘀的乌梅以及促进药物渗透的薄荷……虽然同属于丘疹­性­痤疮,十四阿哥的痤疮疹­色­赤,略有痛感,所以在经验方痤愈汤的基础上,又添加了连翘、丹参、蝉蜕和白蒺藜四味药材;而您的疹­色­黄白,有痒感,搔破流黄水,所以添加的是白藓皮、薏苡仁以及白花蛇舌草三味药材……纳尔苏,我已经不是格格了,直接称呼名字吧。”

“董鄂啊……”肥头大耳的库掌太监秦牟才的声音老远便飘了过来,我手忙脚乱的用屏风将十四和纳尔苏遮了起来,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是非常时期,经不起任何风言风语了,你们俩千万别弄出响动来!”

“一人在屋呢,” 秦牟才推门而入:“今儿要你做的事完成的怎么样了?”

“报告秦库掌,遵照您的吩咐,我从掌仪司领取了红枣、元眼、核桃、白果;从奉宸苑领取了荷藕和蝉蜕;从广储司领取了沉香;从庆丰司领取了牛|­乳­;从武英殿领取了丁香油和巴尔萨末油……另外,滤药所用的丝绵高丽布、盛药所用黄布口袋、晒晾药味所用竹簸、研药所用粗瓷|­乳­钵都已经准备就绪了……还有,您让我清理的各类常备药物,“丸”如木香槟榔丸、沉香化滞丸、牛黄丸等;“散”如金黄散、七厘散等我已经清理造册完毕……剩下的“膏”类如益寿膏、舒筋活络膏、竹沥梨膏等;“丹”类如紫雪丹、神效活络丹等,还有同仁堂进贡来的藜峒丸、紫金锭等药物,待我明天整理好了再一并交给你。”

秦牟才眉开眼笑:“哎哟,做的不错……其实,我也不忍心让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做这么多事,只是上头……唉,我也不好多说……再忍忍,过两天,从惠民药局新增调上来的人手就来了,到时候就能轻松一点……早点休息吧,哦,对了,这是明天要炮制加工的药材清单,所谓‘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位虽贵,必不敢省物力’,你可要牢记啊,那……我先走了。”

……

送走秦牟才,十四恨的要命:“这狗奴才是凌普的亲信,是太子那边的人,你又是纳兰家族的外孙女,所以免不了被他们折腾……哎,董鄂,我真搞不懂你,你当时怎么就对皇阿玛说实话了呢,如果你一口咬定自己是真发了急症,皇阿玛也不会说什么的……你看,你和九哥,一个被这帮王八蛋虐的团团转,一个被交到宗人府圈禁三个月,而偏偏太后又正在气头上……我们眼睁睁的什么忙都帮不上……我……”

十四气的声音都颤抖了,我赶紧安抚他:“好了好了,岂能浮云终蔽日,洗天风雨必将来,我和你九哥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但我们是有希望的呀。当时皇上问我:董鄂丫头,朕问你,你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你想好后再回答朕,因为你的回答,将决定你的命运……”

“你的脑子被驴踢了?皇阿玛最擅长用这招来套别人的话了……他最后不还是说: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什么九哥既然这么喜欢被圈禁,就进宗人府住三个月吧,至于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也断不可轻饶……”

“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您不知道,当时太后本是看在我外祖母觉罗老太君和惠妃娘娘的情面上,才顺道过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病了,谁知看到的却是我枕在九阿哥肚子上,而你九哥就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打呼噜,她老人家的脸都气绿了,要将我罚到浣衣局去洗衣服,还是皇上说御药房缺人……十四阿哥,倘若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了你,你还愿意对我好吗?”

“你不会这么待我的!我最恨别人骗我!”

“这就对了,倘若我不对皇上讲出实话,他老人家也一定不肯帮我们……现在虽苦,但这苦一定不是永远的;就像以前虽然甜,但那份甜也不是永久的一样……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募暮?这道坎儿,只是小菜一碟……而且,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司药女官、典药女官和掌药女官都尚有空缺,太医院将在懂医理的宫女中进行一次考核,御药房宫女刚好就有资格……倘若能够考取,那我就如鱼得水了,就是不知九阿哥他……”

纳尔苏Сhā嘴道:“我听我那个在宗人府当值的堂兄说,九阿哥让人弄去很多黄河沿岸的档案、县志、地图之类的,每天研究的废寝忘食……从未见过谁蹲宗人府都蹲的这么高兴的,不过就是苦了那个帮他管一大摊子生意的曹大掌柜,眼巴巴的不知塞了多少银子,才得以进去讨个主意,结果被回了一句:看着办吧,这点小事都拿来烦人,你做什么吃的!……”

……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两位热心肠的人,正想着洗洗睡了,却传来敲门声,我打开门,一个重重的怪东西朝我迎面而来!

我下意识的接了下来,定睛一瞧,高兴的简直无以复加……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针灸铜人!……针灸学是中医学中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治疗方法。北宋初,流传于世的针灸书籍五花八门,但诸多谬误,常以讹传讹,造成治人不成反害人的悲剧。于是,宋仁宗赵祯便诏令翰林医官院的尚药奉御、著名针灸学家王惟一,组织研究考证针灸之法,铸造针灸铜人,作为行业奉行之权威标准……后来王惟一制成两铜人,高度跟成年男子一般,外壳可拆卸,胸腹腔能打开观察其内的五脏六腑,在铜人表面则刻着人体十四条经络循行路线,各条经络之|­茓­位名称也都详细标注……

后来,专为针灸考核而设计的刻有|­茓­位孔洞、|­茓­位名称和经脉的“考试用针灸铜人”问世了,考试前会将铜人的表面涂上蜡,用来遮盖铜人上刻的|­茓­位、经络说明,|­茓­位上的针孔也被黄蜡堵塞,铜人体腔内还要注入水银或水。学生考试时,根据考官的出题,用针扎向铜人的|­茓­位,如果针刺的部位不准确,针就不能扎进铜人体内;如果取|­茓­正确,正好扎在被堵上的铜人|­茓­位点,那么针很快就能刺进去,而且拔针之后,水银或水就会从针孔中­射­出,一目了然,科学直观……

可是,我犹豫了,万分不舍的将怀里那尊呈比例尺缩小了的针灸铜人塞了回去,良久,方艰难的开口道:“十二阿哥,您对奴婢实在是太好了,只是……”

十二微微一笑,抱着铜人进屋坐下,柔声道:“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我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东西是‘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董鄂你放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既无意我便休……收下铜人吧,现在,我就是很单纯的想对你好,就像当年,我被犯了混的十哥一拳打翻在地上,与我并不相熟的你,却义愤填膺的像个小夜叉,跟他们斗智斗勇,最后硬是逼得十哥和十四弟对我赔礼道歉一样……你傻愣着­干­什么呀,怎么,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不是,不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胤祹,你就是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我高兴的语无伦次:“云山苍苍,江水泱泱,胤祹之风,山高水长……嗯……朗月照人如鉴临水,春雨润物自叶流根,你呀,就是朗月和春雨……”

“打住,打住……”十二笑着喊停:“你再表扬下去,我可真找不着北了。再过几天便是负责东西六宫医药的女官考核,你打算报考那个级别?”

“不瞒您说,我正犹豫不决呢,倘若报考正八品的掌药女官,考试内容便相对较少,局限在药材的识别和炮制、药物的配伍禁忌、常用方剂的煎服方法以及简单的推拿等方面……倘若报考正七品的典药女官,则又会添加把脉问诊和医案分析两项内容……倘若报考正六品的司药女官,针灸和食疗养生便也被列为必考科目,还要面对太医们的轮番诘问……倒是想考司药女官来着,可是我根本不敢给人针灸,刺考试用的针灸铜人也许能成,但对真人我就只有发秫的份了……退一万步说,撞上狗屎运蒙混过关了,今后协助太医为皇妃们问诊,真要针灸治疗的时候,不就现原形了吗?”不禁愁眉苦脸起来,是啊,万一一针下去,把康熙的某位皇妃给刺到了二十一世纪,就不好善后了……

胤祹并不知道我的针灸功力有多恐怖,当即激将道:“艺高人胆大,心雄就是宝嘛。你想啊,一个熟练的接生婆,会发生把婴儿倒着包扎的事情吗?那位敢于在御医面前据理力争的董鄂,会畏首畏尾,跨不过针灸这道槛吗?”

……十二的激将法生效了,我还就真去报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经过整整一天激烈的‘冲锋陷阵’,我筋疲力尽的回了屋,却发现屋里添了一名室友,这室友还挺面熟的,“你……你是不是那个……”话都到舌尖了就是吐不出来。

她忙不迭的起身见礼道:“董鄂格格,您一定不记得奴婢了,奴婢是茯苓呀,那个怎么也把不出宜妃娘娘脉象的笨蛋茯苓,那次事件发生后,奴婢被调去了惠民药局重头学起……两年多了,这一次被调回了宫,对了,奴婢还报考了正八品的掌药女官。”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眼前的这位笑吟吟的姑娘俨然已非当初那位胆怯的小医女,她进步了……还好这两年多,我也没闲着……

离考试还有五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哪些药材需要后下?”

“薄荷、沉香、­肉­桂、青蒿、木香、香薷、生大黄、砂仁等易挥发或芳香类药物,还有诸如决明子、虎杖、芦荟、茜草、翻泻叶等久煎失效的药材……茯苓,请说出西红花的特征和禁忌。”

“西红花又名鸢尾或藏红花,它的经验鉴别为‘药用花柱,柱头三裂,质柔油­性­,入水显黄’,可活血化淤,解郁安神,主要用于经闭淤阻、血瘀血滞、产后恶露不尽等症,但孕­妇­、月经过多以及甭漏者绝对忌用……”

离考试还有四天的时候……晚上,‘气死风灯’下……

“菀葶,请说出不同制法的大黄的疗效特征。”

“酒大黄善清上焦血分热毒,用于目赤咽肿,齿龈肿痛;熟大黄泻下力缓,泻火解毒,用于火毒疮疡;大黄炭凉血化瘀止血,用于血热有瘀出血症。”我一边回答,一边刺向铜人的檀中、三里、太白三|­茓­……全中!“茯苓,你怎么闷闷不乐的?发生什么事了吗?”

“易县附近爆发了瘟疫,因为离京城较近,那里又没有设惠民药局,所以要紧急从周边调集医官和医女过去阻止瘟疫蔓延……菀葶,我和你不同,在宫里没有可以说得上话的亲人,又是刚从惠民药局提上来的,今儿秦库掌来找过我,暗示可能派去的名单中有我,要我提前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有点憋的慌……”

瘟疫?是啊,记得史书上记载,在清朝的二百多年间,平均每两年爆发一次瘟疫……没想到在这当口赶上了,正要绞尽脑汁搜索几句安慰的话……却传来一阵急促的却又很轻的拍门声……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我披上衣服打开门,只见十三心神不宁的站在外面,一副极力压制住情绪的模样,一见我便将我拉到了隐蔽处。

“董鄂……那个……四哥他……心情烦闷……寻访戴铎,”关心则乱,十三急的话都说不清楚了……我赶紧耐着­性­子安抚启发,终于弄明白了,原来四阿哥近来心情郁卒的很,恰好又听说了一个叫戴铎的落第举子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便表面上称偶染微恙,告病调养,实际上微服出了京城寻访高人去了(注:清朝皇子除非奉旨办差,否则不允许出京城),按理说前天就该回了却一点音信也无,倘若再过几日还不上朝,康熙一定会派太医上门,到时就麻烦了……

等等,戴铎?……雍正在潜邸时有个心腹谋士便叫戴铎吧?他为尚是皇四子的雍正出谋划策道:皇上强势,诸王并争,时局晦暗不明……对于英明的康熙,不露其长,恐其见弃,过露其长,恐其见疑,因此,应当孝以事之,诚以格之,适露才华,极力避免引起皇父的疑忌;另外,友爱手足,大度忍让,让有才者不嫉妒,无才者相依靠。雍正帝基本上按照上述韬略,既不结党也不结怨,而是韬光养晦,蓄势待发。而诸兄弟中,实力雄厚的皇太子胤礽、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一个接一个地崭露头角,结果一个又一个地不幸落马,而胤禛却一步一步地绕过争夺皇位航程中的险滩暗礁,抓住时机,最终登上皇帝的宝座。

可是,也没必要急成这样啊,我有些迷糊了……却听十三道:“戴铎,就住在易县附近!”

明知前有疫,偏向疫区行……本来就不是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高风亮节者,却跟中了邪似的,把考试扔到一边,自投罗网到这支临时拼凑起的医疗队中……值得吗?千百次的扪心自问,答案却是‘无解’……我觉得自己已经处于­精­神分裂的边缘,左半脑疾声呵斥,你发什么神经?这个你要去找的老四,可是今后会‘吃掉’老九的雍正啊……右半脑低声辩解,不是还没吃吗?未来难道就不可改写吗?这个人曾在你脸上恶作剧的写下‘至诚’,也曾因你的漫天瞎掰而去埋下女儿红;这个人曾和你并肩击退狼群,也曾与你一起捉弄盐商;这个人曾为你亲手设计旗装,还有九连环,还有蟹­肉­汤包,还有獒牙,还有冰盆……难道这些情分,你都忘了吗?……去找,多半会后悔;不去找,则一定会更后悔……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

地方官向来有‘报喜不报忧’的传统,因此每逢疫情发生时,出于政绩的考虑,总是一压再压,直到再也压不下去为止……而出于对疫病的恐惧,人们往往倾向于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封锁,正所谓‘死贫道不如死道友’!只是有时候,这样的封锁是必要的;而有时候,这样的封锁则是人­性­­阴­暗面在作祟!

听十三说,易县离京城太近,为避免疫病蔓延至京,九门已经紧急戒严,此时的京城易出难进;而易县作为疫病区,也被牢牢控制监管……可进但不可出。

戴铎居住在易县附近的太平村,只是太平村里不太平,它和比邻的几个村庄被列为疫病的原始发源地而被严格封锁起来,不可进也不可出!

进入易县驿馆,开辟工作区,才发现易县的状况也不容乐观,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已经送来近百名‘打摆子’的重症患者……

清一­色­的“间歇­性­寒热交替发作”!……发作时先有明显的寒战,全身发抖,面­色­苍白,口­唇­发绀,寒战持续约半到一个时辰,接着体温迅速上升,面­色­潮红,皮肤­干­热,烦躁不安,高热持续约一至三个时辰后,全身大汗淋漓,大汗后体温降至正常或正常以下……经过一段间歇期后,又周而复始!

本次带队的御医霍桂芳迅速做出了判断:“不好,是疟疾!快,去清点药材常山、草果的数量!”……

现代医学已经确定导致疟疾的直接原因是“疟原虫”,而将其四处传染蔓延的媒介便是“蚊子”!因此,要遏止疟疾蔓延,必须从“灭蚊”开始!

可是,根本没有人相信我……截止到我大清朝,哪一本煌煌巨著中记载了“蚊子”是罪魁?医书里早已说明了嘛,因吸入瘴气所致……哎呀,董鄂格格,啊,对了,您现在已经不是格格了……当然,在下无意冒犯,但请您别添乱,行不?

我冲了出去,禁不住情绪失控,泪流满面!‘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太难受了,难怪当初屈原大夫跳进了汨罗江!……

神啊,求您告诉弟子,四阿哥胤禛是不是正困在太平村里,他有没有出事?倘若是的话,弟子该怎么办?……因为药材太少,上面已经决定放弃太平村等严重疫区,任其自生自灭了……我魂不守舍的走着,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发动群众展开一场轰轰烈烈的灭蚊大运动才行,否则治标不治本,好一个,倒三个,就真的此恨绵绵无绝期了!可现在天­色­已近黄昏……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易县的边缘,眼见着封锁线就在前面不远,有数名军士守在那里……只可惜你防得了人,你还防得了蚊吗?……皮笑­肉­不笑了一下,正想转身走开,却听有军士呵斥道:“站住,大和尚,再过来一步就放箭了!”

忍不住凑近去看,哎呀呀,这尊笑眯眯的佛不正是文觉和尚吗?四阿哥一定在那边,一时情不自禁,冲了上去……军士大概没想到有人会从这边跑到那边,竟冷不防的让我成功突破封锁。

“董鄂格格,怎么是你?”文觉愣的一愣。

“四爷怎么样?”

“不好,很不好……打摆子,时冷时热,吃了药却又呕吐不止!我正要闯过来抓个郎中过去!”

“现在是非常时期,真动起手来对四爷不利,毕竟他不是奉旨出京,已经坏了制度!你等等我,我这就回去拿药箱!”

我掉头回来,军士们却犹豫着要不要再放我回去,好说歹说中……一个军士却突然倒地打起了摆子。

“妈的,怎么又倒了一个!老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就是这个瘟和尚带来的晦气!谁也不许过去,滚回去,老子放箭了!”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所有的军士同仇敌忾,数枝泛着寒光的箭,齐刷刷的指向了我们……

药箱没取成,只得跟着文觉一路行至太平村,走进一户皂瓦白墙的农家院落……说是迟那时快,一条硕大的黑狗冷不防的窜了出来,狰狞着利齿指着我的面门席卷而来……我吓破了胆,蒙住眼睛放声尖叫……“小黑,回来!”……似乎没有中招,心中一松脚下一软瘫坐于地……

“四爷,您什么时候起来的?您怎么……”文觉轻呼出声。

一身玄青的素袍,似乎又清癯瘦削了一些,苍白的病容将两颗黑漆漆的瞳仁衬托得愈发深不见底……胤禛直勾勾的看着我,一言不发,两条坏脾气的浓眉成功合拢,皱成了一条整的,“你不该来这里!”他几大步就到了跟前,我赶紧站了起来,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其青眼珠子向上一翻,竟直挺挺的朝我压了过来,又是一声尖叫,毫无准备的我被成功当做了缓冲的­肉­垫……妈妈咪啊,疼死我了,跟散了架似的被压倒在地上……他的身体好凉啊……等等,什么东西在舔我的脸?……“啊,恶心,快走开了,臭狗!”……

屋内,晕倒的胤禛被安顿在了床上……过了一会儿,这位未来的雍正皇帝又开始打起了摆子……

“什么,村子里连个赤脚医生都没有?那四爷究竟吃的什么药?怎么虚弱成这样!”

“戴铎先生粗通医理,家里也备了些常用药材,村里人小病小痛的都习惯过来找他,若是大病,就到县里找郎中。”文觉看向屋里那位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年文士,看来他就是戴铎了。

戴铎忙道:“在下查了《太平惠民和剂局方》,上面说‘常山饮”可以截疟,于是用常山、知母、草果、炙甘草各三钱,再加上煨生姜三片、大枣三枚,用水煎成请四爷服用,谁知刚服下不久就……”

半吊子查医书?……我赶紧问道:“常山是不是直接入的药?”

“是啊。”戴铎不明所以:“出了什么纰误吗?”

果然如此,我叹道:“哎……常山虽然是传统的截疟药材,但是它也具有强烈的致吐作用,入药之前,须将常山片用黄酒拌匀,稍闷润,置锅内用文火炒至略呈黄|­色­,取出放凉,或用醋浸煮熟,方可缓解毒­性­,发挥药­性­!”

患上疟疾再加上药物中毒,难怪虚弱如此,看惯了其颐指气使的骄傲模样,如今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打摆子,我心里竟难受的要命,“还有常山吗?我来做!”吸了吸酸酸的鼻子……“什么?他说他年轻力壮,扛得住,叫你把常山全分给村子里患病的老人和小孩?那你愣着­干­什么呀,还不快去告诉村里人正确的使用方法!……”

我发起呆来……寄生于人体的疟原虫有四种:间日疟原虫、恶­性­疟原虫、三日疟原虫和卵形疟原虫,我国以前二种为常见……也就是说,我国的疟疾,一般是‘间日疟’或‘恶­性­疟’……依照患疫病者的状况,这次来势汹汹的疫情应该是‘间日疟’!

而医学界公认的治疗‘间日疟’的三大法宝分别是:常山、奎宁(即金­鸡­纳)和青蒿素……欲救胤禛,三者必备其一!

常山?不行!手里已经没药材了,就算有,也不能再用在体质极度虚弱的胤禛身上……

奎宁?……康熙40岁那年染上疟疾,耶稣会士洪若翰等进金­鸡­纳霜(奎宁),服后病愈……后来御药房便库存了少量奎宁,因其来源于境外,故物以稀为贵,除非特殊情况,绝不允许流出宫外。

袭任江宁织造兼两淮盐漕监察御使的曹寅,其母乃康熙|­乳­母,其本人也是康熙幼年的伴读,他患了疟疾,凶险非常,幸得康熙赐金­鸡­纳霜才保住­性­命。

对了,让文觉突破封锁,快马回京,找十三进宫取药……在伙房里找到了在煮茶的文觉,他正呵欠连天,倦态惨然,狠命的揉着太阳|­茓­……“大和尚,你这两日可有觉得四肢酸痛、食欲不振、倦怠乏力?”……这些都是初次感染时的前驱症状,千万别回答是啊……可是,答案与我的期望恰恰相反……一阵强烈的失望袭上心头,他也快“倒”了,该怎么办?……等等,那塞进灶肚的是什么?……顾不上烫手,冲上去抢救下已烧去一半的‘东西’!

是晒­干­了的黄花蒿!!!“这东西?哪里来的?”激动的语不成调!

“半山腰的曹仙洞周围,大片大片的多的是,村里人常将其割回来晒­干­了当柴火!”

当柴火?什么叫暴殄天物!我无语问苍天,最好的救命药材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人们却在痛苦中接二连三的倒下……什么毒蛇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原来瘟疫之地,亦有解药……“大和尚,咱们有救了!……有救了……快,把村里能用的劳动力集合起来,告诉他们,要想活命,听我号令!”

……

青蒿素是我国中医工作者们于七十年代最有价值的发现,是比奎宁、常山都要好的‘抗疟’药物,速效、廉价、低毒,对间日虐和恶­性­虐都有奇效,它制成的药剂在疟疾横行的非洲‘挽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是中医对世界做出的杰出贡献之一!……而青蒿素便是从黄花蒿中提取出来的,晋代葛洪著的《肘后备急方》中便记录了‘取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的有效方……

因为青蒿素在高温下会分解,故只能生服……我端着渍好的药汁,眼前人正烧的一塌糊涂呢,不知嘴里在嘟哝着什么,在床上拱来拱去,大汗淋漓……“四爷,吃药了。”……毫无反应……试图撬开他的嘴‘灌’,他长手胡乱一挥,药碗被成功拍飞,扑的一声落在我脑袋上,浇了我个劈头盖脸……真想抽他个星光灿烂!算了,和病人计较个什么劲儿……又去端来一碗渍好的药汁,先将他的手用被子盖严实,再用ρi股将被子角牢牢压住……TNND,这嘴怎么闭的跟蚌壳似的……我掰,我掰……我掰不开!

灵机一动,左手狠狠捏住胤禛的鼻子……哼,就不信你不张口呼吸!……须臾工夫,‘四蚌壳’张口了,我急忙抓起药碗往里灌……啊,中招!……你,你你……又不是喷壶,怎么可以对着人家的脸狂喷……我沮丧的退下去……

这个磨人的怪物,真想一口咬他个半身不遂!……再去弄来一碗药汁,怎么办呢?……他的脸滚烫的能摊熟­鸡­蛋,鼻翅不停地歙动,喘着灼热的粗气,就像一把沸腾着的开水壶……糟糕,我心软了……本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带着与生俱来的倔强和骄傲,喜欢绷的紧紧的唬人,可是现在,生硬的线条柔和了下来,浓眉微颦,薄­唇­紧抿,带着不经修饰的孱弱……情不自禁用手指蘸了点水,润在他­干­裂的­唇­皮上……

忽然,一只火热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压向了那熔岩般滚烫的脸,他歪着脸在我的手背上亲密的来回磨蹭……这……这算什么?……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我的手可是准备交给胤禟牵的,可不许这个做哥哥的越俎代庖,正要用力抽回来……他突然睁开了眼睛,像一头驯良的小鹿般痴痴的盯着我傻瞧:“皇额娘,禛儿好难受啊!”

皇额娘?……糟了,烧糊涂了……对,赶紧喂药!

“禛儿乖,把药喝了,病就好了……”我尽量使自个儿温柔的像个慈母。

‘禛儿’听话的喝了一口,我再喂时,他却将脸转到了一边:“好难喝!”

“良药苦口利于病,乖了乖了……额娘真生气罗……”这老小孩还真是难缠,用杀手戬好了:“再不喝,额娘可去找皇阿玛了。”

他苦着脸极不情愿的又抿了一口,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皇额娘,您可不可以去求皇阿玛,将乌喇那拉氏赐婚给五弟啊……她看上去好闷,禛儿喜欢爱说话的格格。”

天哪,原来雍正骨子里喜欢话篓子啊,先哄得他把药喝了再说:“嗯……好吧,咱们把乌喇那拉氏赐婚给胤祺好了……乖,再喝一口……”

“皇额娘,皇阿玛偏心!他把三哥封为‘郡王’,却将儿子封为‘贝勒’,三哥是个书呆子,禛儿哪点不比他强?”

“是,在额娘心里,禛儿是最­棒­的!”……原来老四还挺在意这事啊!趁他现在‘烧后吐真言’,何不套点感兴趣的情报出来。

“禛儿,你为什么喜欢胤祥啊?”

“皇阿玛从上书房外经过,大伙都往前挤,胤祥个儿小,伸长脖子也只能看见别人的ρi股,皇额娘,您猜他怎么着?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对着履迹猛嗅,就像只乖巧的小狗,可爱极了……”

原来雍正皇帝对贤怡亲王的好感是这样建立的呀?继续喂药……

“那个……禛儿,你喜不喜欢胤禟啊?”

“不喜欢!他把禛儿最喜欢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儿很生气,便把他的小辫子咔嚓了……后来,皇阿玛便说禛儿‘喜怒无常’!”

这个死胤禟,你惹谁不好啊,你偏偏去惹这个睚眦必报的主,后果是很严重的!……我也没心思再问了,反正药也喂了一大碗……过一个时辰再喂罢,欲起身离开,却被胤禛死死的拽着手不放:“皇额娘,您不要走!那个女人只疼十四弟不疼我,禛儿想您……”

我愣了……良久,觉得嘴巴有点咸,啊,原来有一颗泪珠子调皮的钻进了嘴里……您最终将成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世人皆说你刻薄寡恩、冷酷无情,其实在骨子里,您也只是一位渴望温暖、渴望被父母关注的、任­性­而又好强的小男孩吧……一时间,巨蟹座特有的母爱泛滥成灾……

“月儿明,风儿静,树叶遮窗棂呀.蛐蛐儿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儿声。琴声儿轻,调儿动听,摇蓝轻摆动啊。娘的宝宝,闭上眼睛,睡了那个睡在梦中……”在轻柔的摇篮曲中,他终于沉沉的睡去,我帮他捋好了被角,又将院子里的那盆‘夜来香’搬进了屋……胤禛,不管将来会怎样,不管你今后会怎样对待胤禟和我,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夜晚,和这个夜晚撒娇却又真实的你。

每过一个时辰灌一碗药汁,他浑浑噩噩的喝,又浑浑噩噩的睡……直到晨曦第一缕阳光跃进窗棂,他终于清醒了,瞪着我这位‘救命恩人’瞅了半晌:“你怎么脏兮兮的?看,衣服上尽是些残渍,一点女孩子该有的样子都没有。”

我怒道:“还不是拜某人所赐!生病就生病罢,还张牙舞爪的贻害四方。”

胤禛突然笑的有点得意,须臾又叹气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菀葶,你可知你心里也装着我?”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不知怎么回事,这句话一下子脱口而出,我赶紧又补充道:“我只是很单纯的想对您好,您可别想歪了。”想了想,觉得­干­脆把话挑明比较好,便又补充道:“董鄂心里已经有人了,再也腾不出位置给别人,四爷也不会希望董鄂变成朝秦暮楚的轻薄桃花吧。”

胤禛的眸光倏的冷却:“你可有读过《黄莺儿.咏蚊》?”

有点跟不上他瞬息万变的思维节奏,我愣了愣,摇了摇头。

胤禛切齿道:“恨杀咬人­精­!嘴儿尖,身子轻,生来害的是撩人病。我恰才睡醒,它百般作声,口儿到处胭脂赠。最无情,尝啖滋味,又向别人哼。”

他这是在指桑骂槐、借蚊讽我吗?可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我有点火了:“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请四爷口下积德……奴婢先告退了!”气哼哼的转身就走,没走几步却被人从后面狠狠的拦腰抱住,肺腔空气被瞬间挤出体外,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我被重重甩在了床上,剧烈的重量陡然欺压上来,砸得我一阵晕眩,“老九到底哪点好,在结庐里,他可有这般对你?” 他的眼珠子变的混沌浑浊,仿佛孕育着飓风的狂云,我吓懵了,直到­唇­上传来尖锐的刺痛……不!拼命的扭转颈脖,挣扎着想彻底摆脱那如火如荼的侵略、如影随形的吮吻,每一次短暂的挣脱,都被更为强悍的力道制服,“他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因为他宁肯自己体无完肤,也绝计不会伤害我分毫!”情绪崩溃的我哭喊出声,胤禛僵住了,眸子似乎在刹那间恢复了理智,身上的重量缓缓移开,我被扶了起来,一时间委屈迷惘、心乱如麻……一直喜欢庄子诠释的‘真人’:超逸洒脱,狷狂任意,不拘泥于外界的戒律成俗,唯求明其本心,尽其本­性­。……我力求做个‘真人’,不介入那些个恩怨纠结、龙争虎斗,只听从自个儿的心,可为什么路会越走越窄,越走越坎坷?就像一个身染恶疾的人来到空气稀薄的高原,却又一不小心撞进了一座庞大森冷的迷宫,进退不得,左右不是,希望渺茫,朝不保夕……

我狠命的甩了甩脑袋,什么时候变的这么没出息的?外面还是疫区,不断的有人倒下,而我,却一个劲的想着自己……回过神来,才发现在我自怨自艾的当口儿,胤禛已经疾笔写好一封信,又唤来文觉和尚,命其闯出封锁,快马加鞭将信送回京城……“菀葶,你、我和老九之间的事暂且先放下,咱们就从封锁了的重疫区开始‘送瘟神’吧……你不要怕,我不会再那样了,胤禟不会伤害你,胤禛更不会!”

“您不立即赶回京城吗,万一您偷偷出京的事被皇上发现了,岂不……”

“我已经写了‘请罪条陈’,由文觉带给十三弟,十三弟自会去向皇阿玛禀明一切……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后两天便会有旨意来。”

“什么旨意?”

“皇阿玛多半会命我就地处理疫区事宜,至于私自离京一事,待回京交旨时再做处罚。”

心里依然此起彼伏,但表面上已能做到波澜不惊,也好,等这件事过了,再找机会做个了断吧,忍不住问道:“会是什么处罚?”

“说不准,可能是罚去半年或一年的俸禄、也可能是杖责或者交宗人府圈禁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这样做?偷偷回去不更好吗?”

“虽然找到了制服疟疾的方法,但你毕竟人微言轻,势单力薄……这里离京城不过半天多的马程,如果不尽快控制住局势,不仅百姓遭殃,而且后患无穷。”

‘有江山就不能有我’,不愧是未来的雍正皇帝,这样一个复杂的人物,令别人对他的感觉,也变的很复杂……

翌日晚上,旨意到了,除了旨意以外,还有一支康熙特意赐给老四以防万一的金­鸡­纳霜……将重症患者、疑似感染人群等分开区别处理,对健康人群做预防处理,用茶油枯、雄黄和艾叶烟熏灭蚊,对易孳生蚊孑的沼泽、死水、排水沟等地清洁撒药,提倡有钱的人们购买蚊帐,没钱的人种些诸如夜来香、七里香等驱蚊植物……终于,有效地遏制了疟疾的蔓延,也消除了人们的恐慌。

……

回到京城,身心俱疲……女官的考试早已结束,被我替下的茯苓考取了八品的掌药女官……嘟着嘴默默的坐在床沿上,一半清醒的为自个儿感到遗憾……

砰——的一声,唤回了我的神智,门口,十四阿哥正冷冷的盯着我瞧。

“您怎么来了?”赶紧起身让座。

“替某位痴情郎给你这个薄情女鸿雁传书罢。怎么,你这儿算哪门子洞天福地,爷就来不得吗?”十四没好气:“九哥给你的!要你再怎么着,也得给他个解释,否则……哼!”

我接出来打开一看:

防风吹散沉香苦,寄奴缠绕他枝乎?

豆蔻不消心头恨,丁香空结雨中愁。

红娘偷吃罗汉果,慈姑愿嫁密陀僧?

天高地黄独活累,何首乌变白头翁!

惨,惨,惨,风摧夏枯草,泪如竹沥,血竭神伤,拂手花落惘断肠!

(臭董鄂,给九爷说清楚,你和四哥,到底怎么回事?)

我是又好气来又好笑,防风、沉香、寄奴、豆蔻、丁香、红娘、罗汉果、慈姑、密陀僧、地黄、独活、何首乌、白头翁、夏枯草、竹沥、血竭和拂手,为了倒这半罐子酸醋,一下子凑齐了十七味药材,还把自己形容的比苦守寒窑十八载的王宝钏还凄惨,这位九阿哥真是太有才了!……不知为什么,郁闷的情绪竟一扫而空……

我研墨润笔,思索片刻,无奈腹中空空,只好将冯梦龙的《桂枝儿》借用了来:你说我负了心,无凭枳实。激得我蹬穿了地骨皮,愿对威灵仙发下盟誓。细辛(细心)将奴想,厚朴(厚薄)你自知,莫把我情书也当破故纸。

想人参(人生)最是离别恨,只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黄连心苦苦地为君担心,白芷儿(白纸)写不尽离别意,嘱咐使君子切莫作坏心人。你果是半夏当归也,我愿对着天南星彻夜地等。

嗯……一共十三味药材,还算过的去,索­性­又提笔加上: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贞洁的花朵

只绽放于心灵的园圃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象游荡的候鸟

总栖息于物欲的悬崖;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生命的惊喜、是人生的升华

但我不愿意相信爱情仅是无聊时的消遣、空虚时的游戏;

我愿意相信爱情不仅仅是前世今生的传说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仅仅是心血来潮的冲动;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温柔的包容、是默默的奉献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粗俗的苛求、是喧哗的炫耀;

我愿意相信爱情如旌旗、如号角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叹息、是缰绳;

我愿意相信爱情是人­性­光辉的折­射­

我不愿意相信爱情是存在荒谬的写照!

……好说歹说,打发走了这位兴师问罪的十四爷……又坐下来想了会儿心事……一阵轻快的叩门声响起,刚打开门呢,便听到一个愉快的声音:“董鄂,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十三阿哥特别适合‘笑’,就像冬日里的太阳,暖洋洋的挺有亲和力;不像他四哥,难得展颜,就跟酷暑里的烈日似的,不是令人望而生畏就是令人汗出如浆……

“先说好的。”我向来喜欢听喜不听忧。

“皇阿玛听说了咱们董鄂在疫区可圈可点的表现……你被破格提拔成了……成了……正六品的司药女官!恭喜恭喜!”

“哦?同喜同喜,”心情小小的起伏了一下,终于不用跑腿打杂,被支使的滴溜溜的转了……嗯……如果能分到惠妃娘娘那里去狐假虎威就更美妙了,“那坏消息呢?”

“由于负责东西六宫的名额已满,又恰好碰上鹰房、狗房、养牲处和上驷院申请分一位懂医的女官过去……其实也不累,粗活由太监们做,­精­细活归兽医管……四哥说这样挺好,后宫里太多是是非非,明枪暗箭,你啊,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省得被污染了。”

做‘动物保姆’?而且,还是类似于‘聋子的耳朵——摆设’型的‘动物保姆’?……我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呢?……这是一个难题。

“还有个不好不坏的消息,”一直默不作声的四阿哥开了口:“皇阿玛要南巡,他老人家的第四次南巡……这次由太子、我和十三弟随驾……”

“哦……”我莫名其妙的脸红了,自从发生那件事后,一对着他我就手心冒汗、头皮发麻,心儿砰砰砰的就跟服用了兴奋剂似的,总之不对劲的紧:“挺好的,皇上他没罚您吧?”

“一年的俸禄没了。”

“啊?”贝勒一年的俸禄好象是两千五百两白银,康熙一下子为国库节省了这么多,还真是会开源节流啊。

十三见我若有所思,便爽朗的大笑起来:“瞧你那心疼劲儿,放心吧,四哥名下有好几处庄子,旗下的奴才们也会有孝敬,就是当初开衙建府时内务府一次­性­拨给的二十三万两银子,也还有剩有余呢……怎么,怕四哥金屋藏不了娇?”

