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玉听到喊声,披上斗篷往外跑,迎面看见了苏重秉,她鼻子一酸,苏重秉把她揽在怀里:“哭什么,我这不是平平安安回来了吗?”
湘玉擦了擦泪,带着哭腔说道:“谁让你自己非得去,自找的。”
苏重秉难得的笑了一声:“好好,湘玉说的对,都是为兄自找的,能让我进去了吧?”外面天寒地冷,湘玉侧侧身子,让两个人先进去,抬头一看,见到了石明哲,石明哲也是全身狼狈,袖口还溅上了泥点,但精神不错,还知道逗趣,可他冷峻的脸上毫无笑意:“难不成七妹妹不欢迎我?”
湘玉没心情和他说笑,干瘪瘪的说道:“请进。”
安静的苏府一下子热闹起来,苏重秉几个人刚回来,手都是凉的,湘玉吩咐丫鬟拿了几个汤婆子先暖暖,屋里烧的暖和,脱掉外面的衣裳,赵承进搓搓手:“还是家里好,这些天过的……”
湘玉没忘了正事,问道:“书找到了吗?”
赵承进抱着一碗姜茶,喝了一口才回道:“找到了,这趟也算没白遭罪,只是拖累了重秉和明哲。”
石明哲淡淡的说道:“寻找此书本也是我的一桩心事,谈不上拖累不拖累。”
苏家少见外男,石明哲外表俊朗,神色淡然,性子和苏重秉差不多,可是更多了一些阴冷的气质。
冯氏和苏鸿良得到消息赶过来,姨娘和下人都散了,冯氏不知道他们的遭遇,只是见几个人狼狈不堪,埋怨道:“走了这么长时间连封信都不递,也不怕家里人担心。”
冯氏张罗厨房生火做饭,好在留了灶,菜米都是现成的,厨房的人都靠着睡着了,晏二家的挨个唤醒,揉揉惺忪的睡眼,打足精神做饭。
厨房的人动作很快,大概就是半个时辰,丫鬟端着菜一样样端上来,湘玉和湘莲没走,加上苏鸿良夫妇,陪着一起吃,听他们讲这一路的遭遇。
两人到了蜀地,问了几次人去了盐源县,带走《新晋遗史》的那户人家姓苗,赵承进二人循着足迹,到了深山下,茶肆的小二听了对苗家人的描述,告诉他们那家人进了山。
深山老林不能轻易进去,平时猎户打猎也得三五成群,准备足工具才进去一趟,赵承进也不敢贸然进去,给小二留了一封信和一锭银子,如果他们二人一个月还没出来,就把信按照纸上的地址送出去。
小二一看银子,他几年也赚不到这些,反正就是顺手寄信,点头应承了,赵承进又找了熟悉山路的猎户,他虽然急切,但并不蠢钝,靠着他们两个人进山还能出的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猎户答应了,背着一个竹筐跟着他们进山。
山路难行,他们二人都是养尊处优,就算平时强身健体,可到了山里,这点体力没用处,歇歇停停,走了四五日才到了山的深处。
到这里老猎户不想再前行,他平时打猎没在往里去过,里面野兽出没,没碰到是运气好,可都到了这当口,想退也退不出去了,摇头晃头说自己真倒霉,不该贪银子跟着进山。
他们三个人运气是真好,又走了三日,见到了一个小木屋,一看就是人生活的地方,进入只有一个女人两个孩子,家里没男人,女人裹着布巾,吓得抱着孩子,以为来了歹人。
在木屋里大概等了两个时辰,扛着猎户回来的男人进屋一愣,戒备问是谁,赵承进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身份,说来寻《新晋遗史》。
赵承进也不确定是不是这家人,他存着试探的心思,没想到对方承认了,还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承进一笑,说我不要你的命,我就要书而已。说着表明了身份,他是奉命寻书的钦差,连圣旨都拿过去给他看了。
苗家男人从床边取出一个木盒,小心翼翼的拿出书,递给赵承进:“就是这本。”
而他们之所以要连夜逃走,竟然是怕被抓到问罪。
想当年祖上亲眷私自带出这本书,就留了遗言,说此书要好好守护,但怕惹来杀身之祸,让后人一定谨之慎之。
赵承进听了哭笑不得,寻到了书,圣上嘉奖还来不及呢,谁去翻老黄历惩治私自藏书之罪。
这一趟差事办的还顺利,只是赶上下了一场大雪,山路难行,困在深山好多天。
等雪停了化了,正好碰到了来寻人的苏府管家,怕家里人担心,一路紧赶慢赶回湖南,正好赶上了除夕夜。
赵承进讲的平淡,可冯氏和湘玉听的惊心动魄,幸好没遇到什么老虎、野猪类的攻击性强的野兽,不然那个老猎户都怕招架不住。
赵承进也没心思再待下去,春节不好走,打算过了初三和石明哲一起回京。
后面的情况是赵承进来信说明,他回京给圣上呈了《新晋遗史》,圣上对照残本,是真正印刷本,龙颜大悦,赏了赵承进金银财宝,虽然没有加官进爵,可是明眼人都清楚,赵承进平步青云早晚而已。
到这时候,因为不愿意找书而后悔的大有人在,按照赵老太爷的话说,这也是一种运数,赵承进抓住了机遇。
赵承进走了之后,正月初十,韩家派人接走了姐弟俩,是韩管家亲自来接的,说老爷生意忙无暇过来。兰萱恋恋不舍,她在苏府待习惯了,平时有姐妹们一起玩闹,回到家里只有一个昌平,除了淘气也不会别的,她连个玩伴都没有,不禁有些落寞。
冯氏精力不济,琐事都是汤嬷嬷打理,兰萱姐弟走,她撑起精神细细打点了一番,兰萱姐弟一搬走,湘玉的院子瞬间似乎空荡荡许多,都有些不适应了。
春节这段时间,湘玉别的没忙,光忙着迎来送往,前前后后家里的客人都走光了,她刚歇下喘口气,蔓草急急忙忙的说要见她。
三等丫鬟没有直接进屋的规矩,得大丫鬟通报才行,采茶规矩的回报,湘玉想了想,说道:“让蔓草进来吧。”
不一会儿蔓草进来,焦急的和湘玉说道:“回禀七小姐,我有事和小姐汇报,是关于三小姐的。”
飒飒飒
蔓草声若蚊呐:“小姐,前两日杏雨姐姐悄悄塞给我二两银子,我想知道她的后招,就假意应承下来,杏雨试探我好几次,觉得我可靠,昨天又给了我五两银子,说托我从外面带苋菜和甘蔗回来,我觉得奇怪,三小姐再禁足,可是吃食上没禁着她,好端端怎么找我……”
湘玉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她问道:“杏雨还说了其他吗?”
蔓草挪了挪脚步,回道:“杏雨只是催我动作快些,别被人发现了,她给我支招,去二门那找人帮忙跑腿,就说是七小姐想吃。我答应她了,现在应该怎么办?”
采茶使劲的啐了一口:“好歹都是一家子姐妹,到这田地了还来算计人。”
蔓草听得迷迷糊糊:“算计人?”
采茶解释道:“你来的时日短不清楚,咱们三小姐有过敏的毛病,断断不能吃苋菜和甘蔗,否则便会浑身起红点,疼痛难耐,若是两样一起吃,还会头痛恶心,她可不就是拿这个来算计七小姐吗?”
如果蔓草真的把东西递给湘雪,湘雪吃完过敏,众人的目光首先就会盯在厨房,厨房的管事是苏家人,听的是冯氏的吩咐,再者全家人的食物都是从厨房端出来的,就算晏二家的能撇清绝非故意,一个失察的罪名是逃不过的。
苏老爹向来自负,湘雪过敏必然会算到厨房头上,就算退一步查证起来,也只会查到是蔓草使银子出外购买,这就更辨不清楚。
湘雪用身体过敏,可以换来苏老爹对她的怜惜和对冯氏的猜疑,还能获得解除禁足的可能,正所谓一举两得。
湘玉想清楚了这一层,就更觉得悲凉,十岁的小孩,心计真是深沉,湘雪没这么聪明,究竟是她自己的主意,还是有人授意?湘玉觉得应该摸清这个问题。
湘雪的院子长日紧闭着门,偶尔出来一两个丫鬟,也都是有吩咐去做,隔着高高的院墙,仿佛阻断了所有的往来。
苏老爹下令任何人不得探望湘雪,苏重明虽然有心和妹妹相见,却也不得不守着规矩,明面上见不到,私下里动没动心思,湘玉就不得而知了。
湘玉把湘雪身边目前的下人的底细让汤嬷嬷查了一遍,除却从小跟着湘雪长大的,半年前调过来一个婆子,是以前在厨房帮厨的,厨房的管事的嫌她懒怠,诸事不让她上手,正好赶上湘雪那缺人,湘雪便要了过来。
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的调动,可是湘玉在这中间,发现了不寻常,因为这婆子是初夏的舅母。
初夏便是万姨娘给苏鸿良的通房,自从上次挨罚之后,苏鸿良厌弃她,再也没宠幸过,初夏低着头继续做万姨娘的丫鬟,也没人找她麻烦。
万姨娘吃斋念佛后,这个初夏也是守在万姨娘旁边,婆子和初夏之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难免惹人怀疑。
汤嬷嬷忙碌,没太多功夫耗在湘玉这,查清楚了来历,汤嬷嬷便回到正院去见管事,年后各处的管事都来府里求见老爷太太,分散着见太累人,冯氏索性归拢到一起,有外地赶过来的,来的早的就在香耳胡同的宅子里先住下,那里是苏家的宅院,平时空置着,等管事们都聚集在一起,冯氏才见。
说起来是冯氏召见,但她精神不济,还是得靠汤嬷嬷主事,各个管事禀告一年的情况,汤嬷嬷再挨个询问,一来二去很费时间。
如果在平时,按照汤嬷嬷的性子一定会搞清楚湘玉在策划什么,可是目前她的精力有限,完全顾及不上,湘玉也是看准了这点,才敢让汤嬷嬷帮着查。
这个婆子姓朱,朱婆子家就在湖南,是临县的农户,机缘巧合来了苏家做工,一干就是好多年,朱婆子是万姨娘的人,除了湘雪不能随意走动外,她院里人的行动不受限,朱婆子如果悄悄去万姨娘那,也没人知道。
如果湘玉猜的没错的话,过敏这个主意,一定是万姨娘透过朱婆子传递给湘雪的,真是没想到,都禁足了,一个个的还是不安分。
蔓草犹豫的问道:“那这东西,我是不是不能买?”
湘玉摸了摸手上的玉镯,冷声道:“买,为什么不买呢,你过来,我细细和你说……”
蔓草听了湘玉的话,应了一声小跑着出门,捏着杏雨给她的银子,去二门处找人买东西。
湘玉约了湘莲一起去假山处踢毽子,湘莲带着重宇一起过来,还笑话她:“汤嬷嬷如今忙,顾不上你,你倒是自己勤奋,没人逼着你照样踢毽子,只是在自己院子踢便罢了,天气这么冷,还找我来花园受罪。”
湘玉掂了掂手里的毽子:“换个环境嘛,五姐姐你整日闷在屋里不觉得无趣吗?冬日里最无聊,连个游戏都做不得。”
湘莲瞧见了湘玉戴的是碧玉滕花耳坠,走起路来一摇一摆,湘玉拉着湘莲和她踢毽子,重宇拍手要加入,又加上两个丫鬟,五个人围成一圈,踢了一会儿累的满头是汗,湘莲拿着手帕给重宇擦,出汗再吹些冷风最容易生病了。
等她抬眼一看,湘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假山上面。
湘莲叫道:“湘玉你快下来,上面危险。”
湘玉坐在上面看看风景,等下来的时候哎呀了一声,懊恼的说道:“我的耳坠掉了一只,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对。”
这对耳坠是湘玉去年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是她生母的陪嫁,赵家有钱,当初成亲陪嫁了不少好东西,冯氏是个敞亮人,进门后直接全部收起来封到库房里,和苏鸿良说等哥姐儿长大后再交到她们手里。
耳坠失去了还能再买,可是生母的遗物又有了另外的含义,湘莲忙道:“咱们一起找找。”丫鬟们也跟在后面找。
可是谈何容易呢,假山旁边长着一大片的石蒜,葱绿色带状的叶子舒展着,湘玉的耳坠是碧绿色的,若是落到其中,肉眼真是难以辨寻。
湘玉也没一味的找,她去冯氏那请求,说让后宅里闲着的下人帮忙去找耳坠,得到冯氏的应允,她让采薇去挨个院子找人,不用丫鬟,专找各院子的婆子,她有自己的理由,婆子比小丫鬟们心思更细腻一些,一下子整个后宅都被调动起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找耳坠。
湘莲咂舌:“出动了这些人,一定能找得到了。”
找到找不到湘玉不是很在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一切安排妥当后,她就窝在屋子里喝茶。
苏老爹知道湘玉喜欢喝花茶,每两个月就会给湘玉送来,湘玉最爱掬花茶,黄山贡菊最佳,一杯贡菊茶泡好,杯子散发着热度,她指尖划过杯身,漫不经心的问道:“蔓草回来你和我说一声。”
没等来蔓草,湘玉等来了几个婆子,原来是耳坠找到了,湘玉笑盈盈的谢过,拿出一包早就准备好的碎银子挨个打赏,所有来找耳坠的婆子人人有份。
采茶看着一包银子转眼空了,心疼的说道:“好姑娘,每人分一点,拢到一起也赶上你一月月例了。”
采茶晃着荷包,湘玉拿过来放在桌上:“这点银子可别心疼,大家帮着找,撒点银子落个好名声,不然被埋怨不值当。”
晚饭摆上来,湘玉一瞧都是自己喜欢吃的,香烤鸡、糖醋鲫鱼、清炒虾仁、还有清爽可口的拔丝山药,凉菜是凉拌三丝和蒜泥白肉,热气扑鼻,酱汁辣椒油的味道袭来,白肉肥而不腻,令人食指大动,湘玉一口气吃了三四片白肉。
采茶忙给湘玉盛了一碗番茄豆腐汤:“小姐小心太腻,喝口汤缓缓。”
半杯汤下肚,采薇进来说道:“小姐,三小姐那的丫鬟去找太太请大夫了。”
湘玉心道,果然来了,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形势再说。
湘玉去了正院,冯氏坐在榻上,面色如常,发间的赤金镶宝石点翠簪华美富贵,炕桌上摆着羊奶山药羹和酥蜜粥,羊奶山药丝毫没动,酥蜜粥喝了小半碗。
冯氏说道:“湘雪院子的杏雨回禀,说湘雪身子不适,我让人去请了大夫。”湘玉就等着这一下,她和冯氏耳语了一番,冯氏惊诧道:“这其中竟有这些弯绕,倒是我想的简单了,你说的我都明白了。”
屋子里只站着赵妈妈和夏岚,都是冯氏信得过的人,冯氏让夏岚出去找人,夏岚应声出去,赵妈妈走过来,问道:“太太我去三小姐院子瞧瞧?”
冯氏想了想答应了,她现在怀着身子不愿意走这趟,听了湘玉的话,确实需要一个人去看看情况。屋子里就剩下母女二人。
冯氏摸摸肚子:“这个孩子盼的不容易,我必然要护她周全,咱们后宅,不能再出幺蛾子,家宅安宁,诸事才会平顺,人心也能安。”
冯氏已经不是几年前莽撞轻率的冯氏,而湘玉,也要护冯氏周全。
飒飒飒
苏鸿良刚刚回家,刚进后院就看到湘雪的丫鬟守在那,哭哭啼啼的跪在苏鸿良脚边:“老爷,我们小姐浑身不适,求老爷过去看看。”
湘雪身体一向很好,这个女儿虽然糊涂,多年来也是宠爱非常,苏鸿良一慌,迈开步子说道:“走,去院子看看。”
冯氏这边有人禀告,说老爷去了三小姐院子,湘玉弹了弹桌上的算珠:“比我想的还要快呢,太太,想不想看戏?”
冯氏饶有兴趣的说:“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瞧瞧。”
常日紧闭的大门敞开着,湘玉和冯氏走近屋子,大夫立在一旁和苏鸿良回话,苏鸿良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见到冯氏欲言又止,又盯着冯氏的肚子。
湘玉心道,摆了这个局不就是等着这一刻吗?冯氏有孕在身,不然一番责备的话是少不了的。
冯氏淡淡的说道:“三小姐怎么回事?”
大夫擦了擦汗,说道:“回太太,小姐像是用了过敏的东西,导致身上起了红点,不知道贵府小姐是不是容易过敏?”
苏鸿良说道:“正是如此,小时候不知情,误吃过几次,也是这样的红点。”他的语气和缓,问冯氏道:“太太也是知情的吧,雪姐儿不能吃苋菜喝甘蔗。”
冯氏进门多年,自然知道湘雪食物过敏,她也跟厨房下令,一定不能给湘雪送这两样,很显然,今天就是冲着她来的,有了湘玉的话,冯氏心里有底气,她微微一笑:“瞧老爷说的,我自然是知道的。”再一看,晏二家的立在中间,低头等着回话。
苏鸿良开始问厨房的人,晏二家的坦坦荡荡:“回老爷,厨房最近并没有购买这两样食材,如果老爷不信,可以找采买的人来问。”
杏雨在一旁忍不住说道:“明面上不能买,私下里谁说得准。”
冯氏勃然大怒:“大胆的丫头,主子们说话,没让你开口,一点规矩都没有,赵妈妈,掌嘴。”
下人平时受罚,一般就是扣月例、罚干活,严重起来打板子,掌嘴这种惩罚很耻辱,办了错事被当众掌嘴,半个月也抬不起头来。
杏雨吓得跪下求饶:“求太太饶恕,奴婢错了。”
里间躺在床上的湘雪听到动静说道:“太太息怒,杏雨不是故意的,都是我没把丫鬟教好……”冯氏打断了她的话:“你身子不好,平时静思己过自然没有精力管教下人,既然如此,我这个太太就代劳了,赵妈妈!”
赵妈妈应了一声,上前便是啪啪啪五个巴掌,湘玉的脸瞬间肿了一半,冯氏这才说道:“咱们家是最讲规矩的,如果谁懒怠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苏鸿良没做声,冯氏的怒火他不是看不到,可家里就这些人,厨房归冯氏管,湘雪过敏只能是因为吃食,厨房的人再怎么说,难道还凭空就过敏了不成?
冯氏对大夫说道:“能查出是因为什么过敏吗?”大夫行医救人,可他也不是神仙,大夫摇摇头:“老朽看不出来。”
冯氏冷哼一声:“既然如此,老爷为何非要审问厨房的人呢?”
冯氏怀着身孕,苏鸿良不敢和他辩驳,再看看床上的女儿,心里不痛快。湘玉Сhā话道:“我看三姐姐难受的很,这次一定得查清楚,不能让三姐姐白受罪。”
苏鸿良满意的点头,向湘玉投去赞许的目光。
冯氏对着外面的几个婆子说道:“为了三小姐的安全,你们几个把里里外外好好搜一遍,其他的人,不止是这里,其他主子的院子,都派人去搜,翻遍后宅,也得找出缘由来。”
湘雪躺在床上欢喜若狂:冯氏的主意正中她下怀,反正苋菜是蔓草买的,最不济也能赖在湘玉身上,姨娘不愧纵横后宅十多年,招式就是狠辣。
院子搜查的婆子捧着一截菜叶过来,苏鸿良问:“这是什么?”杏雨说道:“这是苋菜啊老爷,怎么会在七小姐院子里?”说完意有所指的看向湘玉的方向。
苏老爹怀疑的目光射过来,湘玉装作没看到,问那个婆子:“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婆子回话:“回小姐,在院子的墙根下。”
湘玉呵呵了一声:“这就奇怪了,如果我要害人,怎么不把东西藏好,反而大摇大摆的放在墙根呢。”
冯氏附和说:“看起来倒像是从院外面扔进来的。”
凡事讲究一个凭证,菜在湘玉院子里,她总得有说法,湘雪在里屋幽幽的说道:“爹爹,你别怪七妹妹,她一定不是故意的。”一句话就把此事下了结论,湘玉自然不认。
湘玉拿过菜来,随手递给一个婆子:“你自己看看,这个是什么菜?苋菜?不见得吧。”
婆子翻来覆去仔细看,菜叶烂了一半,只剩下一半的叶子,分辨仔细后回道:“回禀老爷夫人小姐,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个不是苋菜,而是和苋菜长的类似的竹芋。”
苏鸿良问道:“竹芋?那是什么?”
婆子恭敬的回道:“回老爷,竹芋的叶子长得类似苋菜,想必才会认错吧。”
湘玉巧笑嫣然:“爹爹,听说竹芋的叶子捣碎后堪比淀粉,可以放入汤羹中调和,我本来想自己研究研究是否有效,五姐姐喜欢下厨,打算送给她,可我试了一次,发现味道带苦味,便让丫鬟把竹芋处理掉,想必是小丫鬟做事不用心,留了几片叶子在墙角吧,我回去真得好好惩罚一番。”
苏鸿良尴尬万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的心如明镜,无论是冯氏还是湘玉都是冤枉的,背后有别人在推波助澜,他想息事宁人,还没开口,湘玉抢先一步说道:“那还真是奇怪了,可三姐姐真的过敏了,一定要找出原因,不然下次再过敏可如何是好。”
冯氏挥挥手:“你们几个仔细点,三小姐屋子里的物件好好查查,也麻烦大夫帮忙瞧瞧。”
冯氏一声吩咐,屋子里顿时热闹起来,婆子们开始翻箱倒柜,杏雨打算往里屋走,湘玉叫住她:“我口渴了,你去烧水泡壶茶。”杏雨纠结的朝湘雪那扫了一眼,不情愿的出去烧水。
一个婆子拿了一盒玉簪粉,大夫闻闻味道:“家里的小姐可曾有使用这盒香粉的?”湘雪的丫鬟道:“小姐一直用这盒粉。”
苏鸿良神色不悦,也难怪,一个闭门思过的小姐,整日的心思都放在涂脂抹粉上,难怪苏老爹生气。
大夫叹了口气:“小姐过敏的罪魁祸首,正是这盒子玉簪粉。”
飒飒飒
姑娘家都爱美,玉簪粉由玉簪花和胡粉混合而成,玉簪花有利湿祛斑的功效,近十年来,玉簪粉开始盛行。妆粉是在湘雪妆台上摆着的,每日都用,其他人的手可伸不进来,苏鸿良听完大夫的描述,玉簪粉里含有令皮肤过敏不适的蜂花粉,所以才会脸上起红点。
苏鸿良怒不可遏,掀开毛毡卷帘对湘雪道:“好好,你现在连你爹都诓骗,自己把蜂花粉掺在妆粉里,还谎称是食了苋菜污蔑太太和你妹妹,兴风作浪,整个后院都被你搅的鸡犬不宁,我的本意想放你出来,如今看来也不用了,你便好好思过吧,好自为之!”
苏鸿良扶着冯氏,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剩下一大摊子人干瞪眼,赵妈妈看看湘玉:“玉姐儿你看?”
大夫送走了,湘雪靠在拔步床框上,眼中含泪:“我……”
湘玉对着满屋子人道:“今天的事,你们都闭好了嘴,一个话缝都不能漏出去,听到了吗?”众人忙说一定保密。
湘玉对着赵妈妈说道:“剩下的交给赵妈妈了,三姐姐这儿的药,劳烦赵妈妈看着煎服。”这会儿还得盯着点,防止湘雪还有后招。
湘玉揉揉肩,带着采茶会小院,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一路上看到高高悬起的大红灯笼,除夕祈福的彩带挂在树梢,风一吹飘荡不止。
周围静谧,湘玉能听到自己走路的声音,采茶走在后面提着灯,说道:“小姐,适才真是痛快,三小姐屡次算计咱们,总算漂亮的扳回一次,看她下次还敢不敢。”
湘玉正色说:“一家子姐妹,没有什么争不争的,咱们只是陈述事实而已。”采茶在后面心想,小姐就是小姐,说话滴水不漏,这几日的筹谋没白费!
回到院子,炕桌上摆满了各色零食,糖椰丝、栗子糕、蜜饯青梅、醪糟汤圆、杏仁茶,盘子都要摆不下了,湘玉笑道:“采薇你真是把你家小姐当饭桶喂了,这么些我哪里吃得完。”
说着话,采薇又递上来一碗薏仁银耳甜汤,手腕上的翠镯嗑在五彩瓷碗边,发出悦耳的声响:“小姐累了一天,回来必定欣喜,我让厨房做了小姐爱吃的,专门等小姐回来呢,没成想一句夸赞没收着,还落下一顿埋怨。”说罢扭过头去。
湘玉拈了一块栗子糕递给采薇:“你看你看,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倒引来你长篇大论,来来,咱们一起吃,对了,把蔓草叫过来,她喜欢吃甜食,再者这次也是功不可没呢。”
湘玉缓缓又说道:“我有意提蔓草做二等丫鬟,你们意下如何?不为着她是汤嬷嬷的干孙女,也不为着这次的事儿,而是我觉得,蔓草看似单纯莽撞,可遇事沉稳还有一颗赤诚之心,我身边,缺的就是这种人。”
屋子里的几个采默不作声,采薇巡看了一圈,她年纪最大,资历最老,于是开口道:“小姐说的是,无论在哪里办差事,忠心最要紧,蔓草和咱们相处的也不错,小姐提她也是应当的。”
湘玉颔首,她提丫鬟不需要和任何人交待,可家和万事兴,丫鬟和谐小院才能太平,几个采是她贴身的一等丫鬟,凡事替她操劳,二等丫鬟这位置不高不低,她怕几个采有其他的心思,看采薇的话头,是她想多了。
蔓草笑吟吟的过来,换了一身鲜艳的衣裳,进门便道:“小姐真好,有好吃的还想着我呢。”采茶和蔓草在一个房间,平日里打闹惯了,一记暴栗弹在蔓草的头上:“吃吃吃,整日就知道吃,还没给小姐请安呢。”
蔓草自然知道采茶提点她,吐吐舌头:“我忘了,请小姐安。”
湘玉关心另外一件事:“拂尘要安抚好,彩花玉簪你可曾送她?”
