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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两分钟的时差19

“罗警官。”阿华上前一步,“你现在可以回去了,你不是还有事情要交待你的同事吗?”

“是的,我该离开……我该离开了!”罗飞忽然又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然后他大步流星地向着办公室外走去,最后竟变成了小跑。

“他这是怎么了?”阿华诧异地看着罗飞的背影。

邓骅也费解地摇了摇头,片刻后他看看阿华:“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阿华明白老板的意思,他点头道:“那剩下的目标就非常明确了。阿胜他们半小时前就已经出发,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反馈回来。”

“除了你之外,阿胜也算是个得用的人了,我想他不会让我失望的。很何况,他们要对付的不过是个只剩半条命的废人。”邓骅一边说着,一边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好了,先不用­操­心那边了,你陪我去会议室吧。”

阿华护着自己的老板向隔壁的会议室走去。而此刻,罗飞已经坐电梯来到了一层大厅,见到他之后,柳松和慕剑云等人立刻围了上来。

慕剑云问道:“怎么样,你们聊什么了?”

柳松则急吼吼地:“罗警官,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要尽快联系上层的领导。”他已再心中认定尹剑和熊原的死脱不了­干­系,已迫不及待要逮住尹剑,将事情的真相查个水落石出。

“不,现在来不及说了。”罗飞的气息喘得很急,显然是刚刚剧烈地奔跑过,“有要紧的情况,我必须立刻离开。你们在这里守着,一切的事情,等我回来。”

“什么情况?”慕剑云自认识罗飞以来,还从未见他如此的着急,心中不免有些打鼓。而柳松则愣了一下,不甘心地追问:“那尹剑的事怎么办,难道就不管了?”

罗飞的大脑实在有点乱,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略一思索后又急促地说道:“邓骅是晚上八点四十的飞机,我会在五点之前赶回来。只要他不出这个大厦,就不会有乱子。柳松,你不用着急,那个事急不来,但跑也跑不了。好了,我真的没时间了,记住我的话,一切等我回来,明白吗?”

看着慕柳二人先后点了头,罗飞略略放下心来。是的,他已经见识了邓骅的保安力量,只要不离开大厦,此人就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他自己必须立刻赶往一个地方,他已经相信,那里正是所有罪恶的源头。

就在刚刚的一瞬间,曾苦苦纠缠着罗飞的困惑竟豁然开朗。那两分钟的时差,十八年的等待,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恨不能立刻就飞到那个人的面前!所有的情绪正在他的胸膛中堆积,几乎要让他郁闷得爆炸起来。他再也无法忍受片刻的拖延,他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二十分钟后,罗飞来到了目的地。那个破败的小巷,那间­阴­暗的小屋。可是他原本沸腾的心却冷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自己来晚了。

小屋门大开着,可屋里却没有人。当他进入小屋之后,发现与前几次的拜访相比,小屋显得愈发的杂乱,桌椅被放翻了,被子被撕开了,那些杂七杂八的垃圾也被胡乱地抛了满地。

罗飞知道自己不是来晚了,而是来得太晚了。

不仅那个人已经离开,而且在此之后,还有另外一些人来过这里,这些人显然想要寻找某些东西。

那个人去了哪里?后来的人在寻找什么?他们找到没有?

一个个疑问萦绕在罗飞的脑海里,他冥思苦想,可一时间又没有任何的头绪。

是的,那个人知道自己会找来,当上次自己提出那两分钟时差的疑问之后,他就一定知道自己会找来。所以他已经提前离开了。

也许,他现在正在某个角落里窥伺着自己,同时在得意地窃笑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罗飞又走出了小屋,他无奈地四下张望了片刻,然后大喊起来:“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不敢见我?”

周围有行人路过,他们诧异地看着罗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可罗飞并不是一个疯子,他甚至没有猜错,那个人正在一个隐蔽的地点看着这个小屋。那是小巷外一处居民楼六楼的楼道窗洞,不仅居高临下,而且带有强烈的逆光,所以这个人可以清楚地看到小巷内的情形,而罗飞却决不可能寻找到他的所在。

在刚刚过去的几十分钟里,这个人先是看到几个黑衣男子进入了自己曾居住多年的小屋,他知道那些人是谁,他也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他甚至为此而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这意味着自己的计划又多了一分成功的可能。

是的,这是他临时应出的一步棋,非常仓促,但看起来又非常的成功。

他本不需要这步棋的,但他在面对一个难缠的对手,是后者逼着他祭出了这最后一招。

那个对手终于也寻到了小屋,这也印证了他的判断——当他听到那两分钟的时差之后,他就知道罗飞一定会找回来的。

他们之间终究是躲不过那一场对决,面对面的对决。

“我并不是不敢见你,只不过这里不是合适的地点。”他喃喃自语着,声音如鬼魅般嘶哑。然后他一步步地向楼下走去,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死亡通知单第十章Eumenides的诞生】

十月二十五日,中午十一点零三分。

兴城路碧芳园饭店。

兴城路位于A市开发区中心位置,周边聚集了许多新兴的高尖企业,其员工多为年轻的白领,因此这条路也被市民们戏称为“白领路”。

碧芳园饭店即位于兴城路南路口内行一百米处,饭店规模不大,但装修典雅别致,颇受白领阶层的钟爱。此刻过了十一点,已有三三两两的男女陆续前往店内,虽还没进入上客高峰,但店内的工作人员已尽然有序地忙碌了起来。

这时他们迎来了一名特殊的男子。

这男子穿着长襟风衣,宽大的连衣帽罩在头上,顺带遮住了上半个脸庞。而他的脸上又带了一副白口罩,将下面半张脸也遮挡了起来。他低着头,将整个身体紧紧地缩在那件风衣中,像是个经不得半丝秋风的虚弱病人。

而男子的行动进一步证明他的身体却是存在着某些问题。他拄着拐杖,右腿在地上虚拖着,似乎很难用上力量。他就这样侧歪着身体,艰难地一步步挪到了饭店之内。

在这个地区很少见到这样的客人。尽管感到有些奇怪,可是服务员小红还是热情地迎了上去:“先生,您一个人吗?”

男子却不理不睬,他径直向着饭店角落里的一张餐桌走去,那张餐桌的位置非常­阴­蔽,接触不到任何对外的窗口,客人们都不愿意在那里就餐。

可那名男子却偏偏在那张桌子前坐下了。不仅如此,他还特意选了贴近两侧墙边的那个位置。这样他就窝在了一个狭小的角落里,同时却可以轻松地看到店内的全貌。

小红把菜单送到了男子面前,却被男子轻轻地推开了。“我不吃饭。”他嘶哑地说道,像是从肺管深处竭力挤出的声音,“我找你们老板。”

“您找她有什么事吗?”小红诧异地打量着对方,可男子还没有摘下口罩,而且他一直低着头,实在是看不清半点相貌。

那男子吐出两个字来:“要债。”

小红摇摇头离开了,她已经没有能力处理此事。

饭店的老板叫郭美然,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女子,­性­格泼辣,也有着几分姿­色­。每天临近中午的时候,她都会来店里查看一天的准备情况。听到小红的汇报之后,她便从后厨走了出来,先是在柜台后远远地观察了一番,可记忆中却实在搜不出与这样的男子有什么债务瓜葛。犹豫片刻之后,她决定上前当面问个明白,争取在中午高峰前把事情解决了。

郭美然并不惧怕这种人,虽然她只是个女流之辈,但处理这种对外的事宜却是颇有两把刷子。

“先生,你找我吗?”她走到桌边问道。

男子略略侧头瞥了她一眼:“我来讨债。”

郭美然笑了起来:“我什么时候欠你的?”

“你不欠我的。我是帮别人要债——一个叫做许韵华的女人。”说到这里,男子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眼睛血红吓人。

郭美然蓦地变了脸­色­,语气也严厉起来:“你是谁?”

男子没有答话,他靠外侧的右手突然翻出,一把攥在了郭美然的左手手腕上,后者只觉得一阵冰凉的感觉传来,低头一看,竟有一副手铐将自己和那男子的两只手铐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郭美然呵斥了一声,想要挣脱开来,但那男子一使劲,力量却大得惊人。前者的身体把持不住,一个趔趄,被迫坐在了男子身边。

“你­干­什么你?!”郭美然惊惧更胜,再也无暇顾忌惊扰到店内的客人,扯起嗓门大喊起来,“快,快去叫人!”

不远处的小红如梦初醒,急匆匆跑向了后厨。而店内的客人则纷纷向这边好奇地张望着。

那男子右手按住郭美然,左手将帽子翻去,然后又慢慢摘下了口罩,现出了他的庐山面目。店堂内立刻响起一阵惊呼,一些胆小的女客已急匆匆地掩面离去,顾不上自己的午饭尚未吃完。

这是一张如魔鬼般恐怖的面容。残缺凹凸,遍布着伤痕,肌­肉­扭曲,嘴角斜斜地豁拉着,露出大半个牙床。不会有人愿意与这样的面容对视第二眼。

可这张面容此刻却死死地盯着郭美然,那­祼­露的牙床甚至在森然地磨动着,似乎想要将对方撕咬吞噬一般。

“啊——”郭美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干­什么!”

在她变了调的叫喊声中,几个小伙子从后厨冲了出来,抢在前面的是个面向凶恶的胖男子,他的手里还赫然端着把菜刀。

见到来犯者的这副尊容,小伙子们也吓了一跳。不过那胖子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挥舞着菜刀威胁道:“你­干­什么你?快把我们老板放开!”

食客们纷纷撤离是非之地,但仍有几个好事者远远地围观着。

男子不说话,他的左手伸进风衣口袋里,似乎掏出了什么东西握在手心。

胖子紧张起来,将菜刀护在胸前。“你掏什么呢?快给我放下!”他厉声喝问着,然后又回头向身后吼了句,“快,快去报警!”

男子残缺不全的嘴角咧了咧,似乎在笑,然后他将左手中的东西挥了挥:“我不能放下。”

对方调笑自若的态度让胖子更加紧张了,他吞了口唾沫:“那……那是什么东西。”

“引爆器,炸弹的引爆器。”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侧手撩起了风衣的衣襟,在他腰间别着一个塑料盒子,盒子上有引线一直连接到他的手中,然后他又补充解释道:“只要我一松手,炸弹就会爆炸了。”

他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店内立刻响起一片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店外逃去,胖子也仅仅是犹豫了片刻,随即也加入到了逃亡大军之中。

短短几十秒中的时间,小店内已变得冷冷清清,只剩下角落中的男子和郭美然,而后者早已失魂落魄,她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带着哭腔惊叫着:“救命!救命啊~”

于此同时,龙宇大厦内。

韩灏带领的刑警队增援力量也赶到了大厦现场,可是尹剑却不在其中。

“尹剑呢?”柳松在队伍中寻找着,这可是他目前最关注的目标。

“我也不知道。”韩灏皱着眉头,“开完会之后他就不见了,现在打他的手机也打不通。”

“他跑了,他一定和熊队的死有关!”柳松激动地嚷起来,“你为什么不派人去抓他?”

“我的人跑没跑还轮不到你来判断!”韩灏瞪了柳松一眼,毫不客气地说道,“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证邓骅的安全。这是上级一再强调的­精­神,希望你明确这一点,否则我有权将你清除出‘四一八专案组’!”

慕剑云上前拉了拉柳松,用眼神示意对方冷静下来。她虽然还不知原委,但也觉得此刻专案组的力量应该一致对外,即使尹剑真的负案在逃,要追究韩灏的失职也得等打完了眼前得关键战役再说。

柳松做了个深呼吸,把心中的气闷压了回去。他认定韩灏是在有意袒护尹剑,甚至是放任了尹剑的出逃,可对此又无能为力。同时他也想到了罗飞临走前的话语。

“一切等我回来。”

是的,他相信那个来自于龙州的警官有能力控制住局势,只要他能够及时赶回来,真相便能够被揭开,那些犯下罪恶的人谁也无法逃脱!

而自己现在最重要的任务,也的确就是守护住目标人物的安全,这才是敌我双方目前争斗的焦点所在。

想通了这一点,柳松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

阿华也来到了大厅中,他奉了邓骅的命令,要带韩灏上楼,共同商讨护卫的事宜。

韩灏已经得到上级的指示,要对这个“邓市长”保持足够的尊敬。所以对方的倨傲倒没有引起他过度的反应。不过就在他准备进入电梯的时候,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一看电话号码,却是从刑警队总部打来的。

韩灏接通了手机,对面传来的是曾日华的声音。

“韩队长,现在有个新情况。”对方的语气似乎不是什么小事。

“快说。”韩灏措辞简洁。

“兴城路碧芳园饭店内刚刚发生了一起劫持人质的事件。疑犯身负炸药,劫持了饭店的女老板。”

“让当地分局先处理啊!”韩灏不免有些恼火,“现在是什么时候?与‘四一八案件’无关的事情不要来找我!”