“马上就下匙了,四爷该回府了,十三爷也早些回去安置吧。”不接这个话茬,直接下达逐客令。

十三笑眯眯的看了我两眼,拍拍ρi股走人,四阿哥走了几步,又折转回来:“最近会很忙,恐怕直到出发,也腾不出时间来看你……你,可有话给我?” “嗯……四爷您要保重身体,一路走好。” ……对了,康熙帝第四次南巡好象发生了件大事,是什么来着?……

……这兽医女的日子还真不是人过的!……向来闲不住的我这回可是真的­阴­沟里翻了船……不仅成事不足,而且败事有余……

狗房里的小张太监心急火燎的跑了来,前几天,狗房里的云云一窝产了八只小狗崽,可是­奶­水不够,喂鲫鱼汤和炖猪蹄也催不下­奶­来,小狗崽们饿得嗷嗷叫,把密主子给心疼的哟……我想:都是哺|­乳­动物,应该没多大区别吧,便­干­脆用了给­妇­女们催|­乳­的灵验方:用王不留行、通草炖猪蹄……难道不灵验,依旧催不下­奶­来?

小张太监擦了一把汗:“太多了,太多了……之前是­奶­水不够吃,可现在那狗|­乳­流的是满地都是,止都止不住……董鄂姐姐,您看能不能再开个治|­乳­溢的方子?”……

没有人天生就会的,没什么好气馁的,学罢……养牲处的动物琳琅满目,其中有几头­奶­牛……禁不住动起了牛­奶­的歪脑筋……大清早,趁负责挤牛­奶­的宫女们还没进去,我先进去了……挤牛­奶­,人生的第一次啊,激动的面红耳赤……怎么这么难挤?这么点怎么够?这些个­奶­牛天天养尊处优,产出来的牛­奶­居然还稀的要命,得想个法子治疗一下……正一筹莫展呢,后面有人叹气道:“董鄂妹子,你不仅挤错了牛,而且还挤错了地方!”

糟糕,不法行为被逮个正着……我跳了起来,回头一看,顿时乐的心花怒放:“哎呀,赵大哥,您不是在荣宪公主府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被太医院调了回来,还是做兽医,今后啊,你就跟着我­干­了……走,去上驷院,今儿那儿有几匹活宝贝需要伺候,该钉掌的订掌,该……”赵启扬了扬手中的奇怪物件。

“那是什么?”

“桃花刀。”

“做什么用的?”

“去了就知道了。”

……

今天的收获颇丰……拖着疲腿回到分配给我的‘办公室’……门口,倒着一条浑身是血的半大猎犬……赶紧上前,正要抱起它……天啊,屋里的情形触目惊心,令我肝胆欲碎……桌椅倒了一地,九阿哥紧闭着眼倒在血泊之中,他的胸口,Сhā着一把血淋淋的大匕首……

我惨叫一声,扑了上去……不要慌,祸害活千年,他不会有事的!要止血……止血……仙鹤草,仙鹤草呢?……我不敢拔匕首,可是,为什么血已经不流了……难道?我用力的拍他的脸,却一丝反应也无……“胤禟,阿九,你醒醒,不要睡,醒醒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又悲又急中我完全乱了分寸,只情不自禁伏在老九身上呜咽起来……等等,这身体是温热的,那砰砰砰的、跳的挺有力的,是他的心脏吗?……这躯体怎么抖起来了,我狐疑的抬起头,只见老十和十四不知打哪里冒了出来,一个已经笑瘫在地,另一个一边抹泪,一边冲门口叫道:“巴图鲁,起来了,做的不错!”那猎犬一个鹞子翻身,神气的抖了抖身上的毛,跑进来一个劲儿的舔十四……

地上的“尸体”睁开了眼,一把将匕首拔了出来,坐在那里笑的没肝没肺:“董鄂,快扶我起来,我的脚麻了,哎哟……你别踢我呀,这匕首设计的不错吧,里面注入红­色­液体,狠狠往身上一戳,诺,粘上了,很逼真的,送给你玩。”

“这种事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我气的无以复加,狠狠的把他的手甩开。

“那你可知道,当我得知你不管不顾的去了疫区,自个儿却只能待在宗人府里什么都做不了时,是什么感觉?我就是要让你尝尝那种难受的滋味!”

我默然,突然觉得有点歉疚……这条毒蛇,咬人一口还真是入骨三分!……别这么糁人的死瞪我呀,自动蔫了,忙讨好似的主动将他拉了起来。

胤禟神­色­稍霁:“这三个月可有想我?”

“嗯。”

“怎么想的?”

“想的吃不下筷子也吞不下碗。”脸蛋立即被人捏的生痛,那双死鱼眼睛又来了,“好嘛,是‘牛骨骰子镶红豆--刻骨相思’行了吧,对了,你们赶紧把这儿给我恢复原状,我去小厨房找人开小灶,张罗吃的去!”

……

“董鄂,这鱼怎么这么香?看不出,你们这儿的小灶还挺有水平的。”老十吃的津津有味。

“这可是有诀窍的,把收拾好的鱼放到牛­奶­里先渍上半个时辰再烹调,那味道可就格外的鲜美。”嘿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奶­牛就吃牛­奶­。

“还有别的诀窍吗?”

“有啊……炖­肉­时用陈皮,香味浓郁;吃牛羊­肉­加白芷,可除膻增鲜;灌制香肠用­肉­桂,味道鲜美;熏­肉­熏­鸡­用丁香,回味无穷。”

“董鄂,这是什么?”十四最爱乱翻别人的东西。

“桃花刀。”我没好气。

“做什么用的?”

老九笑了起来:“雌马一般每21天发情一次,时间持续7天左右。雄马成熟后,一般脾气较大,­性­情暴烈,一旦见到发情的雌马后,则难以­操­控,不易骑乘。而骟马的­性­情稳定、温顺,耐力好,且没有‘杂念‘,会一心一意地给你‘当牛做马’……你猜猜看,这是做什么用的?”

十四恍然大悟:“原来是骟马用的呀……”

老十突然脸涨的通红,捂着喉咙低下头剧烈咳嗽起来,糟糕,分心了吧,鱼刺鲠喉了……众人手忙脚乱,十四给他拍背,老九把桌上的麻油倒给他喝以润滑食道,似乎不顶事……我赶紧把自个儿心爱的麦芽糖捐献了出来,让老十含在口中,徐徐吞下,果然,麦芽糖吞进喉咙后,顺利的粘住了鱼刺,将其一同带进了胃里。

大家同时舒了一口气,“吃鱼的时候,你胡思乱想个什么呀?”老九端起了兄长的架子。

老十道:“我在想,皇阿玛前脚刚出京城,索额图这老匹夫就蹦达上了……啥时候也该把他给骟了。”

……我终于想了起来,在康熙帝第四次南巡时,发生了一件什么大事!

历史上的事往往就是这样,先只是星星之火的累积,慢慢的,便烈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羽翼渐丰的‘太子党’经过数年的苦心经营、党同伐异,终于培植起了一支勉强可以与康熙帝至高无上的‘皇权’相抗衡的新势力中心……不甘寂寞且野心勃勃的众位皇阿哥们,也心照不宣的同心协力着,联手的联手,进谗的进谗,掣肘的掣肘,放冷枪的放冷枪,‘扳倒太子党’俨然已经成为这个特定历史时期里,皇阿哥们共同的心愿……

于是,一团和气中暗潮汹涌,人情练达里斗角勾心……量变达成质变,在康熙四十二年,皇权与储权之间,诸皇子与皇太子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终于有了第一次“爆发”……

史书对这一段记载十分‘隐晦’,只知道在康熙帝五十大寿的前不久,他老人家不顾臣工们的极力劝阻,执意南巡视察黄淮河工,按理说,皇帝和储君总该留一个来监国,就像康熙帝三次亲征噶尔丹,先后有十多个月的时间不在京城,都是由皇太子胤礽坐镇京师处理朝政一样,但这次没有,康熙把太子一起带走了……奇怪的是,中途拜祭泰山时,只皇十三子一人奉命主持祭典,而此时康熙、皇太子和皇四子在做什么,是一个谜;更奇怪的是,一向身康体健的太子殿下,至德州时突然就‘重病’了,于是索额图被紧急召至德州侍疾……再后来,‘皇太子党’的首脑人物索额图锒铛入狱,很快便‘猝死’于监禁之所,其诸子皆遭拘禁;大臣麻尔图、额库礼、温代、邵甘、佟宝等,也以党附索额图之罪被禁锢;诸臣同祖子孙在部院者,皆夺官;江潢以家有索额图私书,下刑部论死……也就是说,只要与索额图稍有牵连者,都受到株连。

可惜的是,我看到了这个残酷的结尾,却看不到中间血腥的过程……唯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只愿菩萨保佑,让大家都能安然度过这段不稳定期吧……今儿去看苏麻喇姑时,感觉她有点恍惚,会不会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呢?得提醒十二给她多准备一些天麻鱼头汤、黑芝麻糊、海参、核桃、牛­奶­之类的食品……

“哎呀!”被人冷不防的偷香成功,恶狠狠的瞪过去,可始作俑者不仅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的呵起痒痒来……我边躲边忍不住咯咯的笑,颊边又是一热,糟糕,又被偷香一记:“适可而止啊,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

“等待他的有美人。”老九笑眯眯的接的挺溜,顺势将我抱在怀里不撒手。

“初一给你一巴掌,十五才知道疼!”这臭小子的脸皮可媲美防弹衣,又韧又厚,鼓起腮帮子使劲将他推开。

“刚才长吁短叹的可是在愁嫁?” 胤禟开始用手指亲密的刮抚着我的脸,温润的触感如迷魂汤般一波又一波的激起麻酥酥的微弱电流,那双熠熠黑眸交织着促狭、热情和渴望,嗔视而有情,魇魅却俊美,好一个会蛊惑人的蓝颜祸水!

赶紧忽略掉此刻的悸动,把自己磨的牙尖嘴利起来:“是啊,女儿愁,绣房里钻出个大马猴!……趁着皇上南巡,山中无老虎,猴子就称上霸王了是吧?”

胤禟一拍脑袋:“大马猴?对了,怎么把正事给忘了……我给你带了件东西来,可能有用也可能没用,反正未雨绸缪总是好的。秦顺儿——拿进来。”

我一看,是一只装在笼子里的海冬青……胤禟正­色­道:“这只海冬青是我从小养大的,不管我在哪里它都找得到……假如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说假如,你不要怕,先将海冬青放出来,然后到……记住了吗?”

……

也许是心理作用,这几天都过的提心吊胆,夜里也睡不塌实,老是做被人追杀的噩梦……昨儿个,太子生病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一切似乎都按着历史的轨迹在发展……等等,深夜的皇宫向来是静谧而压抑的,可此时,外面似乎传来了不寻常的动静,我赶紧穿上衣服冲了出去,空气里隐约有鲜血的腥味……难道,真的出事了?我将耳朵伏在地面倾听……没时间犹豫了,我将海冬青放了出去,又胡乱将自己准备的救急袋背在身上,然后按照与胤禟约定的计划一路小心翼翼的向上驷院方向赶去……在马厩外不远,我碰到了四个蹒跚的身影……

“是菀葶吗?”那边传来了试探的呼唤,我赶紧凑上去一瞧……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苏麻喇姑、太后、富察.倚罗和另外一个看上去有点面熟的女孩子,太后头发散乱,气喘吁吁,显然是仓促之间出来的……情况紧急,也顾不上细问,我将她们一起引到了‘藏匿之地’。

北魏贾思勰在《齐民要术》中记:“常系猕猴于马坊,令马不畏,辟恶,消百病也。”唐代韩鄂《四时纂要》也说:“常系猕猴于马坊内,辟恶,消百病,令马不患疥。”马厩中养猴,为了辟恶气、消百病,据说还可以预防马匹生疥癣……所以,“弼马温”谐音“避马瘟”,即借助猴子以避马瘟……可能是传统的影响,皇宫里马厩也养猴,上驷院有小猴十只,日食白米一斗,红枣二斤八两,甚至专门为它们建了一个猴窖以做栖眠之所,可是,小猴们似乎更愿意和马睡在一起,久而久之,猴窖便被荒废掉了,由于地势隐蔽且知道的人甚少,是宫闱惊变中藏身的好地方!

五个人拥挤在猴窖里,再加上情绪紧张,太后的脸惨白,富察.倚罗则涨的通红,另一个面熟的女官的嘴­唇­在不自然的哆嗦,我也心神不宁,只有苏麻喇姑,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多了,尚能保持镇定,柔声安慰着太后和大家……苏麻喇姑简单且隐晦的讲了一下经过,我经过自己仔细的分析和推理,终于有点琢磨透了:原来,索额图为首的‘太子党’中的激进派一来察觉到圣心渐失,二来也越来越按捺不住膨胀的欲望,密谋趁康熙离开京城的‘黄金期间’大肆夺权,尤其要让自己的人去牢牢控制住护军营、前锋营、骁骑营、步军营(步军统领衙门)、火器营、神机营等关键的卫戍部队,以及坐镇京畿的西山健锐营和丰台大营,待康熙一返京便共举大事实施兵变,……可是,康熙是何等人物,一纸诏书命索额图火速赶往德州侍疾,这一招打草惊蛇用的是恰倒好处,索额图倘若此时谋反,一来过于仓促没有必胜的把握,二来太子还在康熙手里投鼠忌器;倘若奉诏前往又惟恐事机败露前功尽弃……思前想后,索额图决定‘无毒不丈夫’,一不做二不休,全面出击,当然火速控制宫闱‘挟太后以令诸侯’便成了其中的关键一步……倘若成了,一来可以要挟康熙,二来即使拼了个鱼死网破,太子被盛怒的康熙处理掉了,还可借太后之名再立一‘傀儡新君’……于是,在太子生病的消息传回京城的第二个夜晚,一场血腥的宫闱政变拉开了帷幕……而苏麻喇姑毕竟非等闲之辈,先有警觉又事先得到了消息,在情急之中将太后接了出来,仗着对皇宫的了如指掌一路走偏门小径行来,后来便遇见了我。

“这鞋子的制式和纹样只有太后才能用,应该就在这附近,给我挨着挨着搜。”外面传来的声音令我们都是一震,我朝太后脚上望去,老天爷,这老佛爷的脚上,怎么只有一只鞋了呀!……这下子可危险了,该怎么办?

外面的嘈杂声不绝于耳,有越来越近的趋势,被发现只是早晚问题……我能听见自己如雷鸣般的心跳,大家的呼吸都越来越急促,仿佛空气已经稀薄到了只能靠喘息才能维持生命的地步!

索额图的这盘险棋能不能走活,太后是关键之一!当历史的发展到瓶颈的时候,一粒米可以打破天平两端的制衡,决定未来的走向!……绝不能让索额图成功,否则失去先机,不仅胤禟胤禛胤祥胤祯他们,就是纳兰家族的亲人们也……不敢再想下去了……与其坐而待毙,倒不如……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老天搞不定,靠自己来摆平……脑袋一热,我倏的靠近太后脱她的衣服……浑水摸鱼然后调虎离山!大不了姑娘我李代桃僵好了……

“不可对太后不敬!” 富察欲推开我,却被苏麻喇姑制止。

我赶紧小声解释:“此时天­色­昏暗,我换上太后的衣服去马厩,设法把那群恶贼引开……”

苏麻喇姑沉吟片刻道:“此时我们慌乱,对方也慌乱……也许能行,但他们不会相信太后只一个人的,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出去……至于你们两个,要好好保护太后,随机应变,知道了吗?”

“不行!”那叫不上名来的女孩正­色­道:“您年岁已高,手脚不便……还是我去吧!”

……

我和那女孩摸黑潜入马厩,本来群马已经被外来的噪乱所惊扰,变的躁动不安,如今有人进来,便集体爆发出抗议的撕鸣……我听见嘈杂的脚步迅速往这边涌来,外面已出现零星的火把和刀剑反­射­的寒光……迅速将头发揉乱散开遮住脸,好在太后的头发保养的极好,否则这戏肯定穿帮,只见那女孩将马栅栏拉开,对着一匹马的ρi股就是狠狠一脚,马群受惊,纷纷向外涌去,我们一人一骑,混在其中,闯出去!

为了逼真,我没有穿自己的鞋,脚上只套了一只太后的鞋……顾不上去关注群狼的狰狞面孔,也顾不上去想象利刃砍进骨血里的凄疮,我力图模拟出一名养尊处优的老­妇­人骑马时萎颤颤的慌乱和笨拙……在逃亡中顺势将剩下的一只鞋抖落于地……

“他们追上来了!” 那女孩与我并驾齐驱。

“是个伶俐的女子!”我暗自称赞,后面已经传来了急促的马蹄音和叫喊声,前方出现了岔路,可惜没时间问她的名字了,我道:“咱们分开跑!各自珍重吧。”

“好,但愿还有再见的机会!”

……

也许是人的本能,在危急的时候会向自己熟悉的地方跑……一路瞎跑竟跑到了‘养牲处’的地盘……这里显然经历了一番撕杀和屠戮,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刚失去生命不久的躯体,似乎有包衣护军也有蓝翎侍卫,有郎卫也有兵卫,还有因躲闪的不及时而不幸殒命的太监宫女……他们生前,分不清楚哪个是哪边的人,但现在已经没必要分了,都是血­肉­模糊的冷冰冰的死尸!

强力压制着腹中翻涌的呕意……坐骑却突然像疯了似的将我甩了下来……狼狈的跌坐于地,隐约看到它绝尘而去的ρi股上Сhā着一支箭……后面追兵将至,旁边是一个被人踹破了门的独立小院,顾不上疼了,惊慌失措的我竟连滚带爬的窜了进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前方有个堆砌了半人多高的,似鱼池又比鱼池大了不少的环形坛,往里面一看,没有反光也就是说没有水,对了,‘养牲处’里的野­鸡­山稚好象就是放在这里面养着供那些贵主们欣赏的……可是,好象又有点不同……

他们闯了进来,没时间了!我爬了上去,从背在身上的急救袋里取出了匕首……“不是太后!”火把辉映下有人惊呼。“杀了她!”为首一人森然下令……

不待手持利刃的人欺近身来,我绝望的一声厉号,拔出匕首对着自己的心窝狠狠刺去!匕首没入胸膛,殷红的‘鲜血’顿时汩汩冒出,众人都是一愣……“你们……你……”无限凄惨的咽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向后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一阵剧痛传来,骨头肯定摔散架了,脚踝处不知嗑着了什么,肯定伤着了……我强忍着痛一动不动的装死尸,须臾,满意的听见上面有人道:“是个烈­性­女子!可惜死在了蛇冢……糟糕,太后一定藏在那里,快回去!”

……

群狼走了……可我却陷入了另一层炼狱中难以自拔,蛇冢?!我竟然主动跳进了蛇冢!‘养牲处’里的唯一一处人人敬而远之的‘禁地’!那里不是一直锁着的吗……对了,门好象被人踹破了,都怪那该死的康熙老儿!……

每年,各地都有约定俗成的地道药材上贡,如浙江的紫菀、江西的香蒲、湖广的贝母,四川的附子、山西的苍术、辽东的人参等…… 其中,蕲州的白花蛇制成的‘白花蛇丸’和‘大通圣白花蛇散’,也是指定供品……有一天,康熙读《本草纲目》时,看到里面说白花蛇“龙头虎口,黑质白花、胁有二十四个方胜文,腹有念珠斑,口有四长牙,尾上有一佛指甲”……便一时兴起,命地方进贡几条活蛇来让他瞧瞧是不是这么回事……他瞧过后,下面的人就请示了,怎么处理是好啊?他就顺口答了一句:建个蛇冢养着罢。于是,‘养牲处’不得不建了个蛇冢来收容这几条别名叫“五步蛇”的超猛毒蛇!因为在宫里,恐有人利用此毒物害人,于是还专门建了个独立院落锁起来不容外人进去。

我试着坐了起来,接着发现脚踝处骨折了,根本无法站起……难道要像埃及艳后克莱奥帕特拉那样,死于蛇吻吗?……蕲州花蛇制成的药被赞为‘风药之冠’,而国际市场上蕲蛇毒冻­干­品价值高于黄金……被这样特别的蛇‘吻’一下,也算不虚此生吧……凄星冷月寒风,可怜人在蛇冢!老九,你的‘匕首’救了我一次,可惜我自己一失足又酿成千古恨,莎哟啦拉,我的胤禟……

月沉日升,我还活着,抹去泪水扫­射­四周,却发现蛇冢里没有看见一条蛇……对了,现在似春暖花开而非春暖花开,正是冬眠的蛇蛇们‘似醒非醒’之时!书上说气温回升到十度以上,毒蛇们便要出窝了!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开始了无比虔诚的祷告……祷告着祷告着便迷糊了……迷糊着迷糊着便觉得好象有人跳了下来……睁开眼,一阵狂喜呼啸着占领了周身每一个细胞……蹑手蹑脚靠拢过来的不是那冤家是谁?……

“别动!”他压低声音阻止我。

怎么了?我一头雾水,眼珠子骨碌了一转,只见蛇冢外围的人也是屏声静气!

“葶儿别动。”他的脸­色­变的惨白,嘴­唇­在情不自禁的颤抖:“也别吭声。”

我也感觉到了……一阵麻酥酥的凉意沿着颈边滑过,痒惧交加,毛骨悚然……慢慢的,我看到了蛇头,那三角形的扁平脑袋吞吐着分叉的火红蛇信,它似乎想与我做进一步的亲密接触,竟向我温暖的领口移去……我想晕过去算了,可强韧的神经偏偏力挺着不肯倒下,我想控制自己的呼吸以免胸口出现明显的起伏却发现一切只是徒劳……

胤禟狠狠的搓了自己的手几下,然后以极其缓慢的、不会惊扰到毒蛇的速度深过来按住了我的领口,白花蛇似乎感应到了一个更加温暖的热源,于是见异思迁,朝着胤禟的手爬了过去……不要!……腹中发出了嘶心裂肺的呐喊,可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泪水烫的眼睛好痛,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狠狠的纠住,越扼越紧,越扼越紧,几乎要被挤爆般的难受!……那剧毒的爬虫在他的手臂上缓缓的蠕动着,胤禟轻轻挪开了两步,右手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毒蛇的七寸……那蛇被甩到了最远的角落……

我傻傻的被他抱起来递了上去……我傻傻的看着他爬了上来……我傻傻的听他不停的问我有没有受伤……我傻笑起来,神经倏的松懈……眼前一黑,我痛快的昏了过去……胤禟,你知道吗?……能死在你的怀里,我就没白活。

这次的宫闱政变,来如疾雷去若闪电,当夜便被迅速的镇压,紫禁城依旧还是那个紫禁城,里面完蛋了一批旧面孔,但很快又会添上一批新面孔,一切又归于平静,甚至不会有人再提及,就像树林里刮过一阵风,风过了无痕,纵然掉了些叶子,但很快还会再长起来的……

记得春秋时,郑庄公的弟弟共叔段密谋篡位,大臣们劝庄公及早铲除隐患,但庄公答:多行不义必自毙!纵容共叔段甚至给其制造谋反的机会……待其党羽完全暴露并真正谋反时才悍然出兵一网打尽……说实在的,总觉得康熙大叔使用了相同的计策,当然了,我也没胆子去问……倒是胤禟歪打正着,立了头功,其他阿哥将领们都直扑慈宁宫或东西六宫而去,欲争得护驾有功的头彩,他倒好,带着人直奔猴窖而来,却刚好解救了无上尊贵的太后和德高望重的苏麻喇姑,正应了‘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Сhā柳柳成荫’这句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胤禟已经出发八天了,而我,也第一次体会到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滋味……由于这次表现突出,太后特地下旨安排我到惠妃娘娘的延禧宫养伤……

记得八天前,老九厚着脸皮跟八阿哥胤禩来延禧宫向惠妃请安,而惠妃娘娘也十分善解人意的问九阿哥是否要‘顺道’去看看我们家葶儿,于是这厮便‘顺水推舟’的来了。

“胤禟,倘若这次宜妃娘娘没有随驾南巡,那你那天晚上,是先去咸福宫救你额娘,还是先到猴窖救我?”绽放出无公害的小人笑脸。

“这个……应该……呃,先去……先去救额娘,”小心翼翼的瞄了我一眼:“生气了?”

“怎么会,不过我倒是希望今后我儿子能跟你一样,不会……”赶紧闭了嘴。

“不会怎样?” 胤禟笑的嘴巴都合不拢了:“不会有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是不是?媳­妇­……嘿嘿……儿子……嘿嘿……董鄂,咱们今后有了儿子,叫什么名字好……嗯……有了女儿,又叫什么名字好?”

我忙不迭的嗔道:“你想的也太远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裕亲王突然得了重病,皇上现在根本没有心思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快了快了……皇阿玛今天派我去巡视京城及周边各营的武器耗损和库存情况,这是皇阿玛第一次正式委派我差事,”胤禟的眸子熠熠生辉,随即又黯了一下:“不过细想起来也怪丢人的,人家八哥在我这个岁数时,都不知办了多少回差了……葶儿,我一定把差事办漂亮,等我回来就求老爷子赐婚……对了,从来没收到过你送我的荷包,要不,香囊之类的也成。”……

……荷包?俗!本姑娘要送,就送个天下无双的,不知托外祖母的事办的怎么样了……想曹­操­,曹­操­就到……觉罗老太君带着一大包袱的兔绒来了……不禁喜上眉梢……

“您就要回了吗?”我拉着觉罗老太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外祖母,替葶儿给外祖父带句话好吗?金以刚折,水以柔全;山以高陊,谷以卑安。在这个非常时期,凡事低调才好!”

帝王之术向来讲究制衡,就像康熙用明珠一党来牵制索额图,又用索额图一派势力来压制明珠一样……索额图猖獗的时候,明珠反倒安全;如今索额图垮了,明珠失去了其最主要的利用价值,更何况康熙依然对太子抱有极大的期望,是绝不会允许支持大阿哥的明珠得势的,所以,倘若再不收敛锋芒,恐怕……这话不能说的太透,只能点到为止。

觉罗老太君愣了愣,随即笑着拧了拧我的鼻头,小声道:“放心吧,那个糟老头清楚自己有几两重,他还想得个善终呢。”……

将洁白的兔绒洗涤数次曝­干­,用手撕成匀净绒毛。再用五寸长之圆木­棒­,中凿一孔,以一端有两钧之竹节Сhā入,成十字形。以少许之毛系于有钩之一端,用力旋转圆木,徐徐纺之,即成毛线……又找来长约五寸细润竹笺数根当‘编织针’……一切就绪后,我终于进入到‘痛并快乐着’的编织程序……嗯……先织一对情侣围脖,再织一款优雅的、可以悬在腰间的针织袋,还要织一双毛袜……上辈子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然没有学会织毛衣,倘若胤禟能穿上我亲手织的毛衣,该多美啊……叹气……

欲寄君衣君不还,不寄君衣君又寒,寄与不寄间,妾身千万难……织着织着,脑海里竟冒出这么首‘越调’来,是啊,倘若他穿暖和了,老待在外面不急着回家怎么办?可是,如果他穿不暖和,冻坏了怎么行……我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叹气……这一针织入的是思念,这一针是悸动,这一针是畅想,这一针是迷惘……当他戴上它时,不知能否感受到我此时微妙的、患得患失的复杂心情?

扑哧——有人笑出声来:“一会儿笑一会儿摇头又一会子叹气的,可是在相思复相思,相思无极限?太后让我来看看你好些了没?你手里摆弄的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我抬头望去,说话的正是那天和我一起闯马厩的勇敢姑娘……赶紧让人摆座上茶,“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姑娘,一直觉得你很面善,我们以前见过吗?”

那女孩爽朗的笑了起来:“您不认识我可我认识您,其实,咱们还一起朝夕相处了一个月呢……我叫钮祜禄.菡萏,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也是本次参选的秀女。”

天哪,乾隆的亲妈不就是四品典仪官凌柱的女儿吗?未来那位活到八十六岁才蹬了腿儿的孝圣宪皇太后!原来乾隆的妈咪年轻时是这模样啊,苹果脸弯月眉,和中身材樱桃嘴,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美人,但神采奕奕的瞧着挺提神……嗯……要打好关系,今后我家胤禟平反,还得靠人家儿子呢。

正要辐­射­出十二万分的热情,却见又有位丽人掀帘子进来……八福晋郭络罗.瑜紫?……嘿,今儿吹的什么风呀。

“胤禩要我逮空进宫来看看你,其实有什么好看的,还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还是那个调调,明艳照人却盛气凌人,骄傲的小孔雀长成了大孔雀……这位八福晋没有参加选秀便被康熙直接赐婚,这一点倒和四福晋那拉氏一样。

三个女人凑在一起闲聊,聊着聊着竟谈起自己最欣赏的古代女子来。

钮祜禄.菡萏道:“我最欣赏汉文帝的母亲薄太后,一个懂得辞让者不失其福的聪明女人,在血雨腥风的吕刘争斗中,她的隐忍谨慎既保全了儿子也保全了自己,她成了最后的赢家。”

郭络罗.瑜紫说房玄龄的老婆值得称道,我暗笑,物以类聚啊,都是吃醋生猛的河东狮,难怪喜欢,只听她接着道:“房玄龄年轻时病危将死,嘱咐夫人不必守寡,趁青春貌美时改嫁,房夫人二话没说,刺瞎了一只眼睛道:我已不再貌美,今生也断不会再嫁。房玄龄又惊又感,病竟慢慢的好了……她义无返顾的待丈夫好,当然也要求丈夫全心全意的待她。李世民贵为天子又怎么样,又赐美人又赐毒酒(其实只是一坛醋),说什么争风当死,焊­妇­应亡,房夫人才不吃这一套呢,一仰脖便将用来吓她的“毒酒”喝了个­精­光,这一下皇帝也只有摇头叹气的份了……你们说,这算不算一段千古佳话?”

我笑道:“当然算!不过相对于房夫人直截了当的烈­性­,我更欣赏卓文君的大气风流。且不说她夜奔相如的勇气,当垆卖酒的洒脱;也不说志得意满的司马相如欲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的美谈……只说那一首《怨郎诗》: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道不完,百无聊赖十凭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仲秋月圆人不圆;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忽匆匆,三月桃花逐水流,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写的多好啊!她用自己的智慧挽回了丈夫的背弃。她用心经营着自己的爱情和婚姻,终于苦尽甘来。他们之间最终没有背弃最初的爱恋和最后的坚守。”

屋内静寂起来,大家都有些感慨……突然,有一人撞撞跌跌的闯了进来哭道:“菀葶,你快去救救他……皇上,皇上要杀他!”

茯苓?什么?皇上盛怒之下将赵启关押,还说什么狗死人就亡!怎么回事?

裕亲王福全最喜爱的狮子狗一连数日不思饮食,眼看着就跟它主子一样日薄西山,气息奄奄……相传清太祖努尔哈赤落难时曾被一义犬所救,故满人对狗就跟回人对猪一样,有着特殊的感情。于是,手足情深的康熙帝命太医院不仅要治好兄长还要治好兄长的爱犬……

其它兽医都查不出病因,束手无策,唯有赵启发现狗舌下正中缝间长出了一根舌刺,就类似于人的骨殖增生一样,舌刺令狗舌无法弯曲,故不能进食……因为赵大哥曾遇到过类似病例并用开刀取出舌刺的方法治愈,就大胆的实施了这个手术……手术结束后狗的情况本来好转,恢复了进食,谁知就在昨天,这条狗突然又吐又泻,还排出了红褐­色­的尿液,最后竟昏迷过去!……无独有偶的是,就在当天,裕亲王也陷入重度昏迷中……康熙又悲又怒,竟迁怒兽医,兽医们为求自保,竟异口同声的咬定是赵启误诊所致……所以,赵大哥便遭了殃!

怎么会这样?在茯苓的搀扶下我来到狗房了解情况……

哦,你是说赵启在狗的舌背中线轻轻划开道口子,从中挑出一根有寸长的软骨,并做了消毒处理,那狗本来恢复的挺好的,可昨天突然就……

哦,这条狗受到重点照顾,吃的睡的比人还好?……嗯……皇上还将吃剩的两道御膳赐给它吃……吃剩下的你们都还没扔,太好了……带我去看看行吗?

我在剩下的狗食里扒拉着,希望能找到点蛛丝马迹……老天,洋葱熘­肉­片!洋葱,在这个朝代被称做玉葱,由外番进贡而来,只有皇族的人才吃的到……我找到原因了,不是赵大哥的错,是康熙自己的错……现在这个时辰,刚好是康熙晨昏定省的时辰,他可能在太后的慈宁宫……

一瘸一拐的来到慈宁宫,谢天谢地,康大叔果然就在里面……

“李公公,烦劳您通传一声,就说董鄂.菀葶有急事求见皇上。”

李德全露出为难的样子:“也不是奴才驳您面子,实在是因为皇上最近心情不好……恐怕……”

赶紧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敬上……‘他’讪笑着收下,扭扭捏捏的进去了……下面没有的人,果然够变态,一下子坑去我一百两,心疼啊!……

获得觐见天颜的机会,一瘸一拐的进去了,只见太子和四阿哥也在那里,见我这模样俱是一愣,我急忙依次行礼问安。

“丫头啊,你的脚伤可好些了?”

“托太后的洪福,奴婢已经好多了……”

正在这时,却见李德全急匆匆的带着太医院院使孙之鼎晋见……

“微臣无能,还是没能保住裕亲王爱犬的­性­命,请皇上责罚!”

什么,死了?只见康熙面若严霜,正要发作,我赶紧磕头道:“皇上,关于裕亲王的爱犬,奴婢有下情禀报!”

“什么下情?”

“导致裕亲王爱犬死亡的原因,其实并非赵启误诊,而是因为它吃了对狗有毒的食物!”

“你是说有人在狗食里下毒?”

“也不是,是皇上您赐给它的‘玉葱熘­肉­片’!里面的玉葱,对人无害,但对狗而言,则无异于砒霜!” 狗误食洋葱会引起急­性­溶血­性­贫血,导致剧烈吐泻,排泄红褐­色­尿液,严重者会肾衰竭而亡!这是现代人的常识,可我要怎样解释才能让这些古人们明白呢?

“放肆!朕都吃得的食物,狗会吃不得?董鄂氏,上次的欺君之罪,朕饶了你,如今你还要变本加厉的再次欺君不成?”康熙的眸子­射­出刺骨的寒光。

“不……不是这样的!奴婢……”

太子冷冷的开口道:“难道你想说,裕亲王爱犬之死,是皇阿玛造成的吗?”

孙之鼎急道:“玉葱具有消食开胃下气的功效,怎么可能是毒药呢,裕亲王爱犬之死,完全是赵启误诊,胡乱在狗舌上开刀所致。”

我险些掉下泪来,无论从情感上还是自尊上,向来高高在上的皇帝,恐怕都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皇帝啊,”太后开口了:“这孩子也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董鄂丫头,还不速速退下!难道真要惹皇上生气不成?”

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赵大哥冤死吗?……不!哪怕失去全世界,也不能失去此刻的良知!“皇上,请相信奴婢吧,真的是玉葱的问题,赵启是无辜的,奴婢倘若欺君,奴婢愿坠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重重的磕着响头,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被逼迫到如此地步呢,不禁潸然泪下。

“皇阿玛,儿臣有两条狗养在宫里的狗房,请皇阿玛准许儿臣用它们当场做实验!”一直没吭声的四阿哥突然挺身而出,跪下请旨。

康熙神­色­复杂,良久,几乎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不到一个时辰,两条食用了大量洋葱的小狗都不约而同的出现了相同的症状,看着爱犬倍受折磨的可怜模样,胤禛的眼圈微微泛了红……“皇额娘,您猜他怎么着?他跑出去趴在地上对着履迹猛嗅,就像只乖巧的小狗,可爱极了……”……“不喜欢!他把禛儿最喜欢的小狗的毛剪了,禛儿很生气,便把他的小辫子咔嚓了……后来,皇阿玛便说禛儿‘喜怒无常’!”……那天夜晚的胡话忽然一股脑子的涌上心头,他的心里,一定憋的很难受吧。

内心的一个角落猝然崩塌,就像野蜂的一根毒刺钻进了心窝,那刺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便在心窝里残忍的蠕动着,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我欠下了一份永远也无法偿还的珍贵情谊……对不起,小狗;对不起,胤禛……

奉康熙之命前去释放赵启,同时无罪的赵启也被革了职:“赵大哥,其实离开太医院,离开皇宫是一件好事,这里本来就不适合你……赵大哥,你知道那次去木兰秋狝的一路上,我为什么总爱跟在你ρi股后面瞎忙活吗?因为你也是个特别喜欢说话的人,你一会儿会说元代危亦林在腹部手术中使用了含花蕊石散的药线,一会儿会说明代王肯堂使用丝线进行了气管吻合术;一会儿会说你的前辈顾世澄在先天­性­­唇­裂修补术中使用了局部麻醉……那个时候,你的眼睛特别亮,充满了活力和向往……你有医者的仁心、才华和胆识,这个压抑保守的皇宫只会生生的扼杀了你!说实在的,董鄂为你的离开感到庆幸。”

“那么你呢?”赵启反问:“你慧黠、真诚、做事又常常不计后果,难道这里就不会生生的扼杀了你吗?董鄂,这里也不适合你。”

“我知道,可是我在这里有放不下的人,赵大哥,茯苓是你的远方表妹吧,这次你出事,她的眼睛都哭肿了,她的你的情,你其实是知道的,是吗?”

“我对茯苓的感觉,就跟你对我的感觉一样,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对吗?”

