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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看到周平馨滔滔不绝地构思着自己的计划,写意实在不想扫了她的兴。可惜厉择良那里,她可不敢替他作主。

晚上吃饭,写意瞅了瞅厉择良。

“阿衍。”

“什么?”他拿勺子舀汤。

“这么冷的天气能去泡温泉的话,还挺有意思的。”

写意一边说一边偷窥他的表情。

“能有什么意思,不就跟浴缸里泡热水一样。”他不苟同地打击了她一句。

“温泉是天然的,富含对身体有益的矿物质,里面的硫磺……”

她还没将温泉对身体的益处说完,却被厉择良忽然打断:“写意,你说我认识你多少年了?”

“呃?”写意一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乖乖答,“十二三年。”

“都十多年了,你那脑子里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别拐弯抹角的,直接说,你想­干­吗?”

写意幽幽地看着他,只好直说:“我们单位明天去泡温泉,想叫你一起。”

“你很想去?”

写意使劲点头。

“你去吧。”他说。

“你呢?”

“不去。”他云淡风轻地扔出这两个字。

写意愣愣地张了张嘴,里面还包着米饭。她就知道是这么个结局,所以才不敢直接问。

“那……”她讪讪地垂下头去,“我也不去了。”有些赌气。

没想到他竟然挑了挑眉说:“不去也行,这么冷的天在家待着最好不过。”

“阿衍,你讨厌。”她皱着眉委屈极了,活脱脱一受气包的模样。

他看着写意的表情忍不住乐了,舒开淡眉,笑道:“好了,好了,一起去吧。”

没想到他真的答应了。

她本来真正有些高兴,可是转念一想,却又为他心痛起来。他连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不会将腿露出半点,何况是脱了衣服和人一起洗温泉?

不过就是为了让她高兴,他竟也可以委曲求全。

“你又不游泳。”写意说。

“我在旁边看。”他笑。

写意看着他,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酸涩,自觉刚才太过任­性­,于是说:“其实,我也挺不想去的。”

“怎么?”

“长肥了好多,穿起泳衣不敢见人了。”她瘪嘴。

厉择良上下打量了下她,没说什么,写意还以为他会象征­性­地安慰自己几句,不想他却突然开口说:“你睡觉总是张着嘴,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写意不知道话题怎么从她的身材说到睡觉习惯上了。

“全身­肉­太多了,特别是脸上,­肉­多显得皮少,理所当然睡觉时一闭眼睛,嘴巴就被拉开了。”他一本正经地说。

“……”

这人嘴巴忒毒了。

她大人有大量不和他一般见识,又说:“要是以后我有一栋自己的房子,院子里有温泉就好了。大冬天,我们顶着风雪在里面泡澡。”

他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情绪,却没有接话。

她很多年以前也这么对他说过。

那是他高三的时候,春天里全班同学在模拟考以后去蓝田湾搞集体活动,写意也在。蓝田湾是出了名的温暖之乡,有很多农家小旅馆,家家后院都有温泉的泉眼。当时穿着泳衣的写意泡在温泉里,游来游去直呼过瘾。

“我长大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在这里修一个暖和和的家,让爸爸妈妈住在一起,还有阿衍。”写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线,脸颊右边的酒窝圆圆的,好像真的能盛下二两白酒。

后来,厉择良无意间才知道原来写意父母是蓝田湾同一个村子出来的。难怪当年政府拍卖这块地的时候,沈志宏执意买下来。也许不单是一个商人看好此地的投资价值,还有些别的什么情愫吧。

一如他也做了同样的事情。

转眼到了春节,厉择良陪写意回B城探亲。厉择良说要写意陪他去蓝田湾看看。

蓝田湾的项目虽然断了部分泉眼,但是经过厉氏及时改造设计方案,将那一半规划成高级室外俱乐部,建成半年来也卓有成效。而剩下的那部分地,则建成了高级温泉别墅。

可是,提到这个地方写意就心虚。

“去蓝田湾做什么?”