“这可不是无关的事情!”曾日华在电话那边更加重了语气,“开发区分局的同志已经赶到现场,并且和疑犯进行了初步接触。疑犯也提出了他的要求,他要见三个人。”

韩灏预感到了什么,立刻追问:“哪三个人?”

“慕剑云、邓骅、罗飞。”曾日华依次报出了三个名字,然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个疑犯就是‘四一八爆炸案’的幸存者——黄少平。”

韩灏愣住了,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形势正变得愈发复杂。紧张地思考了片刻后,他下达了命令:“你立刻通知慕剑云和罗飞,赶到现场协助处理。”

“那邓骅呢?”曾日华又追问了一句。

“他是决不可能去的。”韩灏毫不犹豫地回答,这是警方正竭力保护的对象,怎么可能前往这样一个危险的现场?

“我会去,我能代表我们邓总。”一旁的阿华忽然Сhā了句话。他显然是听到了韩灏与曾日华的交谈,而黄少平正是他们想要找却又未找到的目标。

韩灏正目打量着阿华,惊讶于对方的敏锐听力。至于阿华代表邓骅前往兴城路现场,他倒没有什么异议。他深深知道,现在一切一切的关键都集中在楼内的那个人身上,外围的局势再多变幻,终究也是为了那个目的而服务。所以不管其他人如何行动,他必须守着邓骅,守着自己这个唯一的翻盘机会!

当承载慕剑云的出租车驶出众人的视线之后,阿华也穿上了防爆衣,向着碧芳园饭店而去。

一分钟后,阿华坐在了男子的对面。

“我们邓总是不会来见你的,所以,我来代表他。”阿华淡定自若地说道,虽然他面对着一个长得像魔鬼一般的怪物,虽然这怪物手中还掌握着随时都可以引爆的炸弹,但他却没有显出丝毫的紧张和不安。

“我知道他不会来,他早已是千金之躯了。”男子看起来并不意外,他的双眼诡谲地闪动了一下,又道,“能够让华哥亲自来,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哦?你认识我?”阿华心中略有些诧异,表面却不动声­色­。

“你原名叫严厉,早年被父亲抛弃,母亲则管不住你。你十二岁就进了少管所,是邓骅把你保出来,然后供你读书,同时出钱让你参加了格斗、驾驶、­射­击等多项技能的培训。作为一个保镖,你各方面的本领都不会逊于第一流的警察。而你自己则对邓骅感恩戴德,你死心塌地地追随着他,甚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再生父亲。”男子虽然声音嘶哑难听,但说话时的条理却异常清晰。

“呵。”阿华笑了起来,“没想到我这样的贱命也会被别人关注。”

男子看着阿华,血红的眼睛中现出些奇怪的感觉,然后他轻叹一声:“从某些方面来说,你们俩倒是很像。”

阿华却不愿再跟对方兜圈子,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那你呢,你又是谁?”他咬着牙,声音显得有些­阴­森。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知情人。”男子咧开嘴­唇­,似乎有些得意,“我知道与‘三一六贩毒案’有关的所有秘密。”

“秘密?”阿华冷笑着,“已经十八年过去了,谁还相信秘密?尤其是从你这样一个废人嘴里说出的秘密?”

“是的,你们拥有着惊人的权势,和你们相比,我确实太渺小了。”男子忽然用幽邃的目光看着阿华,“可是那卷录音带呢?它是否有着令权势也害怕的力量。

阿华的眼角微微地抽搐着,瞳孔也开始收缩。

“我有那录音带的复制件。”男子抬起头,带出一种挑衅的意味来。

“你正在拿自己残余的半条命开玩笑。”阿华的眼神变得如冰锥一般,说话的语调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坐在对面的郭美然虽然与这场争斗无关,但也被阿华的样子吓坏了,那种压迫感甚至要超出身边那个怪物带来的恐怖感觉。

可那个怪物却并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住,他从损害的胸腔中发出如毒蛇般“嘶嘶”的冷笑声:“我早已经是个废人,十八年的时间,生不如死。我之所以苟延残喘,就是要等着看到‘三一六贩毒案’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我曾经失去了希望,可最近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她有能力、有决心,也有胆量去揭开隐藏多年的秘密。我相信她,即使我死了,她也能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

“你把东西给她了?”阿华的神­色­一凛,他想起了此前刚刚与男子会面的慕剑云,想起了她走出饭店时手里拿着的那个塑料袋。

男子“嘿”地一声,没有回答。他知道,有时候缄口不言反而能传递出更多的信息。

阿华“腾”地站了起来,盯着那男子冷冷地说道:“你已经不可能再活着离开这里。”抛下这句话后,他便急急地冲出了饭店。

饭店外的陈警官再次遭遇了尴尬的时刻,第二个进入饭店的人同样没有理睬他的任何询问,而是自顾自地快速穿过了警界线而去。

人群之中有几个小伙子此刻也动了起来,他们很快便聚集在了阿华身边,在聆听了阿华的吩咐之后,一行人分上了几辆小车,向着先前慕剑云消失的路口疾驰而去。

看着阿华等人离去,罗飞禁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他知道:终于到了自己去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了。

罗飞拒绝了现场警方提供的防爆衣,他和那个人之间本不需要过多的防范,而即便是要防范,这一件小小的防爆衣在那个人面前又能起什么作用呢?

所以罗飞就这样独自一人,没有任何防护地走进了那家饭店。

男子也在一种复杂的情绪中等待着罗飞。当看到对方的身影出现的时候,他撇了撇嘴­唇­,挤出一丝难看的苦笑。

罗飞的目光落在了男子丑陋的面庞上,他在大脑中搜寻着曾有的记忆,想把这面庞与多年前的某个形象吻合在一起。可他却无法完成这个工作,那场爆炸已经彻底毁去了对方的面容,把一个英俊倜傥的小伙子变成了令人不敢卒睹的魔鬼。

罗飞本来永远也不会再有机会知道这个人是谁,可那两分钟的时差最终还是泄露了对方的秘密。

尽管包括慕剑云在内的其他人都对那两分钟的时差不以为然,但罗飞却觉得这个不该存在的误差隐藏着某些重要的问题。他曾因此寄望孟芸并没有在爆炸中丧身,但物证中心保留的牙模却击破了他的这个幻想,同时也让真相变得愈发地扑朔迷离。

警方记录的爆炸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三分,而罗飞听到对讲机中传来爆炸声的时间是四点十五分,很显然,当这两个时间不一致的时候,警方记录中爆炸绝对是真实的,而对讲机中听到的爆炸却有可能作假。可另一个问题在于:四点十五分,罗飞听到爆炸声之前,他一直通过对讲机与孟芸保持着交谈。这便形成了极不合理的悖论:孟芸在四点十三分已死,而她与罗飞的对话却一直持续到了四点十五分。

罗飞被这个悖论深深地困住了,昨天下午,他把自己在招待所房间里锁了好几个小时也没想出个头绪来。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时间的判断是否过于自信?那个时差也许根本就并不存在?直到今天上午,邓骅给了他一个关键的提示。这个提示不仅化解了那个悖论,更让罗飞顺藤而下,剖开了一连串的谜团。

在恍然大悟的同时,罗飞也有些懊悔,这个问题他应该能够早点想到的。

已经死去的人当然无法再与别人通话,可罗飞却看到通话结束时挂钟显示在四点十五分。

那根本只有一种可能:

有人调动过挂钟的时间!

为什么?

毫无疑问,这个人想给罗飞造成时间上的错觉。

是谁?

一个人的名字无法回避地冲在了最前面。

袁志邦!

作为罗飞的室友,他是最有机会调动挂钟的人;同时他也了解罗飞有着对时间­精­确把握的日常习惯;更重要的是,除了罗飞,只有他知道那个挂钟的走时是如此的准确,即便是短短几分钟的调动也能对罗飞的时间判断产生意义非凡的影响。

可他想­干­什么?

既然已经将袁志邦设定在策划者的角度上,罗飞首先便猜想到袁并没有死于那场爆炸中,进而怀疑对讲机中听到的爆炸是不真实的。因为孟芸的对话显示,袁志邦当时一直身负炸弹捆缚在她的身边,如果发生爆炸,俩人都不可能生还。

所以确实存在着两次爆炸,一真一假。假爆炸自然应该发生在真爆炸之前,当罗飞认为袁孟二人都已经在假爆炸中身亡的时候,袁志邦却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制服孟芸,并且在真爆炸发生之前逃走。

这就给了袁志邦要将挂钟调快的理由,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掩饰真假爆炸之间的时差,假爆炸虽然提前发生,但当罗飞看到宿舍的挂钟时,却会认为其正好发生在真爆炸的同一时刻。

可是悖论随即又出现了,罗飞看挂钟的结果却是假爆炸发生在了真爆炸的后面。这又与设想中袁志邦的目的背道而驰了。

难道是袁志邦没有控制好时间?

假爆炸发生时,被调快的挂钟显示在四点十五分,这是袁志邦想让罗飞认为的爆炸发生时间,同时也就是袁志邦计划中真爆炸发生的时间。

可是真正的爆炸却发生在了四点十三分。

时差是存在的,却是提前了两分钟。

真正的爆炸比袁志邦的计划提前了两分钟到来!

罗飞了解袁志邦,他知道对方思维和行事的缜密。如果这场爆炸是出于他的计划,那么爆炸的提前决不会是他计算疏漏的结果。

同样,在他的计划中,也决不可能莫名地出现一个毫不相­干­的偷窥者,而这个偷窥者甚至还能在他设计的爆炸中幸存下来?!

罗飞在诸多猜想中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那是一个意外,现场发生了某个意外,这个意外竟让行事滴水不漏的袁志邦也无法防范。意外的结果使得爆炸提前了两分钟发生。而此时金蝉脱壳的袁志邦尚未来得及走远,于是他便成了那个面目全非的“幸存者”。

同时这两分钟的时差也给袁志邦完美的计划留下了无法抹去的疤痕。这个疤痕在其他人眼中是如此的微不足道,但却足够让罗飞窥看到疤痕后隐藏的真相。

罗飞盯着那个坐在墙角的“怪物”,一步步地向着对方走去。那个人曾经是他最亲密的朋友,他们互相欣赏,互相钦佩,可他却又谋害了自己挚爱的女友,并且让自己承受了十八年的痛苦折磨。

直到在那“怪物”面前坐下,罗飞的目光便一直没有离开对方的脸。他似乎想看穿那丑陋的面庞,看清自己心中所有的疑问。他还想看到,当那个人再次面对自己的时候,他会出现怎样的神情?

可罗飞什么也看不出来,袁志邦用血红的眼睛和他对视着,他的脸上似乎罩着一层僵硬的死皮,竟显示不出任何内心的情感。

或许他的所有情感也像面部的神经一样,早在那场爆炸中便已被摧毁殆尽了?

良久之后,袁志邦先开口了,他用那折磨人耳膜的嘶哑声音问道:“你恨我吗?”

恨?罗飞一时竟答不上来。是的,他曾经恨过那个凶手,恨得牙根发痒,目眦流血。因为那个凶手“杀死”了自己最挚爱的恋人和最亲密的朋友。可是现在,讽刺­性­的真相却出现在他的面前:

正是那个朋友杀死了自己的恋人。

罗飞的心胸中一片混乱。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情感,那仇恨该如何与四年的无间真情以及十八年的怀念与追思糅合在一起?

袁志邦却又说道:“你了解我,你该知道,我并不是你们想象中的那个恶魔。”

是的,他们曾是同吃同住四年的好兄弟,那种感情甚至已不逊于血水相融的亲人。他们也确实互相了解,他们之所以进入警校,正是因为有着相同的理想和追求:用自己的力量去惩罚罪恶。

“你不是恶魔吗?”半晌之后,罗飞才咬着牙反问,“可你做了恶魔才会做的事情!”

袁志邦摇了摇头,似乎并不认同对方的责问,然后他说道:“你已经当了十八年的警察,抓获的罪犯也是不计其数了。你该知道,很多罪犯,他们并不是恶人,当他们触犯法律的时候,只是因为他们面前已没有更好的选择。”

罗飞心中一凛,他明白这个道理:在人生的旅途中,每个人都会面临着很多的路口,他们会选择看上去最好的那一条走下去。可是,如果最好的那条路却是要触犯法律的时候,这些人的命运便会蒙上浓重的悲剧­色­彩。他想到了明泽岛上的叶梓菲,想到了恐怖谷里的李延晖……这些人之所以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并不是因为他们的天生恶­性­,而只是因为他们遭遇了常人不会遇见的人生选择。

可是这就能使他原谅面前的这个人吗?不,只要一条理由就可以驳斥所有。

“你为什么要选择她?为什么?!”罗飞瞪着袁志邦的双眼,他的痛苦似乎要随着那凸出的眼球一块喷发出来。

“因为我需要有人来证明我的死亡,这样我才能继续自己的计划。”袁志邦却是如此的冷静,他甚至反问了一句:“你认为还有比你们俩更合适的人选吗?”