蔓草道:“刚才趁人不备,我依照小姐的吩咐拿给了她,拂尘自己吓得半死,说下次打死不敢做这种事,小姐放心,她就算为了自己,一定也会守口如瓶。”
湘玉的心,这才完全放下。
从蔓草和她说湘雪要拉拢她,局就已经开始布置,苋菜换成竹芋,二者虽类似但骗不过生活经验丰富的婆子们,湘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蔬菜都分不清,每日的菜肉都是做熟端上来,她贴身的丫鬟亦是如此。可湘雪身边还有几个婆子呢,穷苦出身的婆子什么没见识过?
也是因为这个,她借着耳坠遗失的由头,调走了湘雪院里的婆子,等她们以为吃了过敏的苋菜,才放人回去。
湘玉喝了一口甜汤,甜润到了喉咙里,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湘雪收买不了蔓草,可湘玉却成功收买了湘雪院子二等丫鬟拂尘。
这还要感谢蔓草,蔓草偶尔去湘雪院子走动,和拂尘闲谈得知,她家的大哥得了病,常年守着药碗,嫂子拉扯着三个孩子,还得管她老娘,整日骂骂咧咧,拂尘的月钱一大半都寄回了家,最近大哥病重,她急的直哭,凑不上银子。
拂尘去求了三小姐,问问能不能提前预支月钱,赶上三小姐心情不好,骂了她几句撵了出来,拂尘蹲在白蜡树下小声哭泣,正好被蔓草看见,拂尘满腹的心酸和蔓草抖个干净,第二日蔓草悄悄给她三两银子,说是七小姐心善,怜惜拂尘的兄妹情深,让她拿去用。
拂尘是三小姐的丫鬟,不敢收七小姐的东西,耐不住蔓草强塞,说小姐钱银多,不在乎三瓜俩枣的银子,不用她担心。
拂尘收了银子战战兢兢,用这钱给哥哥抓了药,稳定了病情,七小姐那也没再找她,她心里记下这份情,等过了一阵子,有一天蔓草突然找她,说有一件事希望她帮忙。
湘雪院子里的丫鬟不算多,她在屋里静心,能进她里屋的就是贴身的丫鬟,拂尘是二等,没机会进屋贴身伺候,不过屋里子的花瓶、桌椅都是她擦,每日早晚各擦拭一次,若哪个角落有灰尘,还会被杏雨责骂一顿。
蔓草让她往七小姐的妆粉里加一样东西,拂尘打开纸包发现是一堆粉末,闻一下还有甜甜的味道,她需要在蔓草指定的日子,早上把粉末掺在妆粉里。
湘雪的妆粉放在妆台右边第二层左数第一个格子里,妆台摆在了屋子东侧的角落里,湘雪的书桌和拔步床都在西侧,再加上湘雪一拿起书来就全神贯注,根本不理人,所以拂尘下手很容易。
拂尘没有拒绝的权利,先不说七小姐帮过她,再者按照府里的地位,她回绝了七小姐,也坑了自己。
小姐间的斗争倾轧,她一个小丫鬟可不想冒冒失失的当炮灰,七小姐答应她,此事仅此一次,以后也决计不会牵连她,拂尘才敢帮衬。
老爷太太都聚集在湘雪院子时,拂尘趁机溜出去,蔓草带给她一个玉簪,这簪子一看就名贵,蔓草说在外面的当铺,最少能换得四五两银子。
拂尘哥哥的病还得汤药喂养着,有了这钱,也能维持一阵子。
湘玉的这枚簪子,不是苏家人所赠,也没在小库房登记,是当时赵承进来苏家,私下里送给湘玉的,她这才敢明目张胆的转赠人。
湘玉不想害人,可人算计到她门口,也不能任人欺凌,那盒子过敏的妆粉,就是她送给湘雪的年礼,还希望她这个姐姐,有点自知之明。
苏府规矩大,湘玉让人搬来了几个小圆凳,可丫鬟们没一个坐下,就这么站着吃糕,湘玉指了指蔓草:“蔓草你先坐下,你这几个姐姐,礼节大着呢。”
蔓草迟疑道:“我不坐,我站着吃,站着消化好!”
古人的尊卑和等级观念是深入骨髓的,若湘玉说什么人人平等,估计会吓得跪倒一大片,湘玉也勉强不了,只能日后一点点的渗透给她们。
第二日,湘玉和汤嬷嬷过了话,告诉嬷嬷自己要提提蔓草,汤嬷嬷始料未及:“她还不经事呢,担不起来。”
湘玉道:“以后升了二等,还怕没机会历练?汤嬷嬷你可别拦我,咱们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是喜欢蔓草,而不是看您的面子。”湘玉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汤嬷嬷没法再拦,补充了一句:“小姐放心,若是她不尽心办差事,我都饶不了她。”
湘玉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叫到一起,当众宣布了这个决定,蔓草来湘玉这时日虽不长,可她勤勉上进,院子扫的都比别人干净,也漂漂亮亮的办了好几次差事。
蔓草涨了几倍的月钱,差事也变了,原先的活计由小丫鬟做,蔓草以后负责烧水,外加里屋的擦拭拂扫。
湘玉也有自己的打算,她手下的丫鬟,也得按照梯度建设,年龄就是一个分水岭,等她既笄时,到时候嫁人的嫁人,剩下一群担不起事的,可就糟糕了,说白了,她这也是提前筹划丫鬟预备役,避免中坚力量的断层。
飒飒飒
自从湘雪过敏苏老爹拂袖而去之后,她便消停沉寂下来,湘玉估摸着,短期内湘雪也翻不出幺蛾子来,至于那个挑事的婆子,汤嬷嬷有的是花招对付她,不用湘玉操心。
过了年,时间飞一样的溜走,冯氏的肚子跟气吹的皮球一样,身子越来越重,冯氏万事不操心,现在后宅清静,赵姨娘、芳姨娘恪守本分。
转眼快到了秋闱之期,提前三个月,苏家就开始给苏重秉准备收拾,湘玉一直头疼送哥哥点什么,大哥什么都不缺,重点还是彩头和心意。
湘玉和苏重秉见面的时候更少了,他在家里,除了书房还是书房,连饭菜都是丫鬟端到书房里,苏老爹劝阻过几次,但苏重秉执拗,离乡试之期越来越近,他的压力不小。
苏重秉是苏家的长子,家族对他寄予了厚望,无论是赵家还是苏家,走的都是科举取士的路子,朝廷分清流和贵族两派,苏赵两家介于二者之间,更像是清贵派。
赵承进给苏重秉来了几封信,信里指点了一番,苏重秉来找湘玉时,湘玉抬抬手,摸了摸苏重秉的脑门:“也没发烧啊,大哥你怎么舍得出书房了?”
苏重秉往黄花梨的座椅上一靠:“真是长了一岁,开始调笑你大哥了,是这样,明哲从京城寄来了一些东西,里面有送你的,我拿给你。”
石明哲?湘玉和他没甚交集,估计是看在大哥的面子上,她伸手去拿,是一卷画,打开画轴,湘玉惊喜的说道:“是郭熙的《早春图》!他手里怎么有这张画,我记得坊间传言,此画失传了。”
苏重秉笑道:“我是之前偶尔提起过一次,你不是说过最喜《早春图》吗?明哲不知是从哪里找到的,不过他交友广泛,京城又是风雅之地,能寻到也不足为奇。”
湘玉之前只见过这幅画的仿品,《早春图》可谓是山水画中的极品,瑞雪消融,云烟变幻,极富线条美,她卷起画,迟疑的说道:“这画太贵重了……”
“你收下吧,对明哲来说不过是小意思,你别和别人说。”湘玉点头,虽说她年纪不大,可私下收其他男人的礼品,终究不好。
苏重秉没多待,刚想走赶上湘莲过来,带来了刚出炉的莲蓉酥,每个莲蓉酥上顶着黑芝麻,看着很有食欲,湘玉道:“大哥你尝几个,五姐姐的手艺不必厨房差。”湘莲把食盒往苏重秉那塞:“这些给大哥哥带走吧,我让丫鬟再给你拿一些过来,做了好几屉。”
苏重秉惜字如金,尝了一个说道:“嗯,好吃。”
苏重秉的小厮过来寻人,说元少爷刚到,在书房呢,苏重秉听见,连忙往回赶。
湘莲说道:“元少爷和大哥关系真不错。”
两个人都在一个书院念书,是同窗,加上苏老爹的关系,显得更亲近,元明清今日过来,是有事商议找苏重秉商议。
不单单是元明清一人,书院里的同窗来了五六个,见苏重秉提着食盒回来,寇文辉一把抢过来,打开闻了闻,招呼同窗过来:“快来,真是香啊,难不成重秉去厨房专门拎食盒?”
寇文辉是寇通判家的二公子,在书院就坐在苏重秉的后面,平日里耍闹惯了,也不拘礼,苏重秉无奈的说道:“什么厨房,这是我家五妹妹做的,放下别动啊。”
寇文辉笑嘻嘻的说道:“你家妹妹真是多才多艺,比我妹妹强多了,我那个妹妹,就知道从我手里抢东西,好在年后又回了灵逸庵。”
一提到寇文辉的妹妹,苏重秉不自觉的皱皱眉,寇三小姐是嫡出小姐,和寇文辉一母同胞,出生后小病缠身,找了大师算运势,说她命里带衰,注定多灾多病,也不是不能化解,只要十岁之前,找个庵堂静养便可。
骨肉亲情哪能那么容易割舍,可寇家人信这个,当月便收拾包袱,送了小姐去了灵逸庵,虽说离的不远,但最多也就是一年见上一面。
随行的人浩浩荡荡十多人,就怕委屈了小姐,在庵堂后面找了一个安静的院子,衣食供应全部缺,只是在庵门清净地,不能穿太鲜艳的衣服,所以多年来,小姐的布料全是素雅寡淡的。
等到了年纪,还请了女先生来庵门授学,看起来和家里别无二致,可到底没在亲生父母跟前,下人一味的顺从,寇小姐性子十分跋扈。
过年回来一趟,寇家被搅弄的天翻地覆,可寇老爷寇夫人只觉对这个女儿有亏欠,便任由她胡闹,寇文辉不堪其扰,大过年的常出来躲清静,和同窗们诉苦水。
他一提这个妹妹,众人便知道他又要长篇大论,忙岔开话题:“莲蓉酥不错,多谢重秉兄。”
寇文辉把那个磨人的妹妹抛之脑后,搂着食盒道:“你们别抢啊,是我从重秉那夺来的,重秉你那妹妹不错,今年芳龄几何?”
苏重秉淡淡的说道:“你要再胡言乱语,我让护院把你叉出去。”
寇文辉缩缩脖子,苏重秉可是说到做到,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妙。
这些人前来是为着一件事,乡试将至,蠢蠢欲动、等着钻空子的人很多,试题被泄露,前些年也不是没发生过,买卖答案之事屡见不鲜,只是大多就是骗银子而已,等考完再寻人便寻不到了,就是诓骗赚银子,没人有真试题。
今年的主考官,是京城里的翰林院马学士,以铁面无私著称,各地的主考官有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主考官不能是本地人,这样也是避免人情上的走动。
除了主考官,还有同考四人,提调一人,具体的运作这些学子不清楚。
秋闱在即,书院里有些学问差、家世好的学子窃窃私语,说有人能搞到乡试的题目,开始自然没人相信。
可这几个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家里背景也厚,京城有做大官的亲戚,三分真的,传来传去就成了七八分,人都有从众的心态,这样一来,从他们拿预定考题的有三五个人。
这种事不能宣扬,做的小心谨慎,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寇文辉有次和同窗吃酒,对方喝醉后不小心说出来的。
考题泄露可是大事,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几个人来找苏重秉,不为别的,苏家老爷是湖南的知府大人,是这地界儿最大的官,何去何从,还是听听苏重秉的意思。
苏重秉沉思了一会儿,看向元明清:“明清怎么看?”
元明清穿了一身青色长衫,虽说里面加了棉花,在冬日里看起来依旧显得清冷,他随手拿起苏重秉桌子上的花瓶,瓶里是五彩水仙,他把花瓶背在身后,站在一个角落里:“你们猜,这水仙有几种颜色?”
众人刚才只顾着聊天,谁去留意书桌上小小的花瓶?
元明清见众人不解,又说道:“咱们就是做个游戏,这样,你们来猜,从身上拿一个物件出来,若猜不对便给我,猜对了,我赠你们一件。”
寇文辉首先不服:“明清你这样就不对了,你这是稳挣不赔的买卖,我们这么多人,能有一半猜对的便不错了,不过反正就是玩玩,倒无所谓。”说完捧场的拽下自己的玉佩:“这个是我年前刚买的,水头极好,若我猜错了,这个便给你。”
大家都拿了东西出来,苏重秉在书房扫了一眼,从书架上拿出一个霁红釉笔洗:“我赌这个。”
每个人的东西都摆在桌上,小厮拿来纸条和笔,每个人背对着大家,写下自己认为的数目,并注好名字,写完后小厮收起来交给元明清。
元明清一一展开,摊在桌案上:“文辉写的是七,你当这是你家的染缸吗?想染几个色便染几个色。”众人大笑,寇文辉尴尬的挠挠头:“我刚又没注意,写多些兴许蒙对。”
苏重秉成竹在胸:“其他人便算了,我的一定正确,你难道忘了?这是摆在我桌案上的水仙,每日我抬头看许多遍,别说是颜色,便是花蕊的个数,我都怕一清二楚。”
元明清了然的笑了:“错了,重秉兄你也错了。只有林敬兄猜对了。”
被点名的林敬傻笑道:“呵呵,蒙的,我是蒙的。”
除了蒙对的林敬和不按寻常套路选的寇文辉,众人基本都完美避开了五这个选项,五彩水仙,五彩水仙,既然元明清让人猜,答案一定不会是五,抱着这样的心理,众人都越过了五的选择。
苏重秉疑惑不解:“怎么可能?这彩色水仙就是五种颜色,黄白红粉紫,怎么可能还有另外一种颜色?”
寇文辉大呼道:“五彩水仙便是五种颜色,也太简单了吧……明清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
元明清没理会,继续说道:“开始我的问题是什么?”
寇文辉抢话:“你让我们猜花瓶里的水仙花一共有几种颜色。”
元明清点头,把花瓶拿出来,抽出瓶里的水仙:“重秉你错了,黄白红粉紫绿,还有绿色,你忘了,叶子是绿的,花叶,也是水仙花的一部分,所以,是六种。”
寇文辉叹叹气:“明清你太狡诈了。”
“多谢夸奖。”元明清虚心接受寇文辉的评价。
“我比你们多两个选择,五六都能算正确的答案,看我如此自圆其说罢了。”他又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嗯,收获颇丰。”
寇文辉回到了刚才讨论的问题上:“这和考题泄露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元明清这才说道:“刚刚文辉说了,这游戏我是稳赚不赔,哪怕是熟悉水仙花的重秉兄,也猜不对,我觉得,考题这件事,和游戏一样,不过是雾里看花,掩人耳目,我们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就像五彩水仙,就是五种颜色而已。”
苏重秉分析道:“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想卖试题?”
元明清这时候又摇摇头:“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们想,卖考题的话是咱们自己说的,他们和别人交流,只是说有一本资料要卖,读了对乡试有好处,虽说心照不宣,可也没话柄,只要没抓到现行,就定不了罪,这就跟刚刚的水仙颜色一样,五种还是六种,主动权在游戏主人这边。”
元明清说的隐晦,寇文辉只听懂一半:“明清你简单说,我听不明白。”
元明清嫌弃的一瞥:“简单说,我认为,他们是真的打算卖试题,至于后面有没有另外的打算,我不是神仙,也不清楚了,咱们几个,别往里面掺和,免得惹祸上身。”
寇文辉的手伸向了食盒:“明清兄你也是,直接说结论就行了,还玩什么劳什子游戏,太费脑子了,我得吃两块莲蓉酥补补,替我们谢谢你家小妹。”
苏重秉幽幽的说道:“你吃莲蓉酥没用,赶明儿我给你送去一锅猪脑汤吧。”
寇文辉愣神片刻,哀嚎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飒飒飒
湘莲和湘玉抱怨,不知道大哥发什么疯,最近喜欢吃上了自己做的莲蓉酥,每天都自己颠颠的来取,湘莲想大哥有那时间还不如多看看书,便每日派小丫鬟去给他送。
除了莲蓉酥,湘莲又做了其他味道的糕点一并放在食盒里,苏重秉还让丫鬟送来小纸条,写着味道甚好,湘莲哭笑不得。
湘玉道:“大哥平时没见多喜欢吃甜食,怎的转性了?难不成是读书魔怔了?”
湘莲一怔,差点哭出来:“我的莲蓉酥可是清清白白的,不怪我。”
湘玉看湘莲沮丧的表情,噗嗤一声笑了:“五姐姐你放心,老爷太太又不会吃了你,我看其中有古怪。”
实践出真知,湘玉自己溜去了前院,也没带着丫鬟,湘莲那刚把莲蓉酥送去,她躲在门口侧耳听,苏重秉吩咐人:“把这食盒送去寇府。”
湘玉攥了攥拳头,感情他是送人的啊。
湘玉大摇大摆的进了书房,苏重秉面上一怔,挥手让小厮下去,问道:“你怎么来了。”
湘玉指了指小厮的背影:“我和五姐姐还纳闷,大哥怎么每日吃上莲蓉酥了,你怎么能送给外人?”
苏重秉不以为意:“文辉喜欢吃,我答应送他七日。”
湘玉说道:“怕是没这么简单吧,是不是他答应了大哥的什么条件。”
苏重秉揉了一下湘玉的发髻:“还是玉姐儿聪明,文辉说把那盏云纹灯给我。”
湘玉:“……”
寇家和苏家关系也很亲厚,年节下都会走动,寇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和湘玉年纪倒是相仿,不过因为常年住在庵里,所以没见几面。
湘玉想了想:“大哥这到底是五姐姐亲手做的,下次别轻易给外人了。”苏重秉满口答应:“我知道了。”
湘玉去过一次,第二天苏重秉没再来要,她得意洋洋的跟湘莲邀功:“还是我厉害吧。”
湘莲咽了口唾沫:“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昨天刚好是第七天。”
湘玉满脸黑线,这个大哥……
冯氏的胎已经八个月了,她现在行动都困难,跟抱了大西瓜似的,大夫每个月都来诊脉,每次都是胎象很好,湘玉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古人医疗水平低下,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上走一遭,加上曹姨娘难产早亡,越临近产期,湘玉就越觉得揪心,祈求着冯氏能度过这一关。
冯氏自己倒没担心这个,为母则强,胎儿很调皮,常蹬蹬的踹冯氏的肚皮,湘玉赶上,冯氏便会攥着湘玉、湘琪的手,放在肚子上:“小弟弟又调皮了。”
这样美好的时刻,存在每一天当中,离乡试还有四十多天的时候,冯氏早产了。
当时冯氏已经怀孕九个月零两天,九个月的胎儿发育基本完好,只要生产不出岔子,应该无事。
说起早产,还是怪冯氏自己大意,她平日里常走动,说免得生产时艰难,府里的花园繁花似锦,她带着赵妈妈和两个丫鬟,去了花园,赶上花园浇水的婆子刚给花浇水,一些水溅到了石子路上,上面都是一颗颗的小石头,冯氏没看到,一个趔趄,赵妈妈手疾眼快,身子歪着挡了一下,当了冯氏的肉垫。
饶是这样,冯氏也动了胎气,捂着肚子喊疼。
赵妈妈忙让丫鬟去准备,冯氏怀胎九个月,稳婆早就住进了府里,就在耳房住,方便随时召唤。
赵妈妈扶着冯氏去了待产的屋子,并让人通知了苏鸿良,湘玉闻讯赶了过来,和曹姨娘那次似的,正院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赵妈妈把人都赶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生呢,大家伙都回院子罢,等有了好消息让丫鬟们挨个通知。”
两个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韩姨娘咬咬嘴唇:“那便有劳赵妈妈了。”
韩芳姨娘牵着手往外走,韩姨娘瞥见了湘莲,一把拽住她:“跟我走吧,一会儿也得轰你,小姑娘别添乱。”
韩姨娘力气大,湘莲看看湘玉,湘玉招招手:“听韩姨娘的话,你先走。”
赵妈妈赶走了其他人,可湘玉却死活不走,赵妈妈好劝歹劝,还拉出了汤嬷嬷:“玉姐儿听话,带着湘琪先回你院子。”
湘琪抱着湘玉大腿,脸上红晕满满::“太太是病了吗?疼的直哼哼,我去给太太吹吹。”湘玉挺挺身子:“我哪也不去,我答应不添乱,我就在廊下坐着。”
赵妈妈知道七小姐主意大,摇摇头叮嘱道:“玉姐儿去东廊的厢房里坐着,外面晒得慌,再者生孩子生一天的都有,你总站着也不像话,回头太太要怪罪了。”
湘玉知道赵妈妈说的也是实情,便抱着湘琪去了厢房,厢房一直没人住,可是每天都有小丫鬟打扫,所以十分干净整洁。
屋子的西侧有个拔步床,床的右边是一套黄花梨桌椅,听说这个屋子,是前任知府的二小姐住的。家具还是以前的陈设,擦拭的一尘不染。
湘玉和湘琪并排坐在床上,湘琪靠在湘玉的肩头:“七姐,以后有了小弟弟,太太是真的不会喜欢我了吗?”
湘玉蹙眉,湘琪一个小女娃,怎么问这些,她耐心的问:“湘琪怎么这么说?是谁告诉你的?”
湘琪天真的仰仰小脸:“是我奶娘说的,她说我要多讨好太太,这样才能吃得好穿得好,才能有地位。”
真是反了天了,奶娘好的不教,竟教小姐小小年纪虚情争宠!
湘琪这个奶娘,从湘琪出生便开始照看,曹姨娘死后,冯氏也没预备换人,湘琪都习惯了,乍的换了别人,也怕小姐哭闹。
奶娘忐忑了好久,冯氏也知道,还特地叫到身边好言宽慰,说其他不用考虑,只要用心照顾小姐,自有她的好处。
这些湘玉也都知情,冯氏还感叹过,说湘琪没了生母,身边就奶娘一个熟悉的人了。湘琪的奶娘姓连,相公是乡下的庄稼汉,前几年兄长挣了些钱,搬到城里住,等连奶娘生了孩子,正好赶上苏府招奶娘,看她长的周正,脸色白皙,谈吐也不露怯,就聘了她做了湘琪的奶娘。
这几年连奶娘照顾湘琪也算尽心,几下相安无事,等曹姨娘一没,湘琪抱到正房这里,奶娘就起了其他的心思。
她在府里这几年,平时回家日子很少,后来发现相公在外面有了相好,还要抬进门当姨娘,不过就是乡下的泥腿子,有朝一日进了城,就妄想享受齐人之福了,也不照照镜子!
连奶娘气的摔了家里所有的物件,她在苏府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月钱,苏府的规矩,嫡子嫡女的奶娘,是每月二两银子,像湘琪这种庶女,奶娘每月一两银子,另外每日还有猪肉八两、鲜菜一斤、粗盐四钱、稻米六合等等。
奶娘在府里的位置比一般的下人要高,毕竟是要伺候小姐少爷的,尤其是吃食上从不马虎,连奶娘进府姨娘多,腰身足足胖了一圈。
也是因为这样,她相公更嫌弃她了,说什么成亲前的纤纤细腰再也没了,女人变胖,还不是因为生了孩子?
对于相公的变脸,连奶娘伤心过,可随后就看开了,哪个男人不风流,好在她家男人手里没钱,要纳的那个女人也是一个穷苦出身,任她拿捏。
夫妻间没了恩爱相随,连姨娘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湘琪的身上,这个孩子,可是关系着她所有的荣华富贵。
人只要想的一多,心思也就大了,欲壑难填。
飒飒飒
冯氏生产并不顺利,到了天黑,湘玉还能听到冯氏的惨叫,湘琪已经躺在床睡了,她出了厢房,在廊下见到了苏鸿良。
苏鸿良靠在一根柱子上,神色焦灼,夏岚递给他一盏茶,苏鸿良挥挥手让端下去。湘玉走过去说道:“爹爹。”
苏鸿良没料想湘玉在正院,开口道:“玉姐儿怎么在这?快快,回你的小院去。”怎么每个人都想赶她走?湘玉咳咳了一声:“我还想等着看小弟弟小妹妹呢,爹爹你可别赶我,我好不容易说服了赵妈妈让我留下。”
父女俩沿着廊下搬了小杌子坐下,苏鸿良一会儿心急的站在窗口,见丫鬟端出来一盆盆的血水,差点站不住,赵妈妈从屋里出来,苏鸿良忙问:“太太怎么样了?”
赵妈妈满头大汗,拿袖口擦了擦说道:“老爷放心,胎儿和太太都好,只是生产需要时辰,老爷别着急。”
赵妈妈又急急忙忙的进去,苏鸿良站在门口碍事,又转回了廊下,还不忘安慰湘玉:“你放心,会平安的。”像是对湘玉说,又像是安慰自己。
一直到了子时,冯氏才生下孩子,婴儿的一声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
赵妈妈抱着孩子欣喜的说道:“回禀老爷,太太生啦!”
苏鸿良赶忙问:“是少爷还是小姐?”