“我自己的楼盘难道不能去年看?”他说。

于是,两人一起坐车去了蓝田湾。

写意看着车窗外的雪,忽然回首乐道:“阿衍,你说以前我们在德国藏的钥匙最后被谁找到了?”

那年他们去杜塞尔多夫过新年的时候,头一天晚上参加新年倒计时,他们就宿在了那里。元旦那天,一伙人又在周边游玩了一遍,晚饭前就他俩在雪地里踩脚印。

写意为了踩到他的脚印一蹦一跳的,使得兜里的钥匙掉了出来。她忽然灵光一现,吵着厉择良将自己的钥匙也掏出来,然后用红绳子系到一起。

“阿衍,我们做个游戏。”她笑嘻嘻地说,“我把钥匙埋雪地里,你来找。”

“你能不能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

“这就很有意义啊,可以考察我俩的心有灵犀程度。”说着她就强要厉择良闭上眼睛然后去埋钥匙。

那个时候,他虽说嘴巴上对写意很凶,可是已经宠得要命,也就随了她。

“我数一二三,你不能偷看哦。”她要他转过身去,然后迅速地在雪地里挖了个坑,将钥匙埋了进去。

结果肯定是厉择良获胜。

“你怎么知道就藏在这里?”写意惊讶。

“因为你笨。”

她将东西埋自己脚下,站在上面生怕别人抢走,仿佛一只守护骨头的小狗,活脱脱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表情。

“不行。”写意不服气,“再来一次。”

“那你自己慢慢玩儿,我回去了。”某人天生懒骨头,只爱动嘴皮子不爱动手,对这种低智商游戏完全没有兴趣。

“这次你一定找不到的,阿衍你信不信?”写意下战书。

“哦?”他挑了挑眉,来了兴致,“要是你输了呢?”得下点赌注才行,不然他可不想浪费­精­力。

“输了,我就去对面酒吧当着所有人面说三声我喜欢你。”

他笑。

第二次,写意藏好东西后迅速将雪地覆平,还撤得远远的。这下可想而知,他的确找不到了。

“怎么样?厉害吧。”

写意得意扬扬地笑,随即去刨钥匙,刨了两下,没有。她一纳闷,好像没有藏这么深,然后继续,还是没有。她又换了两个地方,依旧没有。

写意抬起头来瞅他,有些傻眼。

他俩的门钥匙还有车钥匙都栓一起了。

厉择良看到她的表情,心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不禁问:“你不是自己都找不着了吧?”

就这么,两人的钥匙被一根红绳子栓在一起,永远地留在了杜塞尔多夫的雪地里。

如今,他俩站在蓝田湾一个小院门前,厉择良递给他一把系着红绳子的钥匙。

天空中飘下晶莹的小雪花,落在他的肩头。

他淡淡一笑,眉毛扬起来,说:“送给写意。”

那是她梦想中的小院。屋子后院里有☐活水的温泉泉眼,泉水将客厅外的小池子注得满满的,热气腾腾。

确实就是她梦中的家,一模一样,暖暖的。

他一直记在心里。

她拥住他,轻轻说:“谢谢。”

原来他一直执着的,是她的梦想。

哪怕他身无分文,就带着她坐公交车到这里,指着此地的温泉说:“以后等到我有钱了一定给我老婆买下来。”即使是这样的画饼充饥,她也会感动。

“阿衍,谢谢你。”

番外:山抹微云——写意(1)

写意番外

我小时候最烦的一篇作文题目便是《我最喜欢的一句名人名言》或者叫《我的座右铭》。我总觉得自己和伟人有那么大的差距,怎么可能理解他们的那些肺腑之言呢。

但是后来有一段时期,我却一直沉迷在歌德的那句话中。我不记得第一次听到那句话是在国内的哪一本教科书上,但是真正将她震撼住是在开车送阿衍去法兰克福的机场后独自返回学校的路上。那块海德堡的标志牌上写着歌德的名言。