罗飞愣住了,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的惨笑。是的,还有谁会比他和孟芸更胜任这样的角­色­呢?他们与袁志邦熟识,传达出的死讯才会被警方所深信;他们拥有对讲机,这使得虚假的信息因为电波的传递而显得真实;更重要的,他们正是Eumenides这个虚构人物的创造者,所以他们才会在发现异常之后,互相以为是对方所为,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像警方报案,而是在不知不觉中配合袁志邦演完了所有的戏分。

的确再没有其他人能够在这幕戏中达到如此完美的效果。而袁志邦选择牺牲孟芸却留下了罗飞,似乎还是顾及了那四年的同窗深情。

那这痛苦和仇恨应该往哪里去追溯呢?

“计划,为了你的计划……”罗飞看着袁志邦,难以理解地摇着头,“就是为了成为所谓的Eumenides吗?”

“你以为Eumenides就是我?”袁志邦幽幽地叹息一声,“你错了,Eumenides本来就是你们所创造,你自己就是Eumenides,孟芸也是……甚至很多人心里都有Eumenides,因为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太多的罪恶,人们需要Eumenides的存在。”

“不。”罗飞敲了敲桌子,“人们需要的是法律。”

“法律惩治不了所有的罪恶。权势高的人可以凌驾在法律之上,狡猾的人可以躲在法律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中。”袁志邦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这个道理我十八年前就明白,而你做了十八年的刑警,难道还不明白吗?或者,你只是因为失去了心爱的恋人便放弃公允去驳斥我的理论?”

罗飞竟不知该如何回应对方。他是法律的捍卫者,可是法律真的能惩治所有的罪恶吗?

袁志邦的右手忽然抬了起来,与他铐在一起的郭美然也被牵动了。由于长时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这个女人的神情已经有些恍惚,此刻受到惊扰,神经质一般地“啊”地尖叫了一声。

“你看看这个女人。”袁志邦冲郭美然撇了撇嘴,“她原本只是这家饭店的服务员。可她凭着自己年轻,有几分姿­色­,就勾引了饭店的老板,使那个不争气的男人抛妻弃子,投入了她的怀抱。而她则从服务员摇身变成了女老板。”

罗飞看向郭美然,眼中闪过一丝鄙夷的神­色­。而后者听对方讲起了自己不光彩的往事,显得既害怕又迷茫。

袁志邦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算了。她嫉恨男人的前妻在离婚时分走了一半的财产,于是每天打电话、发短信,使出种种手段­骚­扰对方,说一些下流不堪的话语,她甚至故意将自己和那个男人在床上的行为讲给对方听。可怜的女人不堪侮辱,因神经衰弱得了抑郁症,最终服药自杀了。”

罗飞瞪着眼睛,目光中的鄙夷变成了愤怒。

“你也很生气,对吗?”袁志邦捕捉到了罗飞的情绪,“可是对于这样的人,法律却没有办法惩罚她。她做尽了恶事,却仍然逍遥自在,享受着本该属于被害人的宠爱,挥霍着本该属于被害人的产业。在这个时候,面对这样的罪恶,你难道不希望Eumenides的出现吗?”

说到这里,袁志邦转过头来看着惊魂不定的郭美然。“把那封信打开。”他命令到。

郭美然不敢违抗,乖乖地拆开了此前从袁志邦风衣口袋里掏出的那封信笺。里面是一张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死刑通知单

受刑人:郭美然

罪行:故意杀人

执行日期:十月二十五日

执行人:Eumenides”

“不。”郭美然隐约猜到这张通知单所蕴藏的恐怖含义,她哭叫着乞求,“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会这么做了……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们……原谅我这一次吧……”

袁志邦拉起郭美然的手,漠然地指了指罗飞:“你问问这位警官,法律会不会原谅一个杀人之后但承诺会改正的凶犯?”

郭美然读懂了对方的潜台词,她已吓得说不出话来,在一阵颤抖之后,她瘫倒在椅子上,一股冒着热气的液体浸湿在她的两腿之间。

罗飞深深的吸了口气,凝起自己的思绪,挣脱了袁志邦对他思维的引导。

“Eumenides?站在法律的对面去惩罚罪恶。是的,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幻想……可是——”他摇头看着袁志邦,“没有哪个疯子会把这种想法真正的付诸于实践!即便是我和孟芸创造了这个人物,当年我们也只不过是互相斗气而搞出了一些恶作剧,为此而杀人?我们根本想都没想过。”

“你们没想过,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有遇到过我所面对的选择!”袁志邦提高了语调,声音变得更加刺耳,“是的,每个人都有疯狂的想法,但只有少数人变成了疯子。这不是因为大部分人更加清醒,只是他们缺少能说服自己去发疯的理由!可是我,我却有了足够的理由……”

袁志邦的声音由激愤变得深沉,他的两侧眉角也耷拉了下来,然后他开始讲述那些发生在十八年前的,把他从正常人变成了疯子的痛苦往事……

正如袁志邦给慕剑云指点的案情方向,一切的源头都来自于那件曾轰动省内警界的“三一六贩毒案”;同时也正如邓骅向罗飞所暗示过的,很多人永远也不会知道这起案件到底有多“经典”。

邓骅,当时名叫邓玉龙,他刚刚二十来岁的年纪,但已经显示出超出常人的思维和胆略,而这两点正是成大事者必备的素质。在“三一六贩毒案”中,他将这俩点素质发挥到了极致,同时也给自己赢得了丰厚的“收获”。

当警方便衣包围了交易现场之后,正是邓玉龙挑起了警方和毒贩之间的枪战,然后他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他从内部突然袭击,将其他涉案毒贩全部击毙;第二,他藏匿起了一半的毒品和毒资。

虽然邓玉龙­精­心谋划了此事,并自以为­操­作得滴水不漏,但他的此举却没能瞒过薛大林的眼睛。在案件告破后的第二天,薛大林将邓玉龙叫到办公室中进行责问。然而或许是不愿毁掉自己一手培养出的“金牌线人”,或许是不想让自己的赫然战功蒙上­阴­影,最终这俩人间的交锋却走向了一个与预期相反的结果:邓玉龙用自己犀利的口舌说服了薛大林,后者放弃追查并接受了一半的赃款贿赂,同时邓玉龙承诺将私藏的毒品销毁。

可是事情不但没有因此结束,反而因为另外一个人的出现而变得更加复杂,这个人便是在薛大林身边担任秘书的白霏霏。当时设备处刚刚从国外购买了一批监听设备,薛大林也领到了一台,平时便交给白霏霏保管。身为年轻人,白霏霏对这种新奇的玩意当然很感兴趣,便在办公室里试着玩了起来。所以当薛大林与邓玉龙密谈的时候,白霏霏虽然不在场,但她却通过打开的监听设备了解到全部的过程,并且这个过程还被录制了下来。

白霏霏当年还是个实习生,思想单纯,亦没有过多的社会经验。当她发现自己崇拜的领导和英雄即将陷入一场非法的交易之时,她感到深深的焦急和忧虑。几乎未做过多的思考,她随即便面见了薛大林,坦白了自己窃听之事,并苦劝对方悬崖勒马,千万不可与邓玉龙同流合污。

薛大林被吓了一跳,不得不耐下­性­子与白霏霏周旋,而后者显然不是他的对手。很快,薛大林便摸清了情况:白霏霏只是一个人偷听了这场谈话,同时她也没来得及对其他人透露此事。于是薛大林看似接受了对方的规劝,他表示将把赃款和毒品全部上交,并给邓玉龙最严厉的内部惩罚。白霏霏感到由衷的高兴,她甚至还主动将那卷录音资料交给了薛大林处理。

后来人已很难考证薛大林此刻的心路历程。他是否经历过痛苦的犹豫和挣扎?或者邓玉龙再次巧舌如簧般说服了他?总之,最终他选择了一种令人痛心的方式来化解自己所面对的这场压力:两天之后的夜里,白霏霏在下班的路上溺死于城郊的一条小河中。

身为白霏霏的领导,薛大林“证实”了事发之前白霏霏因为恋爱挫折,正陷于一种极不稳定的情绪之中,甚至多次在思想中出现过要“轻生”的苗头。关于恋爱挫折的说法亦得到了白霏霏同学的印证,于是白霏霏的死亡很快有了定­性­:因情感问题导致的自杀。

世人都把谴责的矛头对准了白霏霏的前男友——袁志邦,只有袁志邦自己清楚:他在这场事件中扮演着一个多么委屈和痛苦的角­色­。

罗飞说得不错,袁志邦确实是一个很有女人缘的家伙,而他自己也愿意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交往。他的出发点并不下流,他是真的喜欢对方,爱对方,全心全意的投入,全心全意的付出。不过他那时候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处理感情还难说成熟,因此便经历了几次分分合合,在如今的社会这也许并不算什么,可是在当年,在八十年代,这却给小伙子带来了非常恶劣的口碑。

袁志邦和白霏霏的交往也经历了从最初的甜蜜到后来的平淡,而­性­格上的冲突此时便显现出来。在几次冲突和摩擦之后,袁志邦提出了分手,虽然白霏霏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面对了这个现实。不过俩人并未因此而成为仇人,他们仍是很好的朋友——不得不承认,袁志邦有着某种独特的魅力,女人即使得不到他,也仍然欣赏他,信任他,甚至感激他,他们仍会保持着很好的交往。

所以,说白霏霏因感情挫折投河自尽,也许可以骗过其他所有人,但绝对骗不过袁志邦。更为关键的是,袁志邦很容易便会想到白霏霏真正的死因。

白霏霏自以为说服了薛大林之后,她的心里是非常高兴的。当她想要分享这份快乐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袁志邦。她把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告诉了对方,而袁志邦当时也没有将此事想得过于复杂。要知道,薛大林当时可是所有警校男生的偶像,白霏霏能在悬崖边上拯救了对方,袁志邦甚至还感到过一丝的荣幸。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急转直变。白霏霏莫名其妙地“溺水”身亡,而薛大林则有意把责任引到了袁志邦身上。别说袁志邦本人是刑警专业最优秀的学员,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洞悉这些事情背后的玄妙。

袁志邦面对着艰难的选择,他该如何去处理这突然发生的变故?

虽然白霏霏其时已不再是袁志邦的女友,当他却誓言要为对方讨回公道。这便是袁志邦对待女人的态度与风格:只要他深爱过的女人,即使分手,但那些承诺过的话语却永远不会失效。

袁志邦说过,他会永远保护白霏霏,如果有人欺负了她,他一定会为她出头,为她报仇。

他说过,他就一定要做到!

可是该如何做到?

作为一名即将毕业的警校学员,袁志邦首先想到的当然是正常的法律途径。然而事实是无奈的:唯一的证据,那卷录音带已经落入了对方的手中,而薛大林等人相对于自己又占据了绝对的强势地位。袁志邦清楚的知道,在这条正常的途径上,他根本就没有一丝一毫获胜的可能。

袁志邦在痛苦和愤怒中挣扎,未来法律的捍卫者却对法律产生了深深的质疑。他看到了法律制裁不了的对手,也看到了世间仍有许多法律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

袁志邦决不会放弃自己复仇的计划,但他必须考虑其它的方法了。

警校德高望重的刘老先生曾有过这样的名言:“优秀的刑警和优秀的罪犯会具有很多相同的特质:敏锐、缜密、冒险­性­、求知欲……他们相象得就如同是一个硬币的两面。而窥探对面的状态,永远是他们最想做却又最难做到的事情。”

现在,命运将袁志邦这枚硬币抛了起来,当他再次落下的时候,他在桌面上旋转和犹豫着,然后他终于倒向了另一面。

袁志邦决定用自己的力量去惩罚薛大林和邓玉龙。他深深的知道,这对于自己来说将是一条不归路。

他从此将走上法律的对立面,他将从一名刑警变成一名罪犯,他那与生俱来的惩治罪恶的渴望与梦想难道便要就此破灭吗?

他不甘心如此。他要寻找一种两全其美的方法,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个美妙的提示。

这个提示来自于罗飞和孟芸。

Eumenides,这个来自于孟芸头脑中的虚构人物此时正在警校内掀风作浪。罗飞和孟芸的行为瞒得了其他人,却不可能瞒得过同样敏锐且又与罗飞同处一屋的袁志邦。这个名字的蕴义得到了后者的提炼和升华。Eumenides从一个恶作剧似的人物变成了一个孕育中的真正的罪犯——为了惩治罪恶而存在的罪犯。

至此,袁志邦已经下定决心走上另一条道路。他要杀死薛大林和邓玉龙,这是一个必须开始的起点,正是这个起点使他不得不扭曲了自己的前进方向。从此,他将在这条与法律完全背道而驰的路上像法律一样执行着惩治罪恶的使命。

他将成为真正的Eumenides。

这是一个隐藏在很多人心底的疯狂念头。正如袁志邦所说,即便是罗飞和孟芸,也未必不曾有过这样的想法。

但没人会将这个想法变为现实,因为他们没有理由去放弃正常的生活。

可袁志邦有了这个理由:既然他要为白霏霏报仇,那便意味着正常的生活将永远离他而去。

他也有这个能力,警校的学习教会了他侦查、爆破、开锁、格斗、驾驶等诸多的技能,而天赋使他在每项技能的掌握中都成为了出­色­的佼佼者。

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将面对的困难和危险。

最初的起点就不会轻松。

要杀死薛大林还相对简单一点,但是要­干­掉邓玉龙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多年的复杂经历已经让后者变得向狐狸一样狡猾和敏锐,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最强的防范姿态——这已成为他在险恶环境中赖以生存的本能。如果自己一击不中,对方无疑将展开可怕的反扑,而此人的实力已在多年的腥风血雨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与此同时,袁志邦也清楚,自己掌握的技能固然对行事有益,但也同样会成为最终令自己沦陷的泥潭。警方拥有着太多的分析和侦查高手,自己每一项技能的展示都将成为警方追踪的线索,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下,何处能成为自己的容身之地呢?