……送走了赵启,心里空落落的,康熙大叔这次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看来我和老九还路漫漫其修远兮……右脚的伤处又钻心的疼了起来,今天运动过量了……我扶住墙角弯下腰,轻轻的摸着痛处……突然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快放我下来……四爷,您别闹了,快把我放下来……宫里人多嘴杂,你不替你自己想,也好歹替我想想吧。”

“你脚上有伤,爷只是好心的抱你回去,难道你真想一辈子当瘸子不成?”他不放手,大步的向回走。

我急了:“我宁愿一辈子当瘸子,也不要你抱!”

“你就那么讨厌我吗?” 胤禛的目光黯淡下来。

我心中一颤:“不,不是的。四爷,董鄂已经做了选择,今后,她只能对一个忍,对另一个狠,否则,在旋涡里的三个人都将万劫不复。”

“那你为什么不对我忍,对老九狠;偏偏要对我狠,对老九忍呢?”他低吼,突然俯下身来,在我磕破的额头上印下一吻:“董鄂,倘若你真跟了老九,你们两人,将永远得不到我的祝福!”

犹如一滴浓硫酸猛的溅在了身上,禁不住一激灵,这马蜂窝捅不得也得狠着心去捅了:“您再这样任­性­下去,那句‘喜怒无常’的评语,恐怕就要被皇上永远记录在皇家玉碟上了!”

胤禛猛的止步,矗在原地一动不动,瞳仁几乎要喷出火来,终于,还是将我放下了……我踌躇了好一会方柔声道:“在木兰围场遭遇狼群的那个晚上,您对我说:‘我是不能爬上去的。’从那时起,我就明白,我们可以肝胆相照却做不到情投意合,可以惺惺相惜却不能两情相悦,可以于患难时相濡以沫却不能在平常日如胶似漆……您心中装着太重的江山与太多的权谋,女人对您而言,不过是闷了时逗逗的乐子、闲暇时赏赏的风景,而我过于的冲动率­性­,根本不适合您……四爷,何必硬要将咱们的这份情谊局限在狭隘的男欢女爱呢?您看,大江大水天高地厚,疏星皓月日朗风清,彼此珍重彼此祝福不更好吗?”

胤禛看着我不发一语,目光晦明莫测……终于,他自嘲的苦笑道:“看来在你心里,我终究只是一颗不能停留飞鸟的仙人掌……走吧,我扶你回去!”

……

实在是不习惯延禧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朽生活,脚伤痊愈后便迫不及待的搬回了原来的住处……白天和动物打交道,还要定期去巡视各宫宠物的健康状况,什么荣妃的长毛兔、德妃的波斯猫、密妃的梅花鹿、宜妃的鹦鹉、良妃的金鱼、惠妃的细腰犬……几乎可以捣鼓出一篇《我和康熙老婆们的宠物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的小说了……夜里就看看书做做梦,日子过的跟白开水似的,也无风雨也无晴。

繁星满天……拖着疲惫的腿从慈宁宫挪回寝室……因为裕亲王福全的陨殁,太后悲伤的无法入眠,我便被叫去做义工,讲故事哄这位老小孩……好困,摸黑草草的洗漱了一下,跳上了床……床上有人!谁?惊出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无……掌灯一看,霸占着床睡的流哈喇子的不是……气得我滴了滴烛油在他手背上,他腾的一下坐了起来,眼睛还是眯眯的睁不开……不禁又好气来又好笑,转身取下毛巾用冷水浸湿,一下子覆在他脸上,随着一声惨叫,某人终于清醒,摸着肚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你回来了,现在什么时辰了?……有吃的没?饿!”

取出一满盒子绿豆糕和桃酥,一转眼工夫便被扫荡了个­精­光,又开始嚷渴……怕喝凉的伤胃,出去张罗了一大壶热­奶­子来,他接过去咕噜咕噜的就狂灌了一通,终于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直接靠过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把头搁在我肩膀上了,我就纳了闷了:这家伙怎么跟惠妃娘娘的细腰犬一个样,吃饱喝足后便将脑袋蹭在人的膝盖上撒娇?

“今天回的京,先去皇阿玛那里交了旨,又去了裕亲王府,我去看了皇伯父的遗容,心里有点酸……本来要到额娘那里坐坐,可是回宫时已经快下匙了,怕没时间赶过来看你,就直接过来了,你却不在……我等着等着就困了……”

“已经过了下匙的时辰了,要不,你回床上去将就一晚,我去茯苓那里挤挤。”他摇头,还是恹恹的,和平日里的嬉皮笑脸判若两人:“还在为裕亲王难过吗?我记得沈宛舅母去世时,你曾劝我‘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

“不全是,我主要是看到八哥难过,自己心里也难受……在咱们弟兄中,皇伯父最赏识疼惜的便是八哥了。”

我暗忖:对胤禩而言,索额图的一败涂地是大喜,裕亲王的寿终正寝则是大悲……裕亲王福全,康熙的兄长,曾经,顺治帝想将江山传给福全,而孝庄则属意玄烨,于是便找来传教士汤若望征询意见,汤以玄烨出过痘今后将终生免疫的道理支持立玄烨为嗣……即使如此,顺治帝还是召见了福全问其志向,福全答:“为一贤王足已”……这样一位毫无野心却忠勤慎明的兄长,康熙能不信赖和敬重吗?而在康熙诸子中,裕亲王最爱胤禩,在康熙面前是推崇有加,可以说,胤禩能成为康熙三十七年受封爵位的皇子中最年轻(仅17岁)的一位,与裕亲王在康熙面前的潜移默化不无关系……出于私心,我不希望胤禟和胤禩好,阿其那和塞思黑……突然心里郁卒的很……

“胤禟,八阿哥和我同时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八哥会游泳……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和八哥一块掉河里呢?要掉也该和我一块掉才对啊。”

“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和八阿哥只能活一个,你希望是谁?”

“怎么了?”他凑过来看我的眼睛,见我似乎不是在开玩笑,便愣了,半晌方道:“那我宁可自己死喽。董鄂,你很讨厌八哥吗?”

“也不是,你为什么要和八阿哥那么好?”

“我也不清楚……自然而然的就好上了……你知道《论语》里,我最先学会的是哪一句吗?……是‘君子不哭’!”

“胡说,《论语》里根本没有‘君子不哭’。”

“你不知道,皇子要等到六岁才能进上书房读书,有次我和十弟按捺不住好奇,就偷溜到上书房看哥哥们读书……结果,就看到四哥的小狗也在外面,那毛金灿灿的可好看了,我就去找了把剪刀把它的毛全剪了下来放进口袋里……谁知四哥他居然暴跳如雷,竟抢过剪刀将我的辫子给喀嚓了……我当时哭的啊,谁也劝不住,结果,八哥就把论语翻给我看,还一字一字的教我念:君—子—不—哭……后来我识字了才知道,那是‘君子不器’,八哥把下面的‘两个口’给遮住了。”

我忍不住笑了,剪辫子的事我是知道的,可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有趣的一段,只听他又道:“董鄂,你知道种痘吗?为了预防天花,所有的皇阿哥和格格们都要被种痘防疫的……一般是两岁到八岁之间,先由钦天监按生辰八字查好种痘的吉日吉时……我是五岁时和八哥一同种的痘,我们被置于秘室中,为了避光,四周都用黑、红两­色­毡子围住,周围供奉着天仙娘娘、痘疹娘娘、眼光娘娘、痘儿哥哥、药王、药圣等,以祈求诸神的保佑……不能出去也见不着皇阿玛和额娘,只有几个服侍的太监和每日来看我们的太医……八哥先熬过难关,他身上的出痘症状都消失了,太医让太监们把八哥带出不见三光(日、月、星光)的暗室……那时的我还病怏怏的而且害怕的不得了,因为曾偷听到额娘她们的谈话,说之前有好几个阿哥格格就是没闯过这一关而夭折的……结果八哥说什么也不肯离开,说要等九弟好了一块出去,太监们要抱他走,他便又闹又抓又咬……太监没法子也就随了他,我记得自己当时难受的要命,便说:八哥,胤禟可能熬不过去了,胤禟也要夭折了……八哥当时便哭了,对着痘疹娘娘的塑像磕头祈求道:如果只能活一个,就让胤禟活;如果定要死一个,就让胤禩死……董鄂,你知道吗?后来我读到《乐府诗集》里的‘­鸡­鸣篇’:桃生露井上,李树生桃旁;虫来嚼桃根,李树代桃僵;树木身相代,兄弟还相忘?……当时我就想,八哥待我,就像那棵李树待桃树那样好……”

我忍不住哭了,幼年时建立的情谊最真挚,老八和老九恐怕是分不开了……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如果……如果当时是老四和老九在一起,或者老四和老八在一起……后面的历史,会不会因此而不同呢?……算了,用心计较般般错,退后思量步步宽,先珍惜眼前的每一刻吧。

裕亲王的陨世,皇族中人遵照礼仪:摘去帽上的红缨,百日内不能剃头、听戏、谈婚论嫁……所以,胤禟和我需要耐心的再等一百日。

等待会让时间的脚步陷入深深的雪地里,前进的费劲又缓慢……在此期间,胤禟被康熙赋予了第二件差事:制皂!……三日前,佛朗机(清朝时对‘葡萄牙’的称呼)使臣奉女王之命前来拜谒康熙皇帝,进贡了西洋的钟表仪器、橡木音乐盒、珐琅鼻烟壶以及一块细腻光滑的粉红脂皂,那使臣夸耀道:贵国虽地大物博,但洗涤所用之皂角、碱石、胰子实在是不能与此皂同日而语……如贵国的‘胰子’,无论是‘桂花胰子’还是‘玫瑰胰子’,均暗淡粗糙还掩盖不住一股淡淡的动物膻味,而且产量有限,只有贵族才享受得起;而我国虽小,却能大量制出此类光润且没有异味的脂皂,泽福全民……

于是,康熙帝命向来喜欢捣鼓新玩意儿的皇九子领队,在二十日内造出比此贡品‘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清御皂’,在佛朗机使团打道回府时做为国礼之一回赠给佛朗机的女王以挫挫他们那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国’锐气。

于是,为了国家的体面,胤禟开始了废寝忘食的‘攻坚’,不舍昼夜的待在造办处,连修面都顾不上了,任凭脸上的青茬子泛滥成灾。

“为什么不溶解?是思路不对还是材料有问题?”胤禟左手握着一块失败的作品,右手托着下颌,眉弓紧锁,目光深邃,俨然就是那尊著名的雕塑:‘思想者’。

傻瓜,用碱化之法将皂从油脂中分解出来的思路是没错的,可惜不该用石灰了,用小苏打才好……曾经在中学的化学兴趣课里学过肥皂的制造工艺,可是,绝不能明说,要怎么点拨给他呢?

“九爷,这个佛朗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我刻意压低了嗓子。

“嗯……从《坤舆全图》上看,是个靠海的、连内陆纵深都没有的弹丸小国,不过,听那个来自佛朗机的传教士穆景远说,该国的制船业和航海业很发达。”回答完毕,继续发呆。

我又道:“九爷,您说那‘脂皂’究竟是偶然发现的还是刻意发明的呢?”

“嗯…一般来说,此类东西都是在生活中被偶然发现,然后再被人工制造。”

“那就奇怪了,为什么没被地大物博、历史悠久的我国发现,倒偏偏被这个临海的小国偶然发现了呢?”

“可能是我国的文明主要发源于中原……而他们……对了,可能是海!”老九猛的一拍脑门:“会是海里的什么呢?鱼骨头?海参?珍珠粉?贝壳?……都不像,那个使臣说的是能大量制出、泽福全民……”

造办处的一个匠人期期艾艾的开了口:“九爷,奴才出生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那里穷买不起煤炭,就将海蓬子、番杏和各种漂上岸来的海藻晒­干­了用来烧……奴才想,会不会是……可是如果是的话,现在去海边弄,怕时间上来不及。”

我差点三呼万岁了,不错,那个焚烧后剩下的灰烬就是“纯天然小苏打”!因为小苏打加食盐用来刷牙能令牙齿洁白,而用小苏打兑凉开水轻轻按摩鼻头能有效的祛除黑头,屋里有异味的地方洒点小苏打,会起到很好的除臭效果……前些日子,我便托老九派人去弄些“纯天然小苏打”送来……结果这人是想‘一劳永逸’怎么的,一下子弄来了十罐子,害得我那里都快没地方放了……老九,你快想起来嘛……

“嘿!”胤禟又一拍脑门:“真是‘平时找来急时用,急时找来不中用’,那个谁啊,快跟我去……”目光定格在了笑ⅿⅿ的我身上:“董……”

我赶紧一个千儿利落的打下去:“奴才小桂子,给九爷请安,爷吉祥!”

他哭笑不得,跳起来拉着我便向外走:“小桂子?你怎么扮成小太监了,嘿,连腰牌都有!”

“是十四阿哥帮我弄的,听他说,你头两天还快活的像只飞进了花丛的蜜蜂,这两天便愁眉苦脸的像只痔疮发作的猫,今儿我不当值,便想过来看看你,可造办处又不准女子进去,就只好……”

“胤祯怎么老爱往你那儿跑啊?他脸上的痤疮不是已经好了吗?”

“十四阿哥这两天牙疼。”

“可你现在是兽医,专门负责猫猫狗狗,他去凑什么热闹……董鄂,我把送你的东西又拿走做实验,可别恼啊,我再派人去弄,你要什么我弄什么,就是要我身上的­肉­,也绝无二话,要哪儿割哪儿,成不?”又开始嬉皮笑脸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斜睨他:“为国捐躯都没问题,更何况区区几坛子粉末……至于您的­肉­,还是自个儿留着罢,本姑娘不爱吃猪­肉­。”

……

造办处,一口盛着|­乳­白羊脂的锅,“纯天然小苏打”被添加了进去,用火熬煮……化学反应发生了……生成了肥皂和甘油……可两者混在一起怎么分离呢?……盐析!……假装抱着一罐盐从旁边经过,‘一不小心’打了个趔趄,手一扬,罐里的盐随着惯­性­直飞入锅中,正聚­精­会神看锅的人们无不怒视过来,有人开骂了:“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下头没有了,连脑子都没有了吗?”

胤禟本来也气的要命,可一见是我惹的祸,顿时满腔怒火转移了攻击方向:“你这衰猴儿再满嘴喷粪,老子让你上头下头都没有!董……小桂子,没摔着吧,我看看……这地板怎么回事?遏尔泰,你马上带人把地板给清理一遍……再摔着人爷拿你是问!”

“九爷,您快来看,出来了!出来了!”……只见肥皂和甘油成功分离,锅里浮出了厚厚一层|­乳­白的膏状物……用刮板把它刮到事先准备好的模盒里冷却……终于,大清国的第一块肥皂“横空出世”!

“小桂子,你手里抱着的是什么?”胤禟又惊又喜。

“回九爷的话,奴才刚才发现,从董鄂姐姐处取来的罐子中,有一罐不是草木灰,是盐!所以,奴才就想把它挪开,待会儿再送回去,没想到滑了一下……”

“滑的好!”众人齐声称赞,全然忘了刚才还想将我生吞活剥的事实。

胤禟站起来一挥手,大伙安静下来:“伙计们,这只是成功的开始,咱们不仅要造出来,还要造的比别人更好。绝不能让小小佛朗机的‘脂皂‘骑在我‘大清御皂’的头顶上,咱们要将它甩下来,再踩在脚底下……现在开始集思广益,九爷我先开个头,抛砖引玉……马三福,你来做记录……爷发现,新出炉的脂皂有淡淡的羊膻味,可能与咱们用的是羊脂有关,就跟胰子用的是猪胰研磨,所以有股用香料也压不下去的猪­骚­味儿一样……秦顺儿,你马上去武英殿领取丁香油、棕榈油、椰子油和橄榄油各一罐,咱们再试试用植物油脂会有什么效果。”

真是天才!我窃笑不已:现代香皂的原料就是椰子油或橄榄油……

“九爷,奴才提议调整各成分的分量比例以寻找出最合适的软硬度和光泽!”

“九爷,奴才提议加入薄荷、冰片或硫磺制成功能不同的药皂!”

“九爷,奴才提议将模子内部打磨光洁,并尝试加入香料和着­色­剂……”

“九爷,奴才提议……”

……

我在纳闷儿:这九阿哥似乎有点不大正常了?……不错,这回回赠的国礼令佛朗机的使臣们心悦诚服,大大的给康老头长了脸……不错,你顺便弄了份礼盒献给太后,中间是整块皂雕琢而成的、散发着瑞香的大红牡丹,如脂似玉,惟妙惟肖,牡丹上的两只皂片拼成的紫蝶栩栩如生、振翅欲飞,周围则是八块不同的香皂,什么薄荷的、丁香的、硫磺的、玫瑰的、茉莉的……哄得她老人家是逢人就拿出来炫耀……可是,不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吗?­干­嘛非得让我再扮成小桂子进造办处?还把屋里的其他人都支开……他正忙的不亦乐乎,一边擦汗一边将熬在小锅里的膏体刮进一小巧的模盒里,待冷却下来递给我:“送给你的,打开看看!”

我揭开一看,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椭圆皂映入眼帘,正面两朵百合,没什么特别的……

“再看看背面。”他提醒道。

我翻转过来一瞧,一行小字:菀葶胤禟百年好合。

“模盒是我亲手制的,虽然粗糙却独一无二,董鄂,已经一百天了,咱们该去求老爷子指婚了……”

我欢呼一声,跳上去像无尾熊搂桉树一样将他紧紧抱住,又觉得有些担心:“我怕你那个皇阿玛乱点鸳鸯谱。”

他大笑着亲我:“不会的,其实,我还偷偷的送了份小礼给皇阿玛,而且两年前……”

突然一声暴喝炸来,震耳欲聋:“畜生,你抱着个小太监在做甚!”

谁这么煞风景?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那身着绛­色­团龙暗花缎常服,外套石青马褂的,杀气腾腾、七窍生烟的……老天,两只正在培养感情的鸟儿倏的分开,手忙脚乱的向伟大的却来的极其不是时候的老康头请安:“儿子(奴才)向皇阿玛(皇上)请安,皇阿玛(皇上)吉祥!”

“伊立,”老康头认出我来,神­色­稍缓,估计他老人家正琢磨着还好这不肖子抱的是一大美妞,这总比和小太监厮混好一点,毕竟自己是个风流爹,难免生出窝浪荡子,属于家族遗传问题,唉,上梁不正下梁歪嘛,勉强可以容忍……依旧面沉如水,晦明莫测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腰牌上:“小桂子?……小桂子,你来说,刚才做的什么好事?”

冷汗下来了,这个小玄子,不,老玄子也太不地道了吧,不都逮个正着了吗?您好意思问,我还不好意思答呢:“回皇上的话,奴才和九阿哥刚才在……在……在对对子!”

“哦?”康熙的尾音向上拐了几度:“对给朕也听听,对的好,既往不咎;对的不好,都给朕滚出去跪日头!”

“百善孝为先……”我先出句,康熙讲究‘诚孝’,这句应该还行……却见九阿哥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半晌方道:“万恶­淫­为首。”

康熙差点乐出来,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胤禟你来出句。”

“太极两仪生四象。”儿子见老子似乎没真动气,促狭的本­性­马上暴露无遗。我差点气晕过去,鬼都知道下联是: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混球,叫我怎么对得出口,“春……春……奴才对不出来……”郁闷,突然脑子里冒出纪晓岚在乾隆皇帝五十岁那年进呈的一副被誉为‘天下第一马屁联’的对子来,对啊,其实乾隆的爷爷康熙也蛮喜欢高帽子的,而且今年正好五十岁,何不张冠李戴一回?……于是又朗声道:“奴才斗胆,赠皇上一联,请皇上笑纳……上联是:二万里河山,伊古以来,未闻一朝一统二万里……下联是:五十年圣寿,自今而往,尚有九千九百五十年。”

康熙朝的清帝国,国力强盛、文化繁荣,疆域辽阔……那时的疆域东起大海、西到葱岭,南自曾母暗沙,北跨外兴安岭,西北到巴尔喀什湖,东北到库页岛,总的面积大约有一千三百万平方公里……所以这个上联,康熙当得起,至于下联,纯属神话,不提也罢。

偷眼瞧康熙,只见他不露声­色­,维持着庄严而睿智的光辉形象,似乎完全不在意这个不同凡响的马屁,只是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个小小的幅度,目光愈发的柔和起来:“勉强还算工整大气,今儿的罚,朕就先记着。”

危机过去,心里却不免嘀咕上了:为什么在这个时间,皇帝会穿着常服亲自来造办处?还一点也不显摆……却见老康头一直背着的手从幕后转到了台前,手里攥着一半大不小的檀香木盒,递给胤禟道:“这里面的物件,朕喜欢的紧……今早不小心弄掉了一根触须,你赶紧让人补好送来……另外,这个不易保存,你再从库里领取寿山石材,让工匠们给朕再雕琢一个一模一样的。”

九阿哥双手接过,突然又跪下禀道:“皇阿玛,十弟都已经大婚快半年了,儿子这个做哥哥的,还没有着落呢,儿子和董鄂.菀葶情投……”

“皇上,”李德全如丧考妣般的从外面闯了进来:“太医院刚传来的消息,十九阿哥殁了!襄主子(襄嫔高氏)哭的昏厥了过去……”

康熙拔腿便走,走了几步又猝然回头,低声道:“再缓缓吧!”

……康熙共生育了55名子女,其中早殇21名,序齿34名,而在序齿的34名中,又有10名子女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也就是说,他这一生,共经历了31次丧子之痛,更不用说令其晚年心力交瘁、痛苦不堪的九子夺嫡了……打开檀香木盒……好美的皂雕!一匹金黄的骏马的鼻尖上,驻留着一只翩翩紫蝶,蝶儿含香栩栩如梦,骏马玉润飘飘若仙;蝶亲吻着马,留连忘返;马凝望着蝶,脉脉深情……我的泪水一下子就涌上眼眶,但觉喉头窒息般的发紧。这种反璞归真的天真烂漫,超越了‘沉浮兴亡悲欢离合’的厚重沧桑,没有‘我且为君捶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的荡气回肠,也没有海枯石烂也要相依相守的、山盟海誓般的至死不渝……只是浑然一体的仿佛谁离开谁都不再完整,是的,我们天生就是一体!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纯粹!

“皇阿玛属马,至于蝶,你我都知道是谁……两年多前,你说,咱们一个是飞鸟,一个是游鱼,不是一类人,进不了一家门……你说,没法跟我说清楚,就像无法与井底之蛙谈论大海,无法与夏天的昆虫谈论冰雪,无法与孤陋之人谈论‘大道’……你说,我们的矛盾根本无法调和……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虽然恨透了你,那颗心却怎么也死不了,哪怕一次次将它扔进泥沼里还是啪啪的跳个不停,就在那时,额娘告诉我,太后决定将富察指给我做嫡福晋,皇阿玛已经默许,估计很快就会指婚……我也不知怎么了,直接冲去找皇阿玛……可皇阿玛说定下的事情不会再改,叫我滚回去……我当时怒急攻心竟犯了浑,说孝懿皇后为什么不足二十七岁便抑郁而终,就是因为要成为你那个后宫的所谓贤良淑德端庄宽容面面俱到的典范,最后难以负荷这种失去自我的压抑而崩溃!什么‘人生易老情不老,斗转星移情不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全他娘的放屁,就是那个玄烨害死了蝶儿,如今他还不肯成全自己的亲生儿子……皇阿玛气得当场甩了我四个嘴巴子,后来,指婚的事便不了了之了……所以,我总觉得皇阿玛一定会成全我们的……只是不知这一缓,又会缓到什么时候?”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还被杖责了二十板子的事?……将脑袋深深的埋进胤禟的怀里:“当年我负气离去,才发现自己即使走到天边,却还是走不出对你的思念。缓就缓吧,虽然等待的滋味叫人很牙疼,无所谓了,没有山重水复,就不会有柳暗花明的惊喜;没有风风雨雨,就不会有春华秋实的丰盈……”

……战退玉龙三百万,败鳞残甲满天飞,转眼便到了‘瑞雪兆丰年’的时节,当然啦,身份地位不一样,对雪的感受也各有不同。有一个笑话说,秀才见下雪,诗兴大发,随口吟道:“大雪纷纷落地”,当官儿的接上一句:“这是皇家瑞气”,公子王孙喜不自胜:“再下三年何妨”,平民百姓说:“放你娘的臭屁!”

上元佳节,康熙皇帝开家宴,惠妃娘娘将我作为她的小跟班带了去,说是长长见识……嗬!的确长见识了,悬灯万盏,银光雪浪,鼎焚龙涎,满堂生香……那人可是海了去了,呼啦啦的一望无际……皇帝和太后如众星捧月般端坐正位,下面的嫔妃们,阿哥格格们,皇亲国戚们,福晋皇孙们,伺候的宫女太监嬷嬷们……少了份恢宏肃穆的气象,多了点和乐融融的喜庆……眼睛在人群们搜索……太子和秀雅内敛的太子妃……四阿哥和端庄温柔的四福晋……找到了,左边,八阿哥和八福晋成双,右边,十阿哥和十福晋成对,中间杵着一根光棍九,正目光灼灼的看过来,不禁眉来眼去,相视而笑……将目光移开,却刚好与十二阿哥温和的目光撞个正着,他遥遥举杯一饮而尽,将杯子翻转过来示意,我也依样画葫芦,满饮一杯示意回去……皇帝像只飞进花丛的老蜜蜂,一会儿和宜妃说两句,一会儿对着德妃笑两声,一会儿和惠妃喝两盅,一会儿又和密妃对两眼神儿……总之,周旋在众妃之间游刃有余的很,只可惜全部都爱就等于全部都不爱,唉,你叫我们缓,可究竟要缓到猴年马月啊,还有那个胤禟,之前信誓旦旦的说有什么锦囊妙计,都半天了也没见个响动……正胡思乱想着呢,却听到一嗓子响亮的哭声,谁啊?众人都寻声望去……

天生的卷卷毛,粉嘟嘟的小脸,密茸茸的长睫毛,圆辘辘的大眼睛……正哭的淅沥哗啦的不是十八阿哥胤祄是谁?这位康熙四十年出生的皇子如今还不满三岁,十九阿哥夭折后,这位粉雕玉琢的小皇子便是目前皇宫中最年幼的宝贝……按人之常情来说,对于一生拥有几十个儿女的康熙,最早和最晚出生的儿女往往会引起他更多的关注。更何况在老康头眼里,长大了的那群阿哥简直一个比一个更不象话,哪像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幺儿啊,既不会和老子暗地里斗心眼,也不会捣鼓出些乱七八糟的事惹皇阿玛生气,就连撒娇的小模样都真真招人疼,特别是坐在自己膝盖上,一边­奶­声­奶­气的唤着‘皇阿玛’,一边用稚­嫩­的小手摆弄着胸前那串光亮圆润的朝珠时,简直就是天伦之乐呀。

今儿的家宴上,十八坐在阿哥的末席,由­精­奇嬷嬷们细心照料,可上面吃饭的嘴倒是照看好了,下面撒尿的ρi股就没照看住,小家伙尿裤裆了,估计小十八尿裤裆是早有前科,­精­奇嬷嬷们都备着更换的衣物,这大冷个天,也不能带到外面去呀,所以在众目睽睽下让皇十八子光了回ρi股……皇十八子可就不依了,开始泪汪汪的引项高歌,以示最严正的抗议和控诉!

康熙一见就乐了:“胤祄上前回话。”

小胤祄头戴玄红珊瑚顶珠小裘帽,身着鹅黄缎绸夹袄,天青的巴图鲁小背心,白狐围脖儿,脚蹬黑绸面福字棉鞋,趴在地上向皇阿玛磕头……好可爱的小破孩!简直想冲上去抱着他狠狠的亲一口。

“胤祄,为什么哭?”康熙闪动着慈爱的眸光。

“回皇阿玛的话,儿子尿裤子,在君前失了仪,嬷嬷们又脱了儿子的裤子,让儿子失了皇子的体面,儿子气不过……”还在抹泪呢。

众人皆忍俊不禁……却见康熙手一招,李德全便心领神会的将十八抱上来放在了老康头的膝盖上……一时间众人的神­色­又变的有一点复杂,毕竟,满族讲究父道尊严,有‘抱孙不抱子’的传统,小阿哥们琢磨着为什么膝盖上坐着的不是我呀,大阿哥们思忖着我小时候享受过这等待遇吗?妃子们心里则嘀咕着这个死老头,你要抱也该抱我生的仔啊……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禁暗自偷笑,却不经意间瞥见秦顺儿偷偷递给九阿哥一大玩意儿……九阿哥则老神在在的拿出来把玩起来……我眼睛一亮,这不是‘走马灯’吗?这家伙想捣什么鬼?

走马灯,北宋时的发明,与孔明灯、大滚灯以及唐代的‘仙音烛’齐名,是世界上最早利用热气流产生机械旋转的装置,其构造原理与现代的燃气涡轮机相同……外形多为宫灯,内以剪纸粘一转轮,将绘好的图案粘贴其上。燃灯以后,热气上熏,纸轮辐转,灯屏上即出现人马追逐、物换景移的影像。

“皇阿玛,九哥手里把玩的是什么呀?”委屈的十八被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

“那是走马灯,胤禟,拿过来给胤祄瞧瞧。”

胤禟赶紧呈了上去……只见灯面上的转影纵横的走着,骑马的,读书的,­射­箭的,睡觉的,舞枪弄­棒­的,还有一个磕头的……次第出现,尤其那个磕头的,还动用了纵横轴连杆原理,头磕的跟捣蒜似的,影像还比其它的要大上一倍,特别醒目。

“皇阿玛,那个灯上的人儿为什么要磕头呀?”好奇宝宝抓住了重点。

“胤禟,灯上的人儿为什么要磕头呀?”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向来雍容尊贵的康熙皇帝竟为了幺儿甘愿做起传声筒来。

“回皇阿玛的话,灯上的小人在家中排行第九,他的兄长也大婚了,弟弟也大婚了,就他还形单影只,夜不能寐,所以,只好叩首问苍天,为什么还不赐婚给他?他急……为什么还不赐婚给他?他很急……”胤禟说一声急,就跟着耍宝似的磕一下头,豪爽的亲贵阿哥们是哄堂大笑,腼腆的福晋格格们也用绢子捂着嘴轻乐……四阿哥的脸倏的变的惨白,四福晋关切的轻握住了他的手,我不敢再看,低下了头,本来像喝了蜜似的心里,一时间又掺进了一点黄连的涩……

康熙一愣,随即笑着对太后道:“咱家老九在变着方的跟朕讨媳­妇­呢,母后,咱们就成全了他吧。”

太后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也罢,富察.倚罗……”太后怜爱的向侍立于旁的贴身女官看去……我一下子懵了,胤禟的脸登时吓绿了,满眼乞求的望着康熙,正要开口……却听太后又道:“董鄂.菀葶,钮祜禄.菡萏,都到前面来……”

老天爷,难道今儿太后要‘不指则已,一指就指三个’,这怎么成?倘若把钮祜禄.菡萏也指给了胤禟,今后的乾隆皇帝打哪儿出来呀?……却听太后又道:“胤禛、胤祹,都到前面来……”

三男三女同时并列于前,等待终审裁决……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啊,否则我真会效仿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不,是齐天大圣大闹东海龙宫……胤祄亮晶晶的眼睛突然瞪的圆溜溜的,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指着我:“皇阿玛您瞧,九哥和她的围脖一模一样,胤祄和其他哥哥们都没有呢。”

这小破孩还没完没了了,这叫情侣围脖,懂不懂,姑娘亲自用兔毛纺成的毛线编织的,整个的大清国就这么两件,知道不?……心里忐忑不安,再加上此时众目睽睽,我觉得自己都快自燃了……

“董鄂.菀葶,”太后唤了我的名字,却只看着我不接着往下说,我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大脑一片空白,只无比清晰的听着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太后的目光好复杂,无法翻译成我能够读懂的文字,咚咚——咚咚——,手脚冰凉的厉害,莫非这也是满清十大酷刑之一?

手上一热,一只滚烫的手握住了我的,胤禟他……他居然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扯着我一起跪下:“求皇祖母将董鄂.菀葶指给爱新觉罗.胤禟做嫡福晋!”

心中一热,我也紧紧的反握住了他的……一阵天旋地转的满足感从心底最深的那个角落源源不断的辐­射­开来,周身每一个细胞都跳起了抒情的华尔兹,四目相投,璨然一笑,管它是劫是缘,随它是福是祸……

爬上堆秀山,来到御景亭……站在紫禁城的最高处,用脑电波告诉天上的神仙,告诉地上的生灵,告诉日月星辰高山大川,告诉两百多年后的老爸老妈……女儿……终于找到了幸福的入口!

钮祜禄.菡萏被赐给了四贝勒府,富察.倚罗被指给十二阿哥做嫡福晋……忍不住看向自己身边的那个未来的‘另一半’,“嗷呜——嗷呜——”……

“好端端的学什么狼叫!”忍不住踢他。

他理直气壮的斜睨过来:“剧烈的喜悦压抑在心里无法宣泄出来是很容易生病的!嗷呜——,要不要学母狼是怎么叫的?……董鄂,你见过琥珀里裹着的蚊子吗?……刚才握住你的手时,我就忍不住想,变成琥珀也很好啊,就这样牵着手凝固,一眨眼就是一千年!”

拽着他往山下走,“咱们去哪儿?”他问。

“突然想去看看孝懿皇后钟粹宫里的那口井?肯定已经结冰了吧,它是咱们的媒人,我要去谢谢它。”

“那咱们也应该去谢谢小十八,他也是咱们的媒人。”……

来到钟粹宫的后苑,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人,李德全?他站在井口做什么?……下意识的缩进黑暗中隐藏……

“皇上,下面冷,让奴才拉您上来吧。”李德全颤抖着声音苦苦哀求着……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原来伟大如康熙皇帝,心底里也有放不下的人……原来,一抹意外游离回古代的魂魄,可以比国王更幸福!……轻轻退出了钟粹宫,才发现我们头上身上缀满了雪花,胤禟伸出了手,要拂去我头上的雪,“不要!”我摇头。

“怎么了?”

“我想预习一下白头偕老的滋味。”

哽咽着钻进了一个属于我的怀中,良久,听到了他浓浓的鼻音:“我比皇阿玛幸运,他只能呆在黑暗的井里怀念一个天人永隔的倩影,而我,可以从花开爱到花残,从红颜爱到白发,可以抱着有血有­肉­的你……”

“菀葶,我好害怕!以前科尔沁公吉阿郁锡的女儿,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便是在大婚前种痘时殁的,虽然她被皇上追封为慧妃,可是……”富察揽着我的腰,我们本能的依偎在一起。

原以为赐婚以后,便是纳采、向名、纳吉、纳征、请期和迎亲,哪知道这皇家的媳­妇­可不是这么好当的,这不,被关进黑屋子里种痘了,好在祸兮福所依,我和富察.倚罗倒也因此尽弃前嫌,衍生出一种患难与共的情谊。

“别怕,那个时候用的是旱苗法,是直接取天花者的痘痂研成细末,加上樟脑冰片等吹入鼻中……可现在用的是更先进的水苗法,在痘痂的熟苗中还加入了人|­乳­,用棉签蘸入鼻中,咱们现在只是轻度感染上了天花,待发烧出疹,病症消失后,便会拥有终生免疫力……我曾在京郊痘神庙外看过一副楹联:宝痘匀圆,喜个个金丹换骨;天花消散,愿家家玉树成林……倚罗,熬过这一关,咱们就脱胎换骨了……”

坐在黑暗中,一股豪情竟油然而生:古埃及法老拉米西斯五世的木乃伊面部上便残留有天花瘢痕,证明天花病毒传染给人类至少有3000余年的历史。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英国女王玛丽二世、德皇约瑟一世、俄皇彼得二世、清朝顺治皇帝等,都是感染天花而死……而祖国医学,最先找到了有效的预防方法——种痘!而千古一帝康熙,最先利用国家职权有效的发展和推广了此法!他设立‘痘诊科’,不仅应用在王孙贵族、八旗子弟也推广至全国……所以,当天花在十八世纪的欧洲夺去数千万人­性­命时,却未能在中国兴风作浪……后来,中国人的种痘技术传到沙俄、土耳其、日本、英国,又在英国医生詹纳手中得到里程碑意义的发展,更加安全可靠的‘牛痘接种’诞生了,又传回了中国……天花是迄今为止人类彻底消灭的惟一传染病,“种痘”技术对此厥功夙著,它经过了从“时苗”到“熟苗”和从人痘到牛痘的长期历程,其中包含了中国人所贡献的伟大智慧!

“你怎么哭了?”倚罗摸到了我潮湿的脸。

“没什么,突然想起了十八阿哥。”急忙岔开话题。

“十八阿哥可是现在宫里最受宠的小皇子,他是个幸运儿。”

也许吧,我心中有点黯然,如果没记错的话,胤祄会在康熙四十七年夭折,是导致太子被废的直接原因之一……有史书说死因是腮腺炎……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研究这个领域,希望到时能挽救这个可爱的小媒人,我暗下决心!