“我的心遗失在了海德堡。”

海德堡是个很奇怪的地方。内卡河的另一边那些红­色­的屋顶,狭窄杂乱的街道,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浪漫和静谧。在来之前,我不知道海德堡是个这样的小城。我选择它的原因仅仅因为阿衍,那么阿衍选择它的原因呢。

从杜塞尔多夫新年倒计时回到海德堡后,阿衍就回国了。其实每年跨年的这几天,他的心情都会跌倒谷底,并且喜欢一个人独处。就像那一年元旦我离家出走去找他,而他却一个人去了海边呆了一天一样。

所以,他能将回国的日期推迟到陪我去杜塞尔多夫以后,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下午,我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突然遇到了那位董小姐。她远远看到我就喊:“写意!”随即走来甜甜地对我笑。

其实,我肯定比她大,但是她总是觉得要高我一级,千方百计地想让我叫她姐姐。我跟阿衍抱怨过,他却从来不受理。

“听说你哥哥回国了?你一个人住有不方便的地方可以找我哦。”董小姐留下这席话,悠闲地离开。

我的脸皱到一起,有点不服气。

海德堡的华人留学生不算多,但是几乎都知道厉择良有个跟班儿似的小妹。

“为什么他们都要以为我是你妹妹,明明就不是。”我以前就不满地问过阿衍。

“那你觉得你是什么?”他反问。

“我……”我辞穷。

过了一会儿,趁着阿衍转身过去煎蛋,我小声地抗议:“手也牵了,嘴巴也让你亲了,你说我是什么?”

他似乎察觉我的不满,系上围裙低着头问:“你一个人嘀咕什么呢?”

我慌忙地傻笑:“我说你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了。”

真是有点像绕口令了。

原本就安静的小城一入夜便更加沉默,晚上我一个人呆在家里,听见外面刮着的呼呼寒风,忽然就想他极了。

从法兰克福看球回来,第一次接吻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做出过任何越线的举动。

那次我们去学校,有对年轻恋人小径边的椅子上忘我接吻,然后男人的手突然去摸女朋友的胸部,还揉来揉去,甚至还有伸入衣服内部去的架势。

我当时不禁拉他离开,然后说:“真恶心。”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别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突然想起我俩接吻的情景,急忙摆手说:“我不是说他们接吻。而是说那男人很恶心。”

他径直走路,没有理我。

于是我继续解释:“我不是说他们的做法很恶心,而是接吻还摸来摸去的,真恶心。”

他加快脚步,面­色­不善

“我是说你亲我的时候都不那样,所以很恶心。”

他接着走,心情欠佳。

“我不是说你吻我很恶心。”

“……”

我越描越黑。

其实作为一位像我这般纯洁、矜持的女­性­来说,觉得和恋人牵手接吻是世界上浪漫幸福的事情。可是,一旦上升到sex的高度,好像就有点不那么美好了。

我一直不觉得阿衍是什么好鸟。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想法的呢?

在C大他面不改­色­对一群男同学说关于安全套的笑话起,我才知道原来阿衍也是个正常的男生。猴子那群人,经常趁我不在时还在家里放一些不让我看的碟。

我那时都成年很久了,又不是从火星来的,当然知道他们看的是什么。可是阿衍从来没正视过我的年龄。我发誓,在他眼中我依然是那个生理期第一次降临,而自己毫不自知的小女生。

而翻过元旦的阿衍就二十四岁了。

背地里,有女孩儿们讨论过关于阿衍还是不是处的问题,甚至还上升到阿衍要是已经被破或者即将被破的话,究竟是被哪位挨千刀的破掉的这么一个高度了。

最后这个话题成了背着阿衍的浩瀚赌局,连董小姐等人也成了里面的选项,供人选择下注。可惜,我偷偷地瞄了瞄,居然没有我。

她们谈论这些话题的时候,虽然象征­性­地回避了下作为阿衍“妹妹”的我。但是最后还是期待我来给她们做卧底。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在阿衍先到海德堡我又留在C大的这一年,他有没有找人做什么不纯洁的事情。

我一直好奇,为什么她们不押我呢?