赵妈妈喜滋滋的说:“恭喜老爷,太太生了一个胖胖的小公子,您瞧。”
掀开小襁褓,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婴儿,脸色发红,湘玉忍不住说了一句:“好丑。”
苏鸿良瞪了湘玉一眼:“你小时候也是如此。”
婴儿不能见风,给苏鸿良父女看了一眼,赵妈妈又抱了回去,过了半个时辰,屋子收拾干净,苏鸿良和湘玉进屋,屋子也不能通风,还能闻到丝丝的血腥气。
苏鸿良动情的说道:“太太辛苦了。”
冯氏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嘴唇血色全无,可是精神很好,扯出了一个微笑:“老爷,我们有孩子了。”苏鸿良紧紧握住冯氏的手:“是,有孩子了,孩子名字我想好了,就叫重嘉。”
冯氏挪了挪身子,说道:“这个名字好,嘉的寓意也好。”苏鸿良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了,湘玉往前站了站:“太太。”
冯氏板着脸:“半夜了你怎么不去睡?在我这守着干什么?赵妈妈竟然任由你胡闹。”
湘玉不能连累赵妈妈啊,便说都是自己的主意,后面冯氏精神不济,便歪头睡了一会儿,湘玉也没走,反正厢房还有湘琪,还有几个时辰天便亮了,她跟湘琪挤在一个床上,小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早晨醒来,湘琪正趴在她身上,怪不得觉得身子沉沉的,湘琪咯咯的笑:“七姐姐陪我去看看太太吧。”
湘玉揉揉她的小脸:“咱们先洗漱。”话音刚落,门外听到秋红问:“两位小姐可起来了?”湘玉脆生的回了一句:“进来吧。”
秋红笑盈盈的说道:“昨日七小姐歇在正院,赵妈妈嘱咐我得伺候好了,小姐有事便吩咐我罢。”
秋红现在是正院的二等丫鬟,虽进不得屋子贴身照看,可她人机灵,有眼色,颇得赵妈妈的喜欢。
秋红放下铜盆,后面还有一个小丫鬟,低头把铜盆放在盆架上,搭了两条洗脸巾,准备伺候湘琪净脸。
冯氏从小屋子挪了回来,前几天不能下床,奶娘是早就寻好的,冯氏比昨日起色好了许多,生育伤体力,可也不能吃油腻的食物,厨房给做了红枣蛋花粥、莴笋炒胡萝卜丝、芹菜豆腐鲤鱼汤、姜糖水蒸蛋。
冯氏瘪瘪嘴:“没一样想吃的。”
湘玉说道:“太太先养好身体,赶明吃什么都没约束。”湘琪则爬到冯氏身边:“我陪着太太吃。”
冯氏宠溺的看了看湘琪:“琪姐儿想不想看看弟弟?”
湘琪现在有重宇这个弟弟,平时和重宇一起玩,她清楚弟弟的意思,开心的拍手道:“要看要看,弟弟能陪着我转圈圈吗?”
冯氏失笑:“弟弟还小,连爬都不会呢,等他大了陪你顽。”正说话苏重秉在外间求见,冯氏招手让他进来。
苏重秉规规矩矩的请安:“听爹爹说太太生下四弟,儿子前来看看。”冯氏让赵妈妈去里间抱孩子。
小重嘉还在睡着,小嘴嘟囔着,湘琪觉得好奇,摸摸他的手,碰碰他的脚,苏重秉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弟弟真小,不过比七妹妹那会儿好看的多。”
赵氏生湘玉那会儿,苏重秉已经记事,隐约记得妹妹比笤帚疙瘩大不了多少,皮肤紫黑,肉泡眼,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少阴影,郁郁寡欢了许久,觉得妹妹太丑了,不像苏家任何一个人,他还暗暗发誓,不管妹妹以后长相如何,他都要保护她。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小婴儿都一个样,长长就变了。
冯氏最喜欢燃香,孕后不宜焚香,香炉早早地就收到库房去了,如今屋子布置十分简单,待客的屋子,除了一个贵妃榻,左侧有一扇仕女图镂空屏风,右侧的桌案上摆着一个花瓶,里面Сhā着牡丹花,便再没有其他的物件。
冯氏小口吃饭,其他人在那逗弄弟弟,过了一会儿,重嘉像是被惊醒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吓人一跳,奶娘忙赶过来,看了看笑道:“看来四少爷是饿了,无妨,吃饱就好了。”说完去里间给少爷喂奶。
湘玉没陪着冯氏多会儿,冯氏停了姨娘们一个月的请安,先调理调理身子。湘玉出院,苏重秉叫住了她:“玉姐儿过来。”
湘玉听话的过去,苏重秉难得的温柔:“你听我说,虽说太太生了弟弟,你万万不可因此而心生怨愤,太太有了儿子,咱们有了四弟,你要开心些,知道吗?”
苏重秉的意思她自然懂,冯氏之前无儿无女,待她入亲生,现在她有了自己的孩子,苏重秉怕湘玉钻牛角尖,觉得宠爱被分走,心里郁闷,她又不是八岁的孩子,自然懂得是非曲直,再者冯氏的性子,有了重嘉,待她也不会差上半分。
湘玉乖巧的说知道了,苏重秉拉着她的手:“走,去书房,写一篇大字让大哥瞧瞧,看看精进没有。”
夏日的灼热依旧,可苏府喜气洋洋,苏鸿良还在府前放了几挂爆竹,京城里去了喜信自是不必说,用红纸包了一只毛笔,说明生的是儿子,送到了赵府、苏府。本想着再送一些煮熟的红鸡蛋一并送去,可现在这天气,到了京城鸡蛋都要臭了,也不吉利,遂熄了这个念头。
湖南交好的人家,都知道冯氏生子的消息,月子里也不方便探望,反正满月会设宴,也不急在一时。
湘莲和湘玉做的肚兜,冯氏给重嘉戴上了,大红色看着喜气洋洋,月子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模样,湘玉每天都去正院看,冯氏床上躺的乏味,湘玉过去聊聊天,正好纾解一下烦闷的心情。
几日后便是乡试开考的日子,若在平时,冯氏给张罗着准备备考的东西,现在冯氏自顾不暇,便委托汤嬷嬷和赵妈妈帮着打点。
会试的考场在城东的贡院,答卷和吃睡都在号房里,说是文采的比较,同时也是体力的考量,毕竟在这种情况下答题,没有好身体是行不通的,所以苏家才会让苏重秉练习骑射、平时也多加运动,这正是为了考试打下基础。
会试的学子们,吃饭得自己想办法,每逢乡试,像一些酒楼会推出为学子准备的干粮,方便携带,食用方便,只是味道欠佳。号房里有一盆炭火和一支蜡烛,那炭火倒是可以做饭,可真正去考试的学子,哪个有心思做饭呢?一般就是买点干粮应付。
湘玉想了想,大哥考试过程的干粮,她还是能给准备的,古代没有面包,想做出来也不易,毕竟没有现代这些器具。
陕西地区的肉夹馍,倒是十分合适,好携带,就是有一个弊端,夏天容易坏,但是不要紧,苏重秉早晨入场,中午前肚子饿了,吃肉夹馍正相宜。她又想了想,现代的披萨,之前他告诉湘莲制作办法,记得苏重秉还挺喜欢吃,可以做几张披萨带上,既方便食用味道也好,可以作为主食吃。
离苏重秉考试的前两天,她跟湘莲商量好,一大早起来做,正好大哥早起走时带上,湘玉湘莲睡了半宿觉,在厨房忙活,湘莲睁着睡眼,噗嗤一声笑:“你看你都成小白猫了。”
厨房外面是水缸,但黑漆漆也看不清,让丫鬟拿镜子来照,可不是么,脸上都是白面,下人们在厨房打下手,切菜烧火,没多久便全部做好。
两个人亲自送去了前院,正好看见苏老爹在那里临别告诫,苏老爹见两个女儿过来,这才停下来:“好好考吧,你看为着你,阖府都在操心,两个小妹妹早起给你做干粮。”
苏重秉已经依旧一张脸:“爹爹说的是,孩儿谨记。”
八月初九第一场,初八学子已经入场,场外各家望眼欲穿,考完那天,苏鸿良命苏府的小厮在外面候着,出场的学子各个面无血色,看起来劳累的很,待苏重秉和元明清出场,精神气倒很足,只是眼下一片乌青。
湘玉隔着老远,便听到蔓草在喊:“小姐,大少爷回来啦!”
飒飒飒
湘玉放下手里的绣棚,提着裙角赶去前院。苏重秉去洗漱,苏鸿良坐在书房,拿着狼毫笔在那里写写画画,可明显心思飘忽,眼光常往门口这扫视。
苏重秉来书房,苏鸿良细细的问了一番他的作答,听完不住的点头:“不错,答的不错。”湘玉倒不担心苏鸿良的答题,她问道:“干粮可还可口?”
苏重秉穿着一身墨绿色的绸缎长衫,袖口用丝线勾出傲竹的图案,他挽挽袖口道:“好吃的很,多谢二位妹妹了。”
苏重秉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乡试规定,考生需提前一日入场,那便意味着,他明日要赶去贡院。
六日后乡试结束,剩下的便是静静等候消息,苏重秉第一次乡试,中举自是皆大欢喜,可若没中倒也无妨,他还年轻,权当历练了。
苏家派了管家和小厮去接,马车先把元明清送回家,这才往苏家的方向走,湘玉一大伙儿人早就等在门口,等苏重秉下车,重宇第一个扑了上去:“大哥大哥,贡院好玩吗?”
韩姨娘忙抱走重宇:“你大哥儿要歇着,你别凑着吵闹。”
苏重秉回屋倒头便睡,直到快晚饭时间,才从炕上起来,问问丫鬟时辰,小丫鬟回道:“大少爷,老爷差人来禀告,说让你晚上去东屋用饭,全府人一起。”
苏重秉让人打了一盆水,自己拿帕子放在盆里,拧干拍在脸上,又喊了丫鬟进来:“你去后院一趟,把东西给湘玉送去。”说罢从桌案上拿出一个楠木小箱子,丫鬟不知何物,听了吩咐应声下去。
箱子里装的是书,适才送元明清回家,他嘱咐苏重秉先别急着走,揣着几本书放在箱子里,又折回来递给苏重秉:“给你七妹看吧,都是猎奇之书。”
湘玉是个姑娘家,平日里不过喜欢看些杂书,也算不得过错,苏重秉担心的是其他事……
掌灯时分,院里的各人都去了东屋,东屋在后院,就离正房不远,冯氏可以下地行走,身子好了大半,只是身上恶露还没排干净,大夫说最少还得二十天。
为了让冯氏少走几步路,苏鸿良选了东屋,这里屋子又大又敞亮,摆上桌子刚好合适。满屋子全是儿女,这个月又添了一个小的,苏鸿良可谓春风得意。
东屋灯火通明,廊下挂着几个红灯笼,还是除夕那晚挂的,冯氏没让撤,说大红灯笼瞅着喜气。
冯氏的椅子背后面垫了织花的小锦垫,门窗关的严丝合缝,漏不进一丝微风,两个姨娘自觉的站到冯氏后面,嘘寒问暖,冯氏跟她们自是不必客气,她眯着眼靠了会儿,生子后她身体大不如前,还没将养过来,整日懒懒的,提心吊胆,生怕此番垮了身子。
几个主子坐定,冯氏自苏重秉回家,还没搭上一句话,撑起精神来问了几句,安慰他耐心等消息,嘉哥儿由奶娘在正院照看呢,冯氏不放心,嘱咐赵妈妈回去看看,还道:“奶娘的吃食可得小心些,让晏二家的上心,鲫鱼汤千万别往盐,猪蹄炖的烂一些,加一把花生……”
赵妈妈哭笑不得,一脚迈出门槛又收了回来:“太太您别操心了,老奴保准办的妥妥当当的。”冯氏这才点点头,湘玉抿嘴笑,冯氏白了她一眼:“胆子肥了,连你太太的笑话都敢拾。”
湘玉忙告饶:“我可不干,要是太太疯魔了,追着我喂什么,可吓死人了。”
芳姨娘笑声像铜铃一般:“哎呀玉姐儿这话,真是逗死人了。”冯氏心情不错,从桌上抓了一把桂圆、杏仁塞到芳姨娘手里,顺势拍了一下:“就你话多,快吃一些罢,看你还有没有功夫说笑。”
芳姨娘见冯氏和她亲昵,心里开心的很,笑哈哈的陪着笑了几声,韩姨娘在旁边拿眼睛直剜她:就她最显勤儿,巴巴的溜须太太,看着大大咧咧,心思比谁都多。
苏鸿良坐在主位,也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挨个敬了酒,连孩子都没放过,说姑娘家不吃酒不要紧,拿着筷子沾着舔一口。
看桌子上摆的菜,便知道谁是主角,满满一大圆桌,皆是苏重秉和冯氏爱吃的菜,也不单这些,依照别人的口味,每人也有道最喜的菜。
厨房的人每日伺候饭食,对各个主子的喜好了如指掌,每个院子的丫鬟寻来问一嘴,小姐太太哪个菜没动筷,哪个菜赞个不停,有哪个菜连着点了半个月,再没有比厨房人最清楚的。
苏鸿良吩咐人置办一桌饭菜,说以大少爷、太太口味为主,再照顾照顾他人,在晏二家的操持下,可谓皆大欢喜。
湘莲吃着面前的这一道红煨鱼翅,一筷子进口,软糯的舌头都要吞了,她纳闷道:“这道菜比上次点手艺精进不少,难不成厨房换了掌勺?”
还真被湘莲猜中了,菜式也要不断研习精进的,之前的做红煨鱼翅的那个厨子,是湖南当地的,最擅长一手湘菜,可他最近一年懒惰,连火候都不关心,做出来的菜自然差强人意,主子跟厨房管事抱怨过几次,待晏二家的全面接管厨房,站稳脚跟后便请走了他。
湖南当地的名厨不少,滤滤出身,晏二家的寻到一个年轻不错的,只有二十几岁,眉清目秀的,老爹是湖南有名的厨子,虎父无犬子,他年纪轻轻便有一手的好厨艺。
湘莲吃的这道菜,就是新厨所做,冯氏也赞不绝口:“老爷,听说厨房来了个新厨子,我尝尝这几样菜,真真是不错,咸淡适宜,卖相也好。”
太太夸赞人,苏鸿良大手一挥:“给新来的厨子打赏一两银子,外加玉器三件儿。”吩咐完苏鸿良又改了口:“去厨房把人叫过来吧,我也看看。”
苏老爹吃的尽兴,对新厨子也好奇,不过满屋都是女眷,也不好让一个男子进屋,便让他在门外回话,隔的不远,声音大些能分辨清楚。
只听到外面一声请安,声音爽朗似洪钟:“给老爷太太、少爷小姐请安。”
苏鸿良问了问家世和做菜的心得,隔行如隔山,他也听不明白。湘玉隔着珠帘,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对方身量高,双手规规矩矩的垂在身前,不像是厨子,倒像是学子。
问了姓名,知道这名厨子名叫聂曾,七岁起蹬着板凳就守在大锅前做菜,深的老父的真传,烧的一手精致湖南菜,以创意闻名。
那人接了赏银,默默的退下,苏鸿良亲自盛了一碗花生山药枸杞粥递给冯氏:“太太来喝一碗。”冯氏含着笑,略微低低头,一抹红云飞上脸颊。
吃过晚饭,湘玉携着湘琪,和冯氏有说有笑的回正院,韩姨娘本想叫住湘莲说几句体己话,扭头一看芳姨娘失魂落魄的,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一般,平时里虽有龃龉,可到底多年相伴,又没甚冲突,感情还有上几分,她忙伸手扶住她:“可是身子不适?”
芳姨娘说哪里有那么娇贵,兴许是站的久了,腿有点打晃,韩姨娘撇撇嘴,感情都是装的,她最金贵,站一会子就撑不住,以往给太太请安,站着等一个多时辰都有呢,矫情坯子。
心里啐了芳姨娘两声,快走两步跟了上去,韩姨娘掸掸绸子衣裙,可惜的说道:“一桌子好菜,咱们这种身份,一辈子登不上台面,就溜溜在后面伺候着,妾就是妾呀,再生儿育女也没用。”
芳姨娘不以为意,一双鱼戏莲花绸缎面绣花鞋走的缓慢:“咱们都是什么出身?我自是不必提了,自小在那火坑里熬着,被送到苏府是我的福气,总比死在外头强,韩姨娘你不过是一个丫头,即便是先头的夫人活着,替你做主也不过是配府里的下人罢了,生的孩子依旧是奴才,被主子捏着卖身契,生生世世都是这宿命,能比的上现在?你跟了老爷,儿子女儿是府里正经的少爷小姐,这才是交了好运哩。”
芳姨娘凡事看的透彻,说话有些像冯氏,不会拐弯抹角,必定一针见血的让你哑口无言,一席话韩姨娘听的讪讪的:“我不过就是随口一句。”
韩姨娘怀念起曹姨娘的好儿来,芳姨娘这人,嘴太毒,姨娘间抱怨抱怨,过过嘴瘾便罢了,谁还认真分辨,这点芳姨娘就不够识趣,她也不敢再多说,万一被抓住小辫子都没地儿哭去。
芳姨娘没注意看路,绣鞋踢在了尖锐的石子上面,她哎呀一声,低头去看,鞋面上破了一个洞,正好在扎眼的位置,想修补都没办法,她败了兴致,韩姨娘见状道:“莫要恼,一双绣鞋罢了,我那好几匹料子呢,都是新鲜的款式,石榴红、青色的星纹缎好看,你用亮底起个黄花,不比你脚上这双差。”
芳姨娘搅搅手里的帕子,定了定神:“姐姐有心了,我那还有布料,回头自己再做双一样的。”
韩姨娘顺着芳姨娘的背影说了一句:“绣鞋就知道作鱼戏莲花图,这么些年她没穿腻我都看腻了,珠线芙蓉、嫦娥奔月、凤穿牡丹,哪个不必她的好?送她一双绣鞋,五六年没上过脚,我……”丫鬟过来扶住韩姨娘的白臂:“姨娘,谨言慎行。”韩姨娘这才住口。
飒飒飒
冯氏身子渐渐好转,重嘉比刚出生白净了许多,满月酒那天,苏府宾客盈门,好不热闹。
湘玉和湘莲在后院张罗,苏鸿良带着儿子在前门迎客,冯氏穿上一身胭脂红绢丝绣花长裙,外面套了一件胭脂色的罩衣。
寇夫人来的最早,她头上Сhā了一只镶玉百合攒珠步摇,一双柳叶眼里含着笑意:“我早些过来沾沾喜气,不得了,现在苏夫人真是令人艳羡,先不提刚生了哥儿,单看家中的女儿,也是俊俏乖巧。”
冯氏脸色不好,晨起时擦了妆粉,又扑了胭脂,再用石黛染了眉,丫鬟给她梳成回心髻,这才红彤彤的,看着容光焕发。
冯氏引着寇夫人落座,嗔道:“你家哪里差了,比我要省心多了。”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太太间走动,谁人不是带着自己的女儿,只有她,唯一的亲生闺女,常年见不到面,老爷总让她带着庶女们出来应酬,每每此时,她便更想念自己的女儿,推己及人,也怜惜无子无女的冯氏,她好歹还有儿子傍身,冯氏可是一进门就得教养先头太太的嫡子嫡女,比她还要糟,如今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寇夫人送的满月礼十分厚重,紫檀月琴一把、哥窑细款青花杯一套、伽南香三盒、如意纹紫砂壶两只,外加未经雕琢的羊脂白玉两块和一只如意云头纹长命锁。
过了半个时辰,各家的夫人全到齐了,宴席摆在亭子里。苏家正房西侧有一处荫凉地,周围树木环绕,湖边温度低,加上假山顺着地势而建,长廊围在其中,后院便把宴席摆在此处,比在屋子里凉快。
丫鬟们在后面给夫人小姐摇扇,菜式是皆大多是新厨子的手笔,色香味俱全,冯氏让奶娘把重嘉抱出来,夫人们围着逗弄,何夫人笑说:“你可得谢谢我,上次抱了我孙子,现在自己可不就抱上儿子了?”
唐夫人附和说:“何夫人真真是送子观音,苏夫人赶明儿给她供起来。”冯氏亦是感概,不到一年,从前不敢奢望之事,竟成了真。
孩子居然不怕生人,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也不哭闹,还伸手抓人。寇夫人说:“嘉哥儿性格不错,等周岁抓周,必然能抓一个好的。”
湘玉吃了几片西瓜,宴席没甚好玩的,她参加好多次了,家家都是大同小异,吃饭谈天看戏,哦对,家里有十几岁儿子的夫人,还会多一项任务,那就是相看席间的女孩子。
好在湘玉目前没这个烦恼,她不过八岁,若有人看上了她,不得不怀疑是恋童癖。蔻家的三个女儿似乎在小声的争吵,几个人就在湘玉不远处,站在亭子外,拉拉扯扯的,湘玉跟湘莲耳语了一番,自己起身过去看,谁让是苏家设宴,她这个小主人总不能坐视不理。
寇家三个庶女,大小姐的生母是灵姨娘,灵姨娘原是寇夫人的丫鬟,后来抬了姨娘,和苏家韩姨娘的地位类似,而三小姐和四小姐的生母,都是寇老太太赐给儿子的,所以寇夫人极其不喜二位姨娘,但碍于婆婆的面子,不好面上不好看,最多就是坐冷板凳罢了。三个庶女在跟前碍眼,湘玉想想也觉得不好接受,更何况这三个并不是省心的。
湘玉私心忖度,寇夫人也藏了私心,庶女的教养她不掺和,长成长废皆看天分,只要没大的过错,顺顺利利嫁人即可,总不能耗费心血tiao jiao,和亲生儿女一般,毕竟冯氏这样好心肠的正室,少之又少。
湘玉走近听了几句明白了原委,原来是席间,冯氏送了各位小姐一点小礼物,每人各不相同,全都摆在桌上让小姐们自己选,有盘锦三多纹香荷包,有银质的喜鹊登梅铃铛,首饰类有彩头簪、耳挖头钗、最巧妙的是那只蝴蝶蝈蝈纹钗。钗上是一只深蓝色的蝈蝈,银软好捏造型,蝈蝈下面是一个银线弯成的灵字,在往下是一只镀金的蝴蝶,栩栩如生。
小物件湘玉和冯氏一起摘选的,冯氏首饰盒众多,婚后她添置不少,还有苏鸿良买给她的,挑出一些从没戴过的,说摘出来送给小姐们玩儿。
银夹豆胡梳、金镶玉发圈、银钱穿成的八卦文项饰,各种小物件都有,可供选择。
寇家三个小姐,在争抢的是那只蝴蝶蝈蝈纹钗,这种钗子外面很少卖,还是上次去庄子冯氏无意得到的。
寇大小姐得了纹钗不肯撒手,三小姐和四小姐打算用手里的香荷包、夹头胡梳去换,寇大小姐把手背在后面:“你们整日就知道欺负我,我是姐姐,你们可有妹妹的样子?”
两个小的显然不服气这个姐姐,三小姐嗤笑道:“你还真把自己当家里的大小姐了,不过和我们一样,都是庶出的,比不上庵里那个小尼姑。”
湘玉扶额,寇家两个小姐的教养实在是……差强人意。同样是寇家人,大小姐就得体多了。
大小姐斥责道:“这样的话别再说了,二妹妹只是暂时离家,什么尼姑,太太听到小心罚你们。”
寇二小姐似乎很惧怕寇夫人,神色有些慌张:“你就知道告状!”
寇三小姐说道:“头钗我们要了,赶紧拿过来,别等着在别人家没了脸面。”这是何等的狂妄啊,先不说长幼有别,在别人家吵架,是一件很光彩的事迹?
湘玉看不下去,往前走了几步,拉住寇大小姐的衣袖:“寇姐姐你在这里啊,唐二说瞅不见你,姐姐先和我回去。”
湘玉转头笑容可掬的对着两个人道:“失陪,先走一步了。”
绕着湖边到了假山后,寇大小姐黯然道:“多谢妹妹给我解围。”和聪明人说话不需拐弯抹角,湘玉也没推辞,靠在山石上:“姐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只是……”
今日碰巧湘玉遇到,若是下次呢,她们如此咄咄相逼,小事上寸步不让,有点姐妹间情分也不留,若一味躲避,只有吃亏受罪。
按理说也不至于,大小姐的姨娘和寇夫人亲厚,算是寇夫人的左膀右臂,湘玉刚才见寇夫人进来,是大小姐挽着手臂走在身侧,其他两个小姐跟在后头的,由此可见,寇夫人更偏爱大小姐一些,那两个小姐,到底是凭什么怎么张狂?湘玉猜不透。
寇大小姐踩踩鞋底的杂草,小声说道:“我姨娘谨小慎微,让我低调,加上……我家太太因为二妹妹之事忧心,做子女的自然要体谅,两个妹妹得祖母喜爱,自是不同旁人。”
寇大小姐话里有话,说的隐晦,可湘玉听明白了。太太为二妹妹忧心,庶女再好也不是自己女儿,自然看不上眼,所得的宠爱也是有限的,祖母喜爱妹妹,偏袒维护,有撑腰的才有恃无恐。
寇家这本家经更是难念的多,从前寇大小姐少出来交际,听说体弱多病在家里养着,还是这几个月,才出来走动走动,如今湘玉看,哪里像弱柳扶风的,分明健康的很,明摆着是寇夫人不愿意带出来。
罢了,别人家事她也管不了,湘玉叫来采茶,吩咐她回院子把纹钗取过来,采茶为难道:“小姐的便罢了,五小姐的也要取吗?”