……

须知极乐神仙境,修炼多从苦中来……半个月后,走出不见三光的暗室,映入眼帘的,却是肿着腮帮子的胤禟,“怎么回事?又被你皇阿玛打了吗?”我皱眉,这死老头,揍儿子揍上瘾了!

“不是,上火了。”

“大冷个天怎么会上火呢?我看看……哎呀,嘴里都生血泡了……”

“没什么,就是心里有点急,怕你红颜薄命,不能陪我贻害千年了罢。”

看着他如释重负后的嬉皮笑脸,我也跟着高兴起来:“还没完呢,教习嬷嬷要我们明儿去雨花阁集合,可郑重其事了,也不知道什么事?……嘿,我去集合,你双目放什么光呀?”

胤禟捂住腮帮子笑的龇牙咧嘴:“相信我,你会终生难忘的!”

……确实终生难忘!为了让未来的福晋们能胜任“上以事宗庙,下以续后嗣”的繁衍重担,我堂堂一现代人,居然……居然被古人上了一堂扎扎实实的……既严肃认真,又生动活泼的……­性­启蒙教育课!

来到专门开辟的秘殿前,跟着教习嬷嬷严肃的烧香,上供,叩拜后进入……天那!……四面全都是两­性­茭合的壁画和塑像,禁不住面红耳赤,呼吸急促,心中的小鹿突突的乱窜个不停,赶紧学着旁边富察.倚罗的模样,‘害羞的’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里挨着挨着偷瞄。

“两位格格把手放下来,今儿你们要学的,便是人伦之道。”教习嬷嬷庄严的开始了教育工作,一副又一副的春宫图活­色­生香,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不禁瞠目结舌,浮想联翩……八尊‘欢喜佛’又被请出来做教具,男佛女佛各缨珞严妆,互相抱持,两根凑合,有机可动……

“在佛教密宗中,“般若”代表女­性­的创造活力,“方便”代表男­性­的创造活力,分别以女­阴­的变形莲花和男根的变形金刚杵为象征,通过想象的­阴­阳交媾和真实的男女交欢的瑜珈方式,亲证“般若”与“方便”融为一体的极乐涅槃境界,这就是“欢喜佛”的宗教寓意……格格们请看……”教习嬷嬷讲解演示后,允许我们触摸佛身,一边按动机关一边忍不住傻乐,挺有趣的……教习嬷嬷板起了老脸:“两位未来的福晋,请注意你们的端庄和体面,嘻嘻哈哈,视之为儿戏成何体统!请屏声静气,好好体味其中的真谛。”

……

刺激的­性­启蒙教育刚宣告结束,折腾人的思想改造接踵而至……“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身为福晋,需要有端正的认识,切不可善妒专横……一个茶壶总要多配几个茶碗,妻妾成群,才能正子嗣,旺宗祠,振家风……”

原来福晋都是这样‘炼’出来的,如今终于切身体会到古代­妇­女的窝囊悲哀……虽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不至于火爆到当场与这个根深蒂固的‘正统’伦理公开叫板……但一股无名火还是升腾了起来……今人和古人的碰撞与结合,代沟和矛盾不知会有多少,看来,大婚前真得好好和胤禟沟通一下才好,毕竟爱情可以唯美,可婚姻却不得不现实,古往今来,有多少生死相许的爱情在婚姻的坟墓中灰飞湮灭……

边往回走边琢磨,却见十三在雪地里跺着脚,抱着个礼盒站在刮着冷风的屋外等我,似笑又非笑,似怒亦非怒:“四哥请旨出去办差,前两天走的,因为那时你在种痘,没法亲手交给你,他说恐怕大婚时赶不回来,所以让我替他先将礼物送来。他说,依你的­性­子,是一定会懂得欣赏的……对了,我都忘了要恭喜你了,未来的九嫂!”

十三将礼物重重往我手上一放,转身大踏步的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发了好一会子愣,今天的风真的好刺骨啊,无奈的叹了口气,回到屋里,闷闷的打开礼盒:一尊难以形容的欢喜佛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四阿哥他,为什么要送我欢喜佛?世间有哪一个做兄长的,会送给弟媳欢喜佛?一时间惊怒忧惧交织……今儿在大殿里见到的欢喜佛,无一不是丰神俊朗的男金刚,小心翼翼地揽着妩媚动人的女菩萨,两两用情,旁若无人……可是这一尊,明王(金刚护法神)用乌金铸造,明妃(无我佛母)由白玉雕琢,明王的半边脸狰狞扭曲,怒目圆睁,似乎正在濒临崩溃的苦痛和愤怒中抽搐,另外半边则庄严慈悲,俊逸非凡,似乎拥有洞察一切的智慧和包容万象的胸襟;明妃的半边脸悲戚忧惧,有半滴尚未淌出的泪水,另外半边脸则脉脉含情,带着欲拒还迎的浅笑,两个身躯紧紧贴在一起,双修而合二为一……这尊欢喜佛泛滥着密宗的诡异­色­彩却又弥漫着巧夺天工的艺术魅力……我捧着它愣在原地,无法移动分毫,仿佛这是一个会吸走人全身力气的黑洞……

突然,手中的欢喜佛被人横生生的劈手夺走,我愕然的抬起了头!

胤禟坏笑着抢过欢喜佛,却猛的由嘻笑转为愕然,由愕然而疑窦丛生……脸­色­­阴­暗下来,变的‘气死猛张飞,不让黑李逵’……

不行,他和未来的雍正皇帝本来就彼此看不大顺眼,绝不能因此再雪上加霜了……我急中生智,从后面热情的抱住了他,笑着嚷道:“不许动!你已经被本姑娘双手包围,还不快放下猜忌,缴械投降!你的所有烦恼将被立即没收,并惩罚你到温柔乡去幸福一百年,由我全程监督执行!”

胤禟扑哧一笑,但紧接着又晴转多云,扯开环住他的手转身死盯着我的眼睛,咬牙道:“说,这是谁送你的?”

我脸红了,忙低下头嗫嚅道:“是外祖母。”

“觉罗老太君会送你这个?”他极端怀疑。

只好继续瞎掰:“外祖母说:欢喜佛是一种修炼的“境界”和培植佛­性­的“机缘”……那个,佛教不是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吗?……对着欢喜佛观形鉴视,渐渐习以为常,多见少怪,欲念之心就自然消除了……对,就是利用‘空乐双运’产生悟空­性­,达到‘以欲制欲’之效果……你明白吗?”

“是这样吗?”胤禟被我绕的有点晕:“以欲制欲?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了,同样一尊欢喜佛,我看到的是‘佛’,你看到的却是‘­淫­’,胤禟,你应该好好反省……”

胤禟反诘:“只要是男人,看到的都决不会是佛。”

法国男人信奉一句名言:调情是一项基本礼仪,和女人们浪漫的调情,是法国绅士义不容辞的责任……阿拉伯的老爷们儿一边哀叹着“男人的所有不幸和悲哀,均来自女人”,一边趋之若骛的去迎接这类不幸和悲哀,并振振有辞道:如果你能对所有的妻子一视同仁的话,那么,就可以同时拥有四名老婆……中国古代男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三妻四妾不说,还发现了什么‘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定律……可见,没有最龌龊的,只有更龌龊的……盯着还在瞎琢磨的某人,肚子里的坏水禁不住泛滥成灾……

也不吭声,拉起他的手依次亲吻每一根手指,再歪着脸在其手背上亲密的来回磨蹭……

“葶儿,你在做什么?”胤禟的手倏的变得滚烫,呼吸也粗重起来。

不吭声,仰起脑袋用鼻尖轻轻摩挲他的下巴……!

“糟糕,我出去用雪冰一下。”胤禟捂着滴血的鼻子夺门而出……

我笑的前仰后合,却被重返屋内的人咬牙切齿的拽进怀里,耳朵被吮咬的火辣辣的疼:“臭丫头,只可对我一人那样,什么赵启桑利达,什么四哥十二弟,统统都不可以再想,一心一意的对我,知道吗?”

这话正中下怀,我郑重的点头:“您说的对,我也从骨子里讨厌那种摇摆不定的癫狂柳絮,随波逐流的轻薄桃花……只是,生命和生命是相互成全的,爱情与爱情是彼此忠贞的,如果有朝一日,董鄂发现自己的丈夫是位得陇望蜀,朝秦暮楚的薄辛汉子,她可不会对自己的命运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你明白吗?”

“好,一生一代一双人,就这么定了!”

心中的块垒一下子便化解了一大半,兴高采烈的倒了一大杯热­奶­子给他:“今天都在忙些什么?”

胤禟一饮而尽,瘫在椅子上舒服的伸长了腿:“今儿可累死我了,还真是事不过手不知难呢……你也知道,京城每年夏季都需要大量冰块,所以紫禁城里、各个王府衙门都各自有专门贮冰的冰窖,每年这个时候,都要组织人去什刹海筒子河等处凿冰入窖……以前都是四哥负责,可这回他外出办差,这事就落在了我头上……烦琐的要命……董鄂,考察黄河的事……皇阿玛……大婚后就……”他居然睡着了,还真是……往熏炉里加了块麝香,又轻手轻脚的往暖笼里添了几块儿炭,屋里顿时香暖了不少……离下匙还有些时间,让他多睡会儿吧……

“不要啊!”我拼命的向后缩,却被十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牢牢的控制住,“不许动,咱们当初遭的罪,你今天一样也逃不了!”八福晋郭络罗氏狞笑着用丝线一一绞去我脸上手上的、其实一点也不影响美观的可爱小茸毛……紧接着四福晋乌喇那拉氏和五福晋他塔喇氏粉墨登场,逮着我沐啊浴呀,恨不得搓掉一层皮!沐浴之后,洒上沁人心脾的蔷薇露,穿上繁琐的嫁衣,再用蜂蜜牛|­乳­玫瑰花泥等合成的洗面­奶­洁面,用江宁织造的高级纸膜轻轻地擦净;又用羊脂和白­色­素馨香等炼成的护肤霜,均匀涂抹……第三道工序由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主刀,三福晋董鄂氏协助,施朱敷粉,画眉以黛,描眼线,涂眼影,点绛­唇­,还硬是在脸蛋子上,鼓捣出两块“颊红”来……“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四梳银笋尽标齐……”觉罗老太君喃喃的念着吉祥话,为我­精­心的打理着发髻……终于,全副武装完毕……

“吉时到,请新娘上轿!”……

由二舅舅揆叙将我背上喜轿……我蒙着盖头,左手握红苹果,右手持玉如意,腰间吊着吉祥佩,腕子上戴着七宝佛珠,脖子处还挂着驱邪的麒麟锁……随着晃来荡去的喜轿晃来荡去,一会儿觉得这轿子怎么走的这么慢,一会儿又觉得路还是长些好了……终于,轿子被放了下来,外面锣鼓喧天,礼乐齐鸣,人声鼎沸,鞭炮还噼里啪啦的……就是没人来搭理我,正纳闷呢,一只皂靴外加半截腿突然冷不防的从轿帘处踢了进来,吓得我一哆嗦,对了,这是‘下马威’,意思是告诫新­妇­,不许任­性­胡闹,就算未来相公是个恶茬儿,也只能蔫不拉叽的委曲求全……忽然听到外面响起三声喝彩,看来为了赶走那个传说中的黑煞神,新郎倌在新娘下轿前向其头顶上方连­射­三箭的任务已经完成……被人搀扶下轿,手中的红苹果和玉如意被取走,一个大宝瓶又被硬塞进了怀里……在左右牵引下脚踩红毡,象征一生永走鸿运;跨过一个大火盆,寓意将来红红火火;再跨过一副马鞍,以示全家平平安安……终于来到一门槛前,大宝瓶被人接了去,大红稠塞进了手里,虽然看不见,但一想到大红稠的那端是老九,心里便美孜孜的……

他拉了拉红稠:“葶儿,跨过这道槛儿就是洞房了。”

我也扯了扯:“我知道。”

他又拉了拉:“我抱你进去好不好?”

我也又扯了扯:“好。”

“新郎新娘不许拉拉扯扯,搂搂抱抱。”旁边有人急忙出声提醒,接着便被众人一哄而上的簇拥了进去。

一把新斧子置于被褥之下,而我被安排坐在上面,寓意坐享其福……好硌ρi股啊,也不知这些古人怎么想的,就不怕新娘子顺便取出斧子谋杀亲夫?

一杆象征着称心如意的喜秤挑开了大红盖头,还没等我抬起眼睛,寓示着早生贵子的大枣、花生、栗子便像雨点般的砸来……胤禟乐呵呵的抚了抚我的发,再摸摸自己的头,以示夫­妇­白头偕老……行合卺饮交杯酒,同吃子孙饽饽,又进了‘长寿面’……喜娘们将我们的衣摆牢牢地结在了一起,一边说着祝福的话,一边轻轻退了出去……我赶紧从斧子上跳了起来,却被连着的衣襟一带一扯,险些跌倒,好在老九眼疾手快,将我一把捞进怀里,四目胶着在一起难分难解,室内的温度似乎一下子提高了八度,脸儿发烧心儿狂跳手心冒汗,老九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闭上了眼睛……

一阵异常响亮兴奋的《阿察布密歌》在屋外倏的响起,我和老九像做贼似的倏的分开,屋外似乎来了不少人,老九苦笑起来:“按照习俗,唱完合婚歌,那群狼兄虎弟就要进来闹洞房了!……董鄂,你要有心理准备,咱们今儿可能会被折腾的很惨……”

“为什么?”

老九脸红了:“以前我心理不平衡,闹他们洞房时有一点点过分……”

灵光一闪,同时向后窗瞄去……推开窗户,跳出窗外……同时,听见洞房的门被推开,一­干­亲贵子弟涌进来闹洞房了……顾不上再细听,赶紧手牵着手狂奔起来……我穿着高高的花盆底,跑了一会儿便自动‘宣告阵亡’,被老九大笑着背了起来,继续踏着雪地里的碎琼乱玉逶迤而行,月光犹如流动的水银,在皎洁的大地上涟波荡漾,把脸埋进老九温暖的颈窝,一句一句的教唱着‘雪中情’:“寒风啸啸,飞雪飘零,长路漫漫踏歌而行,回首望星晨,往事如烟云.尤记别离时,徒留雪中情……唯有与你同行,与你同行,才能把梦追寻。”

突然,听见老九喃喃的低语:“葶儿,原来这世间真有一种感觉叫妙不可言。”

进入一个自成体系的独立院落,但见院落中,一株苍劲拙朴的油松、一株风雅华贵的白皮松、一株直耸云天的雪松,还有一株分外妖娆的洒金千头柏。

胤禟将我放了下来,指着庭院中间道:“待雪融了,咱们就在那儿合种一棵合欢树,每年九月的时候,金黄|­色­的合欢花会像绒球一样一簇一簇的,清香袭人,咱们就在树下纳凉……”

“好啊,”我拍手笑道:“合欢酒能解郁安神,理气开胃……咱们可以送些给宜妃娘娘、外祖母、苏嘛喇姑和惠妃娘娘,剩下的,我泡合欢蜜茶给你喝。”

“怎么还是宜妃娘娘?该改口叫额娘了!”

“谁叫你骂我了?”开始使坏拧人。

“嘿,谁骂你了?”

“瞧瞧,又是松又是柏的,你的意思分明是说,董鄂.菀葶是‘蒲柳之姿,望秋而落’,而爱新觉罗.胤禟却是‘松柏之质,经霜弥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趁机再拧两下。

“我突然想起来了,”胤禟亲昵的死握住了我施虐的手:“有人曾骂我是不知羞的狗,顶风臭十里的混蛋,还有什么‘天下无能第一,古今不肖无双’,对吧?还咬过我拧过我踢过我揍过我,没错吧?……”

威胁十足的压迫感在黑眸深处跳跃膨胀,狡黠促狭的表情却又让人捉摸不清底牌,奇怪,这还是那个任我搓圆搓扁的九阿哥吗?

刚使劲将手抽回,眼前却是一阵天旋地转……直到被放在了一张软绵绵的厚塌上,眼珠子骨碌了一圈,似乎是个极大的书房:“这是哪儿?”

“以前是专属于我的书房兼卧室,从今儿起,便是专属于咱俩的。”他脱去外衣,蹬掉靴子,鱼跃而上,我却突然想起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胤禟,我还没准备好,你听我讲嘛……”一个热吻毫不客气的夺走了所有的呼吸和神智,待嘴­唇­再获自由的时候,我已经晕忽忽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天鹅绒般轻柔的浅吻来到颈际间游弋轻啄……“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沁人心骨的嗓音温存而魅惑……“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发簪被拔下,如云的秀发铺陈在枕上被轻拢慢捻着……“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鞋袜被尽数剥去,声音噶然而止,夜的静谧令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纤白的­祼­足被紧紧的握住,突然,毫无任何预警的,他狠狠咬了一口,我痛呼出声,顿觉一股醺暖的热流在肌肤下氤氲浸­淫­,蒸发出无法遏制的羞赧酡红……

正你侬我侬,忒煞情多……院子里突然人声鼎沸,“九哥,”是老十的大嗓门:“你再不出来,咱们可要破门而入了!”

“是啊,九弟,风水轮流转……哥哥们可要报仇了!”似乎是三阿哥胤祉的声音……连文质彬彬的老三也……对了,老三有个侧福晋好象是前年纳的。

“九弟,你已犯了众怒,还不快快出来领罚!”连向来冷漠的七阿哥胤佑也……

“九哥,‘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倒是没错,不过在雪地上留下供我们追踪的足印就是百密一疏了,哈哈!”老十四幸灾乐祸的很……

老九痛苦的呻吟起来:“天哪,居然挑在这个节骨眼上,早知当初就……葶儿,我出去打发他们……”

他怎么光着脚就出去了,我怕他冻着,急忙起身提上靴子,可……现在披头散发又是赤足大仙……只好拉开一道门缝,将靴子扔了出去,又火速将门合拢……顿时,外面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只听五阿哥胤祺大声笑道:“弟妹莫急,胤禟他是自作自受,放心吧,都是自家兄弟,再怎么着,也会给他留口气的……”

我哭笑不得,透过门缝,窥见大伙完全不理会老九的告罪讨饶,一窝蜂而上,捉手的捉手,抓脚的抓脚,将他横生生的举了出去……老九啊老九,你之前究竟……为什么连你一母同胞的五哥、最最铁杆的八哥十弟都不帮你了……

新婚之夜居然过的这么风起云涌的……点燃气死风灯,在书房里百无聊赖的东摸摸西摸摸……这是什么?……猛的兴奋起来,竟是康熙皇帝御笔亲批的一份奏折,关于黄河河源考察的!……先看皇帝亲批:吾儿能想到此一层,朕心甚慰,准了!特拨银八千两,着拉锡、舒兰等择日同往……再看胤禟的……嗯……见解­精­辟,条理清晰,有理有据,情真意切……“其三,大运河途经六省,纵贯南北,沟通黄河、海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举国半数之粮食、盐铁、金银、布帛、茶叶等国计民生之物资均赖其运输,实乃国家之命脉所在,然历朝历代,黄河屡屡泛滥,洪水退却留下之淤泥造成运河数次严重堵塞,元末时,江淮陷入战乱,元军与起义军对峙,因运河阻塞,粮食军资无法及时运抵,元军惨败,最终改朝换代,故,实地勘查黄河水文,建立……其四,黄河乃华夏之图腾,追本溯源、知而后治实乃攻心抚民之举,正如皇阿玛之教诲:万夫之望,需刚柔相济、恩威并施……惟有因势利导,潜移默化,才能从‘以汉制汉’到‘以汉治汉’,最终满汉一家。”

我合上奏折,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记得史书记载:康熙四十三年,康熙帝命拉锡、舒兰探黄河河源。他们到达星宿海,发现星宿海上源还有三条河流,但并未追至源头……为什么竟只字未提及胤禟呢?为什么他们抵达了星宿海就止步了呢?其实,位于星宿海西南数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才是真正的黄河正源……我一定要跟去,督促他们,不许半途而废!要让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发现,提前八十年……真的可以改变历史吗?倘若可以改变,雍正四年时,胤禟就不会受尽折磨,在壮志难酬的遗憾中凄惨死去……雍正皇帝,胤禛,四哥,欢喜佛……突然心乱如麻……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胤禟回来了,赶紧收拾好心情扑过去开了门……一个风尘仆仆的人影抱着一坛子酒立于门口,清瘦的仿佛会随风化去一般……眼前一片模糊,急忙用手指揩去眼泪,但揩之还有,揩之还有……突然,他伸出一只手指,揩去我一滴泪水,放进了嘴里,喃喃道:“涩的,我还以为你的泪,会和人一样恬美。”那一刹那,他沉溺在内心世界中,表情闪烁过七情六欲悲欢离合……

脱缰的情绪终于被控制住,我看见十三斜倚在院门口,看来,是他带他来的,清了清嗓子:“四哥,您回来了……您能来参加胤禟和我的婚礼,真好。您知道吗,倘若没有您的祝福,我们会很难过,真的。”

“你的女儿红……”一坛子白玉腴塞进了我的怀里:“这次办差,顺道去取回来的,只为‘有始有终’罢了……并不是对你们的祝福。”

去京城之南的鲁地办差,却‘顺道’跑到了京城之北的木兰围场,这道可真“顺”啊!“四哥,你为什么送我欢喜佛,它让我很不安。”

“因为一首弹唱的传奇,卖这尊欢喜佛给我的那个喇嘛唱的,你想听吗?”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

“我孤鹤野云的仙梦,而今都已幻入空冥,二十余年的内心骄傲,都降伏在你冰雪的聪明……一切繁华在我只是昙花过眼,众生­色­相到明朝又是虚无,我只见夜空中的孤星一点,永恒不灭如你漆黑的明眸,指引我去膜拜,叫我去祈求……欢乐的时光如电光火石,旋即又消弭于漠漠长空,却带不走那一瞬间留下的,爱恨交织的绝恋!”

他伸出手刚触到我的发际,却又如触电般的缩回,他退后一步,转身离开……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我动了情,冲着他的背影哭喊:“四哥,你终会比我们幸福的,请您一定要比我们幸福!”

看着瘫在塌上鼾声如雷的、终于被‘良心发现’的众兄弟们还回来的人,不禁又气又恼,索­性­用脚趾狠狠夹住老九的鼻子:“德行!醉得跟堆烂泥似的!”

“胡说,你相公站着是玉树临风,躺着也是‘玉倒山颓’……”鼾声如雷的人突然回光返照,眸子还清亮的出奇,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贼笑起来:“八哥在我喝的那几坛子酒里兑了水……刚才有谁来过院子吗?”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四哥和十三弟来过,将以前埋下的女儿红送给我当贺礼。”踌躇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所以你哭过了?为什么?”他重新栽倒在塌上瞪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当时情绪很复杂。”

“你对四哥的感觉也很复杂?”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像陈述也像疑问。

“是的,有敬有惧有怜有歉疚……总之说不清楚。”

“那么对我呢?”他的声音平静的出奇,只是背崩的紧紧的,拳头攥的死死的,上面青筋毕露。

“对你的感觉很纯粹,就是……喜欢……呃,爱慕。”

他倏的翻过身来审视我半晌,终于腾的跳下了榻,展眉笑道:“其实,倘若我是四哥,可能会比他更过分,算了……嘶——快憋死我了。”

……

听着他在墙角处边哼小曲边对着夜壶淅沥哗啦的开闸放水……突然觉得随意而温馨:“哎,你和拉锡、舒兰他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快了,要赶在黄河凌汛之前,凌汛后有桃花汛,桃花汛后是菜花汛,还有伏汛和秋汛……这一趟探访黄河源头,除了祭祀河神,收集水文资料,还有就是沿途选址,为日后建立水文观测站打下基础……葶儿,我把沿途的代表景致画下来送你可好?对了,把想要的东西开张清单给我,我好去办。”

听这语气,似乎是没打算带我去,眉头一皱计上心来:“我要的东西很简单,就想要三个吻……”

“得令!”胤禟登时兴奋的跟个猴儿似的蹦了过来。

“等等!我还没说完呢……”用手将其凑过来的脑袋死死抵住:“分别在三处地方。第一处,在黄河位于秦(宜川县)与晋(吉县)相交的壶口瀑布上,意为永接秦晋之好……第二处,是蒙古乌海境内的胡杨岛上,该岛乃黄河中极其罕见的滩岛,据说岛上的胡杨皆雄雌相依而生,被称为夫妻树。胡杨有‘生长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后千年不朽’之美誉,意为你我之情绵绵无绝期……第三处,便在黄河之源,史书记载:文成公主嫁往西藏,吐蕃王松赞­干­布在河源亲迎……胤禟,让我做你的文成公主好吗,咱们一起去探访真正的黄河之源!”

他显然被说动了心,踌躇道:“可是,随行的都是男子,你……”

“学花木兰假凤真凰罗。”

“一路可能会风餐露宿,辛苦的很。”

“人生在世谁不辛苦,你难道想将我像猪一样圈养起来吗?相信我,我会成为你们的伙伴而不是累赘。”

“好!不过要去那么久,额娘那边得想个糊弄过去的法子才好。”

“嗯……就说你一连三天都做同一个怪梦,梦中神人说我将遭遇人生一大劫难,唯有上五台山去吃斋念佛数月才化解的了……”

“滑头!”胤禟指着我笑着叹气,但转眼间又换上了一副苦大仇深的凄惨模样:“哎,这回可真是哑巴吃了黄连,洞房花烛夜,守着活­色­生香的如花美眷,却偏偏要做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为什么呀?”我笑眯眯的明知故问。

“倘若有了身孕你还怎么去?董鄂.菀葶,你真是个磨人的主。”胤禟气哞哞的抱着枕头倒在榻上,似乎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过了会儿,又抬起头来警告道:“可别像那天那样摩挲我啊,我的定力可不怎么好。”

“其实,也不是没有解决法子的。”早就准备好了‘法宝’。

“喝药会损害你的身体,绝对不行,”胤禟拒绝的直截了当,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口气有点硬,忙又柔声道:“听说做和尚的人都挺长寿,我也想长寿不是?”

“胤禟,”我欲言又止,怎么向这位古人夫君解释生理知识和避孕套呢,真是别扭的很:“嗯……远古神话里,男子和女子就跟天和地的关系一样……所以,天行健,代表的是男子的创造力;而地势坤,代表的是女子的生产力……天和地是通过天地造化的云雨来交流的,天降的雨水滋润了大地,大地就孕育出了生命……所以,倘若不让雨水渗透进地表,就不会受孕了……你别那样看着我呀,难道你额娘没教过你这些粗浅的道理吗?”

“还真的没有,”他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那我可以请教一下,你额娘有没有教你要怎样才能不让雨水渗透进地表呢?”

“打伞!”

……

翌日清晨,筋疲力尽的歪在榻上迷迷糊糊的傻乐:原来我国第一个使用避孕套的男子,竟是康熙帝的皇九子,不知这算不算改变了历史……记得清朝首个出访欧美的外交译员、光绪皇帝的英文老师张德彝是第一个将英国人发明的避孕套介绍给国人的,他痛斥道:外国人有恐生子女为累者,乃买一种皮套或绸套,虽极倒凤颠鸾而一雏不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惜此等人未之闻也。倡兴此法,使人绝嗣,其人也,罪不容诛矣!……其实,仔细想想,胤禟真算是这个时代的异类了,这个时代视农业为根本,视商业为末流,而他偏偏立志做一名皇商;这个时代讲究为官为政之道,八股取士制度使得广大读书人死啃四书五经、揣摩八股文章,热衷于科举功名,对自然科学毫无兴趣甚至排斥有加。而他却身体力行,欢喜的紧;这个时代保守而压抑,而他偏偏对新生事物有着骨子里的热情……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义无返顾的爱上了他吧。

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中,又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我突然清醒过来:“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不去早朝?”

“日上三竿了,还不是怕你醒来后抱怨什么‘无端嫁得金龟婿,辜负香衾事早朝’之类的……”

“嗯……那我就抱怨‘痴汉偏骑良马走,巧妻常伴拙夫眠’好了……别呵痒痒啊……哎呀……”眼泪都出来了,这家伙真是恶毒,难怪人们都说什么痴情郎风雨无阻,薄情人如狼似虎……

在新婚后的第十五天,我们一行人等踏上了探访黄河源头的‘西游’之路……除去胤禟、扮做长随的我、康熙亲点的拉锡和舒兰,以及为康熙帝充当翻译工作的葡萄牙传教士穆景远以外,还有两个‘特别’的人:戴梓的长子戴京和次子戴亮,原来两年多前,胤禟未能令康熙回心转意宽恕遭不白之冤的天才戴梓,失望之余却又想法将戴梓的两个儿子接进京城,此二子皆非等闲,于今年同中武举,作为本次的护卫人员,一同西行。

走潼关、穿龙门峡,经壶口瀑布,再到河南盂津,一路逆流而上疾行至内蒙古河口镇……中途休憩饮马,传教士穆景远靠过来抱怨了:“九阿哥,为什么要赶这么紧?慢慢来不好吗?”

胤禟嬉皮笑脸的和他钩肩搭背道:“老穆啊,兰州到内蒙古河口镇、郑州花园口到入海口这两个河段是黄河凌汛灾害的易发河段,咱们得抢在凌汛之前,抵达前一个河段进行观测,至于景致嘛,可以回来时慢慢看……黄河平均三年两决口,百年一改道,凌汛更是年年都来,被认为是人力不可抗拒的,故有‘凌汛决口,河官无罪’,‘伏汛好抢,凌汛难防’之说……”

我问道:“胤禟,咱们具体去哪里看凌汛?”

“去利津,那里凌汛灾情最突出,每年都溢堤,两年一决口……咱们从京城出发前,皇阿玛说今年要派钦差到那里直接驻守,要看看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那你知道钦差会是谁吗?”

胤禟想了想道:“可能是大哥四哥八哥中的一个吧。”

拉锡Сhā嘴道:“九爷,奴才猜多半会是四爷,临行前奴才被万岁爷召去训话,在门口听皇上对四爷说:倘若能够制服这条动辄撒野肆虐的黄龙,便能得到当地的民望和人心……”

四爷?心陡然一紧,这两兄弟碰面,不知会是什么光景?

却被人轻轻拉了拉袖子,我转过头,却见穆景远一脸奇怪的盯着我猛瞧。

“你刚才直呼九阿哥的名讳,可他居然一点也不生气?你真是他的长随吗?”洋传教士夸张的睁大了‘缝眼’……嗯……终于能看出瞳仁是蓝­色­的了,“长随不都是孔武有力、经久耐用的吗?可你却纤白明晰的尤胜女子……大伙儿都在猜你是不是九爷养的兔儿公呢?”

兔儿公?我差点喷血……男人,你们的名字叫‘八卦’!当即没好气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就像你们西方人常说的什么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凭什么长随就非得孔武有力了?是谁规定纤白明晰的长随就非得是谁谁谁养的兔儿公了?无聊!”

……

结果从那天起,我还真胆战心惊的发现:只要老九跑过来一俯首一贴耳、一眉来一眼去、一含笑一嗔视、一嘘寒一问暖,周围的人便都是默契十足的交换着了然的眼神,那表情分明在说:看吧!铁定是兔儿公无疑了……真是气煞我也!

更为可气的是,穆景远从我口里听到‘哈姆雷特’后,便认定我是可造之材,天天缠着要跟我传达上帝的福音……搅扰的别人不胜其烦可他偏偏还乐此不疲……后来他一提亚当夏娃我就说伏羲女娲;他扯耶和华和摩西,我就摆释加牟尼和观音;他吹《圣经》我讲《论语》,反正当面锣对面鼓的杠上了……

就这样一路来到了乌海境内,穆景远突然抗议了:“噢——葶兄弟你也太不专一了,我只信仰基督和上帝,而你却信佛信道又信儒,这怎么可以?”

一得空就蹭到旁边来看洋神甫和‘兔儿公’吵嘴的九阿哥忙Сhā嘴道:“这怎么不可以?葶不是不专一而是兼收并蓄、厚德载物……比如说华夏最具典型代表意义的图腾——‘龙’吧,便是由不同的图腾糅合而成的综合体,它能潜能游、能飞能走、能隐能显、能伸能缩……升则飞腾于九天吞虹吐雾、行云布雨;潜则隐匿于深渊韬光养晦、自得其乐……‘龙’有‘九似’:蟒身、鹿角、鲤鳞、蛟吻、牛耳、鲸须、蜃腹、虎目和鹰爪,象征着天下九州的整合统一,龙分割开来是九种凡兽,合起来便是兆端祸福、主江海、定山川的神瑞,故九州又有神州之称……老穆啊,不光是佛儒道,满族的萨满教、回族的伊斯兰教等等,在神州都有包容它们的一席之地……”

就在穆景远被老九侃的一愣一愣之时,在前探路的戴京戴亮飞驰而返:“九阿哥,今年的凌汛比往年提早了几日,前面弯道处已经卡冰结坝,开始凌塞壅水了,形势很不妙啊!”众人皆是一惊,齐齐向前赶去……

“河套地区,黄河一改由西向东的流向,走了一段由南向北的路,因此,当上游开河融冰时,下游往往还处于封冻状态,上游大量的流冰向下涌,形成较大的冰凌洪峰,而河套段的河面冰层很厚,阻塞水流和浮冰下泄,极易在弯曲、狭窄河段卡冰结坝、阻挡水流,从而抬高水位,造成漫堤甚至决口的灾害。”老九神­色­凝重,耐着­性­子向穆景远解释‘凌汛’成因……

“历年又是怎样应对的呢?”

“因为有‘凌汛决口,河官无罪’的条例,所以河官往往是不作为或简单的加固堤坝和祭祀河神,到时就看是越来越疯狂的水压是先冲毁堤坝还是先突破冰坝……”

我不禁纳闷了,记得在现代,黄河凌汛,出现卡冰结坝的威胁时,都会出动飞机、大炮等炸毁冰坝的呀,难道在这个时代还没有这样做过?踌躇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开口问问:“胤禟,为什么不出动红衣大炮或子母炮将冰坝炸毁呢?”

胤禟愣了愣,回过神来竟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嚷道:“什么?再说一遍!”

我吓了一跳,见众人也都是一副闻所未闻、不可思议的模样,便涨红了脸嗫嚅道:“我的意思是说,这个集结而成的冰坝扼住了黄河行进的咽喉,是症结所在,炸毁它比加固堤防有效,正所谓扬汤止沸弗若釜底抽薪。”

“对啊,为什么以前就没有人想着去做呢?”老九陷入了沉思:“嗯……绿营是不可能配备炮营的,最近的旗营……对了,这里地理位置特别,处于宁蒙交界又直接面对向来不安分的漠西蒙古,旗营的确配备有炮营,也许真能成也说不定,可惜我没有这个权力,不过钦差有便宜行事之权……走,咱们去瞧瞧钦差究竟是谁!”

……沿途行来,只见巡视加固堤防的人群正­干­的出奇的卖力,有差役、有富人的家丁、绿营的官兵还有一些自愿上堤的年轻人,随着水位的明显上涨,跑来焚香献礼、祭祀河神的人也是一拨又一拨……什么?钦差是皇四子,此时他正在最危险的一段堤坝上大摆酒席?所有的文官武官河道富豪等一应俱全、战战兢兢的在那里作陪,钦差大人不叫散席,谁也不敢走,所以向来‘财来伸手、祸来开溜’的官差衙役们和唯主子马首是瞻的家丁们全在顶头上司和主子‘以身作则’的严厉监督下,乖乖的待在堤坝上卖力呢……

此时正值乍暖还寒的初春,堤坝上依然寒意袭人,不过比起铁青着脸训话的某人来,这点寒意还只是小巫而已……钦差大人炯炯生辉的­精­眸正迸发出凛冽的寒光,眉毛锐利得跟刀子一样,薄­唇­噙着轻蔑的冷笑:“怎么,舍不得?阿尔泰,就你家族霸占的那块地方的房屋人口牲畜相对最少,所谓断指而存腕,害中之取小,利中之取大,你肠肥肚满、富的流油的,损失点也不会伤了元气……就这样定了,只要水位上升到最后的警戒线,就炸开你那一段堤泻洪!你,你,还有你,去……”

“四哥好魄力啊!”老九笑容满面的稳步向前,老四一看是他,神情缓和了不少,热情的迎上前来,我把斗笠按的低低的,隐在外围……两位‘尊贵’的皇子开始旁若无人的咬起了耳朵,一副毫无芥蒂的‘哥俩好’模样……但见老九使出浑身解数的说服老四,老四浓眉微颦,犹豫了一会儿,拧过头来叫了一嗓子:“隆科多!”

只见一位三十出头的骁骑协领装扮的军官迅速出席上前打了个千儿:“奴才隆科多向四贝勒、九阿哥请安!两位爷吉祥!”