但是这场搅得沸沸扬扬的赌局进行地非常隐秘,没有人敢让阿衍本人知道,我也不敢,不然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把我扔回国内,然后一辈子剥夺我做跟班儿的权利。

阿衍的boss新带了一位研究生Leonie,是德法的混血儿。Leonie不是那种典型的金发美女,反而是一头柔顺的栗­色­直发,五官和皮肤都有种东方人的­精­致,并且酥胸细腰,美得不似真人,而且智商也和阿衍有的一拼。

有一回我去找阿衍拿钥匙的时候,正巧遇见他和Leonie迎面走来。Leonie当时穿着一件低胸紧身露背裙,就剩两根细得快断掉的带子挂住重要部位。路过的男生不禁朝她吹口哨,眼珠几乎都掉在了她暴露在外的雪白胸脯上。

阿衍也随之看了一眼。

我敢肯定,他百分之百也盯着人家的胸脯看了,眼神至少还停顿了三秒钟。为这事我真的生气了,足足半天没和他说话,就一直闷在屋子里看书。

他居然表扬我说:“看来上次你挂的那门,终于让你想通了。你决定下心思学习了?”语气很欣慰。

我差点当场吐血身亡,他究竟知不知道我在生气啊。

晚上洗澡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浴室里将我的胸研究了半天以后,终于下了一个决心。第二天一早,大家约好了去爬山,我将那件低胸的吊带套在身上,然后在内衣里垫了两片垫子以后,好歹有了点沟壑的感觉。

我开了卧室门走出去,阿衍正吃早饭。

他看了我一眼说:“外面太阳这么毒,穿成这样够你晒的,以后又黑又瘦更没法看了。”他说瘦这个字的时候,还不经意地瞄了下我的胸。

“……”

再毒的烈日也没有这人的嘴毒!

德国是个对­性­很开放的地方,别说是付费电视,偶尔某些正常节目上露点都惺忪平常的事。虽然他从来不当着我的面看,但是越是回避,我越觉得他这人虚伪。于是,我更确信阿衍不是好鸟。

有时候,我俩吃了饭晚上一起看电视。只要是爱情故事,难免一男一女说着说着就开始吻起来,然后折腾到床上去,甚至有的都不回卧室的,就在­操­作台、餐桌或者——沙发上。

正巧也坐在沙发上的我,是遥控器的主导者,于是换不换频道的重担大部分时间是落在我的身上。

屏幕上的男女缠绵到忘我。

我挺矛盾的,换台吧,好像显得自己很心虚。不换台吧,这样真尴尬。

我偷偷地瞅了瞅阿衍。他面不改­色­,仿佛看得就是德甲战况一样。我不禁又瞅了瞅。

他冷冷地问:“你碗洗了么?”

“啊,没有。”

他用下巴点了点,示意我:还不快去。

然后我只得万般不情愿地走开,他就这么轻松地支开我,再拿过遥控器调小音量自己一个人认真欣赏。

猥琐,真猥琐。

人家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恰恰相反。

内卡河有几处浅滩,很适合做露天的天然游泳场。突然热起来的那几天,很多人跳在里面去取凉。

一般人多的地方,怎么少的了我,那自然也少不了阿衍。

而只要阿衍在,那么董小姐就喜欢来。

然后娇滴滴的董小姐娇居然会水球,正好和阿衍打对手。我既不会游泳,也不会水球,当然就只有靠边站。

我心中非常不爽,套上游泳圈学着其他人选了个高度从石头上跳下去。

“扑通——”一下,我像个秤砣一样落到水里,四下溅起水花,泼了董小姐一脸。她不但不生气,还笑着对阿衍说:“写意像个小孩子,真是挺可爱的。”