经过反复的考虑之后,袁志邦知道,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让自己成为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Eumenides必须是一个从未存在过的人,他没有任何记录,没有任何资料,没有任何已有的踪迹可循。这样,不管是强大的对手,还是无处不在的警方,他们都将因失去目标而对Eumenides无计可施。

所以,袁志邦铁下心来,他要完成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制造自己已经死亡的假相。

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要达成这个目标,他需要其他人的帮助,而他又不能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计划。因为他要做到的是一次彻底的“消失”,他要让这个世界不再存有任何与自己有关的联系。

能够帮他完成这个任务的最合适的人选便是罗飞和孟芸。当然,当他选择这两个人来参与自己最初的游戏之时,在他内心深处还有着另外一些潜在的原因。

当目标和人选都确定之后,袁志邦开始谋划并正式展开了自己的一系列行动。

他开始与一个并不存在的“笔友”交流,从而在其他人眼中愈发坐实自己“始乱终弃”的罪名,同时,这个“笔友”也将成为日后警方追踪Eumenides时的一条­干­扰线索。

一九八四年四月十八日凌晨,袁志邦潜入薛大林的住处,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开锁的高手,所以睡梦中的薛大林没有任何察觉。袁志邦轻松地将对方手刃,然后他找出了薛大林藏匿在家中的赃款,作为自己“消失”之后维持行动的经费。

上午,袁志邦将钱款藏好,同时为告别正常的生活做最后的准备。他给父母写了最后一封信,在这个过程中他泪流满面,当眼泪流­干­之后,他也斩断了自己在世间的一切情感——当他决定承担起Eumenides的责任之时,这便注定成为他不得不付出的代价。

下午,袁志邦出发去赴与笔友的“约会”。在离开宿舍之前,他将挂钟调快了五分钟,已使自己的计划在时间上不留下任何瑕疵。同时,他将“死刑通知单”留在门口的便笺袋中,任何人在开门的时候都能一眼发现。

然后他出门并安排了自己与孟芸的“巧遇”,他告诉了孟芸自己将要前往的地点,同时借罗飞之名让孟芸早点去宿舍等待,并特意嘱咐对方要带上对讲机。而在此前一天,他曾借用此对讲机,他在机器内部嵌入了一个微型的遥控炸弹并且设置了­干­扰信号。

孟芸来到宿舍并看到了那张“死刑通知单”之后,理所当然认为那是罗飞的手笔。她在屋内留言之后,立刻便赶往袁志邦的“约会地点”。在那个废弃的仓库中,她找到了被“铐缚”在现场并且背负着定时炸弹的袁志邦。

此时袁志邦已经换上了拾荒者的服装,但情急之中的孟芸并未留意。她只是急着要和罗飞取得联系,但袁志邦设置好的­干­扰使对讲机无法发挥作用。当时间接近了袁志邦的计划安排之后,他才将­干­扰源关闭,于是罗飞和孟芸之间便有了那场通过电波传递的交谈。

下午四点十分,当孟芸在罗飞的指点下准备拆弹的时刻,袁志邦按下了对讲机中那枚炸弹的遥控器。这炸弹的威力很小,但也足够在炸毁对讲机的同时让孟芸出现了短暂的晕眩。

电波那头的罗飞听到了爆炸声,而宿舍挂钟此刻显示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十五分。

另一边,袁志邦迅速行动,他将拾荒者黄少平从隐匿的角落里拖出来,取代了自己的位置。然后他将孟芸与黄少平铐缚在一起,并对照准确时间,将炸弹的爆炸设置在了四点十五分。此时,他还有俩分多钟的时间离开现场,这已足够他到达安全的区域。当炸弹如期在四点十五分爆炸之后,袁志邦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而一个没有任何资料记录的Eumenides将横空出世。整个计划是如此的完美,不会有任何的破绽与瑕疵。

……

是的,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当罗飞听到这里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可他又知道,这计划事实上却并未完成,虽然只出现了两分钟的误差,但这两分钟却足以改变太多的事情。

“哪里出了问题?”罗飞忍不住问道,“那个意外到底是什么?”

袁志邦的目光迷离,他的思维仍停留在十八年前的那个场景。罗飞的问话似乎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显示出一些情感的变化,有惋惜也有懊悔。然后他看着罗飞,吐出一个人的名字来:“孟芸。”

“我的计划中低估了孟芸。而她却是最不该被低估的一个人。”袁志邦郑重其事的说道,语气中带出一种佩服与尊敬,“我们俩都和她斗过,最终谁也没能真正赢了她。”

“她……她做了什么?”罗飞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既想知道可是又害怕听到当时的情况。

袁志邦眯起了眼睛,被他的话语牵引着,两个人的思绪一同回到了十八年前的爆炸案现场。

……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四点十三分,离袁志邦设定的爆炸仅有短短的两分钟多点的时间了。

孟芸从先前的那次爆炸中慢慢清醒过来,她的脸上流着血,听觉也受到了很大的损伤,但是她的思维却在迅速的恢复。

她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的男人铐缚在了一起,那个男人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不知是死了还是昏迷。然后她看到了背负在男人腰间的那枚炸弹,计时器上的时间正在倒数中流逝。

她挣扎了一下,虽然能够勉力触摸到那枚炸弹,可她不懂拆弹,手中也没有任何可用的工具。而留给她的时间已是如此短促,她该如何求生?

孟芸抬起头四下张望,然后她看到了一个正在快速离去的背影。

孟芸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正是这个人将自己困在了这里!她大叫了一声:“袁志邦!”

袁志邦停下脚步,回头与孟芸对视着,他沉默了一俩秒钟,愧疚和歉意写在脸上。

“对不起。”他轻轻地说了一句,然后便转身继续往仓库外走去。

孟芸在瞬间明白了局势,她被袁志邦设计了!从仓库内两个男子衣着的互换,联想到此前发生的事情,孟芸已经猜到了对方的目的。不管对方为何如此,自己竟要成为这个­阴­谋的牺牲品!

“混蛋!”孟芸悲愤地呼喊着,“你停下,你看着我!”

她的声音似乎带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已经接近仓库门口的袁志邦竟再次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然后他看向了孟芸。直到这时,袁志邦仍未想到自己的计划会因这个女人而出现变数。他深信自己已经控制了一切。

还有两分钟设计中的爆炸就会发生,这两分钟足够自己逃生,而孟芸却来不及进行任何形式的自救。即使自己再停留几秒钟,又能有什么意外发生呢?

可是他还是低估了孟芸,后者根本就没有考虑自救。她瞪视着袁志邦,然后直接将手伸向了炸弹的引线,攥住之后狠狠地一扯……

袁志邦愕然惊呆了,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对方竟是要和自己同归于尽!他连忙纵身跃起,向着仓库外扑去。可他终究还是未能幸免,爆炸顷刻间已经发生,炽热的气浪将他狠狠地掀了起来,他随即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

听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罗飞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两行泪水从他的眼角渗落下来,他仰起头长叹一声,似乎有些释然。

“她不是因我而死……”罗飞喃喃地说道。孟芸的死并非出于自己对拆弹的错误判断,在他心头压了十八年的一块沉重的石头似乎可以卸去了。而他也从未想到,孟芸竟死得如此壮烈,正是她亲手引爆了炸弹,用自己提前逝去的生命击碎了袁志邦滴水不漏的计划。

在那样绝望的关头,在那样稍纵即逝的时刻,有几个人能如此坦然地面对死亡,并且还能给对手致命的一击?

所以即便是付出了惨痛代价的袁志邦,在日后回想起这一幕时,仍不免对孟芸产生由衷的敬畏。

片刻后,罗飞擦了擦眼睛,然后他盯住袁志邦,低沉地说道:“这就是她的风格,她永远也不会认输的,没有人能够击败她!……她和我一样!”他似乎带着骄傲的情绪,又似乎像是宣告什么。

“是的。”袁志邦坦然承受了罗飞的目光,“我没能击败她,也没能击败你。十八年前,她夺去了我的半条命;而十八年后,因为你,我剩下的半条命也将终结。但是……你们同样也没能击败我……你会明白的,我们缠斗了十八年,最终仍是个胜负难分的结果。”

胜负难分?罗飞摇了摇头:“我已经找到了你,你的计划到此为止了。”

袁志邦咧开残破的嘴角笑起来:“你找到了我,并不代表你就找到了Eumenides。”

罗飞心中一凛,他知道对方的意思。

在十八年前的爆炸中,袁志邦已经成为一个废人。他已没有能力再执行自己的计划。所以他等待了十八年。

用十八年的时间去培养一个传人,继承自己所有的技能和思想。

这些罗飞都已经想到。

“我也会找到他的。”罗飞用目光表达出坚定的信心。

“你们找不到他。”袁志邦却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因为他没有记录,没有档案,没有任何资料,对于一个并不存在的人,你们如何去寻找?”

“邓骅!他的目标是邓骅,我会因此而找到他——而且,我已经知道了你们这次计划的关键所在!”罗飞咄咄逼人地说道。

袁志邦忽然不说话了,他看着罗飞,像是在欣赏什么东西,片刻之后,他才又重新开口,而话题却完全岔开了。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罗飞愣住了,不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而袁志邦又接着说道:“在十八年前,在那场爆炸还没有发生的时候。你是否想到过,有一天我们会像这样?我们坐在桌子的两边,代表了两个势如水火的阵营,我们互相争斗,竭尽全力却仍无获胜的把握。”

罗飞沉默了,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袁志邦又咧开了嘴:“我知道你想过,就像我一样。因为我们的­性­格中有着本质上相同的东西:冒险­性­,喜欢刺激与挑战。对于这种­性­格的人来说,他对一个出­色­敌人的渴求欲望要远远超过一个出­色­的朋友。所以你肯定也像我一样,无数次地想象我们出现在不同的阵营中,在生死的搏斗之后,­干­掉对方,或者被对方­干­掉。”

罗飞“嗬”了一声,不知是反驳还是默认。

“是我让这种想象变成了现实。”袁志邦轻叹一声,显得既满足又遗憾,“刚才我看到你的那种目光,战斗的目光,你知道我有多激动?你该感谢我,我写信把你叫来,让你有机会参加这场游戏——而你也没有让我失望;而我该妒忌你,你仍然会和顶尖的对手搏斗下去,我?我却到了退场的时刻了……”

罗飞盯着袁志邦看了良久,然后他摇了摇头:“你是个疯子。”

“疯子?”袁志邦“嗤”了一声,“在丑陋的社会中,这是个褒义词。我是个疯子,但我是为了惩治罪恶而疯,在本质上我和你们警察在做着同样的工作。”

“可我们决不会杀害无辜!”罗飞激动地驳斥道。

“无辜?什么叫无辜?”袁志邦耸了耸肩膀,“我问你,如果我没有杀死孟芸,没有杀死郑郝明,没有杀死熊原,我杀的都是那些罪有应得的人,那你会不会抓我。”

“当然会。”罗飞不假思索地答道,“只要你触犯了法律。”

袁志邦又扯了一把郭美然:“那好,你再看这个女人。假设我一直是个守法的好公民,可是这个女人的恶行让我无法忍受,现在我要杀她,你会为了阻止我而开枪将我打死吗?”

这次罗飞考虑了一会,他的答案仍然是:“会。”

“可是你也恨这个女人,你也希望她去死。你并不讨厌我做的事情,但你却必须杀了我,因为你要维护你的规则,你认为这个规则能保护大部分的人。”

罗飞点点头:“是的。”

“我做了你想做却又无法做的事,可我却被你打死了,我又算不算无辜?”

罗飞摇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为什么犹豫了?我来帮你回答,这不算无辜。因为我们已经处于不同阵营,即使互相欣赏,即使我们在追求同样的正义,但为了维护各自的规则,见面后却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你要杀我,我也要杀你——这就是警察和杀手的故事。为了惩治罪恶,我们都已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牺牲是为了保护更多人的利益。所以我们之间的杀戮,是没有无辜可言的。”说完这番话之后,袁志邦深深地叹了口气,又道,“而除此之外,我没有杀过任何无辜的平民。即便是我抓来当作替身的黄少平,他也犯下过必死的罪行。”

罗飞的心一阵阵的发凉,可他却又无法推翻对方的逻辑。的确,他们早已不是多年的密友,他们已是无法共存的敌人。他是一个真正的杀手,时刻面对着警方的追捕与缉杀,又有什么理由要求他对警方保持单方面的仁慈呢?