湘玉斩钉截铁道:“你只管去取,我一会儿和五姐姐说,她必然不会拒绝。”寇大小姐听了主仆间的一番话,愧疚的说:“妹妹原不必如此。”
权当是湘玉多管闲事吧,只是寇家两个小姐太过分,听刚才大小姐说,平素得了好东西,两个人非得讨去,若是不给,便去祖母膝前苦闹,说长姐不够大方,一点小东西都舍不得,寇夫人隔岸观火,撒开手不管,那个祖母的三观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把大小姐叫到跟前,鸠杖狠狠的戳地,责怪大小姐不够怜惜幼妹,偏心到了极致。
开始大小姐还分辨几句,后来麻木了两个妹妹喜欢什么自己取,这次的纹钗,她打算拿给两岁的幼妹把玩,坚持没给,回府后不一定闹出怎样的风波。
蝴蝶蝈蝈纹钗,当时得了五只,四个女孩每人一只,冯氏自己留了一只,湘玉让丫鬟把自己和湘莲的取了来。
回到宴席,她和湘莲耳语一番,湘莲连连点头:“七妹妹你拿走,真是欺人太甚。”采茶半盏茶的时间跑了个来回,摸了摸脸上的汗:“小姐给你。”
湘玉拿着钗子,见两个寇小姐在巴结嫡母,她款款的走上前,拿出两个钗子,用众人皆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刚才见寇二小姐和寇三小姐喜欢这只纹钗,正巧了,我和五姐姐那有,让丫鬟取来送给二位,这样了了心愿,也就不必惦记自家姐姐的那支了。”
湘玉绵里藏针,听着和气一片,确实讽刺奚落,两个小姐羞的无地自容,冯氏在一旁喝道:“湘玉,休得无礼。”
湘玉回头粲然一笑:“太太,我不过就是送二位小姐钗子罢了,并无恶意。”
寇夫人漫不经心的说道:“多谢七小姐,苏太太不必斥责,七小姐玩笑两句,算不得事。”寇夫人几句话把事情揭过去,众人开始点戏看。
湘玉悄悄和寇大小姐说道:“你放心,你家夫人不会怪罪你。”
寇大小姐瞬间回味过来,笑道:“真是鬼机灵。”
飒飒飒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冯氏和赵妈妈常常窃窃私语,后宅还常有年轻女子进进出出,湘玉在里屋逗弄嘉哥儿,隐约能听到外间的声音。
此举不为别的,冯氏产后身子虚亏,将近两个月,身子还没全好,自然也伺候不了老爷,后宅现今只有韩、芳两位姨娘,都不算得宠的,苏鸿良时间久了难免烦腻,决计不能出现第二个晴芳。
冯氏不是闺中娇羞的小儿女,自然懂得大家生存的艰辛,没有哪个男人是不爱美人的,妾室凋零,苏鸿良虽不提,为了防止他去外面风流,冯氏决定再纳一个小妾进府。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但决定要寻又是另外一回事,赵妈妈苦劝许久,说当家太太要有容人的雅量,身契捏在手里也不怕她什么。
冯氏想了又想,这几天打起精神让人牙子寻人。
人牙子常做苏府的买卖,如今苏大人升了知府,办事更加用心,带来的女孩颜色皆好,冯氏问了家世,又简单攀谈两句,大概折腾了七八天,才算定下一个姑娘。
那人姓康,闺名中带杏字,家里是湖南人,爹娘是年轻时候老家旱灾,迁徙到湖南的,后来在湖南生儿育女,乡下守着几亩地,日子清贫。她家中还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张口全得吃饭,生活捉襟见肘,实在无法,这才卖了大女儿。
身家清白,冯氏再问,发现竟是读过几天书的,乡下姑娘识字的少,大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仔细一询问,康姑娘原是在私塾偷学过一年,她就趴在窗户边上偷看,秀才怜惜她好学,也没赶人,学了这一年,肚子里好歹有点墨水,和普通的村女不同。
曹姑娘呆呆笨笨,冯氏问她有何要求,她张口问的是:“我若是来了苏府,能给我书本看吗?”
冯氏听这话便笑了,人家都说书呆子书呆子,眼前这一位活脱脱是女书呆。
人呢本性纯良,没那么多弯绕,冯氏就喜这种性子的,相处起来省心,她抬进府的是伺候老爷的小妾,可不是算计她的精女。
冯氏和赵妈妈看过,又喊来汤嬷嬷给掌掌眼,言行举止细细的观察,汤嬷嬷不漏声色,等人走后在冯氏身侧颔首道:“回太太,这曹姑娘人单纯,性子随和。”
冯氏也是这般想,既然选定了那便简单,冯氏又选了一天,唤曹姑娘过来,又派人叫老爷来正院,理由都是现成的:湘玉写了一篇字,让老爷过来点评点评。
湘玉默默在里屋吃着糕,心道:躺枪了呢。
苏鸿良掀帘子进来,第一眼便看到坐在玫瑰椅上的曹姑娘,年约十九,一袭水纹萱桂茶花素罗,头发挽成一个髻,满头仅Сhā了一枚木钗,打扮上还不及苏府的丫鬟,可清秀中带有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的自然灵逸。
苏鸿良呆呆的望了两眼,非礼勿视的教化使他羞的挪开眼,冯氏皆看在眼中,也没说破,笑着喊湘玉出来:“把你那字拿给你爹爹看看,被骂了可别扶我膝上哭。”
湘玉笑盈盈的递上大字,不得不说,这一年多她的书法精进不少,水滴石穿积少成多,有各路名师指点,加上勤练,换个丫鬟也能做到。
曹姑娘也不傻,明白这是当家的老爷,也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着什么,紧张的攥着手,心里砰砰砰跳个不停。
人见过了,剩下的就是冯氏透透老爷的话风儿,晚间苏鸿良过来,冯氏给他捏捏肩,夫妻俩逗会儿嘉哥儿,趁着气氛好,冯氏问:“老爷觉着白天那位姑娘如何?”
苏鸿良一愣,他这位太太,无论多少年也学不会婉转,苏鸿良点点头:“还可。”
冯氏谈不上欢喜,也谈不上失落,一切早就注定,她机械的喊来人牙子,用二百两银子买了人,签了身契,走过场后才算彻底定下来。
冯氏不是无情之人,并不阻隔姨娘和家里人的亲缘,一年允准看望一次。
五日后,一顶素帷小轿,由后面的小边门将曹姑娘抬进府,曹姑娘变成了苏府的杏姨娘。
姨娘抬进府低调静悄悄,第二日杏姨娘来给冯氏请安,众人才知道府里多了一位小姨娘。韩姨娘私下跟芳姨娘道:“阿弥陀佛,咱们这个杏姨娘也姓曹,莫非是曹姨娘转世?”
芳姨娘就差捂上她的嘴:“怪力乱神之言莫讲,人家杏姨娘和曹姨娘丝毫关系都没有,不过是撞了姓氏,我看着长得颇有姿色,老爷一定能喜爱。”
韩姨娘甩甩袖子:“新人都来了,难不成老爷还喜欢你我不成?”
没有哪个子女是赞同自己老爹纳妾的,这个便宜爹左拥右抱,湘玉嗤之以鼻,可又没办法,冯氏贤惠得体,人是她纳进来的,可冯氏也郁郁寡欢了几日,那晚苏鸿良去杏姨娘院子歇着,第二天听赵妈妈和夏岚私语,赵妈妈陪着冯氏说了半宿话。
杏姨娘和芳姨娘住在一个院子,湘玉在冯氏那见过一次,年纪不大,从年龄上都可以当苏老爹的女儿了,老牛吃嫩草,苏老爹挺乐呵。
自从上次满月酒后,湘玉便和寇大小姐熟悉起来,以后的每次聚会酒席,寇夫人皆带上她,和外人说大小姐“身子痊愈”。
冯氏有子万事足,日子倒也舒心,苏家人最关注的乡试也放了榜:苏重秉中了第二名亚元,阖府大喜!而第一名的解元,由元明清摘得。
元明清的学问底子在苏重秉之上,可谓实至名归。元明清由苏鸿良资助照拂,算是自己人,桂花飘香之际,喜气洋洋。
苏鸿良为官谨慎,嫡长子摘得亚元,也顾不得矜持,先在门口放了一整日炮仗,又大宴宾客三日,苏府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恭贺道喜之词不绝于耳,苏鸿良笑的脸都要僵了。
湘玉特地把那只风筝找出来,风筝被她放在库房里,当初拿过来冯氏就说真吉利,如今她物归原主,抱着风筝给苏重秉送了回去。
苏重秉人淡淡的,没有中举后的狂喜,仿佛和平日里没甚区别。湘玉戳戳他的脸:“大哥儿怎么不开心。”
苏重秉淡淡道:“意料之中。”
湘玉:“……”
巡抚主持鹿鸣宴,苏重秉早早的出门,听说还要跳魁星舞,深夜苏重秉醉醺醺的回来,席间被灌了不少酒,湘玉和冯氏皆没睡,吩咐厨房准备了醒酒汤,苏重秉酒品尚可,酒醉后没吵闹,就是闷闷的不出声。
冯氏道:“哪有这么灌人的?脸都喝白了。”苏老爹没在前院,去了杏姨娘那,新姨娘老爹还挺喜欢,连着宿了四五日,中间来过冯氏这两次,再然后的小半个月,韩姨娘和芳姨娘那只去过三四次,剩下都是杏姨娘。
湘玉和杏姨娘没说过几句话,放在现代,这年纪也就是高中生,整日趴在书海里学习,在古代,就成亲生子了,赶上杏姨娘这种的,做了别人家的姨娘,更谈不上自由。
湘玉发现,杏姨娘是真的喜欢看书,可冯氏那里没什么书,不过就是几本《女诫》、《内训》、或是《女论语》,都是给女儿家看的封建教条书。饶是这样,也被杏姨娘借走。
一个姨娘家不做针线活,整日躲在屋子里看书,下人们议论纷纷,嘲讽说家里来了一个才女,杏姨娘脸皮薄,听到丫鬟谈论红了脸,在屋子里自己生气,还是冯氏杀鸡儆猴,发落了几个下人,众人才闭了口。
一日姨娘们凑在冯氏处,湘玉正好下课回来,书包里装的都是书,杏姨娘的眼睛都要黏在书包上了,湘玉心下不忍,打开书包展开书,说道:“听太太说姨娘喜欢看书,我那倒是有一架子,前两年的书本早就不翻了,姨娘不嫌弃我让丫鬟给你送过去?”
杏姨娘眼睛亮亮的,犹豫道:“这似乎不大好。”
冯氏接话道:“也没甚不好的,我这人不喜欢看书,看书脑袋仁子都疼,玉姐儿那书成摞的堆着,话本、地理志也都有,你想看找她要。”
咳咳,湘玉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成想自己看杂书的事,冯氏知道?她心虚的瞄了一眼冯氏,冯氏瞪道:“我早知你看这些书,不过没过问过,也不算什么大事。”
湘玉连忙抱大腿:“太太长命百岁。”
“罢了罢了,活那么大成妖怪了。”
湘玉和冯氏感情一向亲厚,杏姨娘是新进府的,觉得奇怪,太太是继母,和嫡女这般亲昵倒是少见,待回院子,她问身边的丫鬟:“七小姐和太太感情很好。”
丫鬟端来一杯酸梅汤给杏姨娘,笑道:“咱们太太人好,待七小姐如亲生女儿一般,姨娘待时间长便晓得了,对了,七小姐身边的采茶送来几本书,姨娘现在看吗?”
杏姨娘眉开眼笑:“现在便看,对了,我得先净净手,端清水和皂角球来。”
丫鬟应了一声,自己嘀咕:她伺候的这位姨娘,真成女书呆了。
飒飒飒
苏重秉中了亚元,苏鸿良和京城的苏老太爷、赵老太爷商议,打算把苏重秉送到国子监读书,国子监是本朝的最高学府,长子能进其中,也为后面的科举打下基础。
为官也讲究关系亲疏,有了国子监的学子做同窗,以后说不准便是同僚,同窗情意在,也是一份累积。
苏重秉和元明清一起,半月后动身前往京城,银钱上不必费心,两人的花销全由苏鸿良掏,苏家在国子监不远处有一处僻静的宅院,周围邻居安静不吵闹,也没有三教九流之人,打扫干净,再派几个仆人照顾。
湘玉是晚些得知这个消息的,她跑到冯氏那,问是不是真的,冯氏叹气道:“你爹爹拿的主意,也是为着秉哥儿好,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少了,罢了,你爹爹说,等当了京官,便能一家子团圆。”
苏鸿良不是随便说说,湘玉大致考虑了一下,苏鸿良外放多年,确实到了回京的时候,只要机会合适,就算不升职,回京还做五品官,也是值得回去的,毕竟京官的含金量比地方官可要高多了。
湘玉在苏重秉走之前,挖了一些土,把石砾筛走,加上干花瓣,做了一个香包,香包上绣了金榜题名的图案,送给大哥,湘玉说道:“这里面有咱们家的土,若是大哥想家了,拿出香包看看。”
苏重秉看着这个逐渐长大的妹妹,想到自己即将远行,不放心的叮嘱道:“ 你不必忧心我,反而是你,一定要听话,别惹事。”
送走了苏重秉,苏府安静了许多,多日间的喧闹不见,冯氏平时逗儿管家,再管管湘玉几个,妾室安分守己,倒也过得自在。
湘玉的日子一如既往,和湘莲谈谈心,上上课,小姐妹坐在一起在绣棚上绣个小绢帕,一年又一年,转眼到了苏鸿良即将到任的日子。
苏鸿良考期将至,所幸上下官员皆已打点妥当,他的官声不错,加上京城苏家赵家的运作,很顺利的调任至京城,任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按照常理讲,苏鸿良这个官位不算好。
大多进士出身的官员,官场之初都愿意在翰林院熬几年资历,不为别的,翰林院虽是清水衙门,也无甚实权,但翰林郎颇受人尊敬,等再然后,或去其他部门,或外放几年历练,在回到京城时,自然就调任到实权的肥差部门,苏鸿良在外为官多年,绕了一圈只是升了级回到起点。
得这职位自然有其中的道理,现在三个皇子争权,为官者难免牵涉其中,远离了政治中心,远离了万众瞩目的机构,也就远离了纷争,苏鸿良并不适合参与其中。
苏鸿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接了旨喜滋滋的谢恩,离京多年,总算有机会回去。新任知府是京城调来的,还是赵老太爷的学生,按照马车的行进速度,大约一个月能上任。
剩下的时间,苏府忙碌的很,从湖南回到京里,每个人要带的东西都是好几箱,苏鸿良在后宅走了两圈头疼,发话道:“京城苏府一应物件都全,没必要带的就留下来。”
苏家在湖南置办了两三个宅子,走之前卖掉两处,剩下一处三进的宅子,留下几个仆人照应着,剩下不带的物件,都可以放在宅院里留着,又不浪费。
狡兔还有三窟,既然在湖南来了一遭,总得置办一处宅子留着,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冯氏更忙,她来了湖南后,苏府买了三处庄子,几处铺子,主子都要回京,庄子和铺子没有留下的必要,离着太远,老爷太太的手伸不过来,难免下人懒怠欺瞒,最近急着脱手。
唐夫人听说苏家要走,来苏府找冯氏说,铺子她家能买,卖给熟人再好不过,这几年铺子经营的不错,除了京里带过来的苏家人,其余的伙计掌柜都给唐夫人留下来,不过是铺子换个老板而已,其他一切都没变。
冯氏用自己的嫁妆,也买了一个庄子和两个铺子,这些年凭借这些,每年都有两千两的进项,现在卖了确实舍不得,可目前也没法,只好忍痛割爱。
湘玉转眼已经十一岁,这两年她的身量纤瘦了些,隐隐抽条,身高窜了不少,从冯氏说让众人收拾东西,湘玉的小院就没消停过。
采薇:“小姐,咱们的衣服可是全带着?”
采茶“小姐的书要装木箱子吗?”
蔓草:“咱们烧水的炊具都是使顺手的,我去捆上?”
湘玉挠头:“不必什么都带,捡着重要的拿,不然十个箱子也不够。”
回到京城,一辈子都可能回不到湖南了,苏家的下人,有的是苏府的家生子,更多的是在当地买的人,虽说签了身契,冯氏和苏鸿良也不是无情之人,若有舍不下父母亲眷的,放了身契可以回家去。
冯氏把话风一放,下人们也犹豫不决。
湘玉这儿,蔓草首先道:“我哪里也不去,我就跟着小姐。”采茶打趣道:“我看你不是舍不得小姐,是舍不得苏府好吃的糕吧。”众人笑作一团。
采茶几日都没睡好,湘玉院子里四个采,她是唯一一个湖南当地的人,其他三人皆是从京城带来的,冯氏看她机灵聪明,才拨给了湘玉用。采茶父母兄弟皆在本地,若是跟着小姐回了京城,怕是这辈子便无缘再见。太太仁慈,还让她们有选择的机会。
小姐和采茶说,若她想回家去也无妨,她提前给她备出一份嫁妆来,也算是全了主仆情分。
采茶憋着心思,无人肯说,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同屋的蔓草闷闷的说道:“采茶姐姐有心事?可是为了回京之事?”
采茶小声地嗯了一声,蔓草开解道:“采茶姐姐,你来苏府的日子比我长,若让你回了家,你可还能适应乡间的生活。”
采茶一愣,她恐怕是适应不了,在苏府穿的是绫罗绸缎,每日的三餐荤素俱全,按月还能领月钱,像她这样的一等丫鬟,一丁点劳累活都不用干,就是伺候伺候小姐,清省极了,如果她回了家,还得顶着太阳去种田翻地,穿粗布衣裳,逢年过节才能迟吃顿肉菜。
蔓草接着说道:“采茶姐姐,你若是留在湖南,长大些不过是门当户对,配给乡野村夫罢了,过着清贫的日子,可留在府里不同,小姐待咱们好,再不济,配给府里的小厮,也是在苏府做工的,还有小姐做倚靠呢,一般人也不敢轻视咱们去,是奴婢又怎么了?咱们过得也不差,日子照样红火。”
蔓草的话虽然简单粗鄙,可是道理都在,采茶不过就是惦记家里的老爹老娘,他们年纪大了,嫂子刁蛮,想必给了爹娘不少气受,但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多攒些银子给父母,父母手里有了银钱,是不是哥嫂态度能好些?
采茶想了一宿,第二天顶着乌青的眼圈和湘玉道:“小姐,我留下伺候小姐。”
湘玉早就猜到了,温声劝慰了几句。除了大丫鬟,湘玉院子里的小丫鬟,有三个要走的,湘玉打开木匣,每人赠了首饰和银子,让汤嬷嬷去冯氏那报备。
冯氏的此举,湘莲有些不解,和湘玉道:“咱们府里的这些下人,可都是花银子买来的,身契都在太太那,怎得要走了,太太这么宽大,还允许她们拿身契归家?”
湘莲心疼的是那些银子,主子们的下人都是有定数的,到了京城还得补上空缺,这么一折腾,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湘玉倒是明白冯氏此番主张的用处,收买人心罢了,想必又是苏老爹的主意,她这个爹爹,人虽然有点渣,可是为官处事确实一把好手。
放本地的下人走,银子再多苏家也花费的起,苏知府心地善良,返京前遣散了下人,放了身契,还每人赏了银钱,这话传到坊间,必然溢美之词不断,官员最喜欢的就是名声,名声好了,百姓赞许了,扶摇直上自然不难,有了这番事,算是给多年的湖南之行划上了完美的收场。
再者说,若强行带下人全回京里,难免会有几个怨愤的,下人亏了心,万一做出什么错事伤了主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湘玉的早课也停了,冯氏把女先生介绍给其他家太太,让她去其他府里教小姐学习,安排妥当后她才放心,也是一个可怜人。
赵妈妈最近成了话唠,要回京城,在没有比她更激动的,转眼她跟着来湖南了十几年,一朝要回京,喜的是老泪纵横,闲时抓住湘玉便要讲讲苏府、赵府的事儿。湘玉也不敢不听,耷拉脑袋听赵妈妈翻来覆去讲,还是蔓草机灵,找借口把湘玉叫走。
湘玉没什么收拾的,她停了所有的课,每日闲着无聊,便去冯氏那找湘琪、重嘉玩,嘉哥儿一转眼也已经三岁,正是好玩的时候,奶声奶去的叫着七姐姐,嘴上嘟囔着吹泡泡玩,湘琪像个小大人一般护着弟弟,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襦裙,比小时候稳重了许多。
湘玉不禁慨叹,真是时光飞逝啊。
飒飒飒
四月二十八,苏家人踏上了回京的路程。十多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前行,湘玉和冯氏、嘉哥儿、湘琪坐在一辆马车,湘莲跟着韩姨娘坐,路上需不少时日,湘莲和韩姨娘重宇一起,也能说说体己话。
几个教养嬷嬷年纪大了,冯氏特地找了一辆宽敞的马车,让三个嬷嬷和赵妈妈坐,铺上了鸭羽的软垫,能稍稍缓解下路上的颠簸。
冯氏虽不喜万姨娘和湘雪,可回京也得带着她们,万姨娘看着安分,出来时脸上清瘦,颧骨高挺,看着憔悴不少,艳丽的姿容不复,种种过往浮上心头,若说不恨那不可能。
万姨娘和芳姨娘、杏姨娘坐一起,湘雪跟着湘莲韩姨娘坐,母女两人分开,免得她们咬耳朵出馊招。
一路上走走停停,路不好走,颠簸不止,湘玉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怀念现代的高铁飞机,古代出行真是难。
嘉哥儿年纪虽小,可两岁多也算是养住了的年纪,一路奔波也无妨,嘉哥儿打出生就没出过后宅,看着什么都新奇,总想撩开布帘子往外瞧,外边尘土飞扬,冯氏不敢老让他掀,把嘉哥儿往中间一放,佯怒道:“再不听话可就打手板了。”
嘉哥儿看太太杏目微瞪,他往湘玉身上靠了靠:“七姐姐护我。”
湘玉摸了摸嘉哥儿的粉脸:“嘉哥儿听话,不然我也打你。”嘉哥儿委屈的歪歪头,看向湘琪:“八姐姐……”
湘琪老成的点点头:“我也打。”
嘉哥儿嘟囔一句:“全部都是坏人!”
湘玉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九连环,递给嘉哥儿:“你玩这个。”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吸引,遂不再执着看风景。
路上的食宿不算好,看每日的路程,在镇子上的客栈休息一夜,他们人多,基本占了多半个客栈,就算是天字号的客房,比苏府的下人房好不到哪去,出门在外只能将就。
一行人走到河南地界,县里发了瘟疫,他们进城时没发现,等休息了一两日,准备出城时,守门的士兵拦住人:“所有人不许出城,只许进不许出,这是上面规定的!”
城门口守了一堆人,把守的士兵开始只有十多人,没过多久,便调来了一个总旗的人数,大概50多人,全部站在城门口。
苏鸿良去了南阳府的府衙,找到了知府大人,说明来意,同朝为官,虽互相不熟悉也给几分薄面,寒暄后落座,南阳知府说上面规定不许放人,他也无能为力,若是不嫌弃,可以住在府衙,衣食可保证安全。
如今南阳府人人自危,一时间又出不得城,客栈鱼龙混杂,谁知道哪个人染上了瘟疫?太过于危险,哪怕苏鸿良不愿欠下这份人情,此种情形下,只能拖家带口住进府衙里。
冯氏怕的要命,她倒不是为自己,家里的几个孩子年纪都不大,若是染上瘟疫可如何是好。好在府衙里还算安全。
府衙的后院是一片宅子,苏府一家人被安顿在东北角上,南阳知府夫人过来作陪,还没进门,就听见她在外面吩咐:“你们都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可得伺候好了,不然小心板子伺候。”
掀帘子进来,笑靥满面的握住了冯氏的手:“姐姐勿要客气,我家老爷都把情况说了,把这里的当成自己家就行。”
湘玉坐在椅子上,望了一眼,这个知府夫人年纪不大,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她想起了从马车缝见到的知府大人,年近四十,这个夫人看来是后娶的。
她穿红着绿,衣裳甚是鲜艳,脖子上是一串南海的大珍珠,也不怕坠到脖子,再看头发上,一只金闪闪的簪子斜Сhā着,脚上的绣花鞋是蜀锦的,价值不菲,手腕上是一抹翠绿,一看水头极好,浑身上下,全是银子砌成的,活脱脱一个会呼吸的ATM机。
知府夫人和冯氏坐在榻上,看了看几个孩子,夸个不停,随后还拿出了见面礼,每人一个荷包,湘玉拿到手掂了掂,像是金祼子。
湘玉的第一宿睡得极不踏实,比路上还要忧心,南阳城里闹瘟疫,他们虽躲在府衙,可是躲得了一时,但往后呢,听苏老爹的意思,为了防止疫民流窜,封了城,进得来出不去,往后恐怕进来都难,他们这些健康人在城里关着,难免不会患上瘟疫。
依照古代的医疗条件,得病之后,治愈的几率很低,就算是治好了,恐怕也会留下不同程度的后遗症。
南阳知府的厨房做菜甚是小心,蔬菜肉果都是从乡下送来的,那一片没有得瘟疫的,目前还安全,知府家里有几个庄子,供应上足够,饮水是打的井水,水源有没有被污染,就不得而知了,知府大人派人在各个水源洒了药。
城里的大夫全都被召集起来,瘟疫多年前也得过,当年来势汹汹,死了不少人,县志上都有记载,瘟疫每次的病源和症状都不尽相同,前人的记载只能作为参考,不能照搬,朝廷派了人下来,恐怕还得过几日才到,城里的大夫先研究药方,只是草药暂时只能缓解,还没研制出遏制瘟疫的药。
南阳城人人自危,所有的店铺都关了门,米铺、肉行的掌柜也紧密大门,城里的供应成了问题,百姓叫苦不迭,守在衙门口讨说法,知府也无法,瘟疫还没来,人总不能饿死,只能派兵强行让店铺开门。
铺子是开了门,掌柜的不敢露面,涨了两倍工钱,派伙计在前面应付,这当口,城里的物价飞涨。
苏鸿良写去京城的信,托南阳知府才寄了出去,按照时日,也差不多收到了,信寄去了苏家,苏鸿良上任也是有期限的,总不能一直耗在此处,再者城里瘟疫横行,一不小心全家都陪在这里,不免如坐针毡。
苏家人也是提心挑担,所有人整日聚在一处,知府夫人常过来陪客,她是一个能说会道的,讲了不少本地的趣闻给苏家人纾解情绪。
湘玉听她谈话得知,她今年二十四岁,是南阳知府的第三个夫人,前两个夫人皆过世了,留下三个嫡子,一个嫡女,她嫁过来七年,一直待在南阳。
湘玉心道,按照古人的迷信,这个南阳知府可谓是克妻啊,不过人家的八卦湘玉没兴趣,如今知府一家也住在衙门后院,在西南角,知府夫人领着见过一次。女儿教养一般,年纪十五六了,见人高冷傲慢,想是在本地蛮横惯了,并不把人放在眼里。
湘玉一行人只是过客,也不必放在心上,平日里说说话,一日的时光便打发了,转眼已经过了十多日。
在湘玉厌腻无聊时光之时,朝廷派来的钦差大人到了。
朝廷派来的钦差是刑部尚书李大人,李尚书颇得皇上看重,这次若是治瘟疫有功,回去必然一番褒奖。刑部尚书来治理瘟疫?不过转念一想,刑部严刑峻法,最是冷酷,若是疫民暴动,李尚书必然有法子应对。
和李尚书同往的还有一人:石明哲。
石明哲来拜见冯氏,送来了苏重秉的信件,说他很惦记一家人,委托石明哲来南阳看看。而石明哲能跟随钦差来南阳,是因为李大人是石明哲的亲舅舅。
苏家人困在南阳一事李尚书禀告了圣上,圣上特地允准苏家人离开南阳回京,不过回京之后,需要隔离一段时间,喝上几日的药,若是平安无事,便能自由出行。
石明哲已经长成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人,和几年前见面时的童颜不同,他还在屋里,正巧碰上知府夫人带着嫡女过来,一进门小姐撞个脸红。
啧啧啧,湘玉在一旁看戏,这小姐看来是动了芳心了,满屋子全是女眷,他完成了苏重秉的托付,便说要告辞,说两日后出发。
石明哲刚要出门,听到小姐娇滴滴的说道:“这位公子是?”