可爱你个头。

我借助游泳圈,又浮了起来,再扒上岸,继续跳。

多整她几次,她也学乖了,说这里人多玩儿不开,伙同他们去了远处。看见她借着抢球的当口,居然趁机碰他的手,我更生气了。

架着游泳圈,我瞅着董小姐那双咸猪手气不打一处来,呼啦一下又跳到水里。就这么一跳,因为很用力,头栽了下去,游泳圈太宽居然从ρi股下面滑走了,于是再也没有东西给我浮力。

我慌忙地在水里扑腾了几下,终究是徒劳,想喊出声,嘴刚张开河水便灌了进来。只能任由自己缓缓往下沉,我睁着眼睛看到阳光折­射­到水中,几乎能分辨河里的浮游物。

耳边嬉闹的人声似乎也渐渐远去。

就在视线慢慢模糊的时候,两只手臂将我一把拉了起来。头终于露出水面,那一瞬间我迫不及待地猛吸一口救命的空气,然后开始剧烈的咳嗽。四肢攀附着手臂的主人,死死不放手。

他捧起我的脸,皱着眉问:“你那游泳圈呢?”

我这才看清楚是阿衍,也不知道是刚才眼睛也进水了,还是怎么的,委屈地涌出泪水抱住他大哭起来。“可吓死我了。”

其他人见我没事,也就散去,各玩儿各的。

不知道抱着他哭了多久,他终于失去耐­性­地说:“好了,好了,放手,我带你上岸。”

“不要,我还惊魂未定呢。”我说。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忍不住又叫我:“写意。”

“恩?”

“你不觉得我们姿势有点……”他在关键地方打住。

经他提醒,我才发现自己跟个八爪鱼似的缠住□着上身的他,借助水的浮力还正好将双腿环在他的腰上,还挫来挫去……

“我都命悬一线了,你还这么拘小节。”我伤自尊了。

“腿放下去。”他说。

“我不放。”

“快点。”他黑着脸下令。

见他神­色­不对,我乖乖松腿。这一松腿不要紧,居然垫一点脚尖就沾到地了。呃——,原来水这么浅……

作者有话要说:写点番外大家乐乐。O(∩_∩)O哈哈~

虽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是偶们是小众,请不要转载,~~~~(>_ 说起来这个番外是实体书上没有的,但是实体书上也有一个番外是晋江没有的,因为是个原文分开写的,我交稿以后就不知道把文档弄那儿去了……

番外:山抹微云——写晴(1)

我要是跟谢铭皓讨天上的月亮,他不会只摘颗星星了事。

不仅仅是谢铭皓,我身边很多人都是如此。

独独詹东圳有些异类。

他从小就是清秀到有点女气的孩子,难怪写意一直欺负他,叫他扮女孩。这些着实让我对他更加不屑。

他是詹伯父在外头生的。詹家有三个儿子,他是老大,但是因为身份关系,总是不爱在家说话,连我们家也少来。他那两个弟弟都是扶不起的阿斗,整天就知道赌钱、赌马、与女人鬼混,将家底糟蹋得差不多。所以就算詹东圳他再不济,也比那两个弟弟强,詹伯父的希望便就此寄托在了他身上。

可是詹东圳也是个奇怪的人,只要人多的地方让他说话,他铁定要脸红。

我曾听写意笑他:“你男孩子家家的,怎么这样。”

“那应该怎样?”他反问她。

他唯一一个愿意亲近的女孩便是写意,仿佛和她相处就不会不自在。很多同龄的异­性­总以为詹东圳很傲气,不愿意多和她们说一句话。其实,我后来才可笑地发现,他那不是骄傲,是发窘。

写意又说:“真正的男孩子啊,应该是顶天立地,泰山压顶不弯腰……”