“所以,只要是威胁到你,或者是妨碍你执行计划的警察,你就会杀了他,是吗?”片刻之后,罗飞冷冷地问道。

袁志邦点点头:“就像战争一样,每一个战士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嘿。”罗飞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袁志邦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罗飞,忽然冒出两个字来:“鲶鱼。”

“什么?”罗飞怀疑自己没听清楚。

袁志邦咬着字说道:“鲶鱼效应,你应该听说过吧。”

罗飞一愣,所谓“鲶鱼效应”他倒是有所耳闻。这是来自于挪威的一个寓言故事。挪威人爱吃沙丁鱼,渔民海上捕得沙丁鱼后,往往会在鱼槽中加入一条凶猛的鲶鱼。沙丁鱼见到鲶鱼之后,就会紧张起来,一直高速游动,于是生命力大为增强,抵达港口时的成活率也提到了许多。

“你就是那条鲶鱼。”见罗飞不太明白,袁志邦便又解释道,“因为你的存在,他也将充满活力,永不敢松懈。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我已经不能再教他了,而你将成为他今后最好的对手,同时也是最好的老师。”

罗飞自然知道袁志邦口中的“他”指的是谁,而在对方眼中,他竟然成了这样一条“鲶鱼”,真是不知该荣幸还是愠怒。冷冷地瞪了对方一眼后,罗飞斥道:“你也太自以为是了。我很快便会阻止你们的血腥计划,而那条小沙丁鱼,也即将成为渔民盘中的美餐!”

“你真的要阻止我?”袁志邦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阻止我杀死邓骅?”

“当然。”罗飞语气坚决,“你以为我做不到吗?”

“你能做到,我一点也不怀疑。可是,你不会这么做——”袁志邦意味深长地看着罗飞,“邓骅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已经很清楚,他杀人、贩毒、组织黑社会,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你真的要去救这样一个人吗?”

“法律会有她的准则。邓骅的罪行是一件事,你们的杀戮又是一回事。要凌驾于法律去剥夺他人的生命,这是我绝对不会允许的。”罗飞郑重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袁志邦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而他的眼角也泛起狡黠的笑意,然后他幽幽地说道:“你现在这么想,是因为你尚未面对艰难的选择。拥有广阔退路的人总是能显得很高尚。而你很快就会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罗飞蹙起了眉头:“你什么意思?”

袁志邦微笑道:“慕剑云离开饭店的时候,手里拿着我刚刚交给她的一样东西。你的观察向来敏锐,应该不会忽略这个细节吧?”

罗飞想起了此前慕剑云的反常举动,不禁心中一凛,立刻追问道:“你给了她什么?”

“我给了她什么并不重要。”袁志邦脸上的肌­肉­扭曲着,发出一阵嘶哑的怪笑,“重要的是:邓骅已经相信,慕剑云拿走了当年那卷录音的复制带。”

罗飞短怔了一下,随即便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他拍案而起:“混蛋,你……你这是要害死她!”

“我并不会动她一根寒毛——想她死的人是邓骅。”袁志邦淡淡地说道。

“你……”罗飞的脑子胀乱得厉害,他实在难抑制心中的愤恨,一把揪住了袁志邦的风衣领口,“你为什么要把她拉进来!”

袁志邦直视着罗飞,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道:“为了你的选择。”

罗飞的手微微颤抖着,片刻后他才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松开袁志邦,拿出手机急匆匆拨通了慕剑云的号码。

振铃声响起,但却许久无人接听,直到呼叫被系统挂断。

罗飞焦急地把电话砸在了桌子上。

“你该离开了,罗警官。”袁志邦泰然自若地提醒道,“如果太晚的话,你连选择的权力都会失去。”

罗飞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愤怒之极却又无可奈何。然后他拿起手机,转身便往饭店外走去。

“等等。”袁志邦忽又叫了一声。

罗飞停步回头。

“一句‘再见’也不说吗?”袁志邦的眼神中闪动着什么,似乎那已是他最后的眷念。

罗飞读懂了对方的眼神,他知道,袁志邦已不可能再活着走出这个饭店。

这个背弃了法律的男人,他决不会让自己再接受法律的审判。

所以这一刻已将成为他们之间的永别。

俩人便这么对视着,曾经的友情,十八年的思念,以及最终的仇恨与愤怒都凝固在这短短的一瞬中。

“我们不会再见了。因为你的下一站是地狱。”罗飞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然后他大步而出,再也没有停留。

罗飞的每一步似乎都在带走袁志邦体内的一份气力。他慢慢地靠倒在椅子上,短短几十秒中的时间竟似疲惫了许多。

他已经做完了要做的所有事情,这个世上已没有什么再让他挂念。作为一个废人,在十八年间他完成了诸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此刻,他却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他只感到深深的孤独。

是的,当他第一步踏上这条道路的时候,便已注定了一生孤独.

开发区分局的陈警官渡过了有生以来最郁闷的一天。辖区内的人质事件已足够自己焦头烂额了,更令他上火的是,与绑匪会面的三个人都是出了门就走,没有一个留下来与他交流现场的情况。不过罗飞倒是好歹还吼了一句:“往后撤!”

“后撤,后撤!”陈警官虽然不知详情,但看到罗飞沉若死水的表情,也猜到事情不妙,连忙指挥手下又撤出了一段距离。而片刻之后,随着一声闷响,碧芳园饭店坍塌成一片瓦砾,连带周围几幢建筑的玻璃也都被震得粉碎。

罗飞早已来到了警戒线外的街道边,爆炸声让他的心紧缩了一下,他闭上了眼睛,但却没有回头。

现场变得一片混乱,有人惊呼,有人往后躲避,但也有好事者挤得更加靠前。罗飞则来到路口,向着慕剑云此前离去的方向探望,可是此处道路通达,而他又对地形不熟,该往何处去寻找呢?

正在彷徨之时,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看号码竟正是慕剑云的来电,罗飞连忙接听,但对面传来的却是曾日华的声音。

“喂,罗警官?”

“曾日华?”罗飞不知是吉是凶,焦急地问道,“你在哪里?慕剑云呢?”

“我们在人民医院。慕老师出了点事,妈的,幸亏我及时赶到,没出什么大问题。”曾日华顺口带出一句国骂,听得出来激动的情绪还没完全平复。

罗飞立刻拦下一辆出租车向着人民医院赶去,同时在路上听曾日华讲述了大概的情况。

原来曾日华在通知慕剑云前往碧芳园饭店之后,心中放心不下,便离开了刑警大队,也往兴城路现场赶来。到了警戒线外,正好看见慕剑云上了出租车而去。于是他也打了个车在后面跟着。没过多久慕剑云便下了车,并且进了路边一条偏僻的胡同。曾日华不知道对方要­干­什么,但看她的样子似乎不想让别人发现,于是他就没有继续跟过去,而是在胡同口等着。没过多久,却见两个小伙子一路搜寻着进了胡同,曾日华起先倒没在意,但很快胡同内传来慕剑云的一声惊呼,他这才觉得有些不妙,赶紧冲了进去。

却见慕剑云已经被击倒在胡同深处,两个小伙子一个放风,一个正在慕剑云身上搜索着什么。见到曾日华冲过来,放风的小伙子立刻迎上前,俩人动起了手。几个回合下来,那小伙子便已抵挡不住,而这时另一个家伙起身打了个呼哨,俩人不再恋战,一溜烟地跑了。曾日华关心慕剑云的安危,也没有追赶,立刻背起昏迷的慕剑云,到胡同口打上出租车直奔医院而去。而慕剑云只是脑部受到突袭,救治之后并无大碍,此时已清新过来。

罗飞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安定了一些。到了二楼病房之后,却见慕剑云正躺在病床上休息,她凝视着窗外,似乎正在想着什么问题。而曾日华则坐在一边,拿着一瓶红花油擦抹胳膊上的几处青肿。

“怎么样了?”罗飞关切地问了一句,屋内两人的目光也同时向他投了过来。

“没事,两个小毛贼。”曾日华咧着嘴,又来了一句国骂,“妈的,敢跟我动手,还真拿文职人员不当警察了。老子在警校的时候,格斗也是数得上的。”

罗飞此时和慕剑云对视了一眼,他们心里都很清楚:那两个人可不是什么小毛贼。

“袁志邦给了你什么?”罗飞单刀直入地问道。

“袁志邦?”慕剑云一时没转过弯来,她一脸狐疑地看着罗飞。

“黄少平就是袁志邦!这个问题我一会再跟你解释。你快告诉我,他给了你什么东西?”罗飞一边说,一边急匆匆地来到窗口,贴在窗帘后向楼下看去。

几个年轻人看似不经意地分散在楼前,但却守住了来往的出入口。罗飞心中“咯噔”一下:事态已经难以收拾了。

而在屋内,慕剑云和曾日华都深深地惊讶于刚刚被罗飞揭开的秘密,罗飞的表情也令慕剑云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罗飞上前接过那张纸,只见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罗飞揉着额头,长叹一声。

对不起。

十八年前在爆炸现场,袁志邦就曾对孟芸说过这三个字,而后者则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此刻,同样的三个字又被送给了慕剑云,同时也将这个女人推进了危险的沼泽中。

邓骅决不会放过慕剑云,他手中那强大的势力机器开动起来,在这座城市中又有谁能够抵挡?慕剑云终究无法逃脱对方的魔掌,她将遭受到可怕的折磨,以逼问出那卷录音带的下落。

可是那录音带根本就不存在!

罗飞不敢也不忍想象会有怎样的悲惨命运等待着慕剑云。

罗飞也无力去抵挡那部机器,邓骅已经拥有了太大的势力,除非有录音带那样的铁证,谁又能在这个城市中动他分毫?

要救慕剑云,已只有一个办法:

绕开法律的手段,让邓骅成为一个死人。

然而这方法显然要违背罗飞多年坚守的原则,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慕剑云还是邓骅?这就是袁志邦留给罗飞的选择。

【死亡通知单第十一章最后的交锋】

十月二十五日,下午十六点十一分。

龙宇大厦内。

罗飞终于回来了。

此刻刑警和特警两队的参战人员都集中在了一层大厅中,准备听韩灏布置详细的保卫事宜。

柳松一见到罗飞的身影,立刻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需要我做些什么?”他拉着对方避开人丛,焦急地问道。

罗飞却给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回到:“不,什么也不用做。”

“什么?”柳松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让我做好准备的,我已经联系了队里的政委,他随时等待着我的汇报,并且可以转达给上层的领导。”

罗飞沉默了片刻:“现在还不须要……一切等过了今晚再说。”然后他举目寻找了一番,问道:“尹剑呢?”

“韩灏说他不见了,肯定是跑了!”柳松压低声音,“如果再不行动,以后想抓他可就难了!”

罗飞黯然地看着柳松,有太多的话无法明言,最后他只能拍拍对方的肩膀,诚恳地说道:“相信我吧,对于熊队长的死,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柳松无奈地“嘿”了一声,不明白对方在搞什么玄机。可是他自己并未掌握尹剑通敌的任何证据,面对这样的局面,虽然心有不甘但又无能为力。

“好了,我们到那边去吧。”罗飞往众人聚集的地方指了指,“听韩队长布置今天的作战任务,这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而韩灏此刻也看到了罗飞,他的目光遽然一跳,大声问道:“罗警官?那边什么情况?”

“黄少平就是袁志邦,同时也正是以前的Eumenides。他已经死了,但是罪恶仍在延续。”罗飞来到韩灏身边,把大致情况简单地说了一遍,至于薛大林邓骅涉黑、慕剑云遇险等不便当众透露的内幕则都作了隐略。

韩灏认真地听完,随着他紧张的思维,血液慢慢的涌上他的头部,凸现出一根根暴起的青筋。然后他沉吟着问道:“这就是说,现在有一个新的Eumenides,近期的一系列血案正是他的所为?”

罗飞点点头:“这是一个没有任何资料,没有任何记录,看似从未存在过的家伙。”

“那就让我们等着他吧。”韩灏咬着牙­阴­沉地说道,“今天,也将会是他的末日!”