知府夫人的脸色骤然变得阴沉冰冷,不悦的说道:“琳姐儿慎言。”一个大家小姐,公开问男子的姓名,如果传出去,全家人的脸面也不必要了,难怪知府夫人动怒。
知府家的小姐明显不服这个继母的管教,她愤愤把帕子甩在一边:“还轮不上你责骂我。”冯氏算是开了眼,这些年见过不少太太小姐,没见谁家小姐敢顶撞太太的,真是纲常败坏。
人家的家事冯氏不好Сhā嘴,小姐堵了继母一句,气鼓鼓的扭头便走,知府夫人自觉丢了脸,气的直跺脚,转过头来赔笑:“让您笑话了,赶明儿我让他爹管管她。”
湘玉看的明白,这小姐是个鬼见愁,全家恐怕没有也管得了她的,知府夫人也纵容,随着她的性子,这性格早晚吃亏。
等到了晚间,冯氏听到消息,说知府家的小姐跑过去找石明哲,非要聊聊琴棋书画呢。石明哲是什么身份?京城平定侯府的公子,望门贵族、千金之子,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不顾礼仪,上来拽他的衣袖,气得他扭头便走,扔下一句:“小姐请自重。”知府家的小姐在原地呆若木鸡,须臾哭的半个府都能听清。
飒飒飒
寄居在别人府里不像在自己家,湘玉和湘莲挤在一个院子里,丫鬟住在院子里西侧的耳房,湘玉认床,晚上睡不踏实,准得起来喝口茶,这几天过去,脸上瘦了不少。
石明哲没回京,和钦差李尚书同住,听冯氏说,要和苏家一起返京。有了圣上的口谕,苏家人可以破例返京,四更天一行人收拾完毕,坐着轿子由西侧的城门口出城。
之所以夜间走,也是为了避人耳目,整个南阳城只进不出,光天化日之下离开难免落人口实,夜间清冷,湘玉披了一件织锦的云肩。
石明哲骑马走在最前方,嘉哥儿在冯氏的怀里安然入睡,冯氏长吁了一声:“阿弥陀佛,这些日子可熬死人了。”
马车出城的那一刻,湘玉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总算出来了,瘟疫,这两个词听起来遥远,但也曾离她咫尺之间……
剩下的路程没遇到阻碍,平平安安的到了京郊。舟车劳顿,苏鸿良决定歇息一晚再进城,找了客栈住下。
湘玉下马车时,见到石明哲真在和苏鸿良说话,他年纪不大,但身量和苏鸿良相差无几,不苟言笑,侧脸俊朗。
湘玉在想,苏重秉多年一直在湖南,怎么会有京城的这个好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湘玉在客栈舒舒服服洗了澡,等她下楼,桌子上摆满了菜,男女席位分开坐。
出门在外也不讲究太多的繁文缛节,冯氏给姨娘们置办了一小桌,万姨娘也在。
湘玉已经两年多没见到湘雪,她长高了许多,容貌越发像万姨娘,娇俏美艳,算算年纪,今年她十三岁。
湘雪一字不发,坐在椅子上静静的吃菜,吃完后独自上楼,万姨娘那边便没有这样简单。也不知道为着什么,万姨娘和杏姨娘发生了争执。
冯氏观望一阵,让赵妈妈去看,不一会儿赵妈妈回来,在冯氏耳边道:“杏姨娘不认识万姨娘,刚说了句‘哪里来的下人,怎么也来桌上吃。’万姨娘不悦,和她争辩几句,你来我往,拌起嘴来。”
冯氏听完喝口汤,拿绢帕擦拭嘴角,望了苏鸿良一眼:“咱们别管。”
冯氏这个太太不伸手,苏鸿良不能坐视不理,他正和石明哲谈的兴起,被姨娘桌的争吵打扰,因现在不是用饭的时辰,整个大厅只有苏家人,苏鸿良呵斥道:“都消停些!”
老爷发话,两个姨娘闭了嘴,湘玉的座位在最里面,看不清外面的情形,湘莲道:“等吃完饭,爹爹就要发错了,也不知道回京城怎么样,我这心里发慌,祖父祖母都是从没见过的,我嘴笨,也没什么才气……”
不止湘莲发憷,湘玉也发愁,她虽仗着一个嫡女的身份,在苏鸿良和冯氏面前吃的开,但回了京城苏府,祖母身边嫡亲的孙儿、孙女一群,且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她这个半路回来的嫡女,分量能有多重自己也不清楚。
湘玉听赵妈妈说,苏府现今是长房的伯母管家,祖母虽不问家务事,可在苏家的地位举足轻重,人人都爱重顺从。
湘玉刚穿来那会儿,听下面的婆子嚼舌根,说万姨娘之所以这般猖狂,是因为她当年救过祖母,后来抬进府,有这样一层的情缘在,不知她这个祖母是不是一个糊涂人,会偏袒一个姨娘。
但愿祖母是明白事理的……不然百善孝为先,她仗着一个孝字,冯氏就没有任何反驳的余地。
饭后石明哲上了楼,苏鸿良阴沉着脸,对万姨娘杏姨娘说道:“没有一天是安分的,还有外人在,你们不要脸面,我还要呢!”
杏姨娘不复刚才的巧嘴,她小声嘟囔道:“她说我是一个贱蹄子……老爷我……”
苏鸿良厌弃万姨娘之极,走到她面前横眉直竖:“以后不必出来用饭,让下人端到房间里,回苏府一切照旧,继续念你的经罢。”
万姨娘哀怨的抬头,喃喃了一句:“老爷,你真的厌弃我至此?”男人变心薄情,向来如此。
晚间入睡前,汤嬷嬷进来,给湘玉递了一碗安神茶,让她喝了再睡,湘玉说放凉再喝,她撒开发髻,和汤嬷嬷道:“嬷嬷,咱们家的杏姨娘,也是个懂眉眼高低的。”
汤嬷嬷赞许的颔首:“玉姐儿真是长大了,她怎会不知道万姨娘的身份,不过是借着由头让老爷打发,此一时彼一时,回了京,谁知道她会不会有翻身的机会?”
是啊,杏姨娘替冯氏打压万姨娘,也能在太太面前露脸得个好儿,何乐而不为,苏老爹后宅现在最宠的便是这个新姨娘,可谓有求不应,也不会舍得狠罚她。
湘玉神色郁郁寡欢,汤嬷嬷劝慰道:“妾便是妾,心再大格局摆着呢,跃不太高,咱们玉姐儿可不必担心,以后你出门子就是正室太太,怕个甚。”
汤嬷嬷最爱取笑她,这要是换成一般的小姐,早就羞红了脸,湘玉尝了安神茶,接道:“嬷嬷说的在理。”反倒是汤嬷嬷一怔,这个小姐,真是妙人儿。
苏鸿良归心似箭,起大早便往城里赶,昨日先派人去城里送了消息,说今日归家。进了城门口,行到闹市区,街上的叫卖声不绝,湘玉掀开一小角,看见街边摆着小摊,有卖瓷器的、有卖字画的、有卖蔬菜的,还有卖糖葫芦的,比湖南热闹多了。
到了门口,湘玉下车发现府前站了好些人,她自然是一个不认识,穿灰蓝色襦裙的女子大约三十多岁,平日保养的很好,皮肤细致紧嫩,走过来拉着冯氏的手说道:“弟妹,咱们可是十多年没见了。”说罢像是真的伤心,还抹抹泪。
不用猜,这个必然是大房的伯母吕氏,门口不是诉衷情的地方,苏老夫人苏老太爷都在堂屋,一行人浩浩荡荡进去,苏鸿良带着冯氏和孩子们跪下,苏鸿良哭诉道:“孩儿不孝,多年前未能侍奉在父母身侧。”
苏老夫人精神健烁,起身扶起苏鸿良夫妻,垂泪道:“儿行千里母担忧,总算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认亲的场面嘛,必然要感人至深,湘玉说实话没那么深的感触,最起码目前来讲,京城苏府的一大家子人,对她而言,只是有血缘而已的陌生人而已。
她眼睛尖,在人群中看见了苏重秉,苏重秉难得冲她挤眉弄眼,苏重秉站在苏老太爷的身旁,看着位置,就知道颇得老太爷的喜爱,其他儿孙可没有这个待遇。
儿子诉完情意,孙子孙女齐齐上前,苏老夫人一个不认识,和冯氏说道:“哎呦,这些孩子我从小就没见过,如今长这么大了。”
冯氏挨个介绍,苏老夫人让冯氏牵着重嘉上前,一把抱在膝盖上:“这是我的小孙子,想祖母吗?”
重嘉一个两岁的孩子,知道什么想不想,何况是从未谋面的祖母,冯氏提前教过他,所以重嘉一点也不怵,笑嘻嘻的在苏老夫人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脖子搂上她:“重嘉想祖母,祖母这一定有好吃的糖,以后重嘉陪着祖母玩儿。”
冯氏在一旁嗔道:“这孩子,就知道吃。”
苏老夫人被重嘉暖的心都要化了:“小孩子可不都是如此?”
等湘玉几个人见过礼,苏老夫人问问各人的情形,问完后往外张望,说道:“湘雪可是太瘦了,姑娘家别为了美就不吃饭,那可行不通,还是丰腴些好看。”
湘雪平静的面颊上闪出一丝光芒,她颤抖的回道:“湘雪知道了,多谢祖母挂心。”
湘玉在这一刻明白,回到京城,苏湘雪同学彻底的告别了禁足时光。
祖母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当年湖南发生什么事她一清二楚,万姨娘和湘雪禁足她也晓得,只是碍于天高皇帝远,她没办法Сhā手罢了。
万姨娘不过是一个姨娘,她可能不理会,湘雪无论怎么说,也是苏家的孙女,她定然会偏袒,可能在祖母眼里,觉得又没有成事害到人,雪姐儿只是被诱导,糊涂而已。
苏老夫人此话一出,冯氏面上一僵,旋即笑道:“母亲说的是,赶明儿我让厨房做些补膳给雪姐儿。”
吕氏上前说道:“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我早早让厨房备了席面,给二弟一家接风洗尘,如今弟妹回来了,可得帮我分担分担管家的事宜,有人帮我,我也能松快松快。”
吕氏不过是试探冯氏,冯氏自然听得出来,她连忙推辞:“大嫂能者多劳,我在湖南轻省惯了,京城的人际往来我一抹黑,怕会越帮越乱,大嫂可饶了我吧。”
苏老夫人掩口笑说:“老大媳妇可别躲懒,掌家还得你来。”
飒飒飒
苏老太爷一直沉默着,湘玉望了一眼,她这个祖父,胡须发白,脸颊爬上皱纹,不过面色红润,看起来神采奕奕。
他坐在一张八仙椅上,沉稳的扫视下面,开口道:“如今佳儿佳妇已经回家,是喜事,之行、慎晖,你们两个跟我到书房来一趟。”说罢静思片刻:“秉儿也一同过来。”
之行、慎晖是苏老爹和大伯的字,看来老太爷是有话要嘱咐,等苏老太爷一走,小辈明显的松快不少。
吕氏引着人和她们认识。大房里大伯娶了吕氏为妻,大伯母的父亲是户部右侍郎,官至三品,吕家也是京城的大户人家,祖上起便出了十多名进士。大伯有妾室三房,除却没生育的一个姨娘,另外两个生儿育女,诞下了三名庶女、两名庶子。
而大伯母吕氏,生了两子两女,如今最大的儿子,已经年方十八,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两个女儿和湘玉几个相差不大。
湘玉看着满屋子人,不免觉得头痛,光是记人名,便要好好认上一番,古代亲戚满街走,七大姑八大姨,处理起来错综复杂,宗妇们能把事项料理的妥妥当当,实在是一种本事。
大房的嫡长女叫湘雯,今年十六岁,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吕氏愁个不行,自己家女儿容色俏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知书达理在京城里也是出名的,选来选去,低不成高不就。一眨眼拖到了16岁,京城里这个年纪的女孩,有的都出嫁了,便是留在家的,也都定了人家,再等下去,都要拖成老姑娘了。
二小姐湘琳是福姨娘所生,今年十四岁,看着畏畏缩缩,手心攥着手绢,说话声音极小,很害怕吕氏。
六小姐湘晴是吕氏所生,今年十二岁,似乎有些娇蛮,湘玉发现,刚才进门,湘琳不小心踩到她的裙角,湘晴便狠狠的瞪了妹妹一眼,手还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湘晴不敢吱声,闷闷的憋着泪。
九姑娘叫湘彤,今年四岁,比湘琪还要小上两岁,是大房云姨娘所生,年纪小胖乎乎的,甚是可爱。
听说大房本来还有一位四小姐,八岁的时候掉下湖,捞上来的时候便没了气息,四小姐是福姨娘所生,听说福姨娘知道信儿也不敢大哭,晚上没人自己躲被窝里,哭个不停,哭得伤了眼睛,现下有只眼睛看不清。
大房还有几个儿子,湘玉的脑子乱乱的,现下吕氏说的她都背不过,遂嘱咐采薇,让她都记住,采薇记性好,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有采薇在旁边,湘玉也不怕下次见人不知道是谁。
在屋子里说了一大会儿话,吕氏带着二房的人去住处看看。
住的地方早就收拾停当,是在府里的北面,大房人住在南面,中间隔着一个花园。湘玉的院子离冯氏不远,门前种了一排芍药花,簇生的花朵是渐变的粉色。院门刚漆了红漆,门框上喷了绿漆,红绿相应,和附近的花草倒也相配。
灰白的围墙不算高,围墙的上半部分砌了镂空的圆形花纹。绿门上贴着倒“喜”字,新年的氛围仿佛还在一般。
采茶推开门,拱形的院门映入眼帘,门下面是三四节台阶,院子不算大,大致是湖南湘玉那个的一半。京城寸土寸金,在繁华地界儿有出宅子已属不易,不像是湖南,地广人稀,富贵人家的宅子赶上半拉王府大。
长廊把整个院子围起来,大红的柱子挺立着,仔细看有两根有点斑驳,漆掉了一半,可见没怎么维修,除却青砖铺就的地面,院里有四块四四方方的角落,被载种上火鹤花,现下还没开花,满眼绿油油。
湘玉进正屋,里面摆了一张拔步床,金丝楠木的,十分金贵。床的周围挂上了绿色天香绢的帷幔,被束在一旁。
拔步床不远是一个小架子,上面摆了一盆大岩桐,花大色艳,西侧有一张榻,摆放小炕桌一张,平日里可以坐上面绣绣花、看看书。靠窗柩的位置是一张大长桌,摆着三只花瓶。
湘玉把屋子前前后后扫视一眼,谈不上满意与否,以后小院她自己住,再慢慢添置东西便是了。
湘玉把下人做了安置,在京城不比在湖南,像采薇这种大丫鬟可以两个人一间房,现在统共就一个院子,几间房,不管是谁,都得睡大通铺。
湘玉的院子一出门,就能看见一个人造湖,湖不算大,里面的绿水浮动,湖的中央有一处小亭子,通过长廊可以走到湖中心去。
湘玉走了一路,裙子上定然沾满了灰尘,她让采茶去烧水,好好的洗了一个澡。从湖南带来的东西有好几箱子,丫鬟们都翻出来四处安置。
吕氏院子打扫的不错,下人们都用了心,角落里一丝灰尘都没留。采荷进来回禀:“大小姐来了。”
湘玉拽拽衣服:“快请进来。”
湘雯跟丫鬟进了屋,湘玉初来乍到,茶叶都在箱子底下压着,说道:“大姐姐来了本应该奉上茶,可我如今还没归置清净,大姐姐别介意。”
湘雯笑笑道:“七妹妹太客气了,咱们都是一家人,虚礼不用讲,若是有甚需要帮忙的,只管跟我提,对了,我给你带来了一些香囊,都是自己做的,咱们这蚊虫多,尤其是院子里,花草树木成群,最容易招虫,你先用着。”丫鬟递上来竹篮,里面放了十多个香囊。湘玉留心多看了几眼,这香囊是用粉缎子打底,绣以梅花、宝纹,精致极了。
湘玉告谢收下,湘雯高挑纤瘦,相貌随生母吕氏,并不大像大伯,她落落大方、举止有度,十几岁的姑娘,大多更爱娇俏的颜色,可湘雯穿了一身蟹壳青色合领对襟大袖印花褙子,十分美丽端庄。
两个人仅仅第二次见面,也无甚聊的,不过是说几句平日读了什么书,会绣什么花样儿,坐了一会儿,湘雯起身告辞。
采茶走上来道:“小姐,我刚才在院门口,见到大小姐是从太太那出来的。”
湘玉点点头,这个大姐姐很会做人,她们刚到,便挨个儿拜访,礼数周全,聪明人好,聪明人不糊涂,和湘雯这种人相处起来省心省力,一家子姐妹,又隔着房,没什么利益冲突,不奢求姐妹情深,有面子情便好。
丫鬟们进了京兴奋开心,心气难免浮躁,刚进府,众人的眼睛都盯着呢,可不能出了错漏,等收拾停当,湘玉让汤嬷嬷把众人都召齐。
湘玉坐在石凳上说道:“你们都是跟着我从湖南过来的,也伺候我好几年,我自然不会亏待大家,咱们渌水院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苏府虽说是自己家,可到底初来乍到,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谨言慎行,别闹出笑话。我话搁在这里,如果有人惹是生非,我决不轻纵!”
湘玉声音不大,可底气十足,一句一句从她嘴里吐出来,眼睛清冷的扫视一圈,下人们起个哆嗦,忙说一定好好办差。
湘玉这边有一两个婆子爱嚼舌头,心眼不坏,就是话多喜欢凑热闹,且是当年从京城跟着去的,如今回了京,必然会找其他的婆子叙叙旧,该说不敢说的,她得敲打敲打。
此事也不必她亲自动手,吩咐了汤嬷嬷,汤嬷嬷眼珠转了转:“小姐放心,我唬她们几句,再多留意,出不了事。”
这几年,汤嬷嬷是真心为湘玉打算,本来汤嬷嬷只是湘玉的教养嬷嬷,渌水院的杂事她不Сhā手,湘玉院里只有大丫鬟,没管事嬷嬷,后来冯氏挑来挑去,也没寻到可心的,汤嬷嬷渐渐的担了管事嬷嬷的活儿。
湘玉愧疚的拉住汤嬷嬷的手:“嬷嬷,这些年难为你了,太太怀孕那一年你没少操劳,我这儿也让你费心。”
汤嬷嬷扶着湘玉坐下:“玉姐儿啊,你不必想太多,我呢,说起来是教养小姐的嬷嬷们,在皇宫待过、伺候过皇后娘娘,听着唬人,可不过就是一个奴才罢了。出了那座城,拿个包袱连家都没有,大半辈子都关在高高的红墙里,出来后也算尝尽人间冷暖,本来我打算,挣些银子,去江南买处宅子养老。也是我老婆子有福气,来了苏家,遇到了玉姐儿,咱们主仆一心,我拿着苏家的银子,理应为太甜小姐分忧,再者说,将心比心,小姐太太待我不薄,玉姐儿我可和你说,老婆子算是赖上你了,以后便是你出嫁了,也得捎上我。”
湘玉噗嗤一声笑了,她这几年大了,汤嬷嬷越发常取笑她,湘玉不住的点头:“好好,嬷嬷放心,我不管去哪,一定带着你。”
汤嬷嬷这个人,无论放在谁家都是一个宝,礼仪规矩、掌事管家、人情往来,可算是样样精通,跟着汤嬷嬷学上一两年,什么样的姑娘也都能变精明。
主仆二人正说话,听见外面一片喧嚷,湘玉吩咐小丫鬟出去看看,不一会儿丫鬟进来说:“小姐,外面出事了。”
飒飒飒
湘玉横了她一眼:“别慌慌张张的,有话慢慢说。”
小丫鬟吞吞口水,怯怯的说道:“采薇和采茶姐姐都过去了,让我过来回一声,杏姨娘和三小姐起了争执,太太在大夫人处,杏姨娘的丫鬟偷偷溜出来报信。”
湘玉心里一惊:“让杏姨娘屋里的丫鬟进来。”
来找湘玉的是杏姨娘的贴身丫鬟山楂,冯氏一共拨给她三个丫鬟,分别叫做山楂、葡萄、石榴,都是水果的名字。
山楂以前是冯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鬟,为人机灵,处事沉稳有担当,杏姨娘看似娇蛮,实际上性子软,人也怯,若不是有山楂时刻提点,在府里怕是得走不少的弯路。
山楂头上滚着汗珠,步伐不乱,行礼后说道:“回七小姐,杏姨娘刚回院子,热水还没喝上一杯,三小姐带着丫鬟婆子过来找茬,说姨娘房里的丫鬟葡萄得罪了三小姐,要带回去处罚。”
山楂说完后匀匀气息,接着说道:“葡萄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不过,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平日里姐妹们拌拌嘴,都是葡萄从中调和,有人刺她几句也是默默忍受着,断然不会很争吵,所以这里面一定有古怪,三小姐来了,不分青红皂白让婆子捆了葡萄带走,杏姨娘要说法,三小姐挡在面前,伸手打了杏姨娘一个巴掌,杏姨娘半边脸都肿了,我们丫鬟没办法参与,太太又不在,只能过来求小姐拿主意。”
湘玉震惊:姨娘虽说不算正经主子,但好歹也算半个主子了吧,再者说是伺候父亲的,若不是行为太过分,不好让姨娘们没脸的,湘雪不管不顾,上来就打了父亲最宠爱的杏姨娘,不管从什么方面讲,都说不过去,她太猖狂了些。
如今在京城苏府,掌事的是大伯母,二房的小事自然是冯氏当家作主,她如果受了委屈,规规矩矩的回禀冯氏,情况属实,太太一定不会偏袒,湘雪越过当家太太自己打姨娘,太给人没脸。
也许湘雪信不过冯氏,毕竟之前的种种,生了莫大的隔阂,可她这一步,做的太错了,生生的把把柄往别人手里递。
湘玉也不能不管,她起身道:“咱们去看看,采茶采棠跟着我,再找几个壮实的婆子后面悄悄尾随着,藏好了别被发现,如果有什么变数需要人,我会让采棠去通知。”
湘雪禁足多年后,性情大变,湘玉已经摸不清她的脾气路数,做好万全的准备妥当些,杏姨娘的院子在湖对面的西侧,湘玉抄近道去,进院子发现杏姨娘在对着镜子哭,拿着药膏往脸上抹,听到动静扭身道:“让小姐看笑话了。”
湘玉上前劝慰道:“让姨娘受委屈了。”
杏姨娘忙说:“委屈不敢说,想必是事出有因,可罚人也得让人信服,不知道葡萄究竟犯了多大的错处,我连问都不行,直接绑走。”
湘玉问道:“她们人呢?”
杏姨娘指指北面:“出门后我让石榴偷偷追着,去了大爷那边。”
湘玉面上一怔:湘雪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蠢笨。
杏姨娘拽着湘玉的衣角:“七小姐,你可一定得救葡萄啊……刚刚三小姐身边的婆子说,如果葡萄再敢放肆,就打断她一条腿。”
“她敢!”
湘玉想了片刻,带着两个丫鬟去了湘雯那里,丫鬟禀告说七小姐过来,湘雯不解,她才刚回来片刻,怎么七妹妹就过来了?想必是有事。着人赶忙请进来。
湘玉进屋便道:“真是打扰大姐姐。”
湘雯微笑:“一家子姐妹不必客气,不知妹妹可是有何事?”
湘玉寻了一个借口:“刚才我院里的采茶去花房,想寻几束蔷薇花房的人说,蔷薇花最好的开在大伯母院子里,连花房都比不上呢,我是想着,大姐姐带我去一趟,我想管大伯母要几枝蔷薇养。”
湘玉说的一半是实情,大伯母院里的蔷薇开的最盛,不过不是问的花房,而是适才在路上,无意间听扯闲篇的下人们说的,她随口拽来当由头。
湘雯自然是不信,若想要花,什么时候来不行?急在一时三刻?必然有其他的念想,可她也没必要拆穿,不过是走一趟罢了。她起身道:“这有何难的?我带你去一趟,母亲最爱一院子的蔷薇花,巴不得别人喜欢呢。”
湘雯的院子就在吕氏近旁,穿过影壁和一排围墙很快走到。进院子听屋子里热闹,湘雯转身道:“平日里太太院子里最安静不过了,今儿难不成来客人了?”
湘雯也没让人禀告,轻车熟路的进了屋,一进屋傻了眼,地下跪了人,吕氏和冯氏坐在正中,冯氏眉头紧皱,神色不好。旁边站着湘雪和一堆下人。
刚进来的湘雯湘玉不清楚情况,吕氏埋怨道:“雯姐儿进来怎么没让人禀告一声?”
湘雯走到母亲的身边,笑道:“平日里散漫惯了,下次我注意。”吕氏满意的点点头。
湘玉问道:“大伯母,太太,发生了何事?”