我为了听清楚,又走进了几步。

他俩本来在闲聊,但是察觉我的脚步,就停下来。写意瞥了我一眼,讪讪地闭了嘴。

我便讥讽说:“我一回家就听见两只苍蝇嗡嗡嗡的叫,正想叫人来拍死,没想到是两个人。”

詹东圳垂下头去,不说话。

写意却冷嗤,“苍蝇会叫么?大小姐您没读过书么?那嗡嗡嗡地是振翅的声音。”

那个时候的写意正念高中,个子又小,但是嘴巴却非常讨厌。也不知道那个总爱装得贤良淑德的女人,怎么生出个这种蛮横尖酸的女儿出来。

我微怒:“苏写意,这不是你的家。不要总趁着我不在,就偷偷跑到我爸面前撒娇卖乖。”

“爸爸又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是他女儿,是他要我来的。”

“除非我死,这个家永远不欢迎你。”

她反驳:“无论你要死还是要活,他也是我爸爸。”

我怒意上扬,“滚!野种!你滚——”说着­操­起提着的手袋就想朝她扔过去,却不想詹东圳将她护在身后。

她听见我的吐出的“野种“两个字,嘴­唇­哆嗦了几下,却再没出声。

我看到她的手扯住詹东圳的袖子,眼睛晶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真会做戏!

我讨厌她!

明明将将还趾高气扬地和我吵架,瞬间就变成了可怜人。

这世界上是不是只有我看得清楚她的本质?要是她喜欢的人,她就能从一只咬人的小老虎瞬间伪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纯洁可爱的脸,还能将那满含委屈的眼泪收发自如。

在爸爸面前如此,在詹东圳面前亦然,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多少男人被她这副模样哄得团团转。

詹东圳轻轻回握住她,牵着她拿起东西往外走,和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他轻轻说:“沈小姐,以后你不要用那个词了,很伤写意的心。”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这么长的一句话,目的却是为了她。

她讽刺挖苦我那么多,他都听不见么,还叫我不要伤她?

我冷笑一声:“你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他白皙的脸上顿时一窘。

谢铭皓泊了车,随后进门,看到詹东圳便点头示意。谢铭皓比我和詹东圳都大一些,如今他跟着谢父一起都在詹家的企业做事。现下见了东家的大公子,碍着我在生气才没有多寒暄。

“写意,你怎么了?”谢铭皓问。

“铭皓哥哥,”写意吸了吸鼻子,“以后去找你玩儿,我走了。”

谢明翰看着他俩离开的背影,喃喃说:“你们又吵架了?”

“是她讨厌。”

“她还是个孩子,你比她大,能让就让吧。”他说。

“铭皓!”

从此以后,詹东圳也很少踏进沈家的门。我们偶尔有些交集,例如在某个朋友的聚会上遇见。他是最不善言辞的那种人,总坐在角落里淡淡含笑地旁观着。

和我恰恰相反。

我喜欢站在聚光灯的中心,享受着别人的目光,那些眼神落在我身上,或炙热或嫉妒或迷恋或沉醉,无论是哪种,我都觉得有一种满足感。

我悠然地说:“你们怎么让詹公子一个人坐那儿啊,也不喝酒。”

此言一出,便有很多素日里渴望着巴结我的男女,顺着我的话去找他。

第一回,他好言拒绝,第二回第三回,他就再也撇不开,只得喝下。一位李家的二千金,居然坐在旁边,说着说着就往他身上靠。他这辈子都是老好人模式,躲也不是,推也不是,窘迫极了。

我心中有了淡淡的不悦,送上门的便宜也不知道享受,真是迂腐。我放下手里的杯子,朝他们走去。那些人便识相地离开。

我坐下去看他。

因为那些红酒的缘故,他的脸上有些泛红。那白皙的鼻尖,居然起了一粒一粒的红疹子,似乎是对酒­精­过敏了。

难怪他从来不沾酒。

“沈小姐。”他点点头,算是招呼了,随即起身就准备换地方。

一听这个称呼,我就怒火中烧。凭什么他看见她就是写意前写意后亲热的叫,看见我终究只有沈小姐三个字。

“詹公子,喝杯酒吧。”我故意拉住他,递给他一杯酒。

他摆摆头,“我实在不会。”