原来驻防此处的旗营最高长官是隆科多?等等,难道是那个隆科多?……只见此人身材还算魁梧,容貌普通的就像一把家常的饭勺,唯有那两道斜飞入鬓的剑眉勉强增添了一份英气……四阿哥对他说起炮营调炮的事……

隆科多面露难­色­道:“不是奴才驳您面子,实在是一来动用炮营要向提督和统领申请报备,这一来一去至少两天时间……而且就算奴才此番豁出去坏了规矩,可这红衣大炮每门都重两千八百多斤,从炮营运抵卡冰结坝处,也至少需要一天工夫,按这水位上涨的速度,恐怕也来不及……而且红衣大炮的­精­度也委实令人担心,万一没轰垮那冰坝,倒将堤坝给毁了可如何是好?……请爷三思。”

次席上河官装扮的一大腹便便的中年文官也出席劝阻道:“用火炮轰毁冰坝,闻所未闻,前人也从未尝试过……凌汛本是人力不可抗拒的天灾,两位爷率属下们尽力即可,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

没人理他,老九上下打量着隆科多,‘温和’的狞笑道:“隆科多,我问你,为何对子母炮只字不提,欺负四哥和我没带过兵吗?……子母炮每门重95斤,口径9分6厘,全长五尺六寸,通髹以漆,还专门备有驮在马背上的炮鞍,利于行军涉险,有准星和照门,­精­度极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最近一批装配到贵营的三十门子母炮是康熙三十九年由佛保、硕思泰监造完成的……爷说的可有半句错?不错,你是大阿哥胤禔旗下的人,难免不拿正眼瞧咱们几个其他的阿哥,不过爷就奇怪了,四贝勒是钦差,有便宜行事的权利,代表的是皇上的威仪,你这样推三阻四的,莫非根本不将皇权放在眼里?”

大阿哥胤禔旗下的人?我愣了愣……对了,隆科多投靠的第一位主子是大阿哥胤禔,康熙四十八年大阿哥垮台,隆科多被牵连,被削去一切职务,赋闲在家数年……至于后来怎么又重获康熙赏识提拔,又怎么和四阿哥勾搭上了,就是历史上的谜题了……

只见隆科多冒出了冷汗,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不敢!”

老四发挥出了‘冷面修罗’特有的杀伤力:“隆科多,你是孝懿皇后的亲弟弟,按理说我应该尊你一声舅舅……”他顿了顿,从牙缝里一字一顿的蹦出两个字:“舅舅!”这声音仿佛来自地狱般没有半点温度和热气……

隆科多被吓的一激灵,颤声道:“奴才这就去办,三个时辰……不,两个半时辰内,定让子母炮准备就绪!”

我似乎看见老九和老四交换了一个稍瞬即逝的得意的眼神……不知,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河水持续上涨,双方激烈对峙,时间飞快流逝……

隆科多的三十门子母炮被害怕惊扰了河神的人们死命阻截在了堤坝上,进退两难……人们的意思很明确:向黄河开炮,就是对河神的大不敬,必遭报复!

真是一波刚平一波起……九阿哥试图对恐慌的人群进行科普教育,可根深蒂固的意识形态又岂能在朝夕之间醍醐贯顶呢?神权盖过了皇权,大家不买帐……乌海地处宁蒙交界,故反对的人群中蒙回汉都有,倘若动用旗营驱逐镇压,只怕引出民族纠纷来不好收场……老四的目光愈来愈冷,脸­色­愈来愈黑……老天,倘若他铁腕,将是两败俱伤,得不偿失?倘若他放弃,岂不又功败垂成,半途而废?

肾上腺素疯狂的分泌,其结果是:一条­鸡­鸣狗盗、旁门左道的邪恶计策跃出脑海挥之不去……此次探访河源,有一项重要任务便是在黄河的源头祭祀河神,因此准备了专门的道具和服装,何不让这出戏码变质上映呢?……可是这样一来又将和老四打照面……可正如他说的:断指而存腕,害中之取小,利中之取大……哎,大不了日后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的牙齿和血吞,先解决眼前的,再考虑眼前以后的!

……

记得出发前,老九准备林林种种的祭祀用品时,我瞅着眼热,所以,本着对道家‘天人合一’思想的遵崇,也特地给自个儿准备了一袭雪白的道袍,好到时跟着一起过过瘾、跳跳大神乐呵乐呵……换上道袍,手持拂尘,正所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本来穆景远打死不愿和我们‘同流合污’,可一见我换好道袍从马车里出来,登时夸张的惊呼着:“Oh,mygod!瑰姿艳逸,清丽出尘的兔儿公!”然后就屁颠屁颠的抱起了香炉,撵都撵不走……

一行人逶迤而去,沸腾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没办法,我们的出场效果确实不同凡响!素衣胜雪的道士手持飘逸的拂尘,金发碧眼的传教士怀抱袅袅的香炉,身着萨满祭祀服的两壮汉(拉锡、舒兰)捧着两大篮子祭品(旅途里随时补充的零嘴儿),还有两名身着汉服的青年(戴京戴亮)分别举着帛幡(祭祀道具)和卦盘(在旅途中用来消磨时间、取乐子的占卜玩具)……

行至近前,向着钦差大人和九阿哥略一施礼,傲然道:“贫道乃青城山玉京子,和诸友云游至此,闻听官府为凌汛之事欲炮轰黄河,须知黄河神圣不容侵犯,除非河神同意,否则就是钦差大臣,也不能亵渎这条伟大的河流!”

老四和老九同时木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都火辣辣的盯着我似乎若有所思,真是的,一点默契都没有!……下面的人群俨然已听出这位人模狗样的道长和咱们是一国的,于是纷纷响应:“对!除非河神同意……”、“河神不答应,钦差也白搭!”……

总算有人回光返照了,老九开始配合着唱起双簧,他轻蔑的噙上嘲讽的冷笑,用手肘轻撞了一下旁边的老四:“四哥,人心不古啊,如今歪门邪道也敢跑出来贻笑大方?也好,今儿爷倒要看看,这魔高几尺,这道又高几丈?”

摆好香案,想象着当年诸葛亮大摆祭坛借东风的模样开始正经八百的焚香告天:“天一生水,高瞻远瞩方能生生不息;地六成之,厚德载物成就源远流长……盘中理数罗天机,定轨有踪东源启,祸福皆有定数,吉凶缘自天心……河神显灵!河神显灵!”……取出三枚铜钱,毕恭毕敬的高举过头顶,一个潇洒的抛物线,三枚铜钱落进了卦盘,尤在滴溜溜的滚动旋转……

与此同时,一篮子祭品被扔进冰河之中,转瞬间冒出了汩汩的热气,最后竟在冰河中熊熊燃烧,良久方熄……人群沸腾起来,河神显灵了!真是河神显灵了!!齐刷刷、黑压压的跪倒了一大片……

唉,就是一个小把戏而已,瞧把这些人激动的,可见古代的科普教育做的何其失败!……赶紧借这当口达成目的,我大惊失­色­的捧住心窝,盯着卦盘硬是挤出了两滴鳄鱼的眼泪,于是人们也跟着紧张起来:“道长,河神怎么说?”

我颤声道:“此乃坤下兑上的‘萃卦’……上卦为兑,兑为泽;下卦为坤,坤为地……河神告诉我们,倘若没有外力作为变数,将有洪水淹没大地,泽国遍野之象!”

人群焦躁不安起来:道长,您赶快问问河神,当如何解救!

于是,又装模做样的念叨一番,抛下铜钱卜卦,一个眼­色­,第二篮祭品被扔进冰河中,汩汩的热气再次冒出,又一朵绚烂的火花在冰河中璀璨绽放,人们再次深信不疑的向‘显灵’的河神黑压压的跪倒……“道长,河神怎么说?”

“这次是震下巽上的‘益卦’!上卦为巽,巽为风;下卦为震,震为雷……‘益卦’有利涉大川,日进无疆之意,是大吉!……河神告诉我们,只有用雷霆的威力作为变数,变则通,通才能天生地长,利有攸归!”

只能点到为止,倘若说的太透,反而会让大家心生疑窦……人群中有人大声起哄道:“火炮齐发不正是雷霆的威力吗?求钦差大臣启动炮营,疏通河道吧,救救咱们老百姓吧!”……我顺声望去,那身着布衣煽动群众之人不正是老四的亲信戴铎吗?这一嗓子来的真是恰倒好处……果然,拦截炮营的人们纷纷散去……一场冲突消弭于无形……

隆科多的三十门子母炮前往卡冰结坝处已有半个时辰,此时已经晚霞满天、夜幕即将拉开,由于之前耽搁了太多时间,河水已经漫过了第一道警戒线,逼近了第二道,继续这样涨下去,恐怕不出一个半时辰便将溢堤,某些不够牢固的堤段出现了轻微的浸水,哪儿浸人们就心急火燎的往哪儿补,情况越来越危急……堤坝上除去一些胆大的,其余的群众都向高处转移,只可怜了那群官老爷们,四贝勒和九阿哥都纹丝不动,稳如泰山,自己虽然抖若筛糠,也没那胆子临阵脱逃……轰隆隆的群炮齐发声从远处传来,一轮,两轮,三轮……几乎凝滞的河面出现了缓慢的流势,河水似乎停止了涨幅,徘徊流连在第二道警戒线……当听到第十三轮炮响时,布满冰凌的河水已经开始簇拥着浩荡东去,河面出现了下降的趋势……当听到第二十轮炮响时,河面终于回到了第一道警戒线……成功了!

响彻云霄的欢腾弥漫天间,文官和武官激动的拥抱在一起,小命拣回来了!旗营和绿营拥抱成了一团、汉人和满人抱在了一起、蒙人和回人抱在了一起……戴京戴亮抱成一团、拉锡舒兰抱成一团……场面太感染人了,嗬!老四和老九!他们!他们居然抱在了一起!!我震撼了,目光再也无法移动分毫,瞬间可以成为永恒吗?可以吗?……突然,两人又倏的分开,各自不露声­色­的撤离了一步,似乎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幻泡影……突然好想哭,却见穆景远正激动万分的向我张开了热情的双臂,吓的我赶紧将香炉塞进他怀里:“你还是抱香炉好了!”

……

乌海驿馆,我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那碗微温的枸杞茶,正襟危坐,屏神静气。

“居然想到让祭品在冰河里燃烧的法子,葶儿,你简直就是天才!……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胤禟的眼睛晶亮得仿佛整个天空的月亮和星星都跑了进去,赞许和骄傲昭然若揭……我本来还担心他会不会怪我事先没打招呼就跑出去招摇撞骗,还让老四逮着了小尾巴……如今看来,倒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你猜!”我眨眨眼,什么天才,不过就多进化了几百年而已。

“我猜出了一半,那两个大篮子本来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用来装零嘴食品而下层则是纱布包着的、用来做­干­燥剂的生石灰,生石灰遇水会放出大量的热,产生剧烈的高温……可是,燃烧的程度超过了我的预期。还有,你怎么就能让那三枚铜钱按照咱们希望的卦象,落的恰倒好处呢?”

“因为我担心只是小小的沸腾一下不足以震撼住大家,所以在篮子里又藏了几大团浸满燃油的棉絮,因为篮子会被冰凌簇拥着半浮在河面上,下面的生石灰遇水放热,点燃了上面藏着的燃油……至于卦象,其实我也一窍不通,反正不管那三枚铜钱落在什么位置,都按照自个儿希望的吹个天花乱坠罢了……就像大伙都不懂俄语,你胡乱说一气并宣称这就是俄语,也没人揭的穿……胤禟,其实我挺内疚的,众目睽睽下骗人,好象不大好……还有四哥,他一定认出我了,万一四哥回京城说漏了嘴,我该怎样向皇阿玛和额娘解释呢。”

“傻瓜,什么不大好,我看就挺好,那些郎中不是常说‘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吗?正所谓邪人用正法,正法亦邪;而正人用邪法,邪法亦正……至于四哥,咱们不用管他,他虽然浑身都是臭毛病,但最不喜欢打小报告之类的了……葶儿,我……”突然被他狠狠一把捞进怀里,一个火热到让人脚趾头都蜷曲起来的吻透着舒心蚀骨的温存……这人的身体怎么就像一张量身打造的软椅呢?你软的地方他硬,你窄的地方他宽,你短的地方他长,索­性­佣懒困倦地蜷进这张暖和的人体软椅里,惬意的咪上眼,先打会盹好了……只是……“胤禟,你不要这么不安分嘛,人家想睡会子觉。”……“嘿嘿,刚好嘛,人家也想睡会子觉!”……

这一夜睡的极浅,老四和老九喜极而拥的画面不断的在脑海里定格重播,司掌喜悦的那根神经情不自禁的、谨慎的‘欢喜’着,也许,这两人一辈子也做不到‘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但这片刻忘情的拥抱,或许就是将来‘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引子呢?‘无情最是帝王家’又如何?血终归浓于水,这才是正道!……整整一晚,在浅眠与浅眠的空档,在枕边人均匀的呼吸和偶尔喃喃的嘟哝声中,一次又一次无声的微笑……

天渐渐的翻出了鱼肚白,忽然很想去看长河日出,生命应该浪费在美好的事物里不是?可胤禟一副眯眯的死样子,简直沦落成了没肝没肺,能吃能睡的某种圈养生物。

“起来嘛,去看日出好不好?”

胤禟奋力挣扎了十几秒钟,终于无限吃力的半睁开了一只蓬松的困眼:“就再眯一小会儿,嗯……看晚霞好不好?”,半睁开的一只眼终究没抵制住睡魔的召唤,眨巴了几下又宣告阵亡。

我高高的扬起了巴掌,却没舍得落下去……一路行来,这家伙始终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就像一只疾速奔跑的猎豹,全力以赴。如今这凡胎­肉­骨的主,也该把透支的体力债给还上罗……“好好睡吧,做个好梦。”柔音钻进了耳朵里,刺激着他的鼻子抗议的皱了皱……你的那一份,我帮你一块看,我轻轻的带上了门。

……坐在软­嫩­的新草中嗅着清晨鲜爽的味道,长河里冰凌碰撞着、簇拥着、磨擦着,声音很美,融化的冰河在会将人宠溺坏的初春阳光中释放出淡淡的光华,眩的人意醉神迷……记得有位哲人说:世界是在混沌中孕育,在打破后诞生,在平衡中创造。“为什么不把我创造成一只天鹅?”我舒展开了双臂,却不期然的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扭头一看,嗬!一双长腿凭空出现……惊魂未定中,腿的主人却坐了下来:“为什么是天鹅?”

喉头猛的被一口冷空气呛住……咳咳,脸涨的通红,这人,简直具有007的潜质……陡峭如刀的鼻梁,刚毅清朗的轮廓,只是脸颊瘦得微凹下去,多了几分冷飒萧索的气息,纵然浸­淫­在柔和的淡金­色­光圈里,那份天生颐指气使的凛冽气势犹在……哆嗦了一下,我低低的唤了声四哥,“糟糕,我还在煮茶呢。”找了个借口跳起来开溜,却被不速之客嗤之以鼻:“扯谎!坐下!回答问题!”

真是的!猫在老鼠面前是老虎,在老虎面前是老鼠,我硬着头皮坐下来:“因为天鹅可以飞的很高,游的很远,还可在地面行走……自由自在的。”

“把手伸过来!”他一丝不苟的发号施令。

啊?我愣了愣,可老四的模样很严肃,难道要给我算命不成?嗯……历史上的雍正皇帝好象是有给人算命的不良嗜好……男左女右,将右手递了过去,他一本正经的接过,轻握住细细把玩起来。

这算怎么回事?我奇道:“四哥,你不是要给我算命吗?”

老四的嘴角微微向上翘起:“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十片指甲犹如淡粉的花瓣,带着灵动的透明感,很美。”

他这是在明目张胆的吃豆腐吗?……好象是……根本就是!我愤怒的将手抽回,挥舞着双拳冲他吼道:“你在做什么?我要回去告诉皇阿玛,你身为兄长,却变着方的调戏自己的弟媳!让你连贝勒都没的做!”

“好啊,那你得先想想要怎样向皇阿玛解释,他本该身处五台山吃斋念佛化解灾难的乖儿媳,为什么会出现在乌海装神弄鬼、招摇撞骗。到时我做不成四贝勒,你也做不成九福晋,丢掉一个虚名,换你一个实实在在的自由身,我倒是求之不得,甘之若醴的很。”老四的双手好整以暇的交叉于脑后,眼帘闭合,如刚刚饱餐过一顿的狮子,惬意的躺倒在阳光下尽情伸展。

气短了一截,生生将腹中汹涌澎湃的暴力思潮按捺下去,酝酿了好一会儿腹稿:“两个人,有时候会因为某些契机在瞬间靠近,甚至会因此衍生出误导人的错觉……四哥,咱俩碰到一块几乎就没好事儿,而且几乎每一次都惊心动魄,木兰围场的狼群袭击、扬州的水患灾民,易县的瘟疫爆发、裕亲王的爱犬事件,还有这次的凌汛危机,所以,在我们的记忆里都认定对方是特别的,可实质上,你和我就像白糖和食盐,虽然看着像一类,但本质却属于两个完全不同的家族……你觉着我好,其实那只是错觉而已……”

“你错了,我从来没觉着你好,贤良淑德挨不上边,端庄含蓄更靠不着谱,可你却像只蚂蝗一样促不及防的钻进我心窝里吸血折腾,甩不掉打不死忘不了!”

“四哥,你与四嫂有结发之恩,与胤禟有手足之义,与我有患难之谊,难道,这些都不值得你去珍惜吗?你的道德感到哪里去了?”

“珍惜?我连自己都不会珍惜了,何况别人?道德?不过是卫道士唬弄世人的玩意,是懦夫麻痹自己的道具,是愚弄凡夫俗子的法宝!对那拉氏,我给了她弘晖和尊重,其它的我再也给不起;而老九,为什么非得兄让弟,为什么就不能弟让兄?至于你,文觉和尚曾告诉我:佛祖有时会将我们身边最喜爱的东西拿走,以提醒我们得到的太多。但我认为,人得学会自个儿成全自个儿,你说呢?”

他坐起来兀睨我,犹如一只嗜血的秃鹰,正彻骨冰寒的凌空扫视着地上的猎物,要找个最好的角度给予迎头痛击!一阵阵扎人的烦恼和羞怒刺戳着灵与­肉­,我觉得自己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双手着地欲撑起身体,只觉似乎按着了一个异物,下意识的低头一瞧,几近崩溃,一只跟手掌差不多长的黄褐­色­的半大蝎子被我的手刚好按住了上半身,它那根露在外面的长着钩状毒刺的蝎尾,本能的摆出攻击姿态,说是迟,那时快,向我手背狠狠的戳来……我惨叫一声闭上眼睛,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一只滚烫的手快如疾电般的覆盖在了我的手上,罪恶的蓄满毒腺的利刺深深扎进了他的手背,我的手被他一把抓起,一记重拳接着狠狠砸下,自卫过当的蝎子顿时成了一瘫稀巴烂的蝎泥!

蝎毒,内含毒­性­蛋白,主要有神经毒素、溶血毒素、出血毒素及使心脏和血管收缩的毒素等……被蝎子蛰伤处常发生大片红肿、剧痛,轻者几天后症状消失,重者可出现寒战、发热、恶心呕吐、肌­肉­强直、流涎、头痛、头晕、昏睡、盗汗、呼吸增快等,甚至抽搐及内脏出血、水肿等病变,而幼儿可因呼吸、循环衰竭而死亡……上辈子学到的知识如走马灯般一一滑过脑海……应立即在伤部上方(近心端)约2~3厘米处用手帕、布带或绳子绑紧,同时拔出毒钩,并用挤压和吸吮使含有毒素的血液由伤口尽量排出,然后再敷上用米醋调匀的白矾与半夏粉末……这次出发前,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准备了针对蝎子、蜈蚣、毒蛇和黄蜂等蛰伤的不同的急救药粉……赶快简单处理,然后扶他回去上药!

我从怀中取出手绢欲绑他的腕子……他却一点也不配合:“答应我一件事,否则就别管我!”

拜托!现在是闹脾气的当口吗?“求您别闹了!快把手给我。”我左扑右抢的去捉他躲避的手……反正蝎子螫伤一般又不会死人,除非那人处于体质极度极度虚弱的亚健康状态……可是……他一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我快哭出来了,兵不厌诈,虚虚实实:“您快把手伸过来啊,好吧,我可以答应一个合情合理的要求,不过要等你伤好了才可以说。”等你伤好了,我早溜了。

“你发誓,倘若违背誓言,必将与老九生离死别!”

“休想!”一下子泪流满面:“你真的太任­性­、太过分、太顽固了!”起身拔腿就走,那腿却重如千斤……转过头,只见他如塑像般对着黄河动也不动,我猛的扑将上去,从后面将毫无防备的老四狠狠压倒在地,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握住了他的手腕拔出毒刺:“你是病人,你必须听我的!否则待会儿有你难受的。”

“该死!从来没人敢这样对我!”他吐了一口吃进嘴里的泥,奋力挣扎着要将骑在他身上的我甩下来……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反压制,一边试图将毒血从他手背吮吸出来……

“葶儿,你在做什么?”一声暴喝从远处传来,我扭过头,看到胤禟疾跑而来的身影!

人生往往由无数的选择和意外构建而成,所以,总会出现太多的没想到。

我没有想到,老九听到老四被蝎子蛰伤后,第一个反应是狠狠一掌砍在了老四的后颈处,然后将昏过去的老四背回了驿馆,他说:这是对付不配合治疗的家伙的最便捷方法,而且,他老早就想揍他了,就是没逮到这么好的机会。

我没有想到,老四昨晚一夜没睡,一来担心再次出现险情而彻夜巡视,二来监督着河道与差匠巩固那几处轻微浸水的堤段……今早和亲随们一道回馆舍时,刚好看到了外出的我的背影……

我没有想到,老四亲信中的亲信,文觉和尚会来找我屈膝谈心,文觉说,四爷骨子里是异常执拗和倨傲的,以前,因为过于‘执拗倨傲’而没少受到皇上的严厉申斥,所以才潜心钻研佛法以修身养­性­,施主可知,佛门有一门工夫叫‘金刚罩’,练成后可拥有刀枪不入的金刚不坏之身,只是‘金刚罩’始终存在一个“罩门”,也就是‘金刚罩’中唯一的漏洞,如果“罩门”遭到攻击,‘金刚罩’便会崩溃破功甚至走火入魔……您还不明白吗?现在施主您便是四爷的罩门,四爷一旦执拗起来,他一不放过自己,二不放过别人,这对他对你都没有好处……

文觉说蝎毒不算什么,四爷铁定扛的住,因为这人即使骨髓血­肉­都剔光了,一身架子无论如何也不肯垮的,倒是施主你比蝎子还毒,所以请趁他未清醒前快快离开吧。擦肩而过或许可以相安无事,正面相撞却一定是两败俱伤,四爷只要不见到你,便一定会冷却下来,继而领会到‘无我无人观自在,非空非­色­见如来’的佛家真谛,毕竟,对他而言,生命里有比女人重要的多的东西。

我没有想到,文觉和尚和我在庭院里谈心的一个时辰里,老九见老四在半昏迷中痛得大汗淋漓,即使冰敷也无济于事,便自作主张的给老四灌了几口当时常备的、用来麻痹止痛的曼陀罗酒,而曼陀罗同时具有镇痛和致幻两大作用。其直接后果是,产生幻视和幻听的老四在半昏迷中握住老九的手喃喃道:“葶儿……离开胤禟……欢喜佛……情在不能醒……”

我没有想到,胤禟因此想起了欢喜佛那一档子旧事,怒不可遏的铁青着脸,张罗着要马上离开乌海……而我又恼他随便给老四服用麻醉药物,因为蝎毒主要是神经毒素,再用麻醉药物不知会不会产生什么不可预料的副作用,坚持再留两日确认无事后再离开……我将他拉进房间里低声道:这回如果不是四哥帮我挡着,如今受蝎毒之苦的人便是我了……他差点跳起八丈高:嘿,还真是情非泛泛,分外关心的很啊,平时我头疼脑热的时候,怎么就不见你鞍前马后、知冷知热的伺候啊,老四就是只打不死的蟑螂,有什么可担心的?走,马上走,今后老死不相往来……胤禟,小肚­鸡­肠有什么好?你稍微讲点道理行不行?……不行,董鄂,就算你是只无缝的­鸡­蛋,我还怕贼惦记呢……于是,我们就对掐上了,爆发了婚后的第一场战争,其结果是:在床头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两人,在床尾却水|­乳­交融,抵死缠绵起来,而糟糕的是,这一次,我们谁都忘了要“打伞”……恩爱后的小夫妻经过了开诚布公的批评和自我批评,终于达成谅解备忘录,重新建立起亲密无间的全方位纵深型战略伙伴关系,在确认到老四的状况有所好转之后,在其清醒过来以前,离开了乌海。

我没有想到,竟然……一个多月后,一行人抵达了‘千泉星布、沮洳洄湫’的星宿海。黄河之水天上来,此话是有科学依据的,因为黄河的发源地,海拔接近五千米,气压低、含氧量少、空气­干­燥,刚开始几乎每个人都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白天头痛气短、胸闷厌食,而夜里则翻来覆去的烙煎饼……于是,每到休整时间,我便取出“红景天”切片煮茶给大伙饮用,因为红景天中所含的红景天甙和甙元酪醇具有抗疲劳、抗缺氧、抗微波幅­射­、抗毒以及对神经系统和新陈代谢的双向调节作用,是一味极好的‘环境适应’药材,果然,不出两天,高原反应便得到了有效的缓减和遏止……对星宿海的考察也开始如火如荼起来,只是我的情绪空前的低落,犹豫着要不要将那个消息告诉胤禟……还是再撑撑好了,毕竟这数千里的辛苦跋涉容易吗,只差最后一步了,绝不能在这个节骨儿上令此次考察功亏一篑!……只是,高原反应又加重了那个的反应,只觉浑身乏力、昏昏噩噩难受的很,现在是非常时期,对用药要格外谨慎,只好一直忍着不去喝那红景天茶。

黄昏时分,去四周记录测量的人们回营地了,远远的,便听到他们热烈的交谈声:“历史上黄河几乎是周期­性­地泛滥,输沙量的高峰与低谷也存在着周期­性­,说不定此次收集的数据,也是今后破解黄河周期­性­泛滥的重要一环!”……老九钻进了帐篷,神秘兮兮的背着手:“葶儿,以前关在宗人府的时候,有一次读着《西宁府新志》里说:星宿海形如葫芦,腹东口西,南北汇水汪洋,西北乱泉星列,合为一体,状如石榴迸子……亿万千百明泉掩映,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盘……当时我就想,什么时候咱们可以身临其境呢?可惜你今天没跟我一块儿,不过我带了这个回来。”……紫­色­的高山紫苑、黄|­色­的垂头菊、粉­色­的马先蒿,被扎成了一大捧,煞是好看,我接了过来,挤出一丝笑容……

夜里,吃过烧烤的无鳞湟鱼、牦牛­肉­­干­和红烧斑头雁后,老九和穆景远兴致勃勃的跟当地找的向导学起了煮酥油茶,他装了满满一壶便牵起我散步到了营地外围……璀璨的群星是夜空的­精­髓,而星宿海,便是群星灵魂的蛰伏之地,身在其中,只觉头顶一片星空,脚踩又一片星空,明灭澄净、浩瀚杳然,仿佛淹没在了星的海洋,美的令人窒息……

我虚脱的倚在了他的肩上,……“究竟怎么了?出了扎陵湖与鄂陵湖后,你老是打不起­精­神,是不是病了?”老九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糟糕,好象有些烧,我明儿先送你回……”

“我渴了。”我转移话题。

老九忙献宝似的拧开了壶盖:“亲手煮的,尝尝看。”

我泯了一口竟­干­呕起来,看着胤禟一副自尊心受损的模样,忙安慰道:“不是酥油茶的问题,是……”眼前一黑,竟昏了过去……等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身处在一家舒适温暖的客栈里。

我没有想到,胤禟以为我发了急症,心急火燎的留下了拉锡舒兰和穆景远继续勘察河源,而其他人都跟随当地向导火速折返……拉锡舒兰他们发现在星宿海上源还有三条河流,但并未追至源头,因为穆景远不小心陷进了水泡子里,虽然人被拉了上来,但他背的测量仪器和药材食品全部赔了进去……

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涌上心头,我缠着跟来的目的之一便是督促他们不许半途而废,一定要找到真正的黄河正源——位于星宿海西南数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可最终导致他们半途而废的罪魁祸首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妄图改变历史,可历史却狠狠的抽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可能没有我这个扫帚星,他们是可以的……可能没有我这个祸害,老四和老九也……我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沮丧过,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

我抽出枕头狠狠的揍老九:“都怪你!不打伞就下雨,都怪你!”

老九被揍的眉开眼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小心别动了胎气……给我给我,我自个儿打自个儿行不?”

我流泪道:“你根本不知道自个儿错在了哪里!”你不该娶我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扫帚星。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应该负一半的责任,”他得意洋洋的反戈一击:“可是葶儿,要是土地不肥沃,雨水再滋润也是长不出庄稼的。”

这场‘意外’产生了不可避免的蝴蝶效应,早先拟定的沿黄河东至入海口,再折回头来从山东东平入京杭大运河,走水路经德州、沧州、通州返京的完美计划,却为了我这个‘特殊人种’改行旱路,走宁夏过三秦,一路徐徐缓行,当抵达山西代县境内时,时令已经从春走到了夏……

离京一步比一步近,心情也一日比一日沉……前两日,老九让拉锡舒兰先行快马返京,并带去了他的谢罪折子和报喜折子,而我也不得不顺便写了悔过书外加家书给宜妃和觉罗老太君,唉,现世报,当初撒了个弥天大谎,害得如今无法自圆其说……哦,你在五台山吃斋念佛避灾星,你相公在考察黄河,小两口分隔两地,这身孕是无源之水、从天而降的吗?……没办法,只好主动坦白,老实交代并深刻悔过……

昨日便住进了这个名为‘荸荠’的道观,因为天空淅淅沥沥的洒起了雨豆子,行程便滞了下来,道观旁边是城隍庙,引起了穆景远的由衷赞叹:“太不可思议了,道家的观居然和佛家的庙比邻而建,相安无事……”,遭到所有人的白眼:拜托!城隍是道教的自然神,负责的是‘旱时降雨,涝时放睛,保谷丰民足’……于是自尊心受到严重摧残的穆景远便拽着九阿哥他们去城隍庙瞻仰……只是,这去的也太久了些……我拨了拨炭火,水快开了,准备烹茶……

总算一人拎一大篮子回来了,穆景远一进来便兴致勃勃的开口道:“九福晋,我来出上联,你来对下联,倘若对不出来,九阿哥硬逼着我们冒雨跟去集市买的这篮子石榴和大白梨可就归我们了!……嗯哼……泪酸血咸,悔不该手辣口甜,只道世间无苦海!”登时,众人都笑吟吟的盯着我看……

“金黄银白,但见了眼红心黑,哪知头上有青天……穆景远,这该不会是城隍庙里的楹联吧?”

戴京笑道:“真神了,不过我这里还有一篮子枣和石榴,九福晋,您要是对不出我这一联,这篮子可就归咱几个光棍享用了!您听好了:任凭尔无法无天,到此间孽镜台前,还有胆否?”

搞了半天,这几人是在算计我的水果呀,哼哼,就算我这个未来的娘亲有‘孔融让梨’之美德,这肚子里的宝宝也不乐意呀:“须知我能宽能恕,何不把屠刀放下,回转头来。”

戴亮被推了出来,我一瞧,满篮子乌乌红红的桑葚,好想吃呀,垂涎三尺,腼腆的戴亮泛红了脸:“你的算计特高,得一回、进一回,哪晓满盘都是错。”

“我却模糊不过,有几件、记几件,从来结账总无差。”

“嘿嘿,我就说你们几个猢狲根本不是董鄂的下饭菜吧,城隍庙里就那三副楹联,也好意思拿出来现眼,去去……”胤禟湿着裤腿、用长襟兜着一大堆水灵灵的荸荠进来了:“道观后面的池塘里养着那么多荸荠,自己去弄,我家董鄂现在是一人吃两人补,少打这几篮子的歪主意……”

三个猢狲立马消失了踪影,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众人已融洽到了不拘礼的地步,不禁哑然失笑,只是一想到回京后要面对的人和事,宜妃、老四、还有府邸里的七仙女,心里又不免有些怅然……为什么我不是一只鸵鸟呢?遇到事情只要把脑袋埋进泥土里,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就好了……

看着胤禟将梨、石榴、枣、桑葚、荸荠各拣了一些往盘里装,突然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今儿初几了?秦顺儿又去哪儿了?”

“十五了,在集市上没找着杨梅,明儿再去找找看,‘寿胎丸’只有几粒了,可镇里的药铺里只找到了菟丝子、桑寄生和川续断三味药材,独独没有阿胶,所以,秦顺儿骑快马到代县县城找阿胶去了……葶儿,今儿该在宝宝面前表扬他阿玛伺候得力了吧?”把洗净的水果献宝似的端了过来。

我轻轻拍了拍肚子:“宝宝,你阿玛明儿个就不要咱们了。”

胤禟大惊失­色­,忙隔着肚皮向里面的小家伙博取同情:“宝宝,阿玛是无辜的,额娘在胡说八道呢,咱们不要搭理她。她最喜欢在宝宝面前坏阿玛了。”

我坏笑着把水果排了个序:“石榴、枣、桑(葚)、荸荠(bi’qi)、梨,连起来便是‘十六早上逼妻离’,我可有冤枉你?”起身把烹好的红茶端给无语问苍天,做‘委屈无限’状的‘窦娥九’:“宝宝说了,阿玛昨儿淋了生雨凉了胃,喝杯暖胃安神的红茶才好。”

‘窦娥九’忙接过来一饮而尽:“额娘给阿玛巴掌,宝宝给阿玛甜枣,还是宝宝好……”

……

雨住云散日出,青石板铺就的小径八折九拐,氤氲着温润又古朴的晕圈,爽净的空气中缱绻活跃着无数被赞为“空气维生素”的负氧离子,含蓄曼妙,如臻化境……这样有节律而平静地散步,可以提高神经系统和心肺的功能,促进新陈代谢,有利于改善胎盘供血量,促进胎儿正常发育……是准妈妈和准爸爸每日必做的功课。

“飞霞半缕,收尽一天风和雨。葶儿,这雨后的张寺沟,很清新。”

“是啊,每一次深深的吐故纳新,都濯心去垢般的芬冽隽永……”等等,难道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山西代县的张寺沟?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上辈子”去山西旅游时,导游小姐的一句话:“山西省的大块自然金较多,从几十克到70两不等……19世纪30年代,仅山西代县张寺沟一地,淘金者就有约2万人。”……似乎这个时代的张寺沟还没有出现淘金热,开始低着脑袋专心致志的寻寻觅觅,万一让我走狗屎运,一不小心捡着一块大金子该多美呀,光想想就眉开眼笑。

“傻乐什么呀,捡到金子了?”

“是啊,你瞧那儿不是?”我接的挺溜,顺手往近处一小土丘一指。

却听胤禟低呼一声:“嘿,还别说,可能是雨水冲刷了表面一层吧,你看那露出土的一小截金光灿灿的,长的还真有点像块金子。”他走上去确认了一下,拾起来掂了掂,又不可置信的咬了一口:“老天,真是金子!”

我目瞪口呆,怎么可能?这辈子刚想金子就拣金子,那我上辈子天天都想中个五百万,可怎么连一个尾奖都没捞着呢?……

胤禟兴奋的像个孩子,冲过来狂亲我:“葶儿,我拣到金子了!宝宝,阿玛拣到金子了!”那神气样儿,仿佛他是天下最牛逼的阿玛似的。

我仔细一瞧,一块不超过二两重的自然金,就把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皇子欢喜疯了……很快,另外三名疯子抗着工具被召集了来,‘四大金刚’开始卖力的四处破坏地表……其结果是,一无所获。

夜里,胤禟一边烫脚,一边为今日的行为做出了解释:“皇阿玛在康熙十八年放宽了矿业政策,准许各省百姓开采铜、铅、银矿并按制向国家纳税,对铁、煤也放宽了限制,这是好事,多开一矿,即多获一利,盖所收课税既可上佐国费,而所采各物又可供民用……可是在金矿上,朝廷对黑龙江沿岸金矿以保护满族发祥地的“龙脉”为名下谕‘禁采’,而在栖霞、宁海、临沂等鲁地发现的金矿,又因鲁地‘于京师为股肱,岳镇方望,拱护环围,乌可锤凿而破碎之乎?’的风水原因而‘禁采’……冀地的黄金开采虽已具规模,但矿点分散且规模小,秦豫交界的小柔岭金矿倒是不错,但也满足不了整个国家的需要……所以,一方面黄金紧缺,另一方面有金矿而不可开采……倘若在这里能发现大的金矿,对国家来说,是一件好事儿。”

“不是有句话叫‘玉在山而草木润’吗?透过现象看本质,也许土地内蕴矿床,其表面的植物也会与别处有些须不同呢。”

胤禟沉吟道:“以前读《西阻杂俎》时,倒是看到过:山上有葱下有银,山上有蕹下有金……”

“虽然记不得是哪本书了,但我好象也看到过说:问荆草、­鸡­脚蘑、紫蓝­色­的凤眼兰和野薤等植物生长异常旺盛的地方,往往是藏金之地……而且这些植物善于吸收土壤中的黄金成分,所以可通过这些植物的灰烬里是否含有金来判断是否有金矿的存在。”好象是上辈子在科学探秘的杂志上看到的吧。

……

嘿,工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四大金刚找着了这么一块“黄金宝地”……堆成小山似的植物被晒­干­后熊熊燃烧起来……灰烬中,闪烁着动人的金光……这团动人的金光后来化做了两枚戒指,戴在了我和胤禟的左手无名指上。

“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不开心?”