参战的警队战士围拢在韩灏身边,他们心中也早已压抑着复仇的怒火。即便是柳松在这个要面对最终敌人的时刻,也暂时抛却了对韩灏的芥蒂,等待着对方的命令。

由于邓骅的坚持,他的贴身护卫仍由自己的保镖队伍完成。而警方则主要负责对外围的警界和主要出入口的盘查。邓骅将于晚上十八点三十分离开龙宇大厦,前往机场乘坐二十点四十分飞往北京的班机。根据以商议好的计划,柳松带领特警队员们先行出发,保证道路的畅通和安全。而邓骅的车队则和韩灏带领的刑警队员们一同行进。当到达机场之后,邓骅会先在自己的避弹车里等待一会,由警方人员清理闲人,并办理好登记手续之后,再下车直接前往安检口,在团团护卫之下进入候机大厅。

纵观整个路程,与外界接触的机会已经想尽办法减到了最少。邓骅的宾利车会直接开到龙宇大厦门口,他出了旋转门就能够上车。同样,这辆宾利车也会一直开到机场地下车库的电梯门边,下了车便进入电梯。在这些过程中不仅周围的闲人会被限制靠近,众保镖还会贴身守护,防范措施密不透风。

唯一无法与外界隔断联系的过程就是在候机大厅的等待时间。警方也不可能排除其他旅客进入大厅候机的权利。可是既然已经经过了安检门,任何旅客便连一枚小小的刀片也无法带入。在加上保镖的守卫和警方的监控,Eumenides即便接近到了邓骅,他又能有什么作为呢?而候机大厅又是个完全封闭的空间,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Eumenides便会陷于重重围困之中,要想逃脱难于登天!

刺杀邓骅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是Eumenides此前偏偏又多次证明了:他正是一个能将不可能变为可能的人。

这场被延滞了十八年的交锋,究竟会出现一个怎样的结局?

答案将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揭晓。

任务分配完毕之后,柳松的特警力量首先出发了。而罗飞则与韩灏等人一起,在大厅内继续等待着。他深深知道今晚所有事件的关键点所在,只要守住这个关键点,就有擒获Eumenides的希望。

韩灏同样也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关键点。那将是他翻盘的唯一机会。他已经输了太多,这一战将无任何退路可走!在强大的压力下,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随着时间的临近,­精­神状态也到了一触即发的崩溃边缘。

警车档杆上的血痕差点泄露了他的秘密,幸亏尹剑帮他遮挡了下来。

“一个小错误,造成了一个大错误,紧接着,又是更大的错误……当你第一步走错了之后,就无法再回头。”

韩灏正是这样一步步走来,从一年之前的那个夜晚开始。

喝酒是第一步。酒­精­令他麻醉,也大大降低了他的判断力和灵敏度。这使得发生在双鹿山公园的那场枪战出现了令人扼腕的悲剧。

当时周铭和彭广福被逼到了假山群的角落里,而韩灏和邹绪则从两个方向包抄过来。韩灏首先与劫匪们遭遇了,周铭举枪拘捕,击中了韩灏的腿部,韩灏则立刻还击,可他的动作却比平常慢了许多。

这时邹绪从一块山石后迂回而来,正好出现在两名劫匪的侧方。见到周铭开枪,他情急之中未及多想,一个飞身将对方扑到在地。恰恰在此时,韩灏的枪声响起。

那发子弹没有击中劫匪,却击中了邹绪的心窝。

邹绪倒下了,但他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地压住了周铭,并夺下了对方的手枪。韩灏亦挣扎着上前,彭广福见到二人的这种气势,不敢恋战,夺路而逃。

韩灏用枪抵住了周铭,而邹绪因心脏受伤,在泄下一口气之后,很快便停止了呼吸。眼见战友竟死在自己的枪下,韩灏悲痛欲绝,他仰天长嚎起来。周铭则瑟缩在角落里,连连求饶。

然而愤怒和自责已经完全吞没了韩灏,加上酒­精­的作用,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虽然周铭已经放弃了抵抗,他还是把枪口抵在对方的脑门上,并且扣动了扳机。

周铭的鲜血溅到韩灏的脸上,他终于清醒了一些。他意识到自己已犯下一连串的错误。这些错误已足以毁掉他的刑警生涯。

经历了短暂的挣扎和犹豫之后,他决定将这些错误掩盖起来。

现场此时遗留了三枚子弹。韩灏击出两枚,分别打死了邹绪和周铭。周铭击出的一枚子弹则打伤了韩灏。这些物证足够警方推断出事实的真相。

他必须做点什么。

韩灏扒开邹绪尸体上的创口,从中抠出了来自自己手枪的那枚弹头。然后他又拿起周铭的手枪对着假山石壁打出了第二颗子弹,他拣起这枚弹头,嵌入了邹绪的心胸创口。

接着韩灏又挣扎着来到水池边,将导致邹绪死亡的那枚弹头清洗­干­净,重新丢弃在枪战现场。老天似乎也有意帮他,让他在当地派出所巡警循枪声赶到之前,顺利地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于是枪战的真实过程被完美的掩盖了。韩灏从误伤战友、私毙嫌犯的罪人变成了载誉而归的英雄。当地报纸连日累椟报道他的事迹,市民们交口传颂,警界内则授予了他最高的功勋。

但痛苦却在韩灏的内心不断滋生。他忘不了邹绪倒下的那一刻,忘不了周铭的热血飞溅在自己脸上的灼热感觉,忘不了曾亲手将战友尸体上的创口扒开,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他忘不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可这一切又必须被遗忘。当他迈出了扭曲真相的第一步之后,便注定了从此无法回头。他开始疯狂的寻找彭广福,不是为了将他缉拿归案,而是为了击毙对方,击毙这个除己之外的唯一知情者。

然而他却一直未能找到彭广福。最终警界领导制止了他近乎疯狂的“寻仇”举动,他也只好将此事暂且放了下来。此后他开始寄望于彭广福永远不要落在警方手里,那个秘密也就能永远隐藏。

命运却不愿就此放过韩灏。警方没能找到彭广福,而另一个更加疯狂与可怕的人却找到了他。

Eumenides。

前天晚上,在刑警大队的会议室里。当彭广福出现在显示器屏幕上的时候,韩灏的心便深深的沉了下去。Eumenides显然已经掌握了双鹿山案件的真相,这个家伙杀死了其他所有的恶徒,唯独留下了彭广福一个活口,其险恶的用意对韩灏而言已昭然若揭。

在当晚录像的最后,Eumenides割掉了彭广福的舌头,然后他用­阴­森刺骨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给你的机会,希望你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机会是针对彭广福而言,所有的人也都认为Eumenides割掉彭广福的舌头是为了阻止对方在警方面前泄露自己的特征信息。

只有韩灏能听懂Eumenides的潜台词。

彭广福虽然被割去了舌头,但他还会写字。如果专案组解救了他,将他带回警局,他将毫无疑问供出枪战真相以洗脱自己袭警致死的罪名。

所以那个机会,是Eumenides留给韩灏的机会!他必须把握住这个机会,让彭广福死在现场,公园枪战的秘密才有可能继续地隐瞒下去。

凭韩灏的智商自然很容易想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而Eumenides此后竟又打来电话,特别强调了一些事情。

……

“你应该感激我,没有泄露你的那个小秘密。现在机会在你自己手中,你该知道如何去把握。”

……

“困难?是的,困难当然存在。但是我会帮你。现场会出现对你有利的局势,而那局势稍纵即逝,你必须下定决心,不能有丝毫的犹豫。”

……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吗?看来我有必要给你描述一下犹豫的后果。你将从英雄变为罪犯,人人都知道是你杀死了邹绪。会有一些卑鄙小人用最­阴­暗的心理去揣摩你的‘动机’,你将被人唾弃,百口莫辨。同时彭广福罪不至死,他将活下来,带着丑陋的笑容旁观你的窘迫处境。是他害死了邹绪,那本不是你的责任,可你愿意让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吗?”

……

“没有人会怀疑到你。我刚刚杀死了韩少虹,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我的能力,他们会相信是我所为,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我已在现场安置好炸弹,等你得手之后,爆炸将毁掉一切的证据。”

……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场游戏,你不把它进行下去,又怎能奢望知晓它的结果呢?”

……

明明知道是对方的­阴­谋,但韩灏已别无选择。

在矿洞现场,韩灏曾尝试过将熊原支开。但后者却坚定不移地守在彭广福的身边,这是韩灏在设想中会遇到的最糟糕的局面。

不过既然有了设想,那当然也已做好应付这糟糕局面的准备。

这是一个痛苦的决定。但当第一个错误酿成之时,就已注定了日后无法收拾的恶果。

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韩灏再一次杀死了自己的战友。只是误杀变成了谋杀。

熊原毫无防范,韩灏的刀片轻松地划过了他的喉管。鲜血再次喷溅出来,顺着韩灏的手腕流淌。

然后是彭广福。

熊原倒在地上,强壮的身体使他一时未死。但喉部深深的创口已让他说不出一个字来,他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韩灏,愤怒而迷茫。

韩灏没有勇气去补上一刀。他向着矿洞深处狂奔而去,像是在逃离地狱,又像是在冲进地狱。

熊原的眼神让他他脑胀欲裂,­精­神也难免恍惚。所以当尹剑突然出现的时候,他没能立刻分辨出对方。在下意识的交手之中,熊原的鲜血被传到了尹剑的手上——这就是警车档杆上为何会出现血指痕的原因。

事实上当小分队赶到医院之后,在明亮的环境中尹剑很快便发现了自己手上的鲜血,并由此得出了一些非常可怕的推断。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断,同时也无法为那个推断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尹剑把困惑藏在了心中。在他眼里,韩灏已不仅是领导,更是偶像和导师,他无法承受这样一个形象在自己面前崩塌。所以他宁可去躲避。

不过柳松却把问题挑到了风口浪尖上。当韩灏找了个理由去掩饰此事时,尹剑仍然选择了沉默。

可韩灏已无法再沉默了,他知道已无法瞒过尹剑,所以便安排了俩人之间的密谈。

韩灏把一切都告诉了尹剑,由于俩人间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尹剑答应将秘密保守下去。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韩灏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所以他要求韩灏立刻辞去专案组组长的职务,已避免再次成为Eumenides的工具。

韩灏无法收手,因为Eumenides不会放过自己。在上午的会议之前,Eumenides便打来了电话,这个电话迫使韩灏继续参与到游戏之中。

……

“我在矿洞内安了摄像头。爆炸前发生的事情都已被记录下来,并且传输到我的电脑中。所以你必须继续这个游戏。”

……

“是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去杀邓骅。他的身边时刻都有保镖,没有人能够悄无声息地杀了他。难道要让刑警大队长在众目睽睽下充当一个杀手?不,我决不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我也知道你决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

……

“我只需要你帮我——一些很简单的帮助。我会来到候机大厅,当我做准备的时候,我要你调开周围的警力。你可以让他们去别的地方警戒,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

“就是这么简单,其余的事情我自己能够完成。至于我具体会出现在哪个位置,到时候我会通过短信告诉你。”

……

“这是最后的游戏。游戏结束后我便会销毁那段视频,我承诺。”

……

韩灏没有能力拒绝对方的邀请。但他对这个游戏却有着自己的主意。

他不会天真到去相信一个敌人的承诺,他要亲手将这个游戏结束,真正的、彻底的结束。

他已经输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没有机会翻盘!

所以当尹剑想要阻止自己的时候,韩灏击晕了尹剑。他把对方捆缚好,锁在了办公柜中。只要打赢了今晚的一战,尹剑仍然会回到自己的阵营中的。这一点韩灏并不忧虑。

关键便在于今晚的决战时刻,这一战将决定所有的结果。

此时另外一个人同样也处在不安宁的情绪中,这个人便是邓骅。

他没想到十八年前的那起案子居然到现在还留着一个棘手的尾巴。那个残疾的男子到底是谁?当年的四一八血案和他又有什么关系?某非他曾和白霏霏交往密切,因此知晓了三一六贩毒案的隐秘?薛大林和袁志邦的死,包括自己收到的死刑通知单,就是为了给白霏霏报仇吗?

这些问题困扰着邓骅,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些问题又不重要了。

因为那个男子已经死了。

事实上,即使那家伙没有引爆炸弹,他也不可能再继续活下去。邓骅已经在现场警力中做了安排,只要男子一露头——不管是投降还是逃跑,都会被狙击手当场击毙。

这就是“邓市长”的力量,在这个城市中,他可以­操­纵太多的事情。

他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也许还要感谢Eumenides,感谢对方杀死了薛大林。

薛大林是最了解邓玉龙的人。当他将对方从看守所里保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在养一只“虎”。

虎会伤人。在三一六贩毒案中,这只渐渐长成的虎已经显露出它危险的本­性­了。

薛大林仍然需要这只虎,所以他放过了那次捕杀的机会。但毫无疑问,在以后的工作中,他会对邓玉龙进行更严格的管教,以限制对方的虎­性­。

薛大林有能力做到这一点,他是一个驯虎员,在他手里勒着那只虎的颈圈。

Eumenides正是在这个时候杀死了薛大林,邓玉龙虎入深山,再也没人能管得住他。他改名为邓骅,准备开创一番大事业了。

凭借藏匿在手中的毒品,邓骅迅速控制了刚刚在大陆死灰复燃的贩毒产业,在此过程中他积累了巨额的资金。此前多年的线人生涯不仅让他对警方的打击手段了如指掌,而且也给他积累了诸多的人脉关系,这些条件帮助他逃脱了法律的打击。

邓骅的头脑非常清醒,他深知贩毒绝非长久之计。在警方下决心挥出重拳之前,他便退出了这个利益丰厚的市场。这个举动曾让他的亲信非常不解,但后来全国禁毒专项打击,大批毒贩就此落马,众人更加钦佩于邓骅的远见卓识。

这时的邓骅开始投资餐饮、沐浴等休闲消费产业。凭借着黑白两道上的通达关系,他的买卖日益兴旺。很快他兴建起全省最豪华的综合娱乐中心,并以这个中心为平台,结交了更多的高层人脉。

在这个过程中,各种明争暗斗也接踵而来,道上的、商界的、甚至是官场的。在结交时,邓骅的出手比任何人都大方;在争斗时,邓骅的出手则比任何人都狠毒。于是他的势力一路攀升的同时,得罪的人也越来越多。

正如他自己所说,在这个世界上,想要杀他的人不计其数。

所以一封来自于Eumenides的死亡威胁信在邓骅眼中还真的不算什么。他已经在死亡威胁中活了半辈子,这一次又有什么特别的呢?