我皮笑­肉­不笑的说:“詹公子喝她们的酒,不喝我的,好不给我面子。”

他为难地看着我,“我……”

“你要是喝下去,我心情一好,兴许下次苏写意到我家来,便不为难她。”我笑盈盈地说。

“真的?”

“当然。”我挑眉。当然,是在我心情好的情况下,若是心情不好就不好说了。

我笑着看他接过杯子,仰头一口咽下,心中却犹如针刺。

物以类聚,他果真和沈写意一样惹人讨厌。

后来,写意去外地读大学,我也索­性­求了个逍遥。

我生日时,伙同了一大帮人去芭比狂欢。进去的时候正巧遇见詹东圳带着客户,他先瞧见我,再瞧到我身边的那伙人,目光一顿却什么也没说。估计他也有耳闻,那个时期的我已经鬼混的不成样,夜夜宿酒到天明,在某些人的怂恿下偶尔还嗑药。其他人不敢管我,也没有人敢对我父亲说。

“哟——”我倒是先开头叫他了,“詹大公子也来消遣啊,好久不见。”

“沈小姐。”

他依然只得这三个字。

我心中顿时不舒服,进了包厢就开始喝酒。来来去去,包厢里各种各样的人,有的人几乎我都不认识。音乐声很大,搅得我头痛。所有人都疯的有点癫狂,一女的居然脱了上衣站在桌子上秀艳舞。

某个男人伸手来掀我的裙子,我嫌恶地拍开他,但是后来醉意上头,只觉得人都飘渺了起来,也就随了他们。

突然,包厢门被推开,房间里云雾缭绕,乌烟瘴气,根本看不清楚脸。一个修长的人影走进来,随手开了大灯,引得我不悦地眯起眼睛,还不忘咒骂了几句。

我定睛一看,居然会是詹东圳。

他扒开人堆,将我拉起来,“沈写晴,跟我走!”随即二话不说将我拖出了包厢。

他的手钳住我,拧都拧不动。

我尖叫:“你放开我!”然后开始弯腰去咬他的手。

他无动于衷。

我只得被他拉着,直到出了芭比,到了对面的超市。

超市里的收银员都瞪着我们,我知道我俩一个浓妆艳抹,一个清秀斯文。

我故意噘着血红的­唇­,对那收银的说:“看什么看,我就是出来卖的,他是嫖客。”

那女的长大了嘴,半天没回过神来,惹得我哈哈大笑。

他没好气地去拿冰柜里的矿泉水,刚刚一出超市,便将那瓶冰水,一股脑地泼在我头上,顿时让我一惊。

“你好好醒醒脑子。”他说。

冰水顺着脸经过脖子,流到背心和胸前,冰得我一个激灵,顿时打冷颤。这下,才觉得刚才踩着棉花的脚,有点落在实地的感觉。

这时,响着警报的车突然出来在对面芭比的门前,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扑了进去。

我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就此有些后怕了。

“为什么要帮我?”我颓然地坐在他的车上问。

他倒没回答,只递了包纸巾给我,“擦擦你的脸。”

他开车的时候很专心,一直正视前方,拿东西给我的时候也没有回头。我转脸看到他的侧面,很漂亮。

刚才他叫我什么?沈写晴。

沈写晴。

我暗暗里笑了一下。

终于不是沈小姐了。

“我送你回去,”他说,“这一次我就替你保密,但是别和那些人来往了,有药瘾的话赶快戒掉。你是姐姐,应该在写意面前做个好榜样。”

我原本翘起的­唇­角就此凝固,僵硬。

写意!写意!又是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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