“胤禟,倘若有一天,我们不再爱对方了,请千万不要说出来,只要把戒指取下来,我们就懂了,好吗?”

“你什么意思!?”他的脸­色­倏的变得惨白:“你休想!哪怕化做了森森白骨,我的戒指也不会取下来;董鄂.菀葶,如果你胆敢把它拿下来,我会亲手掐死你,听到没有?”

“宝宝,你阿玛恐吓额娘!”

“宝宝,是你额娘恐吓阿玛!”

……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人生有起落,世事会浮沉,万事万物时时在变,好与坏互相转化,福与祸前后相随,真正要做到美满谈何容易,正如鸳鸯二字,鸳字有怨,鸯字有央,有怨有央方为姻缘……胤禟,你知道吗?我真的,真的没有信心……

病榻上,躺着一位被病痛生生折腾的女人,皇宫里最年长的人,被整整93个寒暑春秋锤练的铿锵坚韧的她,有着任尔东西南北风的超凡脱俗,所以,也只有在昏迷中,她才肯反璞归真,细碎的呻吟出来……她,苏茉儿,史称‘苏麻喇姑’,翻译成汉语便是‘半大的口袋子’……后金天命十年(1625年),12岁的苏麻喇姑,作为13岁的本布泰(即后来的孝庄皇太后)的陪嫁侍女,一道从科尔沁草原来到盛京皇太极的贝勒府……顺治元年(1644年)清军入关,苏麻喇姑随已被尊为皇太后的本布泰到达北京,住进了金碧辉煌的紫禁皇城……她,­精­通满蒙汉三门语言,是康熙帝满文和蒙文的启蒙先生;她,在服饰的裁剪设计方面是行家里手,主持了清朝朝服衣冠饰样的设计和制定;她,博闻笃学,有较高的汉学造诣,参与了入关后清朝烦琐的礼仪规范确立;她,终生未嫁,名义是皇家的奴才,却在宫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孝庄称她为格格,顺治唤她做‘额云’(姐姐之意),康熙则称她为“额涅”,即母亲;康熙的众皇子公主们,都尊称她为祖母……如今,这一朵登峰造极的女人花,已经开近了荼靡……

苏麻喇姑有两个令人费解的怪癖:一是终年不浴,只有到年终的除夕之夜,才用少量的水擦一擦身体,然后再把这些用过的脏水喝掉;二是终生不吃药,即便病情再重,也绝不服用任何药物……为什么?是一个谜……知道谜底的人也许只有孝庄,而她却早在十七年前仙逝……

……数日前,本来还在山西代县张寺沟的我,被十万火急的接回了京城,只说是苏麻喇姑身染沉疴却始终拒绝接受治疗,于是太后想起了与她素来十分亲近且懂医术的我……当时,淘金已初露成效,康熙拨来了人手和堪舆师,同时也下达谕旨:命九阿哥胤禟坐镇地方,主持勘探金矿的储量……胤禟不放心,执意要护送一程,本来说好送到平型关乃止,可临了怎么也舍不得,于是又约定送到保定好了,可还是没舍得,最后一直护送到了京城的崇文门外,才鸳鸯挥泪,劳燕分飞,他拨转马头飞马返回张寺沟的‘荸荠观’,而我则直接住进了畅春园里的得真斋……天地间有多少有情事,人世间又有多少对无奈人……默默的陪伴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的苏麻喇姑,心中不禁又翻腾起了阵阵涟漪……

病榻旁的茶几上放着薄薄数页编订的整整齐齐的薛涛笺,是康熙皇帝刚才遣人送来给‘额涅’品评的,说是四阿哥这两日呈上来的功课帖子,全是礼佛的心得,额涅也笃佛,痛的厉害时瞧瞧,转移会儿心境也是好的……

历史上的四阿哥,在‘诚孝’和‘投康熙所好’这两点上,据说是做足了工夫,其它阿哥呈给老爷子御览的功课,无一不是抒发自己的雄心壮志,伟大抱负;惟独他反其道而行之,总是淡泊名利、超然物外,一副看破红尘的姿态……

忍不住拿起来翻阅……

[其四]

烟水云山叠叠,浩浩万里前程,默移寸步自分明。

大千须臾坐定,从他寒来暑往,谁云地浊天清,笑看日月任西东,一曲无声三弄。

……

[其九]

空空空兮­色­­色­,­色­­色­­色­兮空空,­色­空通塞本来同。

隐显测其定动动动动兮定定,定动岂假施功。

荣枯得失听天公,自在弥陀净境。

……

[其十二]

善恶种瓜种豆,收来亦属空花,何如自种野人家。

心田一粒无价此粒非空非有,大千随处生芽。

根深蒂固遍天涯,道子难描难画。

……

[其十四]

石火电光岁月,急忙下手犹迟,光­阴­荏苒几多时。

刹那疾如弹指心田离此即此,迷途百辙千岐。

茫茫堪笑世人痴,大似河边觅水。

……

好意境!不得不由衷赞叹,假如雍正生活在现代,应该可以成为一名出类拔萃的服装设计师或者才华横溢的作家吧……他是如此敏感、复杂和深刻……

“情况怎么样了?祖母允许你为她瞧病了吗?”我转过头,却是四阿哥,此时是晌午,门外那个负责通传的小太监正靠在门侧耷拉着脑袋打瞌睡……跟烫着手似的将他的功课倏的放回到病榻旁的茶几上,真是糟糕,居然被当事人逮了个正着,而当事人偏偏又是他,一股针刺般的尴尬迅速弥漫遍全身,他晦黯莫测的目光在他的功课薄和我微凸的腹部游移,我赶紧稳定住心神:“四哥您……呃……咱们出去谈。”

走出得真斋,站在外面那棵参天峥嵘的银杏树下,看着不远处点缀着几丛­嫩­黄小花的苍翠竹林,我回忆道:“半个时辰前,就在这儿,我请求苏麻喇姑接受治疗,她却指着竹林:‘你看,这青青翠竹,尽是法身,那郁郁黄花,无非般若……,当年在佛前许下誓言,永不再看病吃药,只等着解脱的那一刻,这一等便又等了三十八年,这些年来,犹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潭,雁早无遗踪之心,水却有留影之意……如今终于快熬到头了,葶儿,你应该为我鼓盆而歌’……后来她就昏迷了过去,趁她昏迷的时候,我偷偷检查了她的身体……是带状疱疹,一种病毒­性­的皮肤病。”

看着四阿哥一副茫然的样子,我有点纳闷儿:康熙要求皇子们要粗通医理,自己也常以身作则,阅读医学典籍,而众阿哥中,据说学的最有心得的是老三和老四,那为什么?……对了,我又说成现代名词了,忙补充道:“就是‘缠腰火丹’,民间也叫做‘蛇缠腰疮’!是老年人常见的一种以疼痛为主要表现的皮肤病。”

苏麻喇姑的腰上布满了水疱,疱壁有凹陷,沿神经分布排列成带状,这种病最显著的特点便是‘极度剧烈的疼痛’!

老四道:“听说‘蛇缠腰疮’转腰一圈,就没救了,是这样吗?”

“不是的,倘若她愿意接受治疗,是有机会痊愈的。可是……她若不肯,我就不能。”

“为什么不能?就是用强也要治,你那股子把我偷袭压倒在地上强行拔刺的野蛮劲儿到哪里去了?”

“根本就是两回事,您那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可惜只敢在心里骂骂:“反正您自己清楚,可苏麻喇姑却是因为心魔。”眼圈忍不住红了:“您想想,她如果不是爱美的女子,又岂能在服装裁剪上狠下工夫,成为行家里手?倘若她对生命没有热情,又岂会博览群书,成为­精­通满蒙汉三门语言、通晓汉族文化的‘女校书’……究竟是什么,让如此聪慧的她只愿与青灯古佛为伴,与箪瓢素食相依?究竟是什么,让她皈依佛门这么多年,却还是看不通透拔不出来!究竟又是什么,让一位爱美的女子,从此不再沐浴也终生不再吃药?‘缠腰火丹’的疼痛是钻心甚至是要命的,可她清醒的时候,眸子里满满的,却是释然和期待,只有昏迷过去后,才会痛的叫出声来……医救有缘人,药医不死病,‘有缘人’便是指有求生意志的人,如果她的心魔化解不开,就是还魂神丹也无济于事……”

历史上的苏麻喇姑,死于康熙四十四年,享年94岁,也就是说,要拖到明年,这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胤禛沉吟道:“令人无法自拔的,除了牙齿便是爱情。只有它,能让最高傲的人心甘情愿的卑微到尘埃里去……祖母年轻的时候并没有这两项怪癖,也就是说,她的心上人,不在科尔沁草原上。”

我补充道:“她美好如斯,心上人也一定不同凡响。”

他道:“她一直陪伴在乌库妈妈(曾祖母)身边,久居深宫,接触的男子应该十分有限。”

难道是康熙?应该不会,两人相差了四十几岁,就算康熙有强烈的俄狄浦斯情结,未免也有些……排除!顺治?两人也相差了二十几岁。

只听胤禛又道:“十二弟被皇阿玛派去闽粤办差前,曾让我要常来看看祖母,陪她谈谈佛散散心,胤祹说,去年,祖母收到了两把银匙,一把小的像挖耳勺,一把大的像汤勺,从那时起心情便郁结起来,虽然她掩饰的很好,可十二弟毕竟是她从襁褓中一点一点带大的,所以……”

“所以,咱们一定要找出那个人,只要知道那人是谁,我便有法子化解她的心魔,虽然有些铤而走险,但值得一试!”

“朕可能知道是谁!”

第三个声音加入了我们的讨论,只见身着常服的康熙皇帝突然从银杏树后现身,老天,他究竟偷听了多久?这位老家伙,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

他,是个人物!­精­通满蒙汉文,有勇有谋,是当时关外难得的文武全才……他曾追随皇太极攻锦州伐宁远,曾化装为汉人,深入明境打探敌情,曾出使科尔沁,痛陈利弊,不辱使命,令游移不定的蒙古贵族诚心归顺;在与明的燕京激战中,皇太极长子豪格被敌兵蹙之,矢石如雨……危急时刻,他跃马驰入,斩杀甚众,拔豪格突出重围;皇太极病逝,多尔衮与豪格相争,他率众坚持必立先帝之子,为顺治的即位开辟了道路……多尔衮摄政,他铁骨铮铮犯颜直谏,三次险些丧命,被撤职、夺爵、罚没家产、囚禁于昭陵任苦役数年……直到多尔衮猝死顺治亲政才时来运转,位居首辅。他沉浮多年,熟谙政治,是正黄旗的贵族领袖,深得众望……他的孙女赫舍里,便是康熙的第一位皇后,太子胤礽的额娘……他,病逝于三十八年前,从那一年起,苏麻不再吃药。

原来他的小名叫‘勺子’!崇德元年,皇太极亲封‘半大袋子’为“女秀才”,而‘勺子’亦在同时被赐号为“巴克什”(博学多才的人)……袋子和勺子,女秀才和巴克什……共同受命制定皇族衣冠服饰和礼仪规制,情愫应该就在那时无法遏制的蔓延滋长,演变成了剪不断的离愁千缕,理还乱的别绪无休,恰似那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原来,索尼身染恶疾弥留之时,曾取出一大一小两把银勺,命其子索额图将其交给苏麻喇姑,并捎去一句话:勺子真想在袋子里待一辈子……可是,处于种种考虑,索额图拂逆了父意……直到康熙四十二年,索尼去世了三十七年后,他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因此,康熙才知道了这么一段情事……

[[康熙.番外篇

病榻上昏迷憔悴的额涅,根根失去光泽的银丝却堪比雪地反­射­的冷光,刺得朕的眼睛酸楚难当,曾经饱满鲜红的­唇­,如今像一枚­干­瘪黯淡的苹果;昔日斜飞入鬓的黛眉,如今已经稀疏的如同寸草不生的瘠地;曾经温润如玉的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爬满了纵横交错的褶子,是蜕变?是沧桑?是无奈?沉积多年的往事不待朕的召唤,便一幕幕的涌上心头……

那一年,皇阿玛以‘未曾出痘’为理由,令保姆抱着不满周岁的朕搬出了紫禁城,栖身于西华门外的一座小小的院邸里,一住便是三年,记忆里,在父母膝下竟未承得一日之欢……而朝夕陪伴,抚育呵护朕的,是两位非母而似母的女人:一位是您,一位是|­乳­母孙氏(正白旗汉军包衣曹玺之妻)……三岁那年染上天花,衣不解带夙夜照料,将朕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依然是您和她……四岁,您开始启蒙我学习文化,‘九’,朕人生中的第一个字,是您手把手教的,“额涅,你的字真好看,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小主子,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超过九,就要进位重新从一开始,上有九天,下有九泉,中有九州,因此,九代表多和久……皇宫里三大殿的高度都是九丈九尺;殿门上金黄|­色­的门钉一共九九八十一颗;紫禁城里宫房总数为九千九百九十九间……”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九九歌,是您教会朕唱的,人生中的第一首儿歌……

那一年,朕刚亲政,鳌拜权倾朝野、骄恣专横,竟攘臂上前,强奏威逼朕将苏克萨哈处绞……下朝后,朕悔恨交加,躲起来软弱的流泪,是您,在马厩的­干­草堆里找到了满面泪渍的朕,您扶起朕,帮朕将身上的­干­草一一拂去。

“额涅,做皇帝好难,好苦,玄烨好恨!”

您流泪了,那是朕第一次见您流泪:“主子,忍人所不能忍,成|人所不能成!您是九五之尊,天子没有软弱的权利。从初九,潜龙勿用到九二,见龙在田;从九三,终日乾乾到九四,或跃于渊;最终,九五,飞龙在天!只有量的积累才有可能达成质的飞跃,没有初九的潜忍,龙便不能在九五时飞腾……”

那一年,朕失去了第一个孩子……

那一年,朕失去了结发的妻子……

那一年,朕的军队被吴三桂打的节节败退,朕几乎崩溃……

那一年,祖母她老人家走了……

那一年,蝶儿也走了……

朕早已习惯向您倾诉每一次的失意和苦痛,在您的身边坐一会儿,就像蜷缩回了母亲温暖的子­宮­,心里觉得安宁……

今儿,趁晌午到得真斋来看您,却瞧见四阿哥和老九福晋在银杏树下交谈,老四盯着董鄂氏的专注目光令朕心里阵阵发怵,他还没有看开吗?手心手背都是­肉­,当初朕最终决定成全九阿哥,用另外一种方式补偿四阿哥,朕的胤禛,心里一定怨他的皇阿玛偏心了吧……朕忍不住蹩了过去偷听他们在说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子女,不得不放下皇帝该有的尊严……听着听着,朕第一次意识到,朕犯了一个错。

朕一直以为:额涅是美酒是沉香是普洱茶,您的智慧在岁月的沉淀中只会愈发弥显­精­华……可是朕忘了,额涅也是人,也有自己不足为外人道的苦,朕的苦,有额涅来倾听;而额涅的苦,却只有佛来听。这个董鄂氏,确实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她留心到了朕几十年也没有留心到的东西,或许是朕太自私,从来没去留意过罢了……

额涅,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朕希望还来得及。]]

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后,康熙便径直进了得真斋,命四阿哥和我在外面候着,趁着这个工夫,我将自己的计划向老四和盘托出……

老四紧颦着眉:“有多大的把握?未免也太险了些。”

“把握不大,但是试一下有一半的赢面,不试则绝对是输。”

康熙出来了:“把你那个铤而走险,却值得一试的法子说给朕听听。”

可是,这能对老康头说吗?我嗫嚅道:“回皇阿玛的话,心病还须心药治,解铃还须系铃人,媳­妇­的方子是:还她一个圆满的梦。”

但见康熙微微挑高了一边的眉毛,而我则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向下说,却听老四Сhā嘴道:“皇阿玛,您日理万机,还是把这事交给儿臣和九弟妹全权处理吧,出了问题,儿臣一人承担。”

……

最终,老康头答应了,临走时,突然对我笑道:“听宜妃说,你担心九阿哥一人在外料理不好自己,一回来便立即遣了两名侍妾过去照顾起居,确实有些福晋该有的气度,朕心甚慰,这两日自有赏赐。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好好保养才好。”

……

我懵了,遣侍妾去老九那儿,这算怎么一回事?呼吸间只觉满满的全是涩味,难道幸福真的会像握在手里的沙,无论如何并拢手指间的距离,沙终归会找到那样一个空隙抽身而去?

老四淡淡的:“这似乎不像你的作风。”

“不是我。”后面的话噎住了……如果每一滴泪珠都能化做珍珠,那么,今天,我将发一笔很大很大的财……

“别难过了,为何不学的豁达一些?那些个侍妾算什么,且不说她们的家世背景都入不得法眼,就算今后生下个一男半女,论功行赏升成个庶福晋甚至侧福晋,那又能怎么样,嫡福晋坐着,她们只能站着;嫡福晋吃着,她们只能在旁边侍侯着,终究也不过是给你打打帘子的下脚料罢了,所以,只管占住玉堂春,偶尔纵容她们耍耍小手段,争争风吃吃醋什么的,再各赏五十大板教教什么叫安分守己,全当解闷儿消遣,何必为这些个无伤大雅的小事徒增烦恼。”

这是什么屁话?我瞪向眼前那个略显疑惑、柔声相劝的人,惆怅的情绪迅速蒸腾成汩汩的怒火:“不错,对你们这群衔着金匙生的、缺心少肺的王孙公子而言,女人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床上用品、理所当然的生育机器罢了,女人是‘灵芝’的时候就狎玩逗弄一番,等变成‘陈皮’了就视若敝屣,天经地义的再添新颜换旧貌!臭男人,自己是猥琐龌龊、始乱终弃的‘­淫­羊藿’,却要求女人们都是从一而终、贤良淑德的‘女贞子’,倘若大发慈悲的给了哪个女人正室的名分,那个女人是不是就得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八辈子给他烧高香?可笑之极,贫瘠的土地可能开出圣洁的花吗?肮脏的河流可能养出金­色­的鱼吗?所以,你们也只配得到一帮女人,就像一只公­鸡­后面跟着一大群母­鸡­,不过满足兽­性­的需要和那点可怜的虚荣心罢了,真正的爱情,是不会光顾像你们这种无可救药的种马的。”

老四被狠狠炝了个激灵,苦笑道:“我难得耐着­性­子安慰人,反倒成了你的出气筒,也好,生气和伤心比起来,我宁愿看着你生气。”

我也禁不住打了个激灵,因为心里堵的厉害,竟一时忘了眼前这个人是未来的雍正皇帝,火气倒是噼里啪啦发作出去了,可是,理智刚一回来就后悔的不行:“对不起,我失态了,现在苏麻喇姑还在遭罪呢,咱们马上就开始,先分头准备一下吧。”

“等等,你先说说看,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这个问题不该由我来和您探讨,请您自个儿琢磨吧,我现在就让人准备药材去,不过,就算我这边万事俱备,您的东风刮不起来也是白搭,所以,请四哥务必慎重对待。”

“董鄂,皇阿玛刚才已经说了,这个秘密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外传,对吗?”

“是啊,怎么了?”我疑惑的看着他。

“所以,你只能求助于我或者皇阿玛,对吗?那么,你现在要么去找皇阿玛和盘托出,看他老人家肯不肯配合,要么先和我探讨完这个问题。”

卑鄙!我咬了咬牙:“您可是在皇上面前打了包票承担责任的,倘若我撂了挑子,我看您怎么收场!”

他狡黠的冷笑:“选择权在你。请便!”

最后,我让了步:“某日,爱情在大街上叫卖,谁来买我?权臣来了:我用炙手可热的权力买你……爱情嗤之以鼻……富翁来了:我用富可敌国的金钱买你……爱情退避三舍……美男子来了:我用迷人的微笑买你……爱情置若罔闻……年轻人跪下了:我用卑微的仰视买你……爱情拂袖而去……”我停顿了下来,“然后呢?”四阿哥问道。

“等救治了苏麻喇姑,我再告诉你然后。”

……

一小坛子翡翠­色­的酒和几枚腌制好的神秘果实,是‘心病还需心药治’中的‘法宝’……为了看看效果,胤禛先尝了一枚神秘果,然后吃了柠檬,又嚼了黄连,最后不可思议的叹道:“竟然都是甜的,真是蕴无穷玄妙,含造化神机!你打哪儿弄来的?”

“四哥还记得赵启吗?”

“那位为裕亲王的爱犬开刀取骨刺,后来被驱逐出宫的兽医?”

“没错,其实赵大哥他出生于中医世家,尤其喜爱外科医学,出宫后,他先去各地游历了一番,这种形似番茄的红果,名唤神秘果,便是在云南的西双版纳发现的。”

其实,在现代,神秘果的秘密已经被破解,因其内含一种叫做”密拉柯灵“的糖朊,即糖蛋白质。它本身不甜,但其溶液能暂时关闭舌上辨别酸、苦、涩等滋味的味蕾,而只开放主管甜味的味蕾。所以吃了神秘果后,再吃别的食品,不论酸、咸、苦、涩,一律都是甘甜的……诗人艾青有首诗名《神秘果》:‘……吃了神秘果,再吃黄连不苦,吃了神秘果,再吃什么都甜……’

至于那一小坛子翡翠­色­的酒,其灵感则缘自曾在西方风靡一时、后来又被严禁一时的、被人们赞为‘绿­色­缪斯’的苦艾酒……配方复杂,其主要成份来自苦艾、­肉­豆蔻、茴香、葫荽、­肉­桂、婆罗纳、什锦姜等数味药材,具有美妙的致幻作用,凡高、莎士比亚、王尔德和海明威等都曾通过它获得过灵感……尤其是凡高,目前世界十大天价名画中,凡高的作品独占4幅。《凡高传》里说:他疯狂的爱上了苦艾酒,白天在阿尔的乡间写生,金黄的烈日让这头寂寞的兽­干­渴难耐,便在星夜里一头扎入了“绿­色­缪斯”的怀抱……苦艾酒里的苦艾脑和­肉­豆蔻醚,可令人曲解时间与空间,能很快进入美妙幻境,如身处桃花缤纷的湖畔或者妙不可言的天堂,与生死相隔的爱侣或者久别的挚爱亲朋重逢,并产生超越实际的欣快感……当然,事之有成必有毁,也是苦艾脑和­肉­豆蔻的长期慢­性­毒害作用,最终也毁灭了这位画坛巨匠,他疯了,后来自杀身亡……

胤禛的贴身太监之一赵福儿奉命尝先,确定效果……很快,他进入了幻觉,喃喃的叫着梨花,幸福的仿佛要融化过去……幻觉终于消失了,向来在他主子面前唯唯诺诺的赵福儿突然哭的像个大孩子:“奴才不愿清醒,奴才娶了梨花,奴才终于有家了……”

我和老四面面相觑:“谁是梨花?”

赵福儿抹了一把泪:“是奴才的邻居,打小青梅竹马,后来她嫁去了外地,奴才也入宫净了身,失了音信。”

“赵福儿,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梨花坐着船回来嫁给了奴才,我们生的两个孩子可爱极了,家的前面有一江蜿蜒的春水,旁边的枫林红的像火一样……九福晋,能再让奴才喝一口吗?”

……

我守在得真斋的外面,忐忑不安,半个多时辰前,我好说歹说,终于劝得醒来的苏麻喇姑喝了两杯自制的‘苦艾酒’,等了一会儿,胤禛进去了……我们的计划是:趁苏麻分不清真实和幻境的时候,由胤禛穿上当年‘勺子’做‘巴克什’时的服饰,冒充成因牵挂‘袋子’而迟迟不能坠入六道轮回的‘勺子’,告诉苏麻:只有‘袋子’完全放下了,‘勺子’才能得到来生……为了让苏麻喇姑相信这不是幻觉,而是她虔诚供奉的佛祖赐予的一次福报,我们用上了神秘果……

终于,胤禛出来,眼圈略微泛红……

“怎么样了?”

“祖母应该可以放下了,她把自己埋的太深,活的太苦……董鄂,你做的很好……祖母再过一会儿就该醒了,准备进去吧。”

“您跟苏麻喇姑到底怎么说的?”

“下次吧,记得到时将那个爱情故事的后半截告诉我。记住,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胤禟,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突然,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觉袭上心头:“赵福儿呢?”

他淡淡的:“他说不出去了。”

“什么意思,你把他怎么了?”

胤禛摸了摸我的脑袋,转身大步离去……我失神的杵在原地:难道,救一个人的代价,是害了另一个人吗?

……

苏麻喇姑清醒了,我忙命人张罗些斋菜进来,当然,里面特意安排了苦瓜,果然,她首先夹了一筷子苦瓜放进嘴里,然后又夹了一筷子……她愣住了,喃喃道:“放下亦放下,无牵亦无挂,作个无事人,笑谈星月大……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原来不是梦……葶儿,我的腰上长了一些疱疹,很痛,我想先沐浴,然后你再帮我治疗,好吗?”

甘草,消炎镇静,具有抗疱疹病毒功效;板蓝根,广谱抗菌,增强免疫;槐花,缓减皮肤疼痛,具有抗疱疹病毒功效;石榴皮,其有效成分鞣质可抗疱疹病毒……再配上可促进药物透皮吸收的薄荷……煎水浸浴,每日两次……

龙胆泻肝汤,清利湿热,内服,因其具有苦寒伤胃的副作用,故中病即止。

青黛子黄散,用米醋调匀,外敷患处,每日三次……

三管齐下,苏麻喇姑的‘缠腰火丹’渐渐痊愈,康熙龙颜大悦,皇宫众人纷纷探视,得真斋又整整热闹了十余日才终于恢复了宁静祥和的氛围。

和苏麻喇姑对弈,三盘皆负:“葶儿,为何心不在焉?”

“我在迷惘:您说,幸福真的会像握在手里的沙,无论如何并拢手指间的距离,沙终归会找到那样一个空隙抽身而去吗?”

“你握紧拳头,里面有什么?”

“什么也没有。”

“那松开呢?”

我松开了拳头,似乎有些明白了:“松开了,觉得大千世界就在手掌上放着。”

不禁和苏麻喇姑相视微笑……却听到一个蘸满了阳光的快活声音:“在对弈呢,战况如何?”八格格嘉彤笑吟吟的牵着十格格锦云前来探视。

“第一局我不曾赢,第二局苏麻喇姑不曾输,第三盘我倒是想和来着,就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嘉彤咯咯的乐上了,花枝乱颤;而锦云,康熙最小的女儿,含蓄的抿嘴浅晒,两个恰倒好处的梨窝若有似无,挨着苏麻喇姑坐下了,这两姐妹,一个灿若霞猗,一个幽若芝兰,只可惜十格格天生有不足之症,嘴­唇­微微泛紫,一见着她,总让我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林妹妹。

老规矩,锦云陪苏麻喇姑说话解闷儿,嘉彤陪我去散步和做孕­妇­­操­,一路唧唧喳喳偶尔还穿Сhā两嗓子她最近迷上的昆曲……可是,今儿个有了些许不同。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谁说出塞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那是因为歌中没有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象这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象这风沙呼啸过大漠,象这黄河岸呐印山岗,

­阴­山旁,英雄骑马壮,荣归我故乡。”

我看了她一眼:“为什么突然想起哼这首曲子?”

“昨儿,皇阿玛去了滟芳书屋,问我和九格格对历史上哪位公主印象最深刻?我回答是盛唐的文成公主,因为有了她的下嫁才有了雄伟恢弘的布达拉宫,她的风采,七分化做皎洁的月光,三分呵成威仪的剑器,她的绣口一吐,便是鼎沸的盛唐……好久没跟皇阿玛这么亲近了,所以情不自禁的就唱了小时候你教我的这首歌。”

我心中陡然一沉:“那九格格呢?”

“九格格说,汉武帝时,为了联合乌孙对抗匈奴,将江都公主刘细君远嫁,刘细君为此做了《悲愁歌》:吾家嫁吾兮天一方,远托异国兮乌孙王;穹庐为室兮毡为墙,以­肉­为食兮酪为浆……愿为黄鹄兮归故乡。风似刀,霜似矛;故国不可思,我愁不可道;一曲《辛苦行》,一曲《去国吟》,一曲《游子引》,一曲《万里情》,借秋风与我,吹送入君听,曲罢泪沾襟……后来皇阿玛就走了,不过当晚他赐了象牙梳、玳瑁簪和玉如意给我,而九格格没有。”

看着嘉彤清澈的秋眸,我百感交集:“为什么?你明明知道,现在皇上心中有两个额附人选:一个是汉人的翘楚:一等男爵孙承运;一个蒙古族的­精­英:翁牛特杜楞郡王仓津……虽然公主向来是政治和血缘的纽带,是笼络联结各族的女大使,可是嫁给前者,便可以留在繁华的京城;而嫁给后者,便要……”

嘉彤笑噱道:“我的好葶儿,你就放心吧,我的如意算盘可是打的响当当的……第一,九格格的额娘袁贵人是汉人,她身上有汉族血统,所以她比我这个身上流淌着四分之一蒙古人血液的格格,更适合嫁给孙承运,皇阿玛不会看不到这一点,与其让他老人家为难,还不如我自个儿做个高姿态;第二,自从去年皇阿玛让十三哥单独主持祭祀泰山的仪式后,外面便开始风传十三哥是皇阿玛所钟爱者,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万一今后遭遇构陷,我是说万一,皇阿玛也许会想起他死去的额娘和远嫁的妹妹而心存怜惜……第三,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可我对自己很有信心,不管到哪儿都会快活逍遥的似神仙,最重要的是,我对你也有信心……”

“对我有什么信心?”

“因为,你一定会帮我照顾提点十三哥,对不对?”

我赶紧点头,可一想着十三后来艰辛的岁月,心里又酸楚起来……也许,嫁到蒙古,远离京城的暗潮汹涌,对嘉彤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嗯……就算皇阿玛很快赐婚,可按制,额附一方还要为我修建公主府,这一来二往,就还可以在京城多待个一两年的……菀葶,你和九哥的宝宝今后认我做­干­娘好不好?可惜我现在没有小孩,否则还真想来个指腹为婚。”

“好啊。”

“九哥不是将宜妃娘娘特地派过去的两个侍妾原封不动的遣送回来了吗?你为什么还是怏怏不乐?人们都说爱新觉罗家族每一代都会出个情痴,太祖爷深爱慈皇后,太宗迷恋宸妃,摄政王多尔衮明明可以称帝,却至死未夺位,更不用说世祖为了董鄂妃,抛下了一切……我看啊,九哥就是这一代的情痴。”

情痴?我白了嘉彤一眼:“你少往他脸上贴金,我看他倒像个情圣,一口气连讨了七仙女不说,京城里稍微有点名气的什么院什么坊的,坊坊都有他丈母娘,而且,据说还曾和一名唱昆曲的男戏子勾搭的不象话……其实我也不在乎这些,毕竟人都有走窄了的时候,可是,他如今为了我而冷落她们,我于心不忍,觉得自个儿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但倘若有一天,他有了我却还和她们纠缠不休,我肯定又会被气个经脉逆转……所以,就这样患得患失起来,归根到底,还是自己太狭隘,太肤浅,还没有足够的智慧去排解这些烦恼吧。”

“那个唱昆曲的男戏子,我倒听十三哥描述过,这人总是反串女角,所以,常被人戏噱做‘弥子暇’或‘龙阳君’,他比你高一点,皮肤粗糙了些,不过涂上粉也不是很显的,睫毛也跟你一样又翘又密,眼睛的形状很美,当然,十三哥也说:你的眼睛是画龙点睛,而他的有些不聚光,而且这人的脾气很怪也很傲,据说很多肥佬阔少都想收他做那个,可他冷若冰霜,也只和九哥传出过……”

“嘉彤,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个‘弥子暇’,和你有八分相似,所以……”

嘉彤突然噤了声,巴眨了两下眼睛:“菀葶,我突然想起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做,我先走了……”

她火烧尾巴似的溜的飞快,我禁不住叹气,这小妮子还真是风风火火的。又发了一会子呆,突然觉得感觉肚子“波”的一下,像鱼在浅翔或蝴蝶的翅膀轻轻挥舞一般,柔和极了、转瞬即逝,是胎动吗?……突然又是一下,我几乎可以确认了:“宝宝,你在跟额娘打招呼吗?……唔……现在还不可以出来哦,额娘有好些事还没琢磨透呢?人们都说,有智慧的人使自己适应世界,糊涂透顶的人才妄想世界会适应自己,宝宝你说,额娘像不像个糊涂蛋呢?……极香的东西腐烂了就成了极臭,所以烂百合花比枯草更难闻,宝宝你说,你阿玛那朵烂百合花会化腐朽为神奇吗?”

自说自话,却突然觉得有炽热的呼息喷拂过耳朵和头发,紧接着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宝宝说了,改邪归正了就是好阿玛。那朵烂百合曾经想啊:三千弱水,凭什么只取一瓢饮啊,可惜它时运不济的很,遇到了一股变化多端的妖泉,时而幻化成意气风发的瀑布,时而幻化成天真烂漫的清泉,时而深沉像静夜的海,时而飘逸如出岫的云。于是,不可一世的烂百合被彻底摧毁了,化作坠入深渊的一缕屑尘,在涅槃中重生的,是一颗纯洁的种子。”

我不敢眨眼,怕一眨眼,满腹的热流便会飞流直下三千尺……酝酿在心里的千言万语争先恐后的向外涌,但脱口而出的,却只有短短的一句:“你回来了。”

转过头,­唇­立即沦陷为敌占区,天雷勾起地火,脑子嗡——的一声空白一片,嘉彤前儿唱的昆曲莫名其妙的萦绕耳边:恰便似一串骊珠声和韵闲,恰便似莺与燕弄关关,恰便似鸣泉花底流溪涧,恰便似明月下泠泠清梵,恰便似缑岭上鹤唳高寒,恰便似步虚仙佩夜珊珊……

“葶儿,我好想你。”

“今后不可以再这样吻我,因为上了瘾,会戒不掉的。”

“顺利分娩三要素:产道、产力和胎位。产道是不可更改的先天因素,但后两者则可通过药物、艾炙|­茓­位以及合理锻炼得到修复和调整。”

“然后呢?”胤禟在气死风灯下专心致志的做笔记,这个时代没有剖宫产和良好的外科手术条件,难产面前是人人平等,康熙的孝诚仁皇后便是因此而亡,总之死亡率高的触目惊心,所以,面对一场即将打响的、完全输不起的战役,我们不得不枕戈待旦、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产力包括宫缩力及腹肌、提­肛­肌收缩力,后两点可通过游泳(注:妊娠至少四个月以上后,洁净温暖的水中)、孕­妇­­操­和散步来得到增强,至于宫缩力,可在生产时用醋汤下催生丹或者饮用马齿苋汁……”

“等等!那个马齿苋有问题,”胤禟急忙把笔记向前翻了好几页:“喏……前儿个你说妊娠期间要忌食燕麦、薏苡仁、山楂、菠莱、木耳、慈姑……还有马齿苋,瞧见没有?”

“是啊,马齿苋散血消肿,利肠滑胎,怀孕早期食用会导致流产,可是,它能使子­宮­平滑肌收缩,临产时饮用马齿苋汁则有助于顺产。”

“哦,不过葶儿,用兔的脑髓和|­乳­香风­干­研末制成的那个催生丹,真能有用吗?”

“应该能行,《证类本草》里推荐这个是绝验方。”现代医学用的催生素便摘取自兔子等动物的脑垂体,所以,这个古代验方是有科学道理的:“倒是预产期在冬天,马齿苋不太好弄。”

“这个包在我身上,”准阿玛志得意满的夸下海口:“胎位呢?”

“倘若胎儿头部先出,顺产的把握就很高了……不过,脚先出者,叫逆产;手先出者,叫横产;或漏其身与耳和额者,叫侧产;被脐带缠绕而生不出者,叫碍产,以上几种情况均为难产,胎儿易窒息,很危险。”

“那怎么办?”准阿玛进入高度紧张状态。

“倘若胎儿窒息还生不出来,就剖腹取子吧。”哎,上辈子学到这截时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和同学逃课出去旅游了呢?如今真是悔不当初啊!“所以,妊娠七个半月后要提前用艾灸至­阴­|­茓­或者每日做膝胸卧位­操­来矫正胎位。倘若这样了都还不行,阿九,当时你千万要坚强啊,万一我真被老天拘走了,宝宝可就全靠你拉扯成|人了,这就叫:夫妻恩,今世未全来世再;儿女债,二人共负一人完。”

本来开个小玩笑,胤禟却进入了角­色­,眼圈倏的红了,半晌没说出话来,最后竟哽咽出声:“葶儿,无论发生什么事,咱们都一起面对,这次你非得听我的不可,宝宝能保就保,倘若……”

我赶紧捂住他的嘴:“傻瓜,我胡说八道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呃……山阻石挡,大江毕竟东流去;雪压霜栖,梅花依旧向阳开……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是三个手指捏海螺——十拿九稳的很!呵呵。”

……

京城到了冬季,蔬菜很匮乏,家家户户顿顿的餐桌上,几乎都是窖藏的白菜萝卜加一点自发的豆芽。所以,当某个不识好歹的人,面对着新鲜的莴苣、黄瓜、龙须菜、花椰菜、豇豆还不痛不痒的挑三拣四时,另一个人终于忍无可忍了:“董鄂.菀葶,你敢把那筷子花椰菜夹出来试试?是谁说花椰菜含的那个什么叶酸可以防止胎儿畸形的?啊?我辛辛苦苦建温室蓄火保暖、捣鼓出这么点蔬菜容易吗?你东送西送,又是祖母又是额娘又是四嫂……败家子!”