他有着太多应对刺杀的方法,这些方法都是经过血雨腥风的考验而屡试不爽的。更何况这次还有警方的高调护卫。

当然,最让邓骅放心的,是他身边有一个得力的、值得信赖的人——阿华。

有阿华在,就没有人能近得了自己的身,这一点邓骅深信不疑。

所以邓骅并没有过多的考虑今晚的安危,让他现在踌躇不定的是那个女人:慕剑云。

“如果她真的拿到了那卷录音带,那的确是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个问题还是尽快解决掉的好。

……

能让阿华去处理就好了,自己会放心很多,只是阿华今天是必须陪自己去北京的。

……希望阿胜不要让自己失望吧,这也是个很有手腕的年轻人,让他锻炼锻炼也好。

……

不用愁那么多了。这么些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难道还会在十八年前的那条小沟里翻了船吗?

已没有人能扳倒我创立的王国,谁想要阻挡我的势力,那便只有别碾碎的命运!

只是可惜了那个女人,从许多方面来说,她都是很值得欣赏的呢……”

夜晚终于在众人的等待中到来了。

十月二十五日,晚十八点三十分。

邓骅走出了他那间防范严密的办公室,准备按计划前往机场。

大厅内的韩灏已提前得到了消息。刑警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他们清理了大厦出入口附近的闲杂人员。与此同时,邓骅的司机将那辆宾利车开上了大厦门前的迎宾台,熊原的人马则配合着守在了迎宾台周围。

片刻后,十多个身穿黑衣的保镖陆续走了下来。他们一个个身材高大,黑­色­的墨镜遮住了小半个脸庞,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流水线上走下来的人物,外人很难分辨出他们之间的差别。

保镖们呈两列分开,在大厦和车门间形成了一条护卫严密的通道。然后邓骅才出现在了大厅中。在他身边,除了最后两名黑衣保镖之外,当然还少不了最得力的贴身随从——阿华。

阿华紧跟在邓骅身侧,亦步亦趋。当接近宾利车的时候,他抢前一步,打开后侧车门让邓骅上了车。虽然情势紧张,但邓骅仍显得不慌不忙,保持着雍容的大家做派。

罗飞也在现场,他游离在整个防卫系统之外,倒像是个多余的人。

可他却已掌握着太多的秘密。

当Eumenides设置第二场杀戮游戏的时候,罗飞便已感觉到其中蕴藏着更深的­阴­谋。而这个­阴­谋极有可能与韩灏和彭广福之间的恩怨有着某种牵连。

所以罗飞才调阅了双鹿山袭警案的卷宗,而他很快也发现了一些疑点:在致邹绪死亡的那枚子弹上存在着明显的磨损痕迹。

那枚子弹出自于劫匪周铭的手枪,击中邹绪之后停留在死者体内。可那些磨损痕迹明显是与坚硬的物体碰撞而成,结合现场环境,那坚硬的物体很可能便是四周用来垒砌假山的花岗岩。

一枚击中了邹绪并致其死亡的子弹怎么又会击中过现场的假山呢?

当罗飞抓住这个疑点进行分析时,他做了一些大胆但又合理的猜测,这些猜测已经与事实的真相非常接近了。

但他却无法将这样的猜想说出来。因为他要挑战的不仅是一个刑警大队长、专案组的组长,更是整个省城警界的权威。

罗飞可以想到:不会有人愿意顺着他的思路调查下去。大家没有理由,也不会愿意去质疑韩灏,质疑一个警界一手树立起来的英雄形象。

而调查双鹿山袭警案的直接负责人更是韩灏最亲信的助手——尹剑。对于罗飞发现的疑点,他或许也曾注意过。可他并不会展开如罗飞一样的推测,他宁愿相信那枚弹头在­射­出之前就已经因某种原故而产生过磨损。

所以罗飞有的只是猜想,这个猜想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太多的把握。他无法有任何动作,唯有继续去寻找更多的证据。

后来发生在矿洞内的血案让罗飞疑虑更增。同柳松一样,他也对熊原的实力深信不疑。他实在无法想象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特警队长会被人悄无声息地割喉而亡。

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熊原遭到了偷袭,他并未对袭击者进行任何的防范。

柳松把质疑的矛头指向了尹剑,罗飞却知道尹剑毫无作案的动机。他的目标进一步锁定在韩灏身上。因为如果自己此前的猜想属实,那韩灏绝不能容忍彭广福继续活下去。

不过柳松提出血痕的问题,这倒给了罗飞一个验证自己猜测的方法。当那个血痕果然被人匆匆擦去之后,罗飞终于可以自信:韩灏对熊原的死绝对脱不了­干­系,而尹剑在其中则至少扮演着一个知情者的角­色­。

罗飞决定联系警界的上层领导,立案正式调查这些疑点。他相信这步棋将击中Eumenides的七寸,使其后续的­阴­谋彻底流产,而警方亦有机会在这场对弈中扭转局势反占先机。

可Eumenides却及时奕出了后招:他让罗飞面对了一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罗飞阻止了Eumenides的­阴­谋,邓骅将因此获救,同时,这也意味着慕剑云将深陷于危险的火坑中。

要救慕剑云,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邓骅死。

当罗飞离开医院的时候,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嘱咐曾日华守护着慕剑云,千万不要离开。他自己则要前往现场,亲眼验证最后的游戏结果。

此刻,他眼看着邓骅走上宾利车。虽然后者气宇轩昂,但他在罗飞眼中,却更像是一个死人。

Eumenides的计划已经开始执行,只要这个计划的核心不被破坏,就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罗飞又看向了不远处的韩灏,这个人正是Eumenides计划的核心所在。

罗飞并不清楚计划的细节,就像他并不清楚韩灏此时的想法一样。

每个人都有着各自的秘密,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道路上做出了选择,他们毫无例外都在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前进方向。

最终他们将见证同一个终点,这个终点到底是什么?

随着一声轻响,宾利车启动了。保镖们也各自上车,在宾利车前后形成了护卫的车队。韩灏等人则分乘了两辆警车,守在这个队伍的两端。

车轮滚滚,载着众人向着故事的结果飞驰而去。

此时夜­色­初上,城市的街道上灯火璀璨,行人如织。车队的行进引起了广泛的关注,不知情者还以为是上面的哪位高官来访,要不怎能调动警车开道?

这一路并未遇到任何阻碍。晚上十九点十七分,车队顺利抵达了机场。先期到达的柳松等人早已做好了接应的准备。他们专门清出了一个机场入口作为专用,宾利车直接开到了这个入口处。当保镖们和警方人员都已下车到位之后,阿华从前坐走下,帮邓骅拉开了车门。

邓骅并未立即下车,他在车内带上了礼帽、口罩和墨镜。然后他才从车内走了出来,这时他整个人都已严严实实地包裹在衣物中,以免被闲杂人员认出自己的身份。

看着他的这副派头,罗飞不禁暗暗地摇了摇头。这么多的保镖和警察围绕在身边,要想避开仇家的耳目有谈何容易?即便整个人钻进密不透风的宇航服中也是无济于事的。

阿华贴身守护,黑衣保镖簇拥在周围,警方的力量负责开道和警戒,在这样严密的防范措施中,邓骅沿着机场专门开设的绿­色­通道直达了安检处,一行人通过安检进入了候机大厅。警方人员则出示了相关证件,在机场警力的配合下从内部通道获准进入。

机场公安分局的骆局长也同样得到了上级的指示,亲临现场协调处理对邓骅的保卫工作。眼见邓骅等人通过了安检处,他笑着对韩灏说道:“韩队长,你们的任务可以算是完成了一大半了。机场的候机大厅算得上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点。至今为止,还从未有过在这里内发生凶杀案件的报道。”

是的,从理论上来讲,一个刀片都无法被带入到候机大厅中,凶手又凭什么在这个地方杀人?更何况在邓骅身边还有一众忠心耿耿的保镖与荷枪实弹的警卫呢?

邓骅确实就像是进了保险箱一样安全。

此刻的时间已是晚上的十九点三十五分,再过半个小时左右,邓骅便可以登上飞往北京的那趟班机。机场方面早已核实过那趟班机上其他旅客的身份,绝无任何可疑人员。而到达北京之后,那边的重要人物(即邓骅此行的拜访对象)将派出专车到机场迎接,以此人的身份和地位,绝对可以保证邓骅在北京的安全。

所以留给Eumenides的时间,似乎便只剩下这半个小时了。

邓骅在候机大厅内找了个宽敞的位置坐了下来,他的保镖们则围聚在周围。大厅内的其他旅客见到这个阵势,都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同时不用警方疏散,他们便已自觉地远远避开,以免被牵扯到不必要的麻烦之中。

韩灏指挥着现场的警力,将他们均匀地布置在了整个大厅内。他相信那个家伙一定会到来,他必须控制住整个大厅的局势,让那个家伙没有任何­操­作的空间。

Eumenides已经有所暗示:他将在大厅内为刺杀邓骅做一些准备,而这时他的身边是不能出现警方人员的。如果韩灏的安排非常严密,那他就不得不求助韩灏调开周围的警方人员。

这正是韩灏想要达到的效果。

罗飞则同时监控着邓骅和韩灏的举动。他深知Eumenides的最终目标便是邓骅,所以盯住邓骅也就意味着盯在了Eumenides。同时他也知道,韩灏是Eumenides手中一枚重要的棋子,所以在Eumenides的刺杀行动中,韩灏必然会有一些不正常的举动,所以罗飞也必须盯紧了韩灏,以掌握对方涉案的确凿证据。

让Eumenides刺杀成功,邓骅死的罪有应得,同时亦可抓住此机会将Eumenides和韩灏绳之于法——这就是罗飞此行想要达到的目的。

韩灏在寻找,罗飞在寻找,甚至邓骅此刻也在寻找,他们都在寻找同一个目标:Eumenides。

可这个家伙到底在哪里呢?

所有的人都还未找到他,可是他却已经看到了这些人。

然后他拿出手机开始编写短信。

“我已经到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信息很快被发送到了韩灏的手机上,后者早已将来电模式调成了震动。他悄悄地拿出手机,看到了上面显示的内容。

韩灏的眼角抽搐了两下,他凝起目光,迅捷无比地在大厅内扫了一圈。那个家伙,Eumenides,他正藏在哪里?

韩灏无法锁定目标。有好几个人似乎都有可能。

那个刚刚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小伙子,他往这边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又找了张空闲的椅子坐下。虽然他展开了一份报纸,但他翻的很快,注意力显然没有完全集中在报纸上。

那个在办公服务区上网的男子,他一身西装革履,看起来像个公务人员,可是在室内,他为什么要一直带着个大大的墨镜呢?

还有那个站在大厅窗户边的人,他已经盯着厅外扫地的保洁员看了很久。这有什么好看的?他会不会是在借助玻璃的反光观察厅内的局面?

……

韩灏无法组织警力对这些人进行盘查,因为他绝对不能让Eumenides被警方抓住。所以他只能暗自观察着,在大脑中展开紧张的揣摩与分析。那只手机被他紧紧地握在左手中,沁慢了汗水。

于此同时,另一个人也在观察着他。

罗飞注意到了韩灏微小的动作以及对方的情绪变化,他立刻敏锐的意识到:Eumenides出现了!他追随着韩灏的目光,但同样难以锁定一个非常确切的可疑目标。

韩灏的眼角突然又抽动了一下,因为他握着的那只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手机屏上显示出了短信息:“调开在邓骅南侧十米处警戒的那两名警员。”

韩灏深深的吸了口气。他看到了那两名刑警队的队员。Eumenides为什么要调开他们,是因为Eumenides正在这附近,还是说他将从这个方向上展开自己的刺杀行动?

韩灏来不及作过多的考虑,他现在必须对Eumenides的指令显示出百分百的配合。于是他快步走到了那两名队员面前。

“你们俩去查一查那个穿花格毛衣的男子。”韩灏往安检口的方向指了指,一名男子刚刚从那边走过来,离这边尚有七八十米的距离。

两名刑警不疑有异,立刻向着那名男子走了过去。韩灏则理所当然地补在了他们留下来的岗位上。

片刻之后,短信再次发来:“很好。得手之后,我会从你的方向逃走,请不要阻拦我。”

韩灏咬了咬牙,他已经来了吗?他在哪里?