吕氏也是头大:“我和你家太太也不清楚,三小姐带着人刚来,还没分辨呢。”
湘玉心里有了数,敲锣打鼓好戏刚开场。
湘雪条理清晰的讲明情由:杏姨娘身边的丫鬟葡萄去库房领东西,他们刚到京城,冯氏分了布料和桌椅,让各人去领。
葡萄带了两个婆子去的,回来的路上经过湘雪的小院,也不知怎的,搬着凳子的葡萄竟然撞在湘雪的身上,凳子棱锋利,木毛边还在呢,把湘雪的腿刮破,流了血。
湘雪说葡萄撞伤主子毫无悔意,还言语顶撞,实在可恶。太太不在院子里,听说在大伯母这,加上大伯母掌管府中的大小事务,让两个人给做主。
湘雪避重就轻,葡萄趴地上哭诉道:“奴婢冤枉,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在路上没见到人……三小姐撞上来吓奴婢一跳,奴婢立马跪下认错,可三小姐不听……”
湘雪身边的杏雨呵斥道:“糊涂丫鬟,你的意思是说三小姐诬赖你?”
葡萄哭道:“奴婢不敢。”
湘雪向前走上两步,掀开裙子,正如她所言,膝盖上长长的一道伤痕,上面还有血迹。湘雪小声道:“也不知以后会不会留疤。”
湘雯劝慰道:“五妹妹别慌,治这种伤的药膏不少,京城名医众多,必然不会留疤。”
湘雪报以感激的微笑:“谢谢大姐姐,一见面就觉得大姐姐亲切,果然大姐姐为人友善随和。”
冯氏是过来和吕氏聊孩子们上学的问题。
京城里有女私塾,女孩们可以上学,苏家附近便有一处,苏家的女儿们都是在女私塾上学,里面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儿,私塾的风气很好。如今苏鸿良一家搬过来,学得今早上,她想和吕氏商议,让几个女孩子尽快入学。
吕氏和私塾的孔女先相熟,她说明日去走动走动,安Сhā进去几个女孩子不成问题。刚说完话,湘雪就捆着人进来。
冯氏心里恼怒,刚到京城第一天就不消停,让阖府看笑话,可湘雪受了伤,具体的缘由她不晓得,不能贸然接话,毕竟还有吕氏在跟前。
湘玉道:“也真是奇怪了,刚才我经过杏姨娘的院子,小丫鬟在外面慌的哭,我好奇问了一嘴,听说杏姨娘抹泪呢,问原因,竟然是……”
湘玉说了一半戛然而止,吕氏催道:“然后呢?”
湘玉为难的瞥向湘雪:“听说是湘雪打了杏姨娘的巴掌。”
她的话音刚落,冯氏便训斥道:“湘玉不可胡言乱语,你三姐是一个端庄的大家闺秀,怎么会做如此鲁莽之事?”
湘雪暗自咬牙,她本意没想掌掴杏姨娘,落下话柄,但她实在忍不住,如果不是因为杏姨娘,她姨娘回京后必然能放出来,过上以前的日子,都是杏姨娘为了巴结太太,故意和她姨娘起争执,这才热闹了父亲,连累姨娘还得清苦的抄经念佛。
她禁足的时候听丫鬟们说过不少次,说杏姨娘在父亲的耳边,没少说她姨娘的坏话,这样搅弄是非的姨娘,怎么能不让她恨?装无辜、博可怜,假惺惺的和她说周旋,伪善的嘴脸让她恶心,她这才忍不住出手。
湘雪自己隐隐后悔,可做都做了,也只能挺挺胸脯往前走,她得在府里拼出一条路来,不然非让冯氏给磋磨死,反正已经撕破脸,她也不怕什么,好歹她还是福利的小姐。
这几日她暗中查过,杏姨娘身边的丫鬟都是冯氏送来的,其中这个葡萄人最坏,没少给杏姨娘出馊主意,只怕上次杏姨娘和她姨娘的争吵,也是这蹄子从众推波助澜,她怎么能饶过她?
飒飒飒
小丫头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像是扫地丫头,头发有些散乱,嘴唇有些开裂,怯怯的说道:“我……我……我闻到肉香了。”
汤嬷嬷看了一下手里的食盒,盖子没盖严,估计是味道散了出去,她看着有些心酸,招招手:“进来一起吃罢。”小丫头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真的能吃吗?”得到肯定的回答跳着进了院。
双嬷嬷带小丫头洗了手脸,得知她叫蔓草,负责花园附近的打扫,她刚打扫完,一身灰还没得及洗干净,闻了味怯怯的跟了来。
几个人把食盒的饭菜摆在桌上,拿了一个碗,拨了米饭递给蔓草:“快点吃吧。”蔓草虽然饿,但是吃饭极其规矩,小口细嚼慢咽,夹菜稳稳当当,汤嬷嬷不住地点头。
蔓草最后吃了一个鸡腿,擦擦嘴上的油,饱食餍足后道:“谢谢嬷嬷,你们都是好人,好久没吃的这么开心了。”
她们也有些好奇,问蔓草:“你平素吃的都是什么?”蔓草说:“我们下人餐做的虽然不精致,可是之前也能有肉吃,味道也好,可是后来厨房换了管事,不知怎的,说府里节俭开支,每餐得改改了,从那之后,饭菜都少了,菜清淡没滋味,抠的连盐巴都舍不得放,大家不满,可也没办法,厨房的人硬气,我们都是粗实的奴婢,主子跟前说不得话,只能忍着。”
汤嬷嬷一听也愤愤不平:“偌大的苏府差不了你们几口吃的,咱们太太是个慈悲的,待人极好,定是下面人欺上瞒下,糊弄了去。”
温嬷嬷又问:“太太不管这些杂事,怎么不和太太身边的人说?”蔓草苦着脸:“一来找不到合适机会,二来也没人敢提,这厨房管事是后来太太提拔上去的,怕触了太太的霉头,被撸了差事。”
听到这几个嬷嬷也明白了,她们是什么人?你一眨眼便知道你肚里曲绕,厨房的下人狐假虎威,刮敛了下人餐的份例,贪得无厌。
送走了蔓草,汤嬷嬷下了炕道:“我去找太太。”温嬷嬷道:“咱们三个一起罢。”说着笑着便到了正院。
里面传来了阵阵笑声,嬷嬷们进来,只见冯氏歪扶着红木博古架,头上的玉蝴蝶随着笑声起起伏伏,像是要展翅冲出去一般。
原是赵妈妈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冯氏捧腹大笑,见嬷嬷进来,让丫鬟搬了方凳过来,冯氏敛了笑意,温声问何事:“嬷嬷来有何事?”
双嬷嬷把遇见蔓草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冯氏大惊:“府里竟然有这样的事?”赵妈妈也说:“太太,我也被蒙在鼓里,没人和我提过这个啊。”
汤嬷嬷说道:“不怪太太也不怪赵妈妈,蔓草她们不敢找赵妈妈,再说都是小事,太太哪里照看的到,都是厨房的人坏了心肠。”
冯氏点头:“真是胆大妄为,不过这也不算小事了,连饭菜都敢克扣,真是反了天了,当时厨房秦四家的犯了错,我见杨水家的做事勤恳,便提了上来,没想到是个黑心肝的。”
汤嬷嬷几个耷拉着耳朵,太太说厨房的管事犯了错,那必然涉及到了家里的辛秘,少听少错。太太受了蒙蔽,让这起子东西掀起了风波,冯氏恼得很,吩咐赵妈妈道:“你去查问查问,看看杨水家的还做了什么。”
赵妈妈得了差遣退了出去,汤嬷嬷几个陪着冯氏聊天,屋子的冰山散出一丝凉气,赵妈妈不一会儿便回了来,还带了几个粗实的婆子丫头,几人的口供和蔓草的别无二致,坐实了杨水家的贪墨一罪。
冯氏大动肝火:“找婆子把杨水家的绑了来,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好说的!”
杨水家的糊弄粗使下人还行,当着太太的面,吓得全都说了:“都是我猪油蒙了心,我那儿子不成器,在赌坊输了不少钱,自从接管了厨房的差事,便扣了份例,偷偷拿出去卖了钱使,太太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冯氏不想听她诉忠心,她识人不清,竟安Сhā了这么一个糊涂东西,也懒得废话,让婆子拖出去打,院外棍子声落,只听得杨水家的呜嗷求饶。
汤嬷嬷端坐着,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无关,面色如常,冯氏脸有愧色:“是我管家不严,让嬷嬷见笑了。”
双嬷嬷喜笑脸,一说话让人看了舒服:“太太哪里的话,没有终日防贼的,心眼歪了是她自己的过。”
打了杨水家的一顿,已经是剥了脸面,倒不是冯氏不想撤了她的职,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人接替她,厨房事只能由杨水家的掌管,罚了这一次,她也就有记性了。冯氏又下了令晚上给粗使的下人做顿好菜,菜肉敞开吃。
素了这么些日子,大家听到这消息开怀的很,再听说太太下令以后粗使的下人,每顿必须有两道肉菜时,更是欣喜雀跃,连干活都有了气力。
汤嬷嬷回小院,见蔓草在墙根下等她,手放在背后,像是藏了东西,汤嬷嬷凑过去:“你怎么来了。”
蔓草搓搓衣角,咬咬唇:“汤嬷嬷请我吃了一顿饭,还求太太发落了厨房的管事,我们这些人感激不尽,我这有一小盒糖,送给嬷嬷吃。”说罢递了过来。
汤嬷嬷打开手帕看,小木盒里躺着几粒糖果,像是集市上常见的,她这么大岁数也不爱吃糖,推了回去,你的心意我领了,糖留着你吃吧。
蔓草把盒子推到汤嬷嬷怀里,转身小跑着走开了。
双嬷嬷在后面笑道:“这个丫头还不错,你要是认了她做孙女倒是好主意。”汤嬷嬷拍了一把双嬷嬷:“你这老货,点子倒不少,我这年纪了,无牵无挂的,才不给自己找累赘。”
自此隔三差五蔓草休息的间隙总会来找汤嬷嬷,也没甚事,有时低着头和汤嬷嬷待一会儿,她是孤儿,父母死后被人牙子卖进苏府为奴,没有根基,她性子也软,常受欺负,没人对她好,她愿意和汤嬷嬷在一起。
同屋住的丫头嘲讽她,说她有城府,捡着高枝飞,嬷嬷在府里地位高,她就去巴结着。蔓草委屈的要命,她就是亲近汤嬷嬷,不管她是嬷嬷还是婆子,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
同屋的小蝶欺负她,扫地的活扔给她干,自己去树荫下躲凉快了。夏天本就热,她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前胸后背都浸湿了汗。
屋外有木盆,想洗澡关门在屋里洗,只是她也不常洗,因为烧水得去热水的供应处,除了每日供应主子们的,还得管着下人,当差的语气都不好,若脾气不顺,说一句没柴了只得悻悻而去。
蔓草去要开水,管事的笑着给她舀了不少,她回来兑上凉水,Сhā了门闩躲在屋里洗澡,刚穿好衣服,小蝶在外面拍门:“开门。”她忙穿鞋子开了门,屋子里涌出雾气,小蝶冷冷的说:“果然是红人,我刚去要热水都说没了,你倒是洗的舒服。”
蔓草嘴笨,不会和人拌嘴,小蝶大她两岁,身高马大,论体力她也不及,抬木桶出去,小蝶故意绊她,蔓草整个人跌倒了木桶里,湿了一片:“小蝶你怎么欺负人。”
小蝶绕过地上的水渍:“我又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呦,得罪你这个大红人了。”
蔓草把木桶搬出去,又擦干了地面,越想越委屈,转悠着去了花园的花坛下哭,汤嬷嬷从湘玉那回来,路过花园见到了蔓草,问是怎么回事。
开始蔓草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什么都不说,后来还是汤嬷嬷佯装生气了她才道出了原委,听得汤嬷嬷一阵心疼:“你也是傻,怎么总是任由她欺负,得硬气一些。”
蔓草委屈的说:“汤嬷嬷我真的不是捡高枝儿飞,你别不理我。”
汤嬷嬷这辈子见了多少人?给她使鬼心眼子,一眼便被戳穿了,蔓草性子单纯,眼睛水汪汪的清明,根本不是狡诈之辈。
蔓草梳着双丫髻,头发枯黄,此刻头发散了一半,耷下来挂在耳垂,眼睛哭的通红,肩膀止不住的抽搐,整个人瘦弱的像个小鸡崽儿。罢了,都是孤单的可怜人,相互做个伴儿吧。
她拿手给蔓草拭了泪,温声问道:“我一个老婆子无依无靠,看你也亲切,不知愿不愿意当我的干孙女?”
日暮西沉,满园繁花也不复白日的娇艳,蝉声渐渐歇了,偶尔拂过一丝微风,吹在肌肤上生出凉意。
蔓草呆呆的看着汤嬷嬷,刚汤嬷嬷的手触上来,有些微微的刺手,茧子硬硬的,也是吃过苦的人,汤嬷嬷连太太都高看一眼,她何德何能做她的孙女。
“不愿意?”
飒飒飒
赵家离苏家距离不远,一大早马车已经在门外备好,一行人穿戴整齐,跟着冯氏出了门。前院苏鸿良带着三个儿子,先一步坐上马车。
湘玉还没去过外祖家,马车行了近一个时辰,到了赵府的门前,湘玉踩着素锦面车凳下了马车,迎面是两个雄武的石狮,看门的小厮迎上来,另外一个去里面禀告。
出来相迎的是湘玉的舅母李氏,她穿了一件暗花细丝孔雀纹锦衣,梳着抛家髻,两耳旁散落几丝碎发,戴着一双翡翠珍珠耳坠。
李氏年约三十,因保养得宜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一行人进了门,湘玉悄悄张望,赵家比苏家府里看起来要大,赵老夫人坐在正中,老太爷没在厅里,今天被圣上召进了宫,还不知何时能归来。
湘玉有两个舅舅,大舅舅是李氏的夫君赵承行,小舅舅便是赵承进,另外还有一个姨母嫁到了江南。这些都是赵家嫡出的长辈,庶出湘玉不太清楚。
依照顺序见了礼,湘玉抬头看,赵老夫人慈眉善目,温和的问道:“哪个是玉姐儿?”
湘玉款款而行,上前一步道:“外祖母,我是湘玉。”赵老夫人招招手:“快到我跟前来,如今我老了眼睛不好,看不清楚。”
湘玉走到赵老夫人的近旁,她年老的手握住了她,拍了拍道:“像,真像我的珍儿。”珍儿是湘玉生母的闺名。
其实湘玉和生母并不算特别相像,用冯氏的话多,最多三分像,容貌相差甚远,生母是温婉的佳人,柳叶眉,一双笑眼,容貌上湘玉更像苏鸿良,杏眼浓眉,更艳丽些,现在年纪小,若再过几年,瘦上一些,是真正的美人胚子。
赵老夫人思女心切,加上湘玉和生母的气韵有几分相似,勾起了赵老夫人的愁肠:“那我苦命的女儿。”
李氏忙过来劝:“哎呦我的老夫人,如今玉姐儿他们回了京城,是件高兴事,您怎么还哭上了,快点把泪抹了,小心把玉姐儿吓到不来看你。”
赵老夫人破涕为笑,点点儿媳妇:“就你嘴最快,快来落座上茶。”
今日来赵府,除了湘玉和苏重秉冯氏,其他人不过是陪衬,苏鸿良跟着大舅哥去了前院,厅里是女流和孩子。
赵家的孩子不算多,大舅家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庶出的只有一个女儿。小舅舅还没成亲。
冯氏早就准备好了见面礼,每个孩子一个金镯子,也不是她俗套,金镯子最实际,融了镯子还能打其他的首饰,外加一件湘绣摆件。
男孩子的见面礼是苏重秉备的,文房四宝,送的是上好的端砚和徽墨。
湘玉也拿到了李氏的见面礼,她捏捏荷包,当着人不方便打开,湘莲在旁凑过来耳语道:“我刚看了,是玉佩,玉质温润。”
那想必所有人收到的都是一样的,虽说亲疏有别,但李氏在见面礼上,必然一视同仁。苏重秉回京城已有几年,平日没少往赵府走动,此番赵老夫人最念的还是湘玉这个外孙女。
外祖母拉着她说个不停,李氏也和冯氏聊着多年的见闻。赵老夫人喜爱冯氏,未出阁前便夸赞她性格耿直,心思恪纯,加上她爹爹为官清廉,深的赵老太爷的敬重,两家人也时常往来。
赵妈妈多年来给老夫人写信,每每都说夫人心善,待玉姐儿秉哥儿如同亲生,百闻不如一见,如今湘玉被教养的甚好,大多都是冯氏的功劳,心里更高看她一眼。
重嘉被冷落,自己跌跌撞撞走到赵老夫人面前,很会找存在感:“外祖母,抱!”
“哎哟喂。”赵老夫人咧嘴笑道:“嘉哥儿都长这么大了,来来,外祖母抱抱。”嘉哥儿平时天不怕地不怕,上次讨好苏老夫人成功,这次照搬到赵老夫人身上,果然奏效,他得意的笑笑:“外祖母真好。”
湘玉钩钩他的小脸:“马屁精。”
重嘉哼了一声:“奶娘说我这是嘴甜。”
赵老夫人笑的打跌:“感情你们姐弟平素就是这么相处的,我算是开眼了,重嘉别理你七姐姐,嘴甜的孩子大人都喜爱。”
赵家的孩子也出来见礼,大舅家的两个表哥,今年分别是十四岁和十二岁,大表哥叫赵清沣,二表哥叫赵清凌,表姐今年十三岁,叫赵心雅。庶出的是表妹,今年十岁,唤作赵心蓉。
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大家子人,湘玉嘱咐两个丫鬟:“你们用心记记,回家我再好好回忆,下次可别错人。”
既然人来了,就留下用饭,男女分席,湘玉一抬头,就看见了湘雪阴沉的脸,她别过头去,她这个三姐姐,越发越让人捉摸不透了。
本来今日来赵家,湘雪说头疼不愿意来,还是祖母发话,说吃药休息一晚,反正第二日成行,别让人挑了理去,这般湘雪才来。
湘雪索然无味的吃着菜,回京城后对她而言是个巨大的转机,如果一直在湖南,恐怕她被放出来,只能是出嫁之时了。
二哥苦口婆心劝她,一定要冷静沉稳,回了京,祖母是最大的靠山,庶女又如何,也是苏家的孙女,代表着苏家的颜面,只要她能讨的祖母欢心,前途不愁。
十三岁的湘雪,回了京后充满希望,她在赵家的宴席上,有些烦躁,但无可奈何,赵家才是她正经的外家,万家永远不是。
湘雪看着湘莲和湘玉说笑,湘琪在一旁亲切的叫着两个姐姐,她已经融入不到姐妹之间了,失落寂寞如影随形,她专心吃着桌上的饭菜,听见悦耳的女声道:“湘雪平时喜欢做什么?”
湘雪抬头,见是赵家的表姐心雅,她冷淡的说道:“我常年在屋子里,不过是弹弹琴看看书罢了。”
赵心雅一怔,往常祖母和母亲提起苏家人时,对湘雪没甚好的印象,不过她听说这个表妹极擅长琴棋书画,算是小才女,如今见了人,她存着切磋的心意,没成想吃了个瘪,她心里不爽,但表面没表现出来,尴尬的笑道:“那有机会可要讨教了。”
这边湘莲说道:“看见没,咱们这个三姐姐,如今赶上那个女仙人了,不沾凡尘,来别人家做客,还摆一副冷面……”
饭后冯氏陪着赵老夫人说话,女孩们围坐在一起,因为年纪相仿,所以甚是聊得来。湘玉她们刚回京城,对京城很好奇,心雅跟她们讲最近京城的趣事,还别说,天子脚下,怪事多多,比说书人讲的故事还要一波三折,只是心雅年纪小,又在后宅,还有许多趣事没听闻过呢。
湘玉问道:“小舅舅何时能回来?”
赵承进比他们这些小辈大不了多少,赵心雅和这个小叔叔关系也十分亲近,她说道:“二叔怕是得下个月才回来,昨日刚收到了信,说云贵风景好,还想再流连几日,祖父急的不行。”
小舅舅无心官场,虽说年少得意,圣上看重,官位上一直没有进益,他的心思也不在升官之上。
按照赵承进的性子,确实不像是传统的仕大夫,努力只为升官发财,他的志向更为洒脱,甚至有些超前,若不是赵老太爷的逼迫,恐怕他连这个官位都不想要。
赵承进的书房有一副字画,卷轴很长,画的是市井风情,心雅从书房把画拿来,对着围观的小姐们道:“来来,大家看看,这幅画可是二叔的最爱,平时不让人摸。”
湘玉笑道:“那你胆子可够大的,还从书房拿出来,被二叔知道了小心报复你。”
心雅展开画轴,又让丫鬟拼了两张桌子,这才放下画,她说道:“二叔脾气好,知道最多骂我两句而已。”
湘玉走到前面看了一眼,这幅画有点像清明上河图,但是又不是那幅,长约十五尺,也是绢本设色,人物活灵活现,仿佛重现了真实的市井风光。
湘玉趴近一点仔细看,这幅画描绘的是扬州的风土人情。短短一幅画,囊概了一座城。城北的卷石洞天、楼桥佳构,街巷上人来人往,翠花街的首饰铺子,可以看见妇女在铺子里挑选闲逛,食肆开在东门街,食物画的仿佛隔着绢纸映入眼帘,湘玉仔细的分辨,还能看出几样:多糊炒田鸡、骨董汤,小八珍有人驻足购买,上面摆着香椿、莴苣、茭瓜、萝卜等,都是可口的小菜,再看旁边,写着卖西瓜的小摊位,桌子上都是切好的西瓜,一个农户坐在旁边,摇着扇子等待客人。
远处的湖上有画舫经过,波光佳人,交映于天地之间。
湘玉再一看,这幅画真是越看越有韵味,难怪小舅舅喜欢,作者工笔很纯熟,连人物的表情都能拿捏到位,一颦一笑,都符合身份。
湘玉看完后往后挪了几步,给别人留出位置,大家争相看,到后来心雅打算收起来:“大家都看过了,我收起画放回去,这么逼真的市井画,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止是心雅,湘玉也是第一次见,不得不感叹古人的画艺高超,桌子旁边围着一圈人,大家挤在一起,心雅收图时,不知道谁撞了一下,她拿画的手不稳,往旁边一偏,画绢撕了一条,心雅呆呆的看着手里的画,自言自语道:“这下完了。”
飒飒飒
这幅实景图是赵承进的最爱,挂在书房,鲜少挪动,心雅不过是想拿出来给众人瞧瞧,想着不碍事,万万想不到会撕破。
她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自责道:“都怪我,拿出来作甚。”
刚刚心雅收画之时,没站稳才会失手撕画,她周围站着一圈人,混乱中也寻不到那个人,湘玉扫视一眼,挤到前面拿起画。
撕裂的部分,正是湖上的一角,呈长长的一条撕痕,湘玉画工不好,她记得心雅画工不错,小舅舅夸赞过,这个表姐颇得本朝女画师吴真景的真传。
湘玉安抚心雅道:“表姐别着急,还有挽回的余地。”
心雅挤出一丝微笑:“绢都撕了,还能如何补救?”
湘玉指着湖的部分说道:“表姐你看,这里是湖泊,上面除了一两只灯船空荡一片,撕裂的部分只是湖上,表姐可以在这部分画上一簇簇的荷花荷叶,小一些,莫要影响了此画本身的韵味。”
心雅问道:“可这一长条,不能全画荷花啊,太过集中局促。”
表姐说的也是一个问题,湘玉灵机一动:“除了荷花,再画一两条跃出水面的鱼儿,虽说并不能切合情境,但也只能如此。”
心雅让丫鬟准备好笔墨,提笔运气,按照湘玉的话,在撕裂处画好。若不仔细分辨,仿佛和画的其他部分融合到了一起。
缺陷终究还是存在,她们能做的只是尽量弥补,画绢铺在桌上晾干墨,背后还需缝补,这方面湘莲擅长,湘莲女红最好,连湖南的绣娘都夸,湖南虽不必京城繁华,也是钟灵毓秀之地,湘绣名声在外,当地的巧手绣娘无数,湘莲的手艺,只怕比京城本地的绣娘还要强上几分。
丫鬟拿来一只红漆针线笸箩,里面盛放着绣针和各色绣线。湘莲选好杏色的绣线,和绢本身颜色类似,分针走线,小心翼翼的缝好,表面光滑连凸起都没有。
心雅心情一波三折,亲自把画送了回去,回来进门拍拍胸脯:“幸亏母亲不知道,不然我可惨了。”
因这件事,心雅和苏家的表妹们心情亲近许多,小女儿家有了共同的小秘密,她笑嘻嘻的对湘玉道:“二叔从湖南回来,老是念叨你,说湘玉胖乎乎小肉球一般,十分可爱,若为此事二叔罚我,湘玉你可要问我求情。”
他这个小舅舅,夸人都是别具一格……
小姐们这边的动静没影响太太们谈天,李氏正和冯氏聊起赵清沣的婚事,他今年十四,现在相看小姐有些早,可李氏不得不早早准备,京城里年纪相仿的小姐,也到了说亲的年纪,拖来拖去更怕寻不到可心的。
赵家走的是仕途的路子,从老太爷到湘玉两个舅舅皆是如此,赵清沣从小便对诗书无意,反而喜欢舞刀弄棍,文武自古相轻,赵老太爷不是一个迂腐之人,但对长孙寄予厚望,赵清沣没按赵家人既定的路子走,还是十分失望。
赵清沣习武多年,下次科举准备考武举,儿子年纪不小,李氏打算给儿子娶一房妻子收收心,赵家现下只有她一个儿媳妇,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很少,如今冯氏回来了,她托冯氏帮忙掌掌眼,平素带小姐们交际应酬时留意留意,若有合适的,她也好早点定下来。
赵老夫人回了内室,让丫鬟叫湘玉过去,冯氏招手道:“你外祖母叫你,快过去。”
很多话当着外人没法聊,赵老夫人坐在床边,拉着湘玉的手,另一只在她脸上摩挲,眼圈红红的道:“见到你,就像见了女儿一般,你别嫌我这个老婆子啰嗦。”
湘玉有些酸涩,白发人送黑发人,是人世间最难熬之事,湘玉靠在赵老夫人肩头,轻声说道:“以后我会常来看望外祖母。”
“好好好。”赵老夫人连说了三声好,勾起咳嗽,嬷嬷过来递茶,老夫人抿了一口问:“你母亲是个纯善的,当年我们也是看中了这点,这些年对你可好?”