“苏麻喇姑打秋凉后就一直病着,她吃素,送点去也好暖暖老人的心嘛……额娘因为上次侍妾的事一直对我有微词,我能不孝敬点上去缓和关系吗?……弘晖殁了,四嫂这个做额娘的,伤心的都糊涂了,送点……”

胤禟用鼻子喷气,成功营造出一个郁闷男人的形象,我赶紧谄媚:“宝宝,用温室来催生非应季的菜蔬,阿玛是历史上第一人哟。”

胤禟赶紧纠正:“不是不是,秦始皇曾利用郦山的温泉,在冬季种出瓜果邀儒生们前来参观,然后就乱箭­射­死,拉开了焚书坑儒的序幕;唐朝时易州司马也曾用建温室保暖的法子种植蔬菜献给李世民,不过后来,因为温室蔬菜是非时之物而被下令废止。”

“宝宝,阿玛很博学对不对?”欲拍马屁,何患无辞?

……

为了查缺补漏,以策万全,分娩演习开始……

被扶进温暖舒适的产房躺下,众稳婆迅速各就各位、严阵以待……

用拉梅兹分娩呼吸法中的“嘻嘻轻浅呼吸法”演示,胤禟在旁边严肃的指点:“当福晋用这个呼吸法子时,意味着宫缩的很强烈……当福晋先深吸一口气,接着这样短而有力地哈气时,意味着阵痛开始……吴医­妇­,你是负责针灸和推拿的行家里手,当宫缩阵痛,产程缓慢时,如何应对?”

吴医­妇­一边回答一边在另一名医­妇­身上演示:“取合谷、三­阴­交,至­阴­;气血虚弱加足三里,气滞血瘀加肩井,至­阴­可用艾卷雀啄法灸之;合谷、足三里施以补法,肩井、三­阴­交用泻法……”

“赵医­妇­,倘若生产后胎盘久久不下,应该如何应对……很好,熬制汤药的是谁,葶儿,别躺着了,检查一下药材有没有问题……负责剪脐带的剪刀……你这个铜盆是怎么消的毒?……那个热水……”

……一群娘子军被俨然一副“­妇­产专家”派头的九阿哥指使的团团转……从大体到细节,甚至连如果半夜分娩,灯光的摆放都落实到了实处后……终于……最高军事长官下达了解散的命令!

也许是老九的紧张情绪感染了我,午睡不着,溜出去散步,却不期然看到一个小小的身影窝在走廊旁洒金千头柏下的雪地里,小胳膊紧紧抱住自己的小膝盖,蜷成一团圆圆的球,也许这种蚕茧似的包里,让这颗小心灵觉得安稳吧。

三岁多的模样……应该是……“你是大格格吗?”我试探着问道。

小人儿抬起了头,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居然残留着斑斑泪渍,­嫩­鼻头哭的红红的,我微微一愣,心中涌出一阵歉然,嫁给老九后不久就踏上了黄河之旅,返京后又因为苏麻喇姑住进了畅春园里的得真斋……只听说在新婚的第二天早上,七位侍妾带着的三位年幼的格格在门外磕头问了安,因为当时我睡的很熟,老九便命她们散了,心存芥蒂,难以释怀的我,也始终本着眼不见心不烦的鸵鸟政策……后来,老九便安排所有的侍妾住进偏僻的别院,不准踏进正院……如今,自己也是将做母亲的人了,当一个冻的瑟瑟发抖的小格格怯生生的出现在自个儿面前时,内心的坚冰轰隆隆的塌陷了一角。

挣扎了一下,终于走近前去,把披风解下来给大格格裹上:“告诉我,雪地里这么冷,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额娘说,阿玛被坏女人掏空了心,芜宁的阿玛死了,不会回来了,芜宁不信……坐这儿,等阿玛……”

我愣在那儿……松开拳头,大千世界就在手掌上放着,松开,松开……终于,艰难的挨着她坐了下来,尝试着揽住了无助哭泣着的女娃娃的肩,柔声道:“不会,芜宁有阿玛,你永远也不会失去他,这是承诺。”

萦绕着雾气的眸子迷惘的眨巴着:“承诺是什么?你是谁?”

“嗯……承诺就是……”正绞尽脑汁的思量如何回答,却见小丫头好奇的盯着我的肚子看,便道:“芜宁希望里面住着小弟弟还是小妹妹?”

“可以两个都住在里面吗?”

噗嗤笑出声来:“想不想和住在里面的宝宝说说话?”

芜宁娇憨的把脑袋贴在了我的肚子上聆听,女人特有的母爱被小女孩的纯真所唤醒,希望以前对她们造成的伤害,今后可以弥补……

“葶儿!”忽见胤禟从走廊那边像轰炸机似的呼啸而来,铁青的脸上突兀着一对喷火的眼……完蛋了,被这个最近有些神经质的家伙逮着坐在雪地里,我手忙脚乱的想站起来,刚站起一半,足上不稳,又跌坐了下去……翻江倒海的阵痛顿时不依不饶的从下腹汩汩蔓延开来,看着被吓得呆若木­鸡­的小芜宁,勉强挤出丝笑容:“芜宁,等宝宝出来了,咱们再……”

“葶儿,怎么样了?……何玉柱,把大格格抱回去……”

“胤禟,正式的战斗开始了!”

痛,按惨烈程度可分为十二级,其中,母亲分娩时的痛属于登峰造极……养儿方知父母恩,生子才晓娘亲痛……用力……造化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用荷尔蒙制造­性­欲,用黄体胴培植母爱,用天时地利的迷信生产爱情,当然,那也是‘基因们’为了延续自身而设下的陷阱,可为什么?理智清晰而明了,自己却还是义无返顾的跳进了火坑呢?……用力……神不赐予猪智慧,是为了让猪幸福;那么,神赐予人复杂的思想,是为了让人类在深刻的苦中咀嚼甜?在蚀骨的痛里寻觅爽吗?……用力……宝宝,你再不出来,额娘就要变成哲学家了!

“头先出来了!”众稳婆集体舒了一口气,紧接又集体倒吸一口气:“九爷,您不能进产房!会被血光冲了的。”

“放屁!”

此手被彼手狠狠钳住,哆嗦的­唇­皮、惨白的指关节和沁汗的额头,这份特权已不再单属于我,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葶儿,痛就叫出声来。”

“不要,产­妇­也是有尊严的。”百忙之中抽空打趣,孩儿他爹实在是太过紧张了……不料孩儿他娘的玩笑起到了反效果……带着肺腑热度的泪瞬间滑出了眼眶,化做了自由落体……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我说‘怜妻如何不丈夫’!……犹如服用了金刚大力丸般,气涌丹田,倾力一搏,宝宝呱呱坠地,响亮的啼哭宛若天籁,抑扬顿挫,极富韵律,仿佛在骄傲的宣告:“看吧,我多健康!”……我专注而贪婪地听着,浓稠的喜悦瞬间稀释了­肉­体上的痛苦。

“恭喜九爷,恭喜福晋,是位小格格。”

胤禟小心翼翼的抱过来,襁褓中的婴儿好娇小、好孱弱、好柔软,粉润的皮肤还皱皱的,情不自禁的探出手去拨拉着她肿肿的小眼皮,琉璃般的水光在那双天底下最纯洁的眸子里盈盈幻化着,当即被她那乐不开支的阿玛夸得跟朵牡丹花似的……可是,我狐疑的看了看袖珍的女儿,再对比了一下依旧挺拔的弥勒肚……难道?

第二波阵痛狞笑着以排山倒海之势碾轧过筋疲力竭的身体……椎腹刮骨、撕心裂肺……生理上的惨痛令我本能的喊出了“妈妈”,血的腥味弥漫在产室中,生命力正一点一滴的从身体里流失。

催生丹……马齿苋汁……终于……“先出来的是腿!不好,是逆产!”……艾卷雀啄法灸至­阴­|­茓­……银针Сhā在了合谷和三­阴­交……“头被卡住了,下不来!福晋,用力……用力!”……痛觉渐渐麻木了,这是功能钝化的体症,神智恍惚起来,只觉站在了一座孤零零的岛屿上,四面八方的海水蜂拥而至,面对着下一秒钟的没顶之灾,自己却束手无策……

“保大人!”依稀是老九痛苦的颤音。

“可是爷,这是位小阿哥呀,加上刚才的小格格,您已经有四个女儿了,宜妃娘娘盼着您有个儿子呢。”依稀是宜妃身边宋嬷嬷的声音。

“滚!你这个老畜生杵在这儿添什么乱?你回去告诉额娘,只要葶儿在,老子绝后也认了!”

……神智陡然清醒……我和胤禟的第二个孩子,此时正像一只欲破茧而出的蛹蝶,它期待着蜕变期待着属于它的万紫千红,难道,我已软弱到了要将自己的儿子活活扼杀在破茧的前一刻,在羽化的前夕枯萎吗?……不!……挣扎着对正满头大汗推拿着的吴医­妇­道:“忘了之前嘱咐你的话了吗?去做!”

吴医­妇­咬住下­唇­摇头,“去做!快!!”所有的残存体力被预支出来下令……已经虚脱到了使不出一丝力气,兵行险招是现在唯一的选择,如果还不行,便只能剖腹取子,儿奔生,娘奔死,古往今来,有多少母亲心甘情愿的葬送在了这一关?……一桶刺骨冰寒的雪水哗啦啦的倾泻而下,恰似一千根火红的钢针瞬间戳进了头和脸……蕴藏在生命最深处的那颗叫做“潜能”的原子弹瞬间爆发……“不——!”我看见老九疯狂的扑过来将稳婆手中的桶劈手夺下,还好他晚了一步,下腹瞬间空落落的……解脱出来的宝宝,脸憋的青紫,一声不啼……稳婆们熟练的清理掉宝宝口中的污物,接着倒提起­嫩­腿,在浑圆的小ρi股上,用长长的葱白一下下的抽打,呱的一声儿啼迸发了出来……提着的一口气无限满足的吐出,转过头向老九望去,眼前却是一片迷蒙,越来越暗……越来越暗……尘归尘,土归土,随风飘,雨中舞,纵然修的同床渡,到头来终归黄土……最后映入眼帘的,不是爱人憔悴的脸,而是死神得意的笑……

魂如飘絮魄似游丝,我被困在了一个莫名的虚空,一个出口也无……

“葶儿。”

“苏麻喇姑?您怎么会在这儿?”

“葶儿,彩云易散,皓月难圆,越是怕失去的,往往越是会失去,但是,花落未须悲,花蕊明年又满枝,记住,严冬劫掠去的,只要熬到新春,必都将还来。”

她伸手一推,我陡然被推出了虚空,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惟有远方有几乎微不可察的亮光……­精­神一振,向亮光奋力飘去……

好难受……是谁在我耳边嗡嗡嗡的喋喋不休?……“……你总说想去吕洞宾戏过白牡丹、柳毅娶过龙女的洞庭湖,等你醒了,咱们就去那里荡舟垂钓烩鲤鱼……你说滕王阁[秋水共长天一­色­]当然好,可是[落霞与孤鹜齐飞]不好,等你醒了,咱们就去捉那只孤鹜,它是雄的咱们就配只雌的,它是雌的咱们就配只雄的,就是不准它单飞……你在院子的角落里种了棵臭椿,一走近就难闻的要命,你说咱们谁做错了事,就罚谁去挨着臭椿站半个时辰,趁你不注意,我每次都狠命的摇它,刨它的根,只要你醒过来,我保证天天给它浇水,今后我错了我去站,你错了还是我去站……你还总爱缠着我给你梳头,掉一根头发就必须赔一个小银锞子,所以我每次都将梳掉的头发能藏多少藏多少,我发誓今后再也不赖皮了……”

我艰难的睁开了眼睛,贪婪的看着那张不成|人形却无比真实可爱的丑脸:“小金锞子!两个!”

他欢喜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伸出手细细抚摸我的脸,就像一个盲人在借助手阅读最晦涩的文字,他用满脸的胡子渣狠命的扎我的手背,他哭道:“你昏迷了整整三天,我怕极了……葶儿,咱们今后再也不要孩子了。”

……

“葶儿,你猜这碗里装的是什么……算了,你身子虚,还是不要用脑子比较好,告诉你吧,这是从茜草根中榨出来的茜素汁,好好看着为夫的手段。”

老九快乐的把茜素汁涂抹在了他自个儿、我和两个宝宝的手上,然后在一方大大的白绢上依次按下了手印……

“什么都看不到!”我细细的端详了一下,不得不诚实的打击他的积极­性­。

老九得意的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取出喷壶往白绢上一喷,顿时,生成了四个鲜亮绯红的手印,最大的是他的,其次是我的,两个小小的,是两个小宝宝的:“茜素不能直接在纤维上着­色­,但借助明矾水的作用,便可以生成不溶­性­的鲜亮绯红的­色­淀,而且具有良好的耐洗­性­……我决定了,今后每一年的今天,咱们一家子都保存一次手印,一直到宝宝长大成|人……今后女儿出嫁了,就送给女儿做个念想!”

“那儿子会觉得老子偏心的。”

“不管他,谁叫他一出世就这么折腾人。”

“不可以!”

“好,好,再按一份好了。”老九边往我手上涂抹茜素汁边道:“给宝宝取什么名字,想好了吗?说出来参详参详。”

“还是请额娘取吧,我就生这么一次都差点踏进鬼门关出不来……可额娘却生了五哥、你和十一阿哥三个孩子,十一阿哥去得早,你又那么叫人不省心……”

“依额娘的­性­子,这十几天恐怕都睡不安稳罗,肯定梦里都在琢磨。”

……

今儿是宝宝出世的第七天,胤禟一大早就带着秦顺儿和何玉柱出去了,四日前苏麻喇姑以94岁高龄寿终正寝,全皇宫的人都很悲痛,今天出殡,除留皇五子胤祺照顾皇太后,皇十四子胤祯留在紫禁城外,其余成年皇子都参加了出殡仪式……突然想起了在虚空中似真似幻的遭遇,心中百感交集……

似乎有点不对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甜香,伺候我坐月子的丫鬟婆子几乎都一副昏昏欲睡的呆滞表情……不好!是迷香!

弥子暇(番外)

世间充斥着太多的不公平,同样是芸芸众生,有人衔玉而生,得天独厚;也有人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有人意气风发,鲜裘怒马;也有人倍受欺凌,饥寒交迫……而我,似乎打一出生起,便是个不祥的、受到诅咒的人。

没人知道我父亲是谁,而我的母亲,被戏班的人忆做‘那个可怕的疯­妇­’……班主曾告诉我,二十年前,洪春班受邀赴一个名叫旖乐坪的村子唱紫钗记……本来一切顺利,唱到最后,李益与霍小玉终成眷属,台上台下皆大欢喜。突然,一个即将临盆的疯­妇­爬上了戏台,龇目痛斥:“瞎子!聋子!疯子!一群傻子!你们没有看见吗?李益软弱贪婪,负心薄辛,霍小玉心碎将死,当年的长安城可是人人皆知啊,有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架到了霍小玉门口。霍小玉泼酒在地,告之覆水难收,用最后一口气指着负心郎绝望的诅咒:我为女子,薄命如斯;君是丈夫,负心若此;韶颜稚齿,饮恨而终;慈母在堂,不能供养;绮罗弦管,从此永休;徵痛黄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当永诀,我死之后,必为厉鬼,使君妻妾,终日不安。”……这个凄厉癫狂的疯­妇­竟就在戏台上产下一男婴后死去,因为旖乐坪没有人认识她,所以,班主不得不收养了我——这个­阴­错阳差生在戏台上的、疯­妇­的婴儿。

……饱受戏班人的白眼和欺负,我却奇迹般的长大,班主曾指着我叹道:本是婵娟貌,奈何男儿身?也罢,也罢……后来,我便被训练成了洪春班的台柱,《牡丹亭》中的杜丽娘、《长生殿》里的杨玉环、《雷峰塔》中的白素贞、《玉簪记》里的陈妙常……乍暖还寒方寸地,唱不尽那风月无边,述不完那蜚短流长,走不停的兰芷纤步,演不够的沉浮蹉跎,繁花落尽,声声离魂,几番风雨后,花落奈何听?……

我对悲剧不可自拔,只有悲剧才能让我拥有片刻欢愉,京城的阔人很多,多的就像茅坑里的蛆虫,他们也贱,贱的好似穿着金甲却只爱推粪球的屎克螂,我愈是冷若冰霜,他们就愈发的疯狂……娇贵的姨太太小姐们,总是一边哭的愁云惨雾,一边把身上的首饰一个劲儿的往戏台子上扔,肚满肠肥的老爷们,飞扬跋扈的阔少们,个个丑态毕露,比拍不死的蟑螂更叫人倒尽胃口……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生无所眷念,死无所畏惧。

直到那一天,我在台上演着《百花赠剑》,终于,百花公主重逢海俊,方知当初赠剑为媒,终生相托的恋人,竟是里通敌人的­奸­细,造成兵败城陷父王惨死的罪魁……百花掩面抽泣,羞愤难当,对跪地求情的海俊切齿痛骂:好个辜恩薄幸负心贼,好个狼心狗肺寡情汉,纵然两情似酥和蜜,纵然一心似鱼共水,纵然同衾枕效于飞,纵然曾山盟与海誓,纵然有地老和天荒,纵然刀剜九曲柔肠碎,纵然旧事灰飞湮灭,纵然一切皆可重生,百花也决不宽恕!……百花亲手血刃爱郎,而后刺瞎双目,自刎而亡……我倒在台上泪眼婆娑,沉浸在意境里不愿醒来。

一块大银锭砸在了戏台上,嚣张的声音倏的响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看不上眼,改成百花与海俊尽释前嫌,再亲个嘴儿什么的,重唱!”我拣起银锭,狠狠的砸在了那人脚上,他抱着脚痛呼……数名如狼似虎的家丁蜂拥而上,看戏的人们四散而走,“他是我的人,戈什泰,适可而止。”一场暴风骤雨被一个清清凉凉的嗓音化解于无形,我循声看去,顿时着了魔般愣在那里,好一个俊美不羁的男子,他有一双令人沉沦的眸,“明儿我再来看你。”他转身离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良久却只想起一句戏文:空着我透骨髓相思病染,怎挡他临去秋波那一转,就是那铁石的人儿也意惹情牵。

我第一次觉得人生不再了无生趣,我第一次往戏台下细细寻觅,也第一次在戏台上忘了词……他没有来,我第一次体会了怅然若失……他竟然在我的房间里作画,我第一次学会了欣喜若狂……

“你画的什么花?像燃烧的火,又像沸腾的血?”

“曼珠沙华,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丽的花,是接引亡灵通向幽冥之狱的花,也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叶绿,花红,花谢叶出,叶落花开,也被称做两生花。佛经里说:曼珠沙华,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你喜欢曼珠沙华?”

“不,我喜欢的是这条河,它叫‘忘川’,渡过忘川后,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化成妖艳的花。”

“你想忘记什么?”

他答非所问:“知道我为什么来看你吗?因为你生就了一副好皮囊。”

……从那以后,他时不时的来看我,他作画,我练戏,有时他会盯着我若有所思,却很少主动说话……渐渐的,我开始变的排斥悲剧了,也开始讨厌自己为什么不生作一名女娇娘……“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我停止了唱词,忍不住赞道:“真美,浑圆若满月,花瓣如砌雪,这回画的是什么花?”

“优昙钵花,在佛经里被赞为具有超越世间一切­色­相的美,昙花一现便是从它身上来的。”

“你真怪,前段时间老画什么百鬼夜行,瞧着就怪糁人的,偏偏又喜欢研读佛经。”

“我心里就像挤满了鬼魅的地狱,所以不得不借助佛经来调剂。”

“我曾听人说:昙花一现只为韦陀,可韦驮尊者却将昙花完全忘记。所以,它很悲哀。”

“韦驮一日不记起,昙花便还有唤醒他记忆后重新开始的希望;倘若韦驮记起往事,却说什么‘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佛法故,两者皆可抛’或者‘相见不如怀念’,昙花又情何以堪?”(注:九为何说出如此现代的话,请具体参见第55章倒数第三段。)

“九阿哥,如果我是韦陀,定不会辜负昙花的情义。”

“可惜你不是他。”

“那么,我愿做你的昙花,你可会辜负我?”

他不发一语,转身离开……八天后,他终于又来了,我喜不自胜:虽然我注定成不了他的什么人,但我要占据他的整颗心,因为,我心里已经全是他。

我开始学画,我开始读佛经,我开始挖空心思的讨好,我抛弃了所有的自尊和骄傲,我狂热而卑微的爱着,可到头来,他却打发了我一张冰冷的银票:……只是因为你长的很像她,对不起,今后我不会再来了,你多保重。

我花重金买得一盆黑­色­的曼佗罗,只因为卖它的人说倘若肯用你自己的鲜血浇灌它,它便能实现你的愿望。于是,我真的这样做了,可是它却没有兑现我的愿望,因为他一次也没有再来……形,固可使如枯槁;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我已经不可能再行尸走­肉­般的‘生无所念,死无所惧’了,我怨愤我恨我不甘心,与生俱来的疯狂血液在我体内沸腾,我要诅咒,是她!是她让我失去了他,她可以令我生不如死,难道我就不能让她痛不欲生吗?

一切都进行的还算顺利,因为我成功的找到了一个内应,没有什么会比女人的妒忌心更好利用的了……化妆成女婢的我,终于进入了那个独立的院落,为了保险,我吹入了迷香……屋里倒了一地的人,可她却没有昏迷,我看到她将指甲狠狠的掐进了手掌心里,鲜血正一滴一滴的落在褥子上,她白皙清丽的脸上一丝血­色­也无,整个人透明得仿佛要淡进空气里,她静静的看着我,却没有我希望的惊慌失措和瑟瑟发抖……是的,我们相像,但我不如她。

“你是弥子暇?”

“不错,别人都这样叫,我来讨债。”

“情债?有情皆孽,无美不殇,为何不试着敞开胸襟呢?可以对我说说你和九阿哥的事吗?我一直很好奇。”

我几乎中计,这女人在想办法拖延时间:“我来带走你们的孩子,远走高飞,隐姓埋名,放心,我不会害他,只是会待他很不好,让你们一生不得心安。”

我抱起了一个婴儿,她扑上来夺,被我一把推了回去:“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他撕成两半,反正他中了迷香,估计也不会痛。”

她咬破了自己的­唇­皮:“带走孩子有什么用?虽然痛苦,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痛只会越来越淡,最后不过是生命中的遗憾罢了,而且,出了这个独立的院落,你真能带着孩子顺利走出去吗?恐怕没有十足的把握吧……我要是你,会亲手毁掉自己憎恶女人的容颜,首先,这个女人会自怨自艾一辈子,她将一生不敢再照镜子和外出见人,她的孩子也会因为有这样丑陋的额娘而痛苦和自卑;其次,那个负了你的男人会内疚一辈子,因为他作为男人,却保护不好自己的妻子;第三,这个方法最保险,因为这个院落很独立,就算我大叫也没有人会听见,何况我现在根本没有力气大叫出声,一劳永逸却可以让我们全家人从此活在­阴­影里……为什么不试试呢?”

她竟然比我还疯狂!我却被说动了心,我将冰冷的匕首贴着她的脸,她甚至没有丝毫的躲闪,我看着这张和我酷似的脸,一咬牙……

[弥子暇(番外.续)

下不了手!毁掉这张和自己酷似的脸,会让我恍惚中产生自残的错觉。

“你有没有看过海?”她天外飞仙的来了一句,我怔了怔,她接着道:“在海滩上漫步,身后的脚印转瞬间便被冲刷的不留一点痕迹,时间又何尝不是潮水?会一一卷去生命中的琐碎枝节,最后流连于心的,是岁月都抹不­干­净的喜痛悲欢。看在你马上就要伤害我的份上,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你是不是觉得活着了无生趣、不甘和委屈?”

“不错,凭什么!舒服的是别人痛苦的是我!凭什么!抛弃我的是别人被抛弃的是我!”

“你摸过初春里的葡萄藤吗?”

“没有。”

“我摸过,柔软的像蚕丝,是稚绿和鹅黄交织的糯­嫩­,泛着油油的光华。你尝试过躺在夏夜的莲塘边,懒懒的沐浴月光吗?”

“没有。”

“如果你愿意尝试一下,也许会喜欢上满天惺忪的星子,蛙鸣犹如催眠的呓语,吸进肺腑的,全是清冽柔润的甜。你有没有在霁雪初晴的清晨去寻一块梅林,看着缕缕调皮的阳光钻进梅芯和里面窝居着的雪缱绻缠绵,再就着暗香浮动的微醺,为自己烹一壶暖胃的酒?”

“没有。”

她气若游丝的声音却有着一股子撩拨人神识的力量,将我引导入不可思议的意识流中,一时间竟搞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一脚踏碎了紫罗兰,它却将余香留在了脚跟,这是自然的宽恕之道。当恨意和痛楚蚀骨割肠的时候,也许自然也能赐予我们濯心去垢脱胎换骨的救赎……宽恕阿九吧,他不懂得爱你也不值得你去爱,去找寻一个真正珍惜和爱你的人,携手去听山涧的幽泉,去看晨曦的薄雾,去追逐雨后的新虹……真的很想和你再说会儿话,可我……对不起,请不要伤害……”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手掌滴下的鲜血渗透进褥子里,如火烧云般耀人的眼……蠢女人,妄图用疼痛对抗迷香,却又因失血过多而昏迷……面对这个曾让我恨不得食­肉­寝皮敲骨吸髓的人,我莫名的陷入了矛盾,找寻一个真正珍惜和爱我的人?可笑!我的生命里充斥着太多猥琐、歧视和迷乱的嘴脸,到哪里去找?!不期然的,目光落在了新生的婴孩身上,他不就是我的希望吗?我为什么曾想着要虐待他呢?不错,我要悉心抚育他,教他依赖我、珍惜我,和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九阿哥,是你欠我的,我要你的骨­肉­来还!

我在屋里找到了一个大的食盒,将婴孩装了进去……走出宅子的时候,我看到了那个内应复杂的目光,我冷笑起来:“可怜虫,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泪水在她眼里打圈:“可怜虫?可不只我一人。”

我笑道:“你算人吗?”

她哭道:“你也算人吗?”

……

来到约定的树林,坐上早就打点好的马车,享受着风驰电掣的速度,我开始闭目养神,突然,马车停了,我诧异的探出头去,却陡然发现:此马夫非彼马夫!这是怎么回事?!回答我的,是一道刺骨的寒光……

弥子暇(番外.续.结束)]

[胤禟(番外)

祖母的灵柩终于停入了殡宫,在繁琐的葬仪里,我虽感伤却并不恸哀,“终有一天,你我也将加入时光的废堆,界时美和芳菲都将我们抛弃,不见了芙蓉面,丢失了柳叶眉,凋敝成风­干­了的核桃,硬梆梆又皱不拉叽儿,我依然会咧开掉光了牙的丑嘴:小样儿,谢谢你陪着我一路枯萎!”记得在书房外种上合欢树时,葶儿摇头晃脑的在旁边念她的新“诗”,虽然既不压韵也不对仗,更不讲究平仄,我却一遍就记住了:看朱成碧、匆匆荼靡,谁也逃不脱时光的毒手,这是万物遵循的规律,所以,人应该学会珍惜。

葬礼终于结束了,老十粘上来嚷嚷:“皇阿玛都说了,他老人家努力了半辈子,也没捣鼓出一对儿的龙风宝贝来,倒叫你小子抢了先,九哥,上次去,董鄂还在昏迷,既然已经脱离危险了,今儿个,也该让弟弟去看看劳苦功高的嫂子了吧,可惜今儿老十四不在。”

八哥也道:“洗三的时候,弟妹还没醒,所以孩子满月、百日和周岁时,可该好好的办办。”

我有点得意:“八哥,满月时的焰火,百日的礼物和升摇车,就是周岁时抓周用的十二件宝贝,我也早备齐了。老十啊,你们家弘旭该满周岁了吧,你这个当阿玛的,可有放在心上?齐齐格打蒙古来,估计也不清楚怎么弄吧。”

老十一拍脑袋:“哎哟,你怎么不早提醒呀,我还真忘了!九哥,抓周都准备些什么呀,我好央人去办。”

早就知道这二愣子糊涂,我掰着指头数给他听:“王亥算(密底算盘),抓着了就是‘算盘一响,黄金万两’,也就是说孩子将来可是敛财的高手,经商的奇才,额娘说我当初抓的就是‘王亥算’和‘鲁班斗’(墨斗),可不像你,抱着个‘食神盒’死不撒手……得得得,我不该提这茬儿,小肚­鸡­肠个什么劲?……听好了,还有仓吉简、官星印、洪崖乐(双龙衔钟)、偏财爵(酒令筹筒)、陀螺乐(蹴鞠乐)、神农碾(串铃)、将军盔(彭祖剑)和伊尹鼎。”

“这么麻烦!九哥,­干­脆把你的先借我用用?我保证毫发无损的还回来。”老十谄媚的看着我,就跟小时候想从我手里讨新鲜玩意一样,我毫不犹豫的一口回绝:“甭打我那份的主意……不过,你九哥可不是光想着自己的人,也顺便给你、八哥和老十四都备了一份儿全新的……甭客气,谁叫咱们是兄弟呢……八哥,现在可就是你还没影响了,你瞧瞧老十四,十四岁那年(虚岁)就当了爹,在这一点上,咱们哥几个可都不及他。”

八哥淡淡一笑:“这种事,得讲究缘法,急不来的,你瞧四哥,老大弘晖、老二弘昐和刚出生没几天就夭折了的弘昀,如今膝下就只剩下弘时这根独苗。与其得而复失徒增伤心,还不如晚得而不失。”

……

一屋子人,兀自都昏迷不醒……半凝固的殷红,触目惊心!葶儿惨白如纸,歪倒在软榻上,乌紫的­唇­哪里还寻得出半丝的血­色­?时间在瞬间凝固,极度的恐惧揪得我喘不过气来,对,一定是在恶作剧!上次我也是这样骗她的不是?

“八哥他们来了,都做额娘了还闹,羞是不羞?”

我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冰!所有的感觉刹那间被冻结……天昏地暗,脑袋嗡嗡做响,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胤禟!”谁在狠命的摇我?……啊,是八哥……

“八哥,这只是个噩梦对不对?,可我为什么醒不过来?……不,是真的……八哥,我的天塌了!”

脸骤然火辣辣的痛,八哥一记耳光掴得我眼冒金星:“混蛋,现在是发瘟的时候吗?冷静下来!面对现实!秦顺儿,去熬参汤,你要一直守着,不能让任何人接手!老十,派人去请太医,快!何玉柱,想办法把这些人弄醒,问问怎么回事!”

醍醐贯顶般,我清醒过来,探过手去,依稀还有微弱的脉动……葶儿生死未卜,命悬一线……必须跑过死神,才能夺回自己的妻子,我咬破腕子,撬开葶儿的嘴,将温热的血灌进去……这一移动,床单上血写成的字赫然露了出来,是葶儿留下来的线索吗?……弥子暇!竟然是他!!……等等,为什么只有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呢?……

“八哥,是弥子暇!马上通知步军统领托合齐封锁九门!孩子可能在弥子暇手上,小心不要打草惊蛇……还有,去找一个新出生的男婴过来以防万一,绝不能让葶儿知道孩子丢了的事!……还有,弥子暇能进来,府里肯定有内鬼,让内务府调些信得过的人进府,揪出来,我要撕了他!”

……

我曾经以为,花天酒地的迷乱可以缓解空虚,找一个影子来放浪形骸能够麻痹失落,可是我错了,我种下了怨孽,却由我的妻儿承担了恶果……葶儿,我盼你醒来又怕你醒来,在京郊的一辆马车上,他们找到了弥子暇的尸体,可是,却没有找到咱们的小五!咱们的小五丢了……你醒过来,我这个混人该如何向你交代?我真的是想给你们十分的好,可你们得到的却是百分的坏!我到底该怎么办?……葶儿,我答应过永远不骗你,可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法子了,你一定要原谅我好吗?我一定把咱们的真小五找回来,到那时再告诉你真相!

是梦魇?!胤禟说是啊,吓死人了,中了魔似的狠掐自个儿的手心,怎么唤也不醒……我原不信,脸上依稀还凝固着那把贴面匕首的刺骨冰寒!梦境怎会如此真实!我甚至觉得小五好象变了,可大家都说没变……我半信半疑,突然想起孩子们出世那天用茜素汁染的手印,便叫老九拿出来比对……一模一样,看来真的是我太过神经质了!一切,只是个噩梦而已。

小四和小五窝在我身旁,一刻也不安分,动动小胳膊,蹬蹬小腿,伊伊呀呀的嘟哝着只有天使才能听懂的婴语。我无限满足的徜徉在初为人母的暖流里,幸福的几乎颤抖起来。

用绳儿系着只鲜艳的荷包来回晃悠,两对天真无邪的晶眸立即骨碌碌的跟着荷包转,嗯……宝宝们的视感很不错,刚将荷包收回,两只小王八羔子就立马惟恐天下不乱起来,小四扑腾的小ρi股都撅起来了,我又好气来又好笑……小五,眸子里的泪像凝聚在荷叶中的水珠子,在啼闹的外力下一颗接一颗的滚出来……嶙峋的现实如横扫的镰刀,刷—刷—刷,脆弱的美满被割了个支离破碎……新生的婴儿,泪腺没有发育成熟,他们的哭,是流不出泪的­干­号……他有泪水,所以不是刚新生的婴儿,所以他不是真正的小五……我被骗了,手印定是老九趁我昏迷时伪造的,小五是真的丢了!

本以为自己会歇斯底里,会肝肠寸断,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可是,当看到胤禟一边强做欢颜的与宝宝逗趣撒欢,一边又无比小心甚至偷偷摸摸的观测着我的情绪时,我便发不出声音也淌不出泪来,像一个晕车到了极致却又呕不出来的人,一个眼巴巴看着自己被蟒蛇生吞了一半却又再也无力挣扎的人……悲伤需要用眼泪去宣泄和调节,可当悲伤过了头,能挤出来的,只有满腹酸楚祭奠的微笑。也好,微笑是没有副作用的镇静剂,我们都需要镇定。

夜深沉,人寂静,向来沾上枕头便不醒人事的你,呼吸却依旧紊乱。你定是怕我知道了难过才这般绞尽脑汁的蒙我……我也怕你知道了我知道后,会更难过自责,只好假装睡的格外的香甜……空气第九十九次出现了微弱的波动,这是今晚你第九十九次无声的叹息……真的好想钻进你怀里,可又怕自己崩溃的泪,会彻底烧焦你负荷过重的神经。

这些天,我的脑子就像粘稠的糨糊,乱糟糟的想了很多却又理不出头绪,下不定决心……只是尽力的调养着身体,毕竟,一个虚弱到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可怜女人,又怎能养好女儿、寻回儿子?更何况胤禟的黑眼圈愈来愈重,眼中的血丝愈来愈多,脸瘦的微凹了进去,我甚至在他的额头上找了第一根,由疲惫和焦虑结合而诞下的细纹……人见生男生女好,不知儿女催人老!

“我要进去见福晋,你们凭什么阻拦!滚开!怎么,我是洪水猛兽,她是细羽家禽,怕我一口把她吞了吗?”外面传来嘈杂声,其中一个女人尖利嚣张的嗓音分外的刺耳,我皱了皱眉,对侍立于旁的杏儿道:“让外面的人放她进来吧。”

进来的盛装女子显然­精­心修饰过了,削肩细腰雪肤桃腮柳眉樱­唇­,是个美人胚子,大红的牡丹旗袍衬托着倨傲而倔强的神情,眉宇间不加收敛的狂燥令明艳扭曲,如一朵即将被地狱之火吞噬的血玫瑰……这么冷的天,穿的如此‘冻人’,还刻意身着只有嫡福晋才能穿的“大红”,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我的心念一动,隐隐嗅出了点味道……

对着杏儿低低吩咐了几句,她依言而去……那女子也不行礼,­唇­上噙着轻蔑的冷意,她突然指着床上的宝宝:“蠢女人,我告诉你,你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是个荒谬的谎言,可笑的令人发指!”

我冷冷的打断了她:“你还想告诉我,我每日捧在手心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宝贝儿子,只是九爷找来的替代品,而真正的孩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对吗?”

“你知道!”她讶然的退后一步,随即颤然失笑:“你早已知晓却还能不露声­色­!天下竟然还有像你这般缺肝少肺、冷血冷心的女人!也对,倘若你的城府不深,手腕不高,心眼不多,又岂能将他迷的神魂颠倒,又岂能坐在嫡福晋的宝座上作威作福,不给她人丁点希望和活路!”