Eumenides似乎感觉到了韩灏的疑问,并且通过短信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正在保镖的队伍中,黑西服里面穿着红­色­体恤的那个就是我。”

韩灏的心砰地一跳:Eumenides居然隐藏在那些保镖中!没错,要想行刺邓骅,还有什么方法比混入他的保镖队伍更加可行呢?那些保镖都穿着统一的制服,带着大大的墨镜,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周围的风吹草动之中,即便其中某个人被偷梁换柱,其他人也很难发觉!

Eumenides已经混迹于其中,他也换上了黑­色­的制服,带上了墨镜,可是却还没来得及换掉里面的衣服。所以其他保镖在制服内都穿着白­色­的衬衫,而他却是穿着红­色­的体恤!

想通了这个道理,韩灏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紧张了起来。Eumenides就在自己的眼前!他凝起目光,看向了一众保镖的黑衣袖口。

保镖们里面穿的衣服在手腕部位露了出来,其他的人全都是白­色­的衬衫,但其中却偏有一人例外。

这个人正站在阿华身侧距离邓骅不远的地方。而他的姿态亦与其他保镖有所不同。别人都是目光向外,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唯有他却侧着脸,似乎有意要避开其他人的注意。

韩灏的心狂跳了起来。那个人并没有看着他,于是他在手机上按下了刚才那些短信息的回拨键。

他不能给对方回短信息,因为那将给警方后续的追查留下线索。但是通话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技术能力还不可能追听到每次通话的内容。对于留下的通话记录,他可以找到多种借口去解释此事。

只要Eumenides已死,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他是专案组的组长,他有权掌握和处理所有的一手资料,包括Eumenides的手机和电脑。

那些不利于自己的证据都可以被销毁,即使有其他人质疑也无法动摇到他的根基。

Eumenides必须死,他的噩梦才会结束。

所以韩灏假意与Eumenides配合,目的只有一个:要在现场将对方击毙。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对方的目标,只需要进行最后的验证了。

他必须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手,因为他深知一击不中的可怕后果。

电话很快被拨通,不过韩灏却没有听到手机铃声——很显然,对方也调节了震动模式。

但韩灏却清楚地看到了验证的结果,因为那名男子把手伸到了口袋中,他掏出一个手机看了一眼,然后便迅速掐断,并且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在韩灏这边,振铃也同时中止,代之以系统的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事实已是如此明显,而时机则是稍纵即逝。韩灏再不犹豫,大步向着那名男子走去。

保镖们纷纷看向韩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阿华也转过头来:“韩队长,有什么事吗?”

那名男子也被惊动了,他转过脸,正面对向了韩灏。而韩灏的右手此时已抬起,枪口距那男子的脸已仅仅几步之遥。

“砰!”枪声响起,子弹准确地穿入了男子的眉心。那男子的身体晃也没晃,便直接倒了下去。所有的人都被这枪声怔住了,在片刻的凝滞之后,他们才纷纷反应过来。

阿华一个猛扑,把韩灏甩在了地上,两手死死地按住对方的手枪。黑衣保镖们有的簇拥到倒地男子的身边,查看他的伤势,有的则围过来帮助阿华攻击韩灏。

警方人员也行动了起来,他们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一定要控制住这混乱的局势。于是他们纷纷拔出枪,大声呵斥到:“都别动,都起来!”

“放开我!”韩灏也吼起来,“那个人就是杀手,我打死了杀手!”

两个刑警抢上前,将正与韩灏­性­命相搏的阿华拉到了一边。而这时端坐着的邓骅也站了起来,他摘掉墨镜与口罩,看看韩灏,又看看倒在血泊中的那名男子,脸上的神情茫然而又震谔。

罗飞也赶过来了。韩灏拨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已察觉到情况有变,但韩灏突然拔枪­射­击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而这只是瞬息之间的事情,罗飞便是反应再敏锐也无力阻止。他看着摘掉了墨镜与口罩的邓骅,心深深地沉了下去。

因为此人根本就不是邓骅。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更不愿看到的事情。

保镖们摘掉了中弹男子脸上的墨镜,他们一个个神情沉痛。那男子已然气绝,他剑眉虎目,脸上的诧异与威严尤存。

他竟然才是邓骅!

阿华悲痛欲绝,他的声音因为绝望和愤怒而变得嘶哑:“混蛋……你杀了邓总!你杀了邓总!”

虽然被两个强壮的刑警队员死死的压住,但阿华居然还是挣脱了开来,他不顾一切地向着韩灏冲了过去。

罗飞拦在了中间,他一拳击打在阿华的脸颊上,后者突遭重击,疼痛让他略微清醒了一些。

“冷静!”罗飞大声喝到,“你还嫌不够乱吗?”

阿华愣愣地站住,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带有令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刑警队的人,把守住出入口,不要让任何人离开!柳松,把韩队长先控制起来!”罗飞又下了一连串的命令。柳松早已按捺不住,立刻便带人向着韩灏走去,而韩灏手下的刑警队员们则有些彷徨,他们看着韩灏,似乎尚在等待对方的指示。

韩灏目光呆滞地看着地上邓骅的尸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事实已是如此的清楚:他陷入了Eumenides的­阴­谋,在对方的­操­纵下,正是自己举起手枪打死了邓骅,从而帮助对方完成了刺杀的任务!

他还能做什么?在最后的这场战斗中,他已经一败涂地,再无翻盘的可能!

看着走向自己的柳松,韩灏惨笑了一下。然后他把手枪扔到地上,主动将自己的双手负到了背后。

刑警队员们面面相觑,茫然无措。

“还愣着­干­什么,按罗警官的命令执行!”韩灏突然吼了一声。他已经彻底的败了,但是他也绝不能容忍Eumenides全身而退,而此时,他只有把反戈一击的希望寄托在这个来自于龙州的同行身上。

他也相信对方有这个能力。自从在郑郝明家初次相逢之后,韩灏便对此人的实力深信不疑。然而自傲又专断的­性­格却让他一直在排斥对方的加入,现在他算是第一次将罗飞真正看作了自己同战壕的队友。

信赖一个出­色­的家伙,这感觉虽然很好,但却来得太晚了一些。

刑警队员们终于按照罗飞的吩咐分散而去。柳松则带着特警队员将韩灏铐了起来。此刻罗飞也走到韩灏面前,郑重而又焦急地问道:“他在哪里?”

韩灏知道罗飞问的是谁,可他却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他在哪里?”罗飞又问了一遍,然后他提高声音强调道,“你刚才还在跟他联系,他一定就在附近,他在哪里?!”

罗飞的最后一句话提醒了韩灏。不错,Eumenides一直在和自己联系,他完全了解现场的情况,他一定就在附近!

韩灏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他瞪大眼睛四下搜索着,很快,他的目光便停在了某处,脸上露出释然而又愤怒的表情。

罗飞、阿华、柳松以及在场的所有人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那个一直在大厅外扫地的保洁员此刻正贴在高处的窗户上,泰然俯视着大厅内发生的一切。由于背处机场的强逆光之中,没人能看清他的面容。但他那高大的身形却被强光突兀地映在玻璃之上,显出一种诡异而又无法抵抗的力量。

“那就是他,那就是他!”韩灏的声音颤抖着,包含着太多的愤怒、痛苦和悔恨!

韩灏的话音未落,罗飞和阿华已同时冲了起来,他们的身手都是矫捷无比。而柳松随即也下达命令,几名特警队员紧紧地跟在了后面。众人全都向着大厅外赶去。

窗外的那名男子却不慌不忙,他又看了片刻之后,才悠悠然地转过了身去。那些想要追捕他的人必须绕很远才能跑出大厅,等他们赶到窗边的时候,自己早已沿着设计好的撤退路线消失无踪了。

邓骅的尸体静静地躺在候机大厅的地板上,鲜血仍在从枪口中汩汩而出。对他来说,这似乎是个在十八年前便已注定的归宿。

【死亡通知单尾声】

他走出了机场,漫步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中。秋风凛冽而过,但他却并不感到冷,因为在他的身体里面,热血尚在沸腾。

他能想到,现在一定有无数人都在追查他的下落,但没有人会知道他是谁。

因为他是一个没有任何档案资料的人,一个在任何记录中都不存在的人。

十八年前,他是一个孤苦无依的流浪儿,眼看就要被残酷的社会所吞噬。这个时候,他遇到了那个怪物,这个怪物后来被他称为“老师”。

老师帮他完成了一件事情,那件事情是他做梦都想完成却又不可能完成的。从此他对老师充满了敬畏和崇拜。

老师要教给他本领,让他以后去帮助更多的人。于是他成了老师的学生。他有着极高的天赋,他从来没有让老师失望过。

三年前,老师给了他一份清单,那上面全都是罪大恶极却又逃脱了法律惩罚的罪人。他开始寻找这些人,并对他们施以最严厉的惩罚。他完成得很好,那些抢劫、强Jian、杀人的凶徒在他手中就像是一只只待宰的羔羊,他发出的“死刑通知单”从来未曾落空过。

他认为自己可以出师了,但老师却说不行。只有当他杀了那个人之后,他才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执刑者。

邓骅。

这是一个老师必须要杀死的人,但要杀死他却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努力了近三年,但毫无进展,直到一个月之前,他捕获到了清单上的下一个猎物:彭广福。

彭广福吐露了双鹿山袭警案的实情,这让他终于想出了能够杀死邓骅的计划。

他把这个计划告诉了老师并且获得了老师的认同。但老师给他的第一个指点却是让他杀死昔日的专案组警官郑郝明,以使韩灏卷入到案件中来。

他对此很不理解,因为郑郝明并不是死刑通知单上的人。要让韩灏卷入,本有其他更温和的方法。

“你将成为真正的执刑者。你必须明白,在你面前永远站立着两个敌人,一个是死刑通知单上的罪犯,另一个则是警察。永远不要怀疑你和警察之间的对立关系,只要有一点机会,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你击毙,所以你必须也做好同样的准备。去杀掉那个警察,这样在日后与他们的遭遇中,你才不会再有任何的迟疑。”

他认同了老师的教诲,于是以郑郝明的死为序幕,整个计划正式开始了。

专案组重建,韩灏成为了组长,计划完成了第一步。

然后是韩少虹,要在警方的严密监控下将她杀死,这的确有些冒险。不过这步棋产生了两个方面的作用:第一,它引导了警方的思维,使得后来彭广福出现时,一般人不会把疑问集中在双鹿山袭警案上;第二,它证明了Eumenides的可怕实力,从而为韩灏杀彭广福制造了适当的掩护,不会让人首先想到是否内贼所为。

计划顺利的进行下去,韩灏杀死了彭广福,熊原也成为附属的牺牲品。而他则掌握了现场的视频资料,于是韩灏对他又恨又怕,要解决所有的问题,韩灏就必须将他打死。

这正是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几年来他虽然没能找到刺杀邓骅的机会,但却摸清了邓骅的许多情况。这个人平时极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万不得已的时候,他除了携带保镖团团护卫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隐秘的方法:寻找替身。

邓骅会让替身假冒自己出现在公众的视线中,而自己则化身为保镖隐藏起来。这是他在多年的死亡威胁下养成的一个狡猾的习惯。

这个习惯被他利用了。他让韩灏误认为这个伪装的保镖就是杀手Eumenides,在韩灏打电话验证之前,他早已把自己的电话转移到了邓骅的手机上。

于是韩灏杀死了邓骅,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终于由现场护卫组的组长亲手完成了。

老师的夙愿终于实现,他相信老师会在九泉之下瞑目。

他出师了,从今天开始,他成为了真正的、独立的死刑执行者。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又会让每个人都知道Eumenides。

因为世界上仍有太多的罪恶未被惩罚,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他一定能够完成得很好。

他发誓。

罗飞站在候机大厅外的窗户边。几分钟之前,那个人还站在这里,可现在此处已是人去影空。但罗飞并没有失望,至少他终于见到了那个人,他相信自己总能揪到对方的尾巴。

一定不会让那个家伙逍遥法外的。

他发誓。

阿华奔跑在夜­色­当中。他感觉自己快跑断气了,但他却不愿停下来。

他要追到那个家伙,虽然他连对方撤退的方向都不知道。

他一定要追到对方,即使跑到天涯海角!

他发誓。

韩灏站在机场大厅中,冰凉的手铐带在他的双腕上。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经历了最初的愤怒、痛苦和沮丧之后,他的思维终于慢慢地冷静了下来。他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但他不甘心!

他不能就这样被窝囊地击败,他必须在绝望中求得一线的生机。

这生机也许仍然存在……现在他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对尹剑下死手了。

他要翻盘,他要找到那个羞辱他,陷害他的家伙,他要亲手将对方撕得粉碎。

他发誓。

……

(w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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