赵老夫人眼中盈满殷切的关怀,湘玉笑道:“太太人极好,这些年的待我犹如亲生,这两年虽说有了重嘉,也未见分毫改变。”
刚刚在厅里,赵老夫人怕湘玉是敷衍之言,私下里听到她这么说,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那就好,从你出生我就没见过,多年来也肖想,我这个外孙女到底是何样貌,如今终于如愿了,回了京就好,回来就好。”
赵老夫人让嬷嬷送过来一个做工精致的小叶紫檀木妆匣,正面是三个铜锁,雕着喜上眉梢的图案,梅花枝头俏立两只喜鹊,光是这妆匣,就值不少银子。
赵老夫人见湘玉拿着不动,说道:“想什么呢?打开瞧瞧。”
湘玉闻言拿银钥开了锁,嘣的一下锁应声而开,里面装的是碧玺珠翠手串、祖母绿戒指。
老夫人缓缓起身,从盒里拿出手串说道:“这两件你别以为普通,都是太后娘娘早年间赐予我的,是宫里的好东西,都留给你罢,权当外祖母给你的见面礼。”
湘玉连忙推辞,这份见面礼实在太贵重,赵老夫人不容她拒绝,转头和嬷嬷说道:“这妆匣太碍眼,湘玉走之前你再塞给她。”
老夫人身子不算好,撑着精神说会儿话,乏力的歪在榻上,嬷嬷送湘玉出去,湘玉问道:“外祖母看起来身子不太好,可曾看了大夫?”
嬷嬷回道:“前几日还唤了大夫进府,开了汤药,老夫人说自己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小姐有时间多过来陪陪老夫人,她时常念叨你。”
湘玉点点头,外祖母的屋外是平坦的石砖路,廊外栽着葡萄架,除此外再无其他。
湘玉上马车前,赵老夫人出来相送,她的年纪身份不需要迎送小辈,湘玉鼻子一酸,和赵老夫人招手,踏着车凳上了马车,撩开车帘还能见赵老夫人张望的眼神,不免更伤怀。
冯氏劝慰道:“现今到了京城走动起来容易,若无事,你来外祖母家住上半个月也不打紧。”
湘玉而已只好这般安慰自己,好在离得近,以后常来常往就是了,她这个大舅母也是一个直爽的人呢,颇合冯氏的性格,对她的热情也是真的,不像大伯母,皮相肉不笑,分不清她心里在想着什么。
刚刚撕的画虽然做了弥补,但湘玉心里一直有个疑影儿,当时采薇站在不远处,回到小院湘玉屏退所有人,单独留下了采薇,问道:“你离的近,当时表姐撕画更像是被人推了一把,可曾看清楚了?”
采薇犹豫了一番,仿佛知道内情,她踟蹰不定,咬着嘴唇。
湘玉明白了大半,平时采薇是最有主意的,很少这么畏首畏尾,想来一定是有隐情的。回忆一下当时的状况,湘玉看完画之后站在最后面,画是如何撕扯的,她一概不知。
湘玉等了一会子,开口说道:“你放心说,这话只有你知我知,咱们主仆多年,我的性子你了解。”
采薇忙道:“小姐,你的秉性我自然晓得……只是毕竟涉及到家事……”
一个丫鬟嚼主子的舌根可是犯了大机会,采薇向来循规蹈矩,不愿意说人闲话。可不就是家事么?桌子旁边都是自家亲戚……
采薇咬咬牙,说道:“小姐,我看的清楚,当时表小姐正在收画,是表小姐撞了她。”
我疑惑道:“采薇你慢慢说,我听不明白,什么表小姐撞了表小姐?”
采薇解释说:“是大表小姐撞了二表小姐。”
竟然是这样!赵心蓉撞了赵心雅!她这个表妹,比她小一岁,听李氏介绍,是大舅房里怜姨娘的女儿。
开始湘玉怀疑过湘雪,当时湘雪立在心雅旁边,方便动手,再者她现今的性子有些阴沉,刚在席上对表姐冷言冷语,湘玉没成想,不是湘雪,是心蓉表妹!
湘玉在赵府,见到心蓉表妹追在心雅表姐身边,亲昵的叫着大姐姐,宛如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谁能猜到她在背后放冷箭,明知小舅舅最爱这幅画,手推向自己的姐姐,惹出麻烦。
采薇又说道:“我当时也好奇那副画,小姐们都围在一起,我跑到前面,正好八小姐跑开没在,空出位置,我看见心蓉表小姐趁人不备,悄悄在后面推了心雅表小姐一把。”
采薇是不会骗人的,她说的话可以百分百相信,若不是湘玉逼问,采薇只怕会把这番话永远的藏在肚子里。
湘玉挥挥手让采薇退下,她最近刚学的分茶,滚烫的开水浇在茶粉上,搅到上面浮起一层层茶油,搅出各种图案,她的心里不平静,把茶具一推,吩咐采茶泡壶热茶送来。
春意深深,暖阳透过窗柩投射在红木托盘的青瓷闻香杯上,湘玉捏着茶杯,心里一阵阵发寒,一家子姐妹,何至于如此……
飒飒飒
赵家是湘玉外祖家,可说到底,她毕竟是外人,这种事哪里好去说,湘玉思前想后,第二日给祖母请安后,找机会告诉了冯氏,冯氏拍胸脯道:“你别管,交给我吧,看着一个乖巧的孩子……”
湘玉一个女孩家不方便掺和,冯氏和李氏说话就没那么顾忌,礼部孙员外的大公子成亲那日,冯氏在宴席上碰到了李氏,把撕画之事简单告诉她,还嘱咐道:“这可是人家女孩的私房话,你别怪你家心雅,不然可就把我卖了,防着点那对母女。”
李氏艰难的点头,若轮平日她待心蓉也不薄,一应穿戴份例和心雅别无二致,拿一个庶女当嫡女来养,竟然还这般不知足,这个梁姨娘不一般,是太常寺典簿的姐姐,当年家里贫穷,赵府要给大少爷找姨娘,正好梁家要为女儿说亲,做姨娘虽然不体面,但赵府的银子丰厚,脸面不及钱来的实在。
后来梁家儿子中了进士入了官场,现如今混到了六品的官位,有这个做妾的姐姐,总是觉得伤了颜面,平时走动少。李氏看梁姨娘也可怜,很少难为她,谁成想,养出一家子白眼狼。
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呢,李氏心里有了谱,她一个正室太太,她们最多背后使阴招,还得在她没防备之下,李氏有了主意,她那个女儿,从小被她保护的太好,还以为心蓉是最亲的姐妹呢,你拿别人当亲人,人家背后算计你。
李氏由衷的和冯氏感慨:“花团锦簇一片祥和,下面全是污糟,好在老夫人明理。”
有明理的老夫人,也就有糊涂的,自从二房回了京城,苏家大宅可算热闹了一番,以前只有大房一脉,多年来平静,现在来了一群主子,下人们都看花了眼,小姐太太们从湖南回来,带的下人不多,回了京各个院子指定还得加人手,遂都往这个方面使劲。
苏家的家生子多,几辈人都是奴婢,从几岁起就学会伺候人,能巴结上管事的,在夫人老夫人面前说的上话的,都没少收礼。
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在马房洗马的婆子与小姐房里的婆子,待遇可是天差地别。采棠采薇三个人不堪其扰,湘玉院子里的四个大丫鬟,三个都是家生子,像采薇的娘是老夫人房里的妈妈,采棠的老子娘看管库房,身边的人都跟没头苍蝇似的乱送礼,要么想把妹妹塞进来伺候小姐,要么想让女儿进来做二等丫鬟……
湘玉劝慰道:“有人给你们送礼,你们就接着,不然且得烦呢,就跟从前在湖南一样就行,用不用人是我一句话,总赖不到你们身上。”
采棠笑了:“别人的小姐可不像你这样,感情还鼓励我们去收礼,小姐你不知道,大小姐院里今天刚处罚了两个丫鬟,就是为着这个,大小姐上个月屋里有两个丫鬟嫁人了,出了空缺,满府的人都使劲往里钻呢,大小姐人随和,待人宽厚,再者在老夫人面前也极有脸面,进了她的院真是什么都不愁。我是听别人提的,说是两个丫鬟收了别人送来的钗子和金祼子,就放在铺盖的枕头下,被同屋的人给告发了,大小姐知道后生了好大一顿脾气,把两个丫鬟全发落了,赶出了府,说是这样贪墨的人断断不能要。”
采茶听完后身子一阵冰冷:“如果这么罚,我们不知被赶走多少次了。”
湘雯的做法不能说不对,此风不可长,扼住苗头杀鸡儆猴。湘玉倒不怕手下人贪银子,求人办事礼尚往来再正常不过,现在如此,古代亦然,说起来大家都是社会人,还能过隐士的日子不成?
人心难测,你拒绝她一次,她对你怀恨在心,还觉得你看她不起,指不定哪天给你下绊子呢,湘玉这几个丫鬟,她都了解,做不出越格的错事,她们收收礼,湘玉还能筛筛人,但凡是送礼塞银子的,她的小院一概不要。
说到湘雯,她打发的那两个丫鬟,其中有一个是老夫人房里出来的,后来拨给了她用,湘雯雷厉风行,处置之后阖府才知晓,吕氏为此还责备她:“好歹是你祖母屋里出来的,你怎么连个脸面都没留。”
湘雯娇俏的脸上浮起一层愠色:“脸面?她们收银子的时候,何曾考虑过自己的脸面?伺候我好些年,摸清我的脾气属性,最知道我看不惯这个,如今空了缺,一个一个的伸手捞银子,若是有一天谁给他们置房子置地,保不齐把我给卖了,贪心的人最留不得。”
吕氏自然知道这两个丫鬟不能轻纵,听说癫狂的很,下面婆子跟她说,还嫌人给的少,放出话来说只要银子够,一定在小姐面前说好话,不过是一个丫鬟,轻狂如此绝对不留。
道理是道理,但总得讲人情,她这个女儿在家里大刀阔斧,都是自家人疼她宠她还来不及,自然没人怪罪,可出了门子呢?小姑子、妯娌亲戚一大群,使劲扒错还来不及呢,她这个女儿只怕会上赶着给人留话柄。
事缓则圆,吕氏只好对女儿道:“你去祖母那告个罪,老夫人即便不怪你,礼节也不能少。”湘雯说好,吕氏舒了一口气,总算没再打驳回儿。
苏老夫人知道此事,只是淡淡说了句:“湘雯做的对,这样的刁奴,绝对不能轻饶。”府里传话最快,不到两个时辰,湘玉便晓得了。
她感慨一句:“祖母是真心疼爱湘雯啊。”
采薇接道:“毕竟是从小养在膝前的,听说咱们家两个老爷都没得到过这样周全的照拂。”人心换人心,向来如此。
湘雯在祖母面前第一得脸,现在湘雪也往老夫人那走动。献给祖母手抄的佛经,知道祖母有咳疾,炖了沙参玉竹莲子百合汤送过去,汤是湘雪自己围着炉子炖出来的。
老夫人眼睛不好,平时看经都是身边人念,大多是湘雯代劳,湘雯有事不在,湘雪便捧着经书立在一旁,声音清脆的念文。
湘雪翻看医书,听说烤橘子能化痰止咳,便在祖母的院里西侧游廊里,拿一个小炉子,燃上黑炭,夹着橘子在小火上翻烤,待橘子皮发黑,放凉后去皮,橘子瓣摆在盘子里,递给祖母吃。
湘玉去给祖母请安时,湘雪正掀帘子进来,笑盈盈的说:“红枣水炖好了,王嬷嬷让我送过来。”
湘雪见湘玉坐在一旁,微微一怔,问好道:“原来是七妹妹来了。”
祖母笑着招手,接过红枣水一饮而尽,拭拭嘴角的余汤道:“你啊,整日为我费心劳力,有这时间找姐妹们玩会儿,在家最是自在,可别都浪费在我身上。”
湘雪手扶在祖母的肩膀上,说道:“祖母这最宁静,湘雪以前心浮气躁,来了祖母房里就觉得舒服,您可别赶我。”
苏老夫人笑纹更盛:“好孩子。”
苏老夫人敛了笑意,温声问湘玉道:“嘉哥儿在暖阁睡下了,等晚间我让人送他回去吧。”
湘玉颔首道:“既然睡下那就不便再挪动了,辛苦祖母照拂。”
老夫人坐的端正,穿着藏青色交领马面裙,暗色丝线绣着蝙蝠,外面搭一件褐色单罗纱褙子 ,领边、袖角处的云气纹是拿金丝线勾勒的,金光闪闪。手腕处戴着一串紫檀佛珠,她嘴角微微上扬:“我也该午歇了,你们全退下罢。”
湘玉和湘雪起身告辞,祖母每日午后总要睡上一会儿,年纪大了浅眠,出了门,见到两个穿着翠绿色襦裙的小丫鬟,梳着双挂髻,手里拿着竹竿黏蝉,此刻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刻,太阳明晃晃的照下来,两个丫鬟后背湿了一片,想必在此黏了好大一会儿。
湘雪吩咐人道:“煮一锅绿豆汤放凉,这个时节容易中暑,大家喝上一碗。”
湘玉微微摇摇头,没多言语。
湘玉和湘雪一个往南一个向北,湘玉沿着檐瓦灰白砖院墙走,湘雪终究是太过于心急。
苏老夫人在苏家向来是说一不二,湘玉回来时日不长,也看的清楚,甚少有忤逆她的人。这个月中旬天气渐渐热起来,蝉鸣越来越盛,祖母睡不好,便让丫鬟每日午后黏蝉,小半月都是这么做的,湘雪自认为自己宽厚体贴下人,让人熬绿豆汤送来,可不就是打祖母的脸,别人还得以为是祖母苛待丫鬟呢。
湘玉此行的任务没完成,不免有些沮丧,算起来有十多天,早起请安后祖母便把重嘉留下来,说她一个老婆子常日无聊,重嘉是苏家最小的孙儿,陪陪她纾解心情。
冯氏一个儿媳,自然不能说不行,还得欢天喜地的留下儿子。若在平时,午饭后祖母就派人把重嘉送回冯氏那,今日一直没送,正好湘玉去冯氏那里,便让她过来瞧瞧,祖母一句午休就把她打发了。可湘玉看的真真的,隔着窗户,她看见重嘉正在屋里玩呢……
飒飒飒
湘玉回去跟冯氏说,重嘉在午睡,抱过来怕吹到风,祖母说等醒了给她送来。冯氏正在喝一碗银耳红枣汤,听到此话沉默一阵子,吐口浊气道:“罢了,也难为你跑这一趟,我记得下午你还得和小姐们赏花,快去收拾收拾吧。”
湘玉刚回京城,对一切还不熟悉,好在有湘雯,打点的妥当,要说湘雯确实有长姐的风范,平时温和有礼,笑如春风,友爱姐妹。
湘雯几日前约了相好的姐妹们来苏府赏花,邀请的全是和她关系亲近的,大概七八个人,家世也想当,住的都不远,坐轿子一会儿便到。
湘雯自然不会漏掉自己家姐妹,几个妹妹刚从湖南来,京城的小姐太太还很陌生,吕氏嘱咐过她,要把几个妹妹带进小姐妹的圈子。
湘雯怕妹妹们忘记,特地差几个丫鬟挨个提醒,湘雯的贴身丫鬟绿拂过来时,湘玉正在发愁穿哪件衣裳,客气的请绿拂吃了茶,又塞了些碎银子,客客气气送走了。
采茶捧着妆匣过来,叹道:“大小姐真是一个周全的人儿。”
湘玉一手拎着一个衣角,把几个丫鬟叫进屋:“我穿哪一件合适呢?都快挑花眼了。”
采茶和蔓草一个说杏黄色好看,另一个说石榴红的俏丽,争持不下,湘玉摆摆手:“算了,我还是自己选吧。”
最后湘玉选中一条海棠红的金石如意云缎裙,这身是来京城后找绣娘新做的,听说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布料。
妆匣里各色首饰都有,冯氏和苏鸿良毫不吝啬,几乎每个月都会送她首饰,以前湘玉年纪小,太奢繁的首饰戴起来压不住,遂大多压了箱底,今日各府小姐都来,她也不能穿的太朴素。
湘玉从妆匣里捡出一只白银缠丝双扣镯、一对白玉耳坠,还有外祖母给的碧玺珠翠手串。
湘玉把双扣镯递给采薇,让她给湘莲送去,湘莲首饰原本也不少,她自己私下里变卖了大半,换成了银子,为甚这么办?还不是为了她那个糊涂姨娘。
这还是去年的事儿,韩姨娘娘家的哥哥,平日里从来不走动,好几年也不登门一次,韩姨娘侄子说是打点需要银子,她哥哥没什么积蓄,便把手伸到韩姨娘这里。
韩姨娘接到传话愁的不行,她虽然每个月有月例银子,但也仅仅足够花销而已,一院子全是嘴,要让下人们忠心听话,银子得给上去,还有外院的丫鬟婆子需要打点,这么一花,每个月剩不下多少碎银子。
到底是自己的亲哥哥亲儿子,若是侄子以后有了大出息,她面上也有光,还能帮衬帮衬重宇和湘莲,韩姨娘也是有自己的小九九,她银钱不够,就求着湘莲,从她手里抠。
还记得当年万姨娘贴补娘家时,湘莲还摇头说糊涂呢,现如今栽到自己的头上,确实半分拒绝不得,自己的秦姨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湘莲狠不下心,托外面的小厮把首饰全卖了,韩姨娘侄子凭着这点银子做了甚到底没跟韩姨娘再提,气的韩姨娘三天没吃下饭。
这件事冯氏知道,她管着整个后宅,什么风吹草动她不清楚?也只是装傻当不知情罢了,好在不是大事。
湘玉出门带着采薇采茶去找湘莲,赶巧她也刚出门,手上戴着湘莲刚送的双扣镯,抚上湘玉的手道:“多谢妹妹的好意。”
湘玉送了一口气:“我还怕你多想呢。”
湘莲瞪了她一眼:“好歹我还分不出吗?难不成我会以为,你是故意来寒碜我不成?”
两个人有说有笑,去了后花园,离约定的时辰还早,可湘雯已经开始吩咐丫鬟们布置了,见两个妹妹过来,湘雯招招手:“快来,这里有刚酿的玫瑰露,冰镇着正爽口,你们每人来喝一碗。”
京城的小姐们爱喝玫瑰露,据说美容养颜,对皮肤好,湘雯更喜欢自己做,自家后花园的玫瑰花晾干,用砂锅煮到花色变白,汤呈淡红色,加些蜂蜜、糖料,味道甘甜。
后花园里有好些石桌石凳,都是固定不能移动的,她们人多,湘雯吩咐婆子搬来一张大桌子,上面摆上了糕点干果。
花园里蚊虫较多,燃了一把艾蒿驱驱蚊,再看一把椅子上摆放着十多个香囊,湘雯说是驱蚊用的,每个人腰间挂上一袋,想的真是周全。
湘雯打点好一切,见时间差不多,起身去前面迎客,她拉着湘玉湘莲一起:“正好你们都没见过,我帮着引荐引荐。”
湘莲摇摇头:“你们两个去罢,还有其他的姐妹没来,若是到了后花园不见人怕也不知所以,我留在这里等人。”
如此也好,湘雯也没再劝,拉着湘玉去了前院。
湘雯和湘玉在假山后面站着,绕过假山迎面便是大门,湘雯吩咐两个丫鬟去迎客,等人到了,她们在出来,姑娘家在大门口抛头露面委实不太合适。
前面一片嘈杂,不用说就知道人到了,湘雯说道:“人多一时半会你也记不住,我就不和你多说了,等咱们相处的时日长了,自然全都认识。”
那感情好,湘玉最怕记人,来京城后其他的还算适应,就是苏府往来的人太多,每个都得记住来历实在是费精力。
一行人穿过假山,湘雯上前道:“你们可算来了,我可是盼了一天了。”
接话的是工部章郎中的二小姐,唤作云乔,云乔和湘雯是手帕交,两家常走动,云乔说道:“苏大小姐请了我们,谁不得巴巴的过来呢,倒不是为了你,主要是想尝尝你酿的玫瑰露。”说罢望向湘玉:“早听我家太太说,苏家二房回来了,莫非这就是你的妹妹?”
湘雯把湘玉往前推推:“这是我七妹妹,湘玉,你们可不许欺负她去。”
云乔笑道:“那我们谁敢,你还不得吃了我们。”
谈笑间丫鬟领路往花园走,云乔和湘雯同龄,今年十六,已经订了亲,对方是大理寺卿郑远的嫡次子,比云乔大两岁,如今在翰林院任侍书,官职极低,不过他还年轻,熬点资历再往上走。
云乔和湘玉说道:“我听郑二公子提起过你家舅舅,天纵英才也不为过,同僚里他最佩服你舅舅了。”
云乔说的是赵承进,湘玉这个小舅舅才华横溢、博古通今,就是性格洒脱不适合官场,翰林院是一个纂修撰文之地,算是官场上的一片净土,清水衙门一个,大多都是抱着攒资历的心思进来。
有小姐调笑道:“云乔真是客气,什么郑二公子,明明就是郑郎。”
云乔被笑的脸皮都红了,面颊飞上一层红霜,横了那人一眼:“你且等着,你看以后你定了亲我怎么说你。”
那小姐往湘雯身后一躲:“行行,我等着。”
湘雯给湘玉介绍道:“她就是这个性子,洒脱率直,这是神远将军的女儿,唤春雨,今年十三岁,比你大两岁。”
春雨穿着一袭灰墨色交织绫长裙,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剑眉星目,容貌看起来更偏英气,颇有气质。
她常年在关外,去年才回了京,所以性格和闺阁小女大相径庭,更豪放一些。
等一行人到了后花园,苏家其他的姐妹全到齐了,先是围坐着互相介绍,再然后玩起了投壶。
湘莲把湘玉拉到一边,见没人注意她们,悄声说道:“你没发现吗?湘琳和湘晴话都没说,你们没在那会儿,两个人刚吵了一架。”
这是为甚?湘玉回来时间短,对大房姐妹间的不清楚,湘晴是大房的嫡次女,最受吕氏宠爱,宠惯的有些刁蛮,可是人不坏。
湘莲道:“就是为小事,大姐姐不是制了玫瑰露吗?她们两个来了要喝,桌上摆着玉碗和瓷碗,玉碗只剩下一只,本来是湘琳先拿到的,可湘晴抢了过去。这下惹恼了湘琳,她说平素湘晴什么都抢她的,如今一个碗也不放过。”
当着二房的两个姐妹,湘琳觉得丢了面子,她这个六妹妹仅比她小两岁,年纪相仿,常仗着嫡女的身份欺负她,一点点小事累积,她姨娘总是让她忍忍忍,若是刚巧被大姐姐看到,大姐姐会训斥六妹,可六妹全记在她身上,下次会出更多的花样。
太太管着后宅怎么会不知情?自己嫡亲的女儿没吃亏,不Сhā手罢了,湘琳一直忍耐,湘晴连一个杯子都不放过,你来我往的争辩几句,见到湘雯过来,湘晴瞬间蔫了下来,转头吩咐道:“大姐姐过来了,一会儿谁也不许吱声!”
湘莲和湘雪是局外人,大房的姐妹争吵,她们两个恨不得捂上耳朵,正不知道怎么劝呢,生怕惹出麻烦,刚巧湘雯湘玉带着各家小姐回来了,可算松了口气。
湘玉听完湘莲的话,叹道:“想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也不好Сhā手,先看看吧……”
湘玉心想,此事估计不会如此简单的收场,只希望别捅出篓子……
飒飒飒
王喜家的吓得面容失色,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冤枉啊,太太冤枉。”
冯氏慢悠悠拿起账本,扔到地上:“莫不是以为每年缴账本没被追究,便起了贪念?”苏府各处的账本,每年交上来都是抽查,因托付的都是可信之心,所以从不细查,这次冯氏来庄子上住,便想随便查查,没成想还真让她发现了错漏。
王喜看了看账本,瞄了一眼跪在地上发抖的婆娘,他忙道:“太太,有错就罚罢,老奴愿意一力承担。”
冯氏知道,这必是王喜家的避着家里人私自贪的,其实庄子上一年下不来多少钱,苏家给王喜一家人的报酬并不少,足够在乡下过的自在,人最怕贪得无厌。
赵妈妈一把扶起了王喜道:“太太知道你是个好的,这么些年费心劳力,府里都是记得的,这事儿也不怪你,是你屋里人的错处,咱们家也不是冷血的人。”
冯氏接道:“此事我便轻饶过了,这是念在王家人劳苦的份上,只一样,再不能出现第二次了,否则决不放过。”
王喜夫妻二人忙磕头谢恩,太太大量,事情揭出来了没重罚,可他这张老脸,也是丢尽了,怎不生气?回家骂了婆娘一顿,再不许她Сhā手庄子上的事。
冯氏让三个姑娘出来,说道:“管家三年,狗都嫌,人情法理都得兼顾着,哪是那般容易的?你们也大了,作为当家太太,操持的家事太多,就比如王喜家的犯了错,可王喜尽忠,是管庄子的一把好手,王喜家的不过贪墨了些,没惹出大麻烦。庄子上不怕别的,最怕的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几个人摇摇头。冯氏继续道:“最怕苛待佃户长工,吞并土地,惹出祸事,若是出了此等事,你爹爹的官运都会受影响,而王喜家的眼皮子浅,之前放任了,捅了出来,庄子上的事她Сhā不了手,也就过去了,凡事最忌赶尽杀绝。”
冯氏也不知几个姑娘能不能懂,都是不到十岁的姑娘,生在这富贵之家,等及笄后说亲嫁人,若入了虎狼之家,怕是日子都能拧出苦水来。
她不是一个心狠的,一家子人同舟共济,日子才能过的红火,即便是庶子庶女,不也得敬着她这个太太?嫁娶的好对苏家也是助益,她不会像那起子眼皮浅的太太,把孩子们往废里养。
只是可惜,冯氏手腕、见识到底有限,窝在湖南多年,老爷爷不知何时能回到京城,老爷的意思,哥姐儿们的婚事,必是要在京城的,簪缨之家哪个是简单的?赵家老太太是个有大智慧的,若是玉姐儿能在赵老太太跟前待几年,比跟着她这个小户出身的太太要好。
料理了这档事,住了三四天,冯氏安排准备回苏府,这次没带韩妈妈出来,韩妈妈很是不愿意,冯氏也没惯着她,奶过她的恩情在,可也不能乱了规矩,韩妈妈格局小,她不愿颐养天年,说要在太太跟前伺候。
冯氏见韩妈妈求她,也于心不忍,只是把院里掌事的权柄给了赵妈妈,韩妈妈……府里也不多她一个,就养着吧,毕竟多年的情分在。
谁知回了府里,就出了乱子。
当家太太不在,后宅表面平静,可姨娘们都起了心思,打听打听老爷的去向,在回廊转悠转悠,求个偶遇。
芳姨娘本就是不服万姨娘的,不就是仗着生了儿女拢着老爷吗?论姿色自己可不在她之下,太太临走让她管后宅,芳姨娘却没放在眼里,都是妾,谁有多高贵?