“原来你还知道眼前坐着的是嫡福晋,”我凶光一闪,杀机毕露:“那你可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妻要妾亡,妾不可不亡?……今儿你犯的忌讳太多,怪不得我心狠,杏儿,桃儿,给她灌下去!”

“福晋息怒,”旁边有人求情:“刘氏千错万错,但毕竟还是三格格的生母,要不要等九爷回来了再发落?”

我不理会,冷笑着对刘氏道:“怎么?以为九爷回了,你就逃出生天了吗?”

刘氏凄声大笑,一仰脖便将杏儿递过去的茶碗饮了个­干­净:“毒­妇­,我的怨魂必化为厉鬼,日夜纠缠,要你恶疾缠身,灾厄不断,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话未落音,刘氏剧烈的呕吐出来,我一瞧污物,不出所料,她闯进来之前已经服了毒,“是生附子!桃儿,用浓茶水给她反复灌下,再用鹅毛探入她喉中催吐;杏儿,去取金银花、绿豆和生甘草,煎好后端过来给她服用,快!孙嬷嬷、钱嬷嬷,快把孩子抱到隔壁屋里去好好看护,你、你、还有你,也过去。”

一个时辰后,已经缓过来的刘氏花容惨淡,瘫在椅子上神情复杂的看着我:“你怎知我事先服了毒?最先给我喝的是什么?对一个真心求死的人,你能救一次,还能救第二次吗?”

“你来的时候,那种完全不顾后果的服饰和气势,又显得那样烦躁不宁,肢体不自然的颤抖,说话时嘴角的抽搐……所以,我怀疑你已服了毒,但服下的时间必定不久,因为你必须在毒发之前,把那个秘密告诉我,所以,我使计激你服下催吐剂瓜蒂散,原因有二:其一,你烈­性­决绝,必不肯说出服得什么,只有让你吐出来我看,才能对症下药;其二,趁毒物大部分或部分尚未进入肠道和未被全部吸收之前,催吐可排毒,否则,光凭后面那两剂绿豆甘草解毒汤,是缓不了这么快的……你是三格格的生母,三格格生的好看吗?”

刘氏的面容柔和了:“很好看,大格格二格格都不及她。只可惜……”

“只可惜她不是儿子,又是庶出,而庶出的女儿,命运往往不济,你会担忧三格格的未来,对吗?好死不如赖活,难道你不想知道女儿什么时候长齐最后一颗|­乳­牙?不想知道她亲手为你烹的第一碗茶是什么味道?不想在她穿上嫁衣后为她梳一个最美的发髻?不想为她的头生子送去二十个祝福的红­鸡­蛋?……你一了百了倒是好,难道你就不怕她学骑马时从马背上摔下,却一个心疼的人也没有;你不怕她第一次来月事时,又痛又羞又害怕却又没有母亲的怀抱可供她诉说撒娇?……”

她掩面哭泣:“别说了,求求您别说了……什么都晚了,我犯下了无法回头的错!与弥子暇相熟的人正一个接一个的莫名失踪,九爷他们迟早会查到我!别忘了九爷的绰号是‘毒蛇’,平时蛰伏盘踞,一旦发狠便心毒手辣、入骨三分,我是逃不掉的。”

“胤禟不是毒蛇!从来不是!”

“那是因为他没有让你看到他的全部,他只给你看他最好的一面。”

我根本不信,“你和弥子暇是怎么认识的?”

“进九爷府时,前面已经有了六个,即使如此,我依然天真的以为,他有了我之后,定会收敛吧,可我入府不到三天,他便又看上了一个男戏子,我可不像前面那几个那么谨小慎微,自甘卑贱,便寻上门去,却看到弥子暇正扮做龙女的模样,为他唱什么《水调歌头·梦龙女》……可笑的是,我和弥子暇本来是相对两生厌的敌人,可转眼工夫,我们便都沦落成了同病相怜的可怜虫。”

不幸的人总是在创造比自己更不幸的人,胤禟啊胤禟,你究竟欠了多少债,造了多少孽?“是怎么唱的?你还记得吗?”我闭上眼睛,只觉身心俱疲。

“昨夜入东海,惊会龙君女。杏目桃腮,樱­唇­贝齿玉人娇。眉含情丝千缕,笑蕴万种风情,遍体裹鲛绡。波中呈曼妙,为我送娇娆。情暗动,心初乱,血似烧。香魂缥缈、逐伊清影共逍遥。我欲随波遁去,又恐龙宫威武,无计退心潮。怏怏梦还醒,无缘度长宵……”

挣扎着从床上爬下,让桃儿扶我走到刘氏面前,轻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恳求:“人,难免有行差踏错,走窄了的时候,我发誓,一定不会让三格格失去她的生母……看在咱们同为女人、都是母亲的份上,求你告诉我,弥子暇究竟会把小五带去哪里?”

她愧疚的看着我:“我只知道弥子暇将孩子装在食盒里带走,说是要离开京城,隐居山林,其他的,我真的就不清楚了。可是,弥子暇的尸体已经被九爷他们找到,马车里面没有找到小五,这些,您还不知道吗?”

“什么时辰了?九爷怎么还没回?”这些日子,胤禟几乎都在酉时返家,偶尔有事耽搁了,也会遣人回来说一声,今儿好象有点反常……自从发现真相后,我一直以为弥子暇是关键,凭阿哥党的势力,在人海中翻出他是迟早的事,可是,他离奇的死亡令一切又变得错综复杂……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沮丧过!

“格格,也不是奴婢说您……就是嫡亲孙女出嫁,明珠府也只送两个陪嫁丫鬟,”桃儿嘟起嘴抱怨:“可觉罗老太君却遣了奴婢、杏儿、梨儿和梅儿一块过来,就是要保护格格不受丁点委屈。您倒好,明明一肚子的黄连水,偏偏半丝苦意也不肯吐。对那个杀千刀的蛇蝎女人,你却命我们替她瞒着掖着,这算怎么一回事嘛!”

“傻丫头,”我把丝绢塞进咬牙切齿的抹着泪的‘娘家人’手里:“倘若让九爷知道了,刘氏还会有活路吗?人,总是在算计里走向腐烂;而佛,却能在宽恕中获得不朽,虽然咱们对佛的境界望尘莫及,但至少也不能像她那样一念成魔,铸下大错,小五不知何时才能回到我怀里,我又怎么忍心害三格格永失生母?这世界遗憾的事太多,能少一件就少一件吧。”

桃儿低着头开始猛绞手中的绢子,欲言又止,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你是不是有事瞒我,说!”

“不是奴婢说出去的,刚才奴婢在院子外面,好象瞧见九爷铁青着脸,带人上偏苑去了。”

“不好,咱们也去!”

……

行至偏苑外,只见三位小格格正被嬷嬷们带在那里玩耍,芜宁认出了我,绽开了娇憨而腼腆的笑,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被|­乳­母抱在怀里的三格格,稚弱清雅,如一簇粉­嫩­的春樱,柔得惹人怜爱……来不及多看也来不及多想,我进入偏苑,六名侍妾齐刷刷的跪在苑中瑟瑟发抖,12道­射­过来的目光比‘巴德哥赫猜想’更加复杂难解,这是我第一次从自欺的象牙塔中跳出来,如果‘七仙女’在之前只是抽象的概念,那么如今,我终于面对了这个血淋淋的现实,一阵难堪和恍惚后,耳边却突然萦绕起: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有脆弱的灵魂/世界男子已经太会伤人/你怎么忍心再给我伤痕/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们一样为爱颠簸在红尘/飘忽情缘总是太作弄人/我满怀委屈却提不起恨……

我命令自己微笑,于是亿万个脑细胞奔腾跳跃,向表皮传达微笑的指令,表皮细胞们,那些可怜的,远征俄罗斯的拿破仑的雇佣兵,不情愿的欠了欠ρi股,蠕动了一下身躯,挤起了一小片儿微弱的涟漪……

“你们为什么跪在这里?”

“回福晋的话,是九爷罚……福晋,您原谅她吧,她已经自己绞了头发,可九爷还是不肯……”

“他们在哪里?”

“小佛堂。”

……

拼命的向小佛堂挪去,严重透支的体力令每一步都重如千斤,伤了元气的人怎么会这么不中用!……远远的,听到了老九几乎崩溃的吼声,“你已经自省?晚了!孩子被抱走时你怎么不自省!葶儿倒在血泊里差点死掉时你怎么不自省?福晋已经宽恕了你?哈!你居然还有脸去找她!我告诉你,慈悲不是姑息,罪恶也不可纵容,宽恕是什么东西?是歹毒的帮凶,还是残忍的食粮?……你自裁吧!不肯动手?很好!何玉柱,还愣着做什么,送她上路!”

“住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撕喊,却细如蚊蚋。

“你不仁我不义,实话告诉你,你的宝贝儿子早就完蛋了,被我亲手掐死扔进河里喂了王八!哈哈……”歇斯底里的惨笑不绝于耳,我终于到了门口,奋力推开门:“她骗你的,住手!”

嘶……利刃呼啸着刺破窒息的空气,穿透温热的骨­肉­,哧……冒着热气的鲜血呜咽着如汩汩的熔岩喷涌而出,闪着寒光的凶器就握在那双曾经热切抚摸过我每一寸肌肤的大手中,邪气迫人的眸闪着嗜血的光,英俊的面庞浸­淫­着皇室中人与生俱来的残忍……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妖冶的鲜红如鬼魅的召唤,我蹲下身死死按住刘氏冒血的疮口,腥热的血瞬间濡湿了我的手心,我只觉自己被世间最丑陋的戾兽压在了身下,它一口咬去了我半边的手臂,粘稠而腐臭的诞水一滴又一滴的落在我脸上,恶心,恐惧,疼痛,血腥,绝望……偏偏又逃不脱死不了……

“福晋,等三格格长大了,求您告诉她,她的额娘是病死的……”

垂死的话语将我从幻境中拉回,我只能轻轻点头,“对不起,我刚才是骗他的,我想……想死在他的手里,被他始乱终弃,他不肯记得;为他生养女儿,他不愿记得;我被他彻底……彻底毁灭,他可会……可会刻骨铭心?”

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热血,就这样凉了,稠了,凝固了……看着自己满手的血渍:神啊,如果您肯多赐给我一秒钟,这苦难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

四福晋那拉氏拉着我的手拭泪:“别难过了,好好保重自个儿的身体才好,孩子只是暂时找不到,总还有寻回的希望……比起弘晖,就那样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一丁点希望也不给含辛茹苦养育了他整整七年的额娘留下……”

“你至少还拥有养育弘晖七年的回忆,”八福晋郭络罗.瑜紫恨恨的咬碎了银牙:“可我呢,嫁进八爷府都3年了,却一点动静也没有,外面的人什么难听的都传开了,什么八爷府的风水好,把一只雌孔雀,都喂成雄的了……连良妃娘娘和皇阿玛也……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您别难过,至少八爷他给了您全心全意的爱啊,”钮祜禄.菡萏低头轻轻的嗫嚅道:“也不怕您们笑话,自打被赐进了四爷府,四爷他不知为什么,就是讨厌我,一次也不肯进我的房间。”四福晋那拉氏同情的握住菡萏的手:“好妹妹,我劝劝四爷,会有机会的。”

我坐在床头,突然觉得啼笑皆非:我们这群所谓的养尊处优的女人,各人都有着各人的伤心史,不打仗也似劫后余生。

……

“胤禟,这是我用决明子做成的枕头,具有清热安神、明目助眠的作用呢,今后你就枕着它睡,好不好?”

“好,葶儿我……”他欲言又止。

……

“胤禟,这是我特制的‘固齿散’,不仅可以预防齿疾,而且对你这个经常胃火牙疼的人,很有效果,记住,每晨起先以此散擦牙根,再用冷水漱吐……”

“好,我……”他不知说什么好。

……

“胤禟,白喉流行时,要记得给宝宝们用橄榄全植饮;出现痄腮疫情时,记得给宝宝们用大青二花汤预防;如果孩子中有谁患了百日咳,记得给其他孩子喝琵琶薄荷茶……到了夏天,提前用苦参、黄芩、丁香和薄荷浸泡于米醋中,如果小四被蚊虫叮咬了,就用这个涂抹……还有很多,我都记在这上面了……”

“葶儿,你心里难受,你骂我出出气也好啊,你别这样,我心里发怵,真的,你不要吓我……”

我闭上眼深呼吸,终于鼓足了勇气:“胤禟,我决定……”

还没说到一小半,胤禟的脸­色­便­阴­霾的厉害,将我牢牢锁在怀中,灼热的张力从他紧甭的身体里急遽辐­射­出来,我不禁骤生出燥热的错觉,空气中的水分被蒸发殆尽了吗?下意识的润了润­唇­皮:“胤禟,我……”

他蓦地扣紧我的后脑强势索吻,滚烫的­唇­瓣像火烙一样猛烈碾压着我的­唇­,粗野的吮啃蹂躏如蝗虫蚕食­嫩­叶,如毒蛇生吞青蛙,努力张口抗议,烈焰却趁机攻城掠地,钳制住我的舌尽情纠缠撩拨,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挣扎却如蜻蜓撼柱般徒劳无功,整个世界在眼前沦陷,所有的思考能力终于萎缩枯竭,无法遏制的颤栗如触电般在贲张的经脉间奔窜游走……毕了,只觉筋酥足软、骨蚀魂销,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混蛋,你以为你是鸭霸王转世吗?”

他抵住我的额头低喃:“已经派了很多人去找,很快就会有消息的,再相信我一次。”

“一点线索也无,再多的人也无异于大海捞针,胤禟,你知道吗?我很怕再待在宅子里,就像一尾鲜活的鱼被丢进了装满冷水的锅,火苗舔着锅底,水温越来越高,一刻比一刻难熬,最后只会在沸水中死去,把我放回大海,好不好?”

“别闹了,你又不会九子魔母的上天入地搜魂大法,去了又能怎么样!”

“可是,光­阴­何止百代,小五没有早一刻,没有晚一刻;女人何止千万,他没有选这个,没有选那个,就恰恰落根在我这一亩三分地,娘亲和宝宝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上天一定会在冥冥中给我指引。”

“我陪你一起去找。”他定定的看着我,深邃魅暗的眸仁闪烁着浓的化不开的无奈和宠溺,墨幽幽的瞳孔犹若一泓无底的深潭,将我的魂魄扯入其中,怎么也泅游不出这片无边无际的眷恋……

“不,你必须留下,小四还那么小,除了你,我还能毫无保留的信赖谁?……而且,”我握紧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心苦涩的一阵痉挛,“阿九,初识你的时候,只是淡淡的欢喜,那个时候,我最喜欢指着云彩,指着星辰,大方的说送给你好了,其实,那只是因为那些东西又不用花钱,又显得很眩很浪漫……后来,淡淡的欢喜变成了浓浓的喜欢,你开心时我就想着要锦上添花,你难过时我就恨不得Сhā翅飞到你身边耍宝哄你开心……再后来,喜欢质变成了爱恋,我想,甜葡萄遭遇了狐狸九,命中注定会被吃­干­抹尽外带不吐葡萄皮,没关系,豁出­性­命也要轰轰烈烈的爱一场……可是,不幸、鲜血和无法挽救的死亡接踵而至,我才明白,风花雪月鸳鸯蝴蝶不过是寡味的诗,爱怨嗔痴荡气回肠终究是易碎的梦,爱情,应该洗尽铅华,反璞归真……爱一个人,原来可以爱到不再爱的境界。”

用力拔下戒指,将它套在胤禟右手的尾指上,他一激灵,猛得将我扑倒在身下:“董鄂氏,你不要这么残忍,我已经退无可退,求你发发慈悲,别再逼我了,好不好?他们是罪有应得,小五的事是个意外,我们没有错!没有!”

“可我们有罪!佛说:命由己造,种如是因,收如是果……我们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不能在麻木和亏欠中旁若无人的幸福!”

“去他妈的佛,你才是我的佛,别扔下我和小四不管!”

泪水肆无忌惮的倾泻而下,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阿九,我不在的日子里,好好保重自己,还有,把亏欠皇家的责任,亏欠那些可怜女人们的情债,全都还了吧……家,本是个圆满的容器,荒唐的过去和无法选择的出生,将本该盛满幸福的容器凿了两个大窟窿,所以,咱们的宝贝便从大窟窿漏了出去……你,负责弥补漏洞,我,去把小五找回来……到那时,你可以爱得纯粹,我可以爱的完整,再将这枚戒指,亲手给我戴上,好吗?我爱你,我交付了灵魂与眷念,也将下半辈子的幸福希望交付于你,阿九,请别再令我失望,好吗?”

他把头重重埋进了我的肩胛,我感到一阵湿意:“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不走?划出个道儿来!”

“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我就不走。”

他真的去舔,怎么也够不着,竟忍不住抱着我边哭边笑:“臭丫头,你又使诈!董鄂.菀葶,如果你能用自己的舌头舔到自己的手肘,我就放你走!”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头去舔了舔他的手肘,他怪叫起来:“舔你自己的!”

“夫妻本是同体,你的就是我的!……胤禟,放手吧!我求你了……”

……

天与地相吻,太阳是热烈的­唇­印;火与风相吻,烟花是瞬间的永恒!……马车颠簸在官道上,我的心却飞到了两天前的夜晚,徘徊不去。本该在孩子满月时用来庆祝却最终没用上的焰火,却在分别时派上了用场,火树银花,鱼龙飞舞,只灭不败的烟花,在灿烂中死去,脑海里正萦绕着‘浮华褪尽,她比烟花寂寞’的凄凉,小四却不解风情的在她阿玛身上撒了半泡尿,胤禟手忙脚乱的将小四递给我,小四便一视同仁的把剩下半泡挥洒在了她额娘身上,一瞬间,淡了惆怅,浓了期翼,明媚了天!纵然在灿烂中死去,终会在灰烬里重生,在胤禟的眸子里,我看到了同样的坚定。“葶儿,我真想变成你的影子,阳光下可以跟在你的后面;月光下可以伴随你左右,哪怕在漆黑的屋子里,只要你点上蜡烛,我也能陪着你垂泪到天明……”

……马车突然停住,我慌忙抹了一把泪,正要探出头去,一只大手却从马车外猛的伸了进来……

来不及多想,仓皇中抓出自制的防狼喷雾剂果断开火……“该死!”那从天而降的魔爪倏的缩了回去:“你又捣什么鬼!”

这声音……糟糕!

“连翘,快取水给十四爷洗洗……别挠别挠,越挠越痒,忍着点啊,这是皮肤接触到一品红液汁的正常应激反应,过段日子就好了……你……”

“跟我回去!”他青筋毕露,劈手就拽:“九哥吃了猪油蒙了心,对你这个铁石心肠的任­性­妮子逆来顺受的离了谱,董鄂氏,你他妈要是我福晋,爷早八百年就打断你的狗腿,看你还能上哪儿去撒野!……怎么?我告诉你,就是闹到皇阿玛那里,也决计没你好果子吃!走!”

十四的手肿的跟熊掌似的,十根萝卜指红的能迅速勾引起兔子的食欲,却依旧死死将我的腕子拽的生疼,他恶狠狠的睨视我,腮帮子鼓的像一条即将发起攻击的眼镜王蛇,这家伙的莽­性­子又犯了,倘若硬碰硬,成炮灰的那个肯定是我:“嗟尔生来一岁零,忽闻疾殁泪盈盈;灵魂莫苦归时早,百岁还同一岁生……十四阿哥,这首悼亡诗可是你亲手写下的?你的大格格不满周岁夭折时,你的心情怎么样,为什么就不能将心比心,体谅别人的痛苦呢?”

“是我做的又如何?我不体谅你又如何?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们之间只要一出问题,你就逃的不见影儿,活活折磨那个把你看的比什么都重的人!董鄂氏,我真搞不懂你,你能对那些不相­干­的人好,怎么就不能对九哥好一点?……自理愁肠磨病骨,为伊憔悴欲成尘;­精­魂化做相思锁,不敢枷住心中人……看着我做什么?这是从塞外二皇姐府返京时,被你拒绝了的九哥喝醉时做的,他为你挨皇阿玛的寿杖,为你挡冰雹逮毒蛇,生怕有一丁点没为你想到的,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都捧到你面前来,可是你呢?不懂珍惜,视若敝屣,你是专门为折腾他而生下来的妖怪吗?”

“胤祯,别逼我回,回去会痛死的,如果我死了,今后还有谁能像我这样爱你九哥?……你不是奉命去押解遭废黜的六世达赖仓央嘉错返京吗?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早?”

十四深深叹息:“我赶到的时候,仓央嘉错已经死了。那朵迷失菩提的风中莲花,凋敝在了比碧空还澄澈的青海湖中。董鄂,你听我说……”

六世达赖仓央嘉措……一尊迷失菩提的活佛?一位至真至纯的情种?一则饱受争议的传奇?一朵凋而不朽的圣莲?……僧说:多情即堕!佛说:佛亦多情……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在情爱与佛陀之间痛苦的挣扎徘徊……那一天,我背上行囊,不为朝拜,只为奔向你的怀抱;那一月,我转动所有经轮,不为超渡,只为触摸你的指温;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仓央嘉措决定了,‘宁负如来不负卿’!奔向他挚爱的玛吉阿米,却最终失之交臂,他选择弃佛成全爱,爱人选择弃他成全佛,她嫁了人,新郎不是他!……一双眸子下面,泪珠似雨连绵;冤家若有良心,回首看我一眼……他企求;她不是妈妈的女儿,怕是桃树生的!所以她的爱情,谢得比桃花还快……他埋怨;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他终于回到了佛的身边……但使有情成眷属,不辞辛劳作慈航,他祝福众生……未知来世相见否?陌上逢却再少年,他期待来世……风云突变,时局颠覆,杀戮夺权后的胜者拉藏汗囚禁了他,在戒备森严的蒙古包中,他透过窗格望见白云,‘东山的高峰,见白云蒸腾天空。是不是玛吉阿米,又为我燃起神香?’……拉藏汗奏请康熙废黜了仓央嘉措,康熙帝出于对西藏地区的安定的需要,同意将仓央嘉错“诏执献京师”,当押送仓央嘉错的蒙古兵路过哲蚌寺时,被早已埋伏的众多爱戴他的喇嘛袭劫,仓央嘉错被抢上山,安置在寺内。拉藏汗的蒙古兵包围寺庙,调来炮营,仓央嘉错不愿连累他人,慨然决定‘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与数千名喇嘛挥泪相别,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不可返回的深渊。

“然后呢?”不禁热泪盈眶。

“白羽的仙鹤,请借我凌空的双翼,我不飞往远处,只到理塘就回……这是他写的最后一首诗,因为他的玛吉阿米,就住在理塘……后来,行至青海湖畔,仓央嘉错被拉藏汗毒杀,尸体扔进了湖泊……我终究还是去晚了一步,我只看到一个像月亮般美好的女子,徘徊在湖畔,消弭于湖中,我没有去救她,我想,她也许就是玛吉阿米。”

“她既然肯陪他死,为什么不肯陪他生?他死后才跳进去,又有什么用?”不禁掩面哭泣,为什么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总是以悲剧收场?……突然,我想起了一件事……或许,冥冥中真有天意……十四,你知道吗?六世达赖仓央嘉措的转世灵童,即七世达赖,便是在他恋恋不忘的玛吉阿米的故乡——理塘找到,而这位七世达赖,便是你后来成为大将军王后,率兵入藏帮助的对象!

“说的好!”十四一把握住我的手:“当你责怪玛吉阿米的时候,可有想到,你可能正犯着和她一样的错?董鄂,回去吧!”

“胤祯,你知道潘多拉的魔盒吗?……嫉妒、贪婪、怨憎、放纵、疯狂和瘟疫都从盒子里放了出来,好在还有一件压箱的法宝,也是盒子里唯一一件美好的东西,它的名字叫‘希望’……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其实,我真的没有怨他,只是必须解决横亘在我们之间的问题……胤禟懂的,我们都值得对方为彼此的生命受苦……”我的眼角瞥见远远两骑而来,来的正好,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嗅瓶:“猜猜这是什么的香味?”

十四向来好奇,拔开盖子一嗅:“好怪的味儿!……董鄂你……”

“对不起,这是赵启大哥研制出来的用于外科止痛的吸入式麻沸散,送我防身用的,没想到先用到了你的身上……”

……

“胤祥,谢谢你和四哥来送我,麻烦你顺便把胤祯送回去。”

“董鄂,你……保重!希望在嘉彤出嫁前,你能把小五找回来,我……”

“什么都不要说,咱们会再见的。”

看了看默默站在旁边凝视我的老四,他的目光像是一个尘封了三千年的古墓,里面都埋葬着些什么,是一个难解的谜……只是,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挖开它……珍重,也只有珍重!

马车绝尘而去,我看着一会儿一叹气的连翘,忍不住道:“我现在把你送回十二阿哥府,可好?”

“什么话?连翘是格格您的人,回十二阿哥府做什么,人家只是在想,不知何时才能回?”

……

时光如水,轻轻的一掬,就是一捧流年……康熙四十七年,驿馆,我从信纸里抬起头来:“连翘,出事了,赶快准备一下,咱们立即动身返京。”

康熙四十七年,一个多事之秋!

索额图和明珠,都曾显赫一时,掌控过炙手可热的权柄……欲做官,问索三;想求情,找老明,多么生动而又讽刺的民谣……相同的是,如今两人都化做了尘埃;不同的是,索利欲熏心,谋求非分之福,自取其祸;而明收敛锋芒,大隐隐于朝,终得善果……人生,求仁可能不得仁;不求仁则肯定不得仁……外祖父明珠之死,终结了一个朝臣揽权的混沌时代,却拉开了‘九子夺嫡’的惨烈序幕。

路越走越短,离京越来越近,我高兴莫名,高兴的好几次命车夫停住马车,好让自己下车来扪心自问:这种喜悦究竟意义何在?三年的寻觅,结果却凄凄惨惨戚戚,接下来的历史轨迹,又将腥风四起乌云涌,惊天雷变血雨来……但是,有什么会比思念更盲目、比青春更任­性­的呢?……

“格格,前面是岔路了,左走回九爷府,右走回明珠府,咱们……”

“向右。”近家情更怯,不敢踏归途!

……

一阵好忙,直到服侍外祖母安置了,才脱得身来,在重重庭院中信步而游……依然是一树又一树的繁花,虫鸟们依然呢喃着天籁般的乐章,那片竹林依然千枝万叶碧­色­欲滴,佳泉环绕、竹影憧憧的那个院落依然清幽怡人……进入沈宛舅母的房间,第一眼便看到了那蒙尘的瑶琴,跟她抚琴学画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复返……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拭去琴上的灰尘,生涩的拨动起久违的琴弦: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孤云一片雁声酸,日暮塞烟寒;

伯劳东,飞燕西,与君长别离;

把袂牵衣泪如雨,此情谁与语……”

嘣——弦断音残,人琴俱亡?……正彷徨间,一个脆生生的嗓音横空飞来:“你怎么从画里走下来了呢?不可以,快点回到画里去。”

好可爱的小小女娃,鲜­嫩­得活似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莓果,两扇睫毛下透出的莹黑­色­瞳目,粲然如星,杏黄|­色­的衣裳很衬她,‘春葩含日似笑’的灵动,‘秋叶泫露如泣’的清丽,她身上都有!

她见我不说话,便皱了皱小鼻尖,俏皮的动作刹那间鲜活了眉目五官:“快回到画里去,否则我就……就……就数到三,一……二……”

“你只会数到三啊?”忍不住逗她,我同情地摇摇头:“可怜的孩子,赶明儿有空我教你从一数到一百。”

圆润可人的俏脸蓦的沁出盎然的赧红,她急的直跺脚:“萦棣会数数,萦棣还会背诗呢……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明灿的眼神分明在说:不许小瞧我,我是天下最牛逼的宝宝!

这是谁家的小孩,怎么一逗就闹?真好玩:“萦棣是吗?你是谁家的格格?”

“你猜!如果猜不中,就乖乖回到画里去哟。”

怎么老是要我回画里去?……明白了,她一定是觉得我跟画里的人儿一样好看……这小孩真真招人疼:“给个提示好不好?”

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皇玛法说了:臣不密则失君……”

“是君不密则失臣……”皇玛法?她是康熙的孙女?等等……三阿哥胤祉奉旨­操­办明珠的葬仪,而她小小年纪又会背诗,莫非……“我知道了,你是三贝勒家的小格格?”

“我阿玛比三伯父英伟多了。”

三伯父?定然是比老三小的阿哥生的了,这么直率,莫非……“啊,你是十阿哥家的格格?”

“我阿玛比十叔有气质多了。”

十叔?定然是比老十大的阿哥生的了,有气质?莫非……“哎呀,八阿哥有女儿了?……呃……四阿哥的?”

“我不是八伯父和四伯父的女儿。”她急的眼圈都红了:“你坏,你快回画里去!我要去告诉阿玛!”

八伯父?十叔?……她是,难道她是?……我的心顿时像刚出蒸笼的馒头,软绵绵、热烘烘,还汩汩的冒着蒸汽……臭阿九,他竟然骗我!

番外(胤禟篇)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乡远去不得,无日不瞻望;肠深解不得,无夕不思量……她一走便走了近三年,虽然,我派去暗中保护她的人每日都有来信,虽然,我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可是她的心,却像天山极顶的千年雪莲,即使旁人跌破了脑袋,也只能摸着满把的冷空气。

终于回来了,我的马车咬着她的马车,前后进了崇文门,可我,却提不起勇气……她会像我思念她那样思念我吗?她会先回家吗?……没有,她的马车直接进了明珠府……我积压了近三年的无名心火逮着了疯狂焚烧的机会!

接上小四,抵达明珠府,远远的见她逶迤进了沈宛当年的住处……本想直接冲上去兴师问罪,就地正法……可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琴曲却令人黯然神伤,她总是有办法令百炼钢化做绕指柔……

“你怎么从画里走下来了呢?不可以,快点回到画里去。”小四的声音蓦的传来,臭丫头,什么时候溜进去的,回到画里去?……小家伙,不是画里的额娘跑出来了,而是你真正的额娘回来了……不知葶儿见了小四,会是什么光景?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我运起一口真气,从丹田而膻中,从膻中而咽喉,最后汇集在­唇­间,疾步跨进去咆哮而出:“好啊,是谁说什么‘娘亲和宝宝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啊?近在咫尺都认不出来?早起的鸟儿啼出第一声鸣叫,便开始替窝里的幼雏寻觅小虫儿;吃草的母牛听到小牛的哞声,便立即吐出口中的青草,为嗷嗷待哺的幼崽喂|­乳­……董鄂.菀葶,你呢?你连只鸟、连头牛都不如!”

她眼里的太阳迅速下山,黑夜的­阴­霾取代了荡人心魄的光彩:“都怪你,你来信说女儿到三岁了都还不会讲话,还说女儿又瘦又小,弱不禁风,你不肯把女儿的样子画下来寄给我看,你甚至连女儿的名字都不肯告诉我,觉罗老太君她们写给我的信,我一封都没有收到过,都是你捣的鬼,胤禟,你头顶生疮,脚底流脓,你坏透了你!”

“我就是要让你回来自己看!”“不许骂我阿玛!”小四和我同仇敌忾。

仿佛被我们的视线灼伤似的,她不自在的垂下眼睫,遮住了黑白分明的眼眸,露出溺水小狗般哀怜的神­色­。独特的馨香从她娇躯源源幅散出来,她轻轻咬着下­唇­,欲言又止,两片丝缎般的­唇­瓣有如熟透的樱桃……

“小四,你出去,阿玛没叫你进来,就不许进来。”

……照着她的嫣红印下去,她圆灵的瞳仁儿瞪成满月,随即闭上,颊上飘飞起娇艳欲滴的嫣红……多少次踟蹰辗转,多少回梦中搁浅,等的,不就是此刻吗?为什么?临了却恍如梦中,分不清是真是假?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九哥,真是羡煞你十四弟啊。”十四一手抱着小四,一手捂着小四的眼。

老十笑道:“拽什么文呀,九哥的意思,爷来帮着说,董鄂师太,留在庙里别走了,就依从了老衲吧……九嫂,你怎么说?”

我哭笑不得,正要搭话,却感到葶儿的身体明显一僵,难道,她还是打算走吗?

却见李德全在揆叙等人的簇拥下满面堆笑的进了来:“哟,奴才给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几位爷吉祥!奴才给九福晋请安,九福晋,皇上有口谕给你……”

皇阿玛有口谕给葶儿?却见那阉货却停顿下来,不往下说,我了然于心,忙递上一张银票,狗奴才,老子最不缺的,就是银票……皇阿玛的消息为何如此灵通?葶儿一走三年,皇阿玛该不会,我突然紧张起来……

皇上的口谕很短:二十日后的木兰秋狝,九福晋董鄂.菀葶,以内命­妇­身份协助皇九子侍奉太后仪驾及相关事宜……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只字未提……

返家的马车上,胤禟兀自傻乐,像头刚偷吃了满肚子蜂蜜的维尼熊。小四这根不安分的小泥鳅在我怀里一会儿一个动响……“额娘,在两棵树上筑巢的傻鸟儿是得不到快乐的。”她煞有介事的眨巴眼……“额娘,没有什么比卷土重来的爱情更有滋味。”她露出米粒似的白皙贝齿……“额娘,你是小四永生的咒,是绽放在小四心坎上的水莲花!”她快活的摇头晃脑。

“小四,这些话是谁教的?”胤禟的三魂七魄终于归位。

“不能说,这是十四叔和小四约好的小秘密。”

我忍俊不禁,却突然发现:“胤禟,马车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没走错……你离家的时候,说很怕再待在宅子里,因为里面让人窒息……我想,你回来时住进新的府邸也许会感觉好一点,便找了风水先生选址,里面的草木瓦石全是新的,除了我的贴身太监和你的四个陪嫁丫鬟,其余的人,没有一个是老宅子里的,管家叫秦道然,是无锡寄畅园主秦德藻的长孙,很有学问,皇阿玛第四次南巡时把他和何绰带回来分别赐给我和八哥做了侍读……葶儿,胤禟的旧债已经还­干­净了,新宅子也落成了……咱们……”

我捂住他的嘴:“什么都别再说,我心里乱的很,再给我一点时间想想。”

……

开琼莛以坐花,飞羽殇而醉月,虫鸣唧唧里,香在无寻处,满园百草随撩人的夜风摇曳起舞,被朗星梳理成曼妙的风月……我却心乱如麻,脑子的思维像钝刀子割­肉­,费了很大的力气却没有什么进展。如果没有记错,在康熙四十七年的秋狝半途,先是十八阿哥胤祄病夭,接着发生帐殿夜警事件,然后便是一废太子,再然后,九子夺嫡便乱成了一锅粥,一发而不可收……胤禟他也越陷越深,再也回不了头……雍正即位后逐步展开报复,宜妃娘娘被斥;胤禟的贴身太监秦顺儿、张起用、何玉柱等十二人,皆被发遣边外,籍没家产……管家秦道然,曾向人称赞皇九子待人宽宏大量,慈祥恺悌。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传到雍正耳中,种下祸根。明明是著名词人秦观的后代,却被雍正污成秦桧后裔,遭囚禁,寄畅园被没收,罚银十数万……胤禩、胤禟及苏努、吴尔占等被革去黄带子,削除宗籍;胤禟被更名做塞思黑,暴毙……如果一切都按照历史发展下去,那么我呢,九福晋的命运又该何去何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绝不!八福晋为八阿哥被挫骨扬灰,难道九福晋就一薄情寡义的窝囊废吗?……红尘百劫苦,一世浮沉累,生当与君舞,死亦随君归……这是最坏的打算!

不能这么悲观,我一定是历史的变数,对,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前阻止……攻心为上,胤禟并非利欲熏心之徒,一定要设法令其夺嫡之心,像丢在田边、无人问津、发了霉、连苍蝇都不愿在上面爬的南瓜般腐烂消弭掉!就像十二阿哥那样,超然置身事外,岂不妙哉?

……

大事不妙!没练凌波微步啊,怎么突然双脚就离地了?下一秒钟,我在自己欲改造对象的双膝上着陆,跌进一双熠熠的黑眸里,就像掉进了一泓沸腾的深潭,不好!潭中的火山猛然喷发了:“就一泡尿的工夫,你就溜的不见影,害得我满园子的翻,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吗?蹲在花园里神游太虚?亏你想得出来!”

俗话说:倔毛驴,顺毛捋……我赶紧把犟驴九的辫子捏在手中顺毛捋:“人家不正在想办法吗?喏,花园里的土壤很肥沃,把你种在花坛里,到了明年,结出一树的胤禟,一个还给老爷子做乖儿子,一个送给八哥他们做好兄弟,一个扔给你那堆莺莺燕燕去食­色­­性­也……哎呀,你做什么?”

“把你埋进土里!然后施肥灌溉,免得明年结出的董鄂.菀葶良莠不齐……”

“别闹了,弄脏我衣服了!哎呀,人家蚯蚓大叔正新婚燕尔呢,都被你这个莽夫给搅和了!”

“葶儿,Ilove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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