老爷这几年不像之前,仿佛被灌了迷魂汤似的,整日往万姨娘屋里钻,以前是太太糊涂,瞧瞧这两年过去,院里进了一个曹姨娘,才貌双全,还能弹个琴吟个诗,韩姨娘也被太太抬举起来了,生了儿子。
虽说后宅里就自己没儿没女,可她也不在意,太太不是个毒辣的,老老实实不掐尖,锦衣玉食缺不了她的。太太心里有计较,她便替太太和万姨娘顶,老爷幸她的时候老说她牙尖嘴利,心思单纯爽朗,她总是不说话。
太太走的第二日,芳姨娘用晚饭时,发现丫鬟端上来的菜式不新鲜,尝了一口,茄汁红烧鱼肉柴腥气,一条鱼都要散了,像是被谁拨弄过一般,牛肉豆腐汤像是没放盐,没一丝滋味,再看那姜汁菠菜,哪儿能看到鲜嫩样儿?厨房好生糊弄!
芳姨娘绞着罗帕,咬着牙根骂了万姨娘十几遍,太太刚走她不想惹事,让人撤了下去,谁知下一日奉上来的饭菜还是照旧。
她还如何能忍?让丫鬟把菜端下去留着,然后差遣贴身丫鬟去了厨房。丫鬟回来直呼欺负人,一句一句学给芳姨娘听,芳姨娘摔了桌上的玉壶花瓶,恨恨的往外走:“姨娘也是半个主子,容不得这么作践。”
她边走边骂,步子缓慢,声音却洪亮,就怕谁听不见:“太太在时,也没如此立过规矩呦,怎的她掌了家,不出几日,我连可口的饭菜都吃不上了?厨房的人听命罢了,受了那蹄子吩咐,给我吃剩饭剩菜,哎呦,我倒成了叫花子了。”
芳姨娘去了厨房,秦四家的见了她,眉毛都要蹙到一起了,心道这祖宗怎么找上来了,真是坑死她了。
敷衍不过去,便说府里口多食寡,吃食已是用心做了。芳姨娘绕着厨房掀锅盖、翻菜篓,听了秦四家的说辞柳眉倒竖:“你便糊弄我罢,等太太来了给做主,我拼着受罚,也决不咽下这口气。”
姨娘每日的吃食都是有份例的,像芳姨娘,每日的供应有鱼一条、蔬菜三斤、鸡鸭共一只、白面二斤,白糖三两、香油二两五钱、豆腐半斤、醋二两、鸡蛋五个、羊肉两盘……
每个院子的下人们单独吃,这些是姨娘的份例,若吃不完,便折合成银子,或换成其他食物,想吃点额外的,需自己掏银子让厨房做。
其实以前本无这些规矩,哪个主子想吃什么,随着心性点,但万姨娘恃宠而骄,点菜上太过分,老爷宠着放任她,待到了后来,冯氏便想了这个主意出来,每人都定了量,不止你一人,老爷也说不出什么来。
冯氏成亲前,自家家底薄,嫁妆少,可赵老太太贴补了三个庄子、两个铺子,还拿了白银一千两给她压箱底,说只求她对哥姐儿尽心,受了这般照拂,冯氏自是感恩戴德。手中的铺子、庄子都能钱生钱,她手里有了积蓄,想吃什么,尽情使银子去厨房。太太都自己掏银子,其他人怎么坏规矩?
芳姨娘正是仗着份例这点,才来厨房闹,她占着一个理儿字,秦四家的哄了半天也无用,万姨娘赶了来,张口就是别闹了罢,省的没脸。
不过就是比自己早进府几年,便拿着姐姐的架势训人,芳姨娘怎肯听?她叉腰喝道:“咱们都莫往脸上贴金,龟笑鳖无尾,彼此彼此,掌了两天权横给谁看?我非等太太回来分辨分辨不可!”
万姨娘万万没想到芳姨娘会闹起来,太太走了,她心里舒畅,芳姨娘平时总和她叫板,这下得让她吃点苦头。
厨房油水大,哪个不喜欢钱?可她不能去说,得借刀杀人,正发愁找不到刀,韩妈妈便自己撞了上来。
事情是这样,太太去了庄子,韩妈妈被交好的婆子打趣,说她不中用,打马吊输钱后路过小花园,见芳姨娘摘了一朵杜鹃花,Сhā在发上,这时苏鸿良从北面的假山走过,芳姨娘提裙角要追上去,韩妈妈拦了她:“姨娘这是往哪去?”
芳姨娘被韩妈妈坏了好事,再抻脖子望,老爷走远了,一把推开韩妈妈:“有闲工夫去讨好太太,再来我这说嘴。”芳姨娘嘴辣,韩妈妈被撅个没脸,心下恼恨。
假山后挖土的丫鬟是勤香院的,无意听到这些,报给万姨娘,这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求之不得。韩妈妈是个蠢笨好糊弄的,万姨娘设了一个简单的局,吃准了韩妈妈缺银子,便撺掇她去传话,去厨房和秦四家的说,芳姨娘这几日的饭食不用精心,随便摆摆便罢,不会出事。
这韩妈妈是太太房里的,说话自然管用,即便她说是万姨娘的意思,可谁人信?自然觉得太太也腻烦芳姨娘。
万姨娘的丫鬟许诺这几日芳姨娘的份例折成银子给她一半,并且赏她二两银子。韩妈妈脑子一根筋,没有一点计较,就轻易上了套,芳姨娘争起来,这下可闹翻了天。
姨娘们都爱惜羽毛,轻易不惹事,万姨娘也是看中了这点,才敢在太太去庄子后,给芳姨娘小鞋穿,谁知她能拼着受罚,也不隐忍?万姨娘如坐针毡,上次侥幸躲了,这次虽也是借了别人的手,到底还是心虚。
飒飒飒
湘雪从老夫人院里出来时,天已经擦黑,各院掌上了灯,小丫鬟们去厨房拿菜,湘玉净净手道:“三姐出来是什么神情?”
采薇从小丫鬟手里接过食盒,一样样的摆上桌,又递给了湘玉一条绢帕:“我听老夫人院里的扫地丫鬟说,三小姐出来红着眼圈,像是哭过的。”
湘玉屋子里有一张黄花梨五足内卷香几,平时她的饭菜都摆在上面,反正样式不多,足够摆开,采茶搬来一张扶手椅,刚要吃饭,湘琪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说道:“七姐姐你在就好了,太太要打重嘉呢,你快过去劝劝吧。”
冯氏素来宠爱嘉哥儿,这个儿子盼了多年,生他也不易,全家都宠着他,尤其是冯氏,稍微磕碰便难受不已,怎么舍得打他?
湘玉顾不上吃饭,嘱咐采棠道:“饭菜先都盖上,等我回来再热热。”
到了正院,听到里面一阵喧闹,湘玉跨过门槛,重嘉扑过来抱住她的大腿:“七姐姐救我。”
冯氏手里拿着一根鸡毛扫,追在重嘉的后面:“你别躲,真是翻天了,等你爹回来看怎么收拾你!”
湘玉把重嘉护在后面,笑道:“我可是饭都没吃就来了,太太先莫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氏重重的叹了口气,坐在榻上说道:“重嘉太不像话,非得整治整治不可,也怪我平时太惯着他。”
一个两三岁的孩子,还能惹出什么大事来,重嘉虽然调皮,但是性子没偏。
事情是这样,重嘉最近都在祖母那玩儿,平时祖母读经的时候,他无聊都是院子里十几岁的小丫鬟陪他。
今日祖母午睡,院里的左偏角一个婆子在熬药,老夫人最近身子虚,大夫开了药需要补上七天,今日才是第四天。
重嘉的皮球跑远,他自己过去捉球,见到汤锅,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从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洒在锅里。
这下可惹了祸了,婆子没敢耽误,叫了管事的嬷嬷,嬷嬷也是头疼,小少爷毁了老夫人的药,她们还得担着一个看管不严的的责罚呢。
正巧老夫人醒了,嬷嬷回禀说药里进了沙砾,喝不得了,让小厮连忙去药方又开药。
苏老夫人虽说疼爱重嘉,但她看到自己药汤里飘起的灰尘,神情不悦,重嘉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还天真的往苏老夫人怀里钻,苏老夫人心一软,揉揉他的头发:“真是一个惹事精,算了,这次不罚你,再有下次,可该让你吃苦头了。”
重嘉的奶娘跟在后头,回去把前因后果跟冯氏讲了一遍,冯氏气的发昏,作势要打重嘉,好在身边人及时拦了下来,湘琪趁着空隙跑去找湘玉。
湘玉蹲在重嘉的面前说道:“重嘉是个好孩子,跟七姐姐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重嘉蹬着小短腿扒在门边,捂着耳朵道:“不能说,我不能说。”
湘玉心一沉,觉得异样,她不动声色的问道:“重嘉不说没关系。”湘玉拿出一个重嘉最喜爱的布老虎,递给重嘉:“重嘉去暖阁,我们谁也不进去,你跟小老虎说,大家保证不偷听。”
重嘉还小,听了湘玉的话点点头:“重嘉乖,快去吧。”
等重嘉爬上了炕,躺在炕上抱着布老虎自言自语,湘玉示意冯氏,两个人走到门边,侧耳听着。只听重嘉的童声断断续续的传来:“布老虎,你听懂我的话了吗?我跟三姐姐说好了,我谁也不告诉,我想每天跟母亲在一起,三姐姐说,只要我往祖母的药汤里扔一把沙子,我就可以回来了。”
冯氏紧紧攥着拳头,她以为只是重嘉贪玩淘气罢了,谁料想背后有人唆使,现在连她儿子都要算计上,真是心肠歹毒。
湘玉怅然若失,她没防备到,湘雪会教唆重嘉,重嘉年纪小,分不清是是非非,以为这样做了就能回来,可他哪里知道,他三姐姐要的,不过就是祖母厌弃于他。
湘雪低估了老夫人对重嘉的喜爱程度,重嘉是苏家最小的孙辈儿,血脉使然,纵使苏老夫人谈不上多喜爱冯氏,对这个孙子,确是宠爱有加的。
冯氏进屋,见重嘉在炕上睡的香甜,她把窗户关严,又让人拿来一床软被盖上,关门退出来道:“来了京城更不省心。”
湘玉握住冯氏的手:“太太放心,此事交给我吧。”
冯氏艰难的点点头:“我以为我退一步,就能相安无事,看起来是我太心软了,一家人又如何,有人坏了心肠,断断不能容。”
湘玉望了望外面的天,黑茫茫的一片中,偶尔有几盏灯点缀,心底仿若有一阵寒风拂过,她定定神,又安抚了冯氏几句,带着采茶离开。
采茶一路上没敢搭话,小姐脸色沉的像天边的乌云,采茶缩手缩脚的提着灯跟在后面,经过一棵油松树下停了下来,湘玉说道:“我差点忘了,大哥还说晚上来找我,咱们快些走。”
湘玉回了院子,发现苏重秉已经坐等小半个时辰,在厅里喝茶看书呢。
湘玉屏退了下人,朝着苏重秉说道:“大哥你若是想教训我,那我可躲了。”
苏重秉本想上来拧拧妹妹的耳朵,转念一想她也大了,此举不太妥当,讪讪的垂手道:“心虚了?知道是错的当时还那般行事?好在殿下没怪罪,不然有你的好果子吃。”
殿下?当今能称殿下的,世间只有一人……那是……
湘玉忍不住打个寒颤,在律法森严的古代,她午后的言语冲突冒失,确实不妥。
苏重秉见妹妹已然明白,便全都摊开跟她讲:“外面的事儿,和你姑娘家无关,可也要有分寸,太子殿下是什么人?不出意外,那可是未来的圣上,满朝的文武,谁不是客客气气的?你倒好,直接要把人请走。”
湘玉直觉得冷汗涔涔,那人竟然是太子殿下!
她听汤嬷嬷提起过,当今太子年二十五,娶的是常太师的嫡长孙女,另外太子还有一个侧妃,左侧妃父亲是参军,正三品的官衔,除此之外,还有姬妾四五人左右,太子膝下有两个女儿,分别是太子妃、左侧妃所生,遗憾的是太子成亲多年,始终没有儿子。
前几年皇后娘娘还盼着喜信儿,让妾室们喝避子汤,可太子妃只生育一个女儿,之后便再没消息,这才停了汤药,盼着姬妾有孕,皇后娘娘期望多年,也只有侧妃生下一个女婴,除此外便再无女人怀孕。
外界对太子的质疑,也都是来自他年富力强却缺少子嗣,汤嬷嬷在宫里时常见到太子,太子隔几日给皇后请安,呣子间的情分很深。
当今圣上喜怒无常,就算是太子皇后也得小心翼翼的做人,太子的性子更深沉些,情绪不漏,这大概是长于深宫的皇室子弟的“通病”。
苏重秉也不忍心太苛责妹妹,又嘱咐道:“今日太子是秘密来咱们府上,你装作不知情,记住,万万不要和其他人提起。”
湘玉使劲点点头,又忍不住问道:“到底是为了何事?有事你们去前院谈,还来了后院……”
苏重秉拍拍湘玉的脑袋:“刚和你说了,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湘玉正好有事找苏重秉,她摇了摇苏重秉的手:“大哥我来了京城,还没出去逛过呢,我和太太说她指定不许,你帮我求求情,我想出去看看。”
苏重秉身形颀长,两年多没见,容貌上有了很大的变化,逐渐脱了稚气,有一份少年人的沉稳。
苏重秉冥想片刻,微微叹了声:“这有何难,赶明儿我有了空闲,就去和太太说带你出去玩。”
苏重秉又问:“你还带其他姐妹吗?”
湘玉摇摇头,她想带湘莲一起,可捎上湘莲就绕不过湘雪去,既然如此,倒不是谁也不问,出去玩个清净。
苏重秉温声道:“不知道你想去什么地方,明哲家在京城有几处铺子,首饰、胭脂、布料、酒楼都有,咱们出去的话就去那。”
王府侯府没有几家是指着那点俸禄的,侯府有朝廷赐的皇庄,还有马场等,加上其他的生意,每年的收入想必不少。
送走了苏重秉,湘玉唤了蔓草进来,她问道:“我听采薇提起过,你和老夫人院里的三等丫鬟香草关系亲近?”
蔓草瞄了湘玉一眼,犹豫的说道:“是,我们两个名字里都带一个草字,觉得有缘,我也扫过地,算是同病相怜,啊不对,应该是惺惺相惜,对!所以有几次我跟着小姐去请安,在院子外面等小姐无聊时,和香草搭过几次话,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蔓草涩声道:“小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湘玉笑道:“放心,你没做错,说不准还立功呢。”
蔓草一下子就雀跃起来:“那感情好了,我虽然比不上四个姐姐聪慧,但我忠心!”
采茶刚好抱着布料进来,听见蔓草的话,佯怒道:“好啊,你看我们不在,就告黑状,难不成我们不忠心不成?”
蔓草这才发觉失言,她往后躲了躲:“采茶姐姐你可以饶了我,我最怕你抓挠我。”
湘玉瞧着采茶手中的布料问:“这是哪里来的?”
采茶把布料铺在床上,回道:“刚刚大夫人派人送来的,说是月华锦,像是没得几匹挺难得的。”
月华锦是蜀绣中的精品,多重颜色深浅不一,过渡晕染自然,面料光绸,做披肩最是好看,确实难买。
湘玉让采薇收起来:“等入秋前,再把这匹布裁了做衣裳。”
说完她招呼蔓草过来:“我有事吩咐你。”湘玉凑到蔓草耳边,小声吩咐了几句。
飒飒飒
六月十四是湘玉的生辰,离她生辰还有六七天,吕氏和冯氏商议,在家里给湘玉办一个生辰宴,湘玉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刚好借着这个名头,多认识认识京城的小姐。
冯氏巴不得呢,她许多年未回京,再者以她过往的家世,也和官太太们打不上连连,这下回来了,她也得从头开始,顶着苏家二房太太的名声,外人也看高一眼。
吕氏过来找冯氏商议生辰宴的细节,正巧湘玉也在,客气的问了湘玉的喜好,湘玉抱着重嘉,笑道:“我没甚特殊的喜爱,一切由大伯母做主便可。”
天气渐渐炎热,苏府的冰窖里的冰开始凿碎,往各房送冰,苏府各个主子都有份例,像湘玉是每日一大块冰,加三小块,足够一天的用量。
冯氏怕热,湘玉平时大半天不进屋,便匀出一些给冯氏,吕氏知道消息,又让下人凿了些给冯氏送来。
吕氏问湘玉道:“可想好了请哪家的小姐?”
湘玉笑道:“学堂里的几个同窗自是不必说,要请过来,剩下的让大姐姐做主便好。”吕氏满意的的点点头,湘雯是长姐,弟妹的事她也乐意帮忙,吕氏见到长女能干,也十分高兴,打算找机会和老夫人提提,让湘雯开始学习管家事宜。
湘玉三姐妹和湘雯她们一样上学,授课的是严女先,同窗大多是官家女,像公主、郡主之类的贵族,是上官学的,开在皇宫里,官学是女子官学,和男子的不同,主要的教授对象是公主等,还会从官家女中挑选才学好的伴读。
湘雯本是升平公主的伴读,去年生了一场病,在家休养了三个多月,病好后发现公主早就找了其他的人伴读,为此事吕氏还长吁短叹过一阵,湘雯倒是满不在乎,说在宫里事事都要谨慎,不如躲在家里省心。
吕氏和冯氏在谈生辰宴的细节,湘玉趁机溜出去,去了湘雯的院子。
湘雯的院子接近前院,在靠北的方向,位置是苏府顶好的,可是看出十分受宠。
小院四面是湖,这一处是依着地势而建,顺着高低的脉络,砌了假山出来,院子很开阔。
湘雯的屋子打开西边的窗户,满眼皆是湖边的风景。湘雯坐在书桌旁练字,她写的是女子都爱的簪花小楷,湘雯见到湘玉过来,让丫鬟收了纸笔,起身相迎:“七妹妹过来了?丫鬟都没来通报一声,我也好出去接。”
湘玉坐在圆凳上:“我刚来,你屋门口的丫鬟便帮着说要去拿点心,姐姐可别罚她们。”湘雯处处都好,就是太过古板较真儿,丫鬟们步步小心,唯恐犯错,湘玉进了院子,下人们连个笑模样儿都没有。
湘玉此番前来是有事找她,小姐们湘雯最熟,湘玉就在花园小会上见过众人一次,这次她生辰,也不准备多叫人,最多十来个人,人多了也杂乱,湘雯冥想了一会儿,告诉她几个人名,说这几家的小姐,双方府里也是常来常往,适合多交际。
湘雯是最稳妥的,湘玉完全能放心,回去便让人去准备请柬。
请柬她刚写了两张,采茶通报说大少爷来了,苏重秉一把拿走请柬:“别写了,跟我出去玩儿。”
湘玉木讷的问:“就现在?”
苏重秉拍拍她:“以前是谁整日叫嚷着要出门,这会子怎么傻了?”
湘玉没有思想准备,谁知道苏重秉都没提前告知,大咧咧要带她走,她把苏重秉推出去:“大哥你等我一会儿,我换身衣裳。”
门口的马车早就套好,一个圆脸婆子守在车边,见湘玉二人过来,上前一步走:“七小姐,快上去吧。”
湘玉没带丫鬟出来,苏重秉带了两个小厮,这辆马车十分宽敞,坐四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对面坐,苏重秉说道:“先带你去胭脂首饰铺子,书摊也有几个,偶尔能淘换到孤本,想必你也感兴趣。”
湘玉听到书摊瞬间来了精神:“书摊?咱们先去书摊吧,其他的不急。”
苏重秉依了湘玉的话,让车夫赶往书摊,首饰铺往北一里地,聚集着好些书摊,都是铺张布,摆在地上,把自家书拿出来卖,这种书摊比正经的书铺,往往书杂的多,能淘到宝贝。
湘玉下了马车,跟着苏重秉后面,拿书需要蹲下才行,湘玉蹲起不雅,便相中哪样儿让小厮帮忙捡。
两个人正挑选着,听到后面一声:“没想到重秉兄也在。”
湘玉一回头,看见石明哲站在不远处。
苏重秉搭话道:“明明是约好的,看来你是昨天看戏疯魔了,今日还想自己演不成?”
竟然是约好的?
湘玉有些迷惑,苏重秉解释道:“你不是想出来玩吗?明哲家里有一个马场,就在近郊,我和他商议了,一会儿逛完铺子,去马场玩儿。”
湘玉下意识的摇头,苦着脸道:“可……可我不会骑马。”
石明哲在后面说道:“七妹妹不会可以学,马场有一位女师傅,可以让她来教你。”
湘玉有些跃跃欲试,在现代,她去蒙古草原玩儿,骑过一次马,战战兢兢的骑在上面,下面有人牵引着,不过瘾,如今她有机会学骑马,倒是很有兴趣。
书摊的摊主大多是落魄的书生,家里贫苦,只能把藏书拿出来卖卖,若论价格,地摊上卖不出高价,还有客人抹零,最多就是拿些碎银子回去买点米。
湘玉看着有点心酸,满腹经纶,可却屡考不中,古代毕竟不像现代,这些书生除了科举,再没有其他的成才之路,考上秀才还好一些,可以开个私塾教教学生,不过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
湘玉看中了一本扬州的怪物志,这本书能看出来已经好些年头,纸张脆薄,但是保存的算是极好了,每页都很干净,偶尔有些注脚,字体极其苍劲有力。
湘玉随口问道:“这本书上面的注解,都是你写的吗?”
那书生白白净净,挠挠头道:“嗯,看的时候没忍住,就写了几次,不过小姐放心,除了一点注解,这本书没有折页也没有其他的毛病。”
湘玉回头道:“大哥,我要这本。”
苏重秉问了价格,也没还价直接让小厮掏钱,湘玉在这个摊位上有选了两本,小厮一并给了银子。
这时候石明哲拿起一本书,说道:“这本书你是哪里来的?”
书生接过去翻了翻,回道:“这本有些年头了,一直在我家的书架上,只是泛黄缺页,公子若是喜欢,送你便可。”
石明哲从腰间摸出银子,递给书生:“不必了,银子给你。”
书生说道:“公子给的太多了,这本书不值这些。”
石明哲倒是难得的笑了笑:“给你就拿着。”
离开书摊,湘玉简单在首饰胭脂铺子逛了逛,两个大男人在后面等着,她也不好意思多待,铺子都是石家的产业,
湘玉的余光掠向石明哲,他在小声和掌柜的交谈,一袭墨色的直襟长袍,衬得唇红齿白。过了不久儿,一个十四五的男童回来,手里端着两件衣裳,湘玉定神一看,是两套骑装。
石明哲指指左边的:“这件是给七妹妹的,不知七妹妹可还喜欢。”
湘玉的是窄袖茜色短衣,还有一条蹀躞带、一双长靿靴,是根据胡人骑装改良而成的,便于活动。
一路上花草盛开,路边的树木繁盛,道路并不平稳,十分的颠簸,湘玉坐在马车里,手扶着座位,大概半个多时辰,到了马场。
说是马场,映入眼前的是一片草原,走近看有几处房屋,马场的管事迎了出来,带着三人进去,先到大厅休息一会儿,喝茶吃糕,石明哲去后面吩咐。
苏重秉嘱咐道:“回家你别跟太太说我带你来马场,不然她一定会怪罪于我。”
马场管事过来叫人,说让两个人去选马。马房很大,每个栅栏里面是一匹马,湘玉挑了一匹白马,苏重秉挑了一匹枣红马,石明哲告诉湘玉,她的这匹马有名字,叫做飞沙。
这匹马性子温顺,教湘玉骑马的是辛三娘,听石明哲说,辛三娘夫妻都在马场做活,两个人是关外人,多年前来了郊外的马场,一待就是十来年。
石明哲牵着马,跟在湘玉后面,湘玉停下来,辛三娘说要温柔的和马讲讲话,抚摸它的前额,辛三娘抽出马镫,检查鞍具后让湘玉上马。
湘玉左手将缰绳与马鬃并在一起抓住,右手抓紧马镫,右脚点地起跳,同时左腿蹬住马镫,借着冲力转体上马。
湘玉开始不适应,她回头看,苏重秉已经骑着马不见了踪影,只有石明哲慢悠悠的跟在她的后面,湘玉有点慌,辛三娘安慰她道:“小姐是第一次骑,一时半会儿也学不会,多骑几次就好了。”
一秒记住www点dier22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