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出来的时候,很不解地问她,“你不是说你家老,额,奶奶很难搞?还说需要…”
梅朝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之后的话漏出来,梅安看了她一眼,也知道她一向如此,“以后,有空就回来住些日子。”
苏锦凑到她耳边,“她让我和你说句话。”
“什么?”
“说,说希望你可以原谅她以前做的事。”
梅朝怔了半晌,终于又嬉笑道,“我回来住些日子也没什么问题,只要奶奶你一直这么不正常下去就行。”
梅期也勾起了唇角,只要老三的心结可以解开,她们的家,终于可以称之为一个家了,就像娘一直期盼的那样。
十二月初,梅安请去西河的那个产公回来,林绰生了一个女儿,梅期看到梅安在抹眼泪,看来,老三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好收买,只要林绰大小平安,她什么前嫌都可以不计了。
上官馥嫁进梅家,是在那年的十二月中旬,新婚第一天,就是腊月十八,风城飘起了小雪,菡萏院如今只剩下了梅期一人,也是梅期和上官馥的新房,大清早,梅期的房内先是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传来一道娇喝,“梅期,你今晚睡书房去。”
“怎么了?”她看来还没睡醒,声音也有些惺忪。
“我痛得半死,你还好意思问。”
接着是梅期哄人的声音,不过看来没什么用,他还是怒气冲天。
梅平站在菡萏院的院子里,看着满天白雪,“梅继,你知道吗?你真的是张乌鸦嘴。”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还有不少,超过了预期的,可以挑着看,下一章 端月记:程凌的调包计
端月记
梅端月这个人,感情极淡,不管是对她自己的亲爹,奶奶,未曾有过记忆的娘,或是三个异父姐姐,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区别,不过是自己身外的一具皮囊罢了。
她总是穿着不起眼的衣服,走路走在街道边上,看到路上有任何不平事,总是最先躲到人群中,这个世上,倒霉的人太多,只要不是她就好。
对她来说,这个世上,只有一样东西,有着无穷无尽的吸引力,那就是栖凤木,她不是嫡女,不能学“惊鸿八刀”,虽然对此热情有如九天落泉,滔滔不绝,她还是转而改去搭楼,不过二十岁出头,就老成如而立之年,身上永远带着一杆量尺,自此之外,再无贴身之物。
于是,在梅家,在风城,四小姐此人,就如同楼梯角落里一只结网蜘蛛一样,不起眼。
梅端月二十二岁时,家里三个姐姐都娶了夫,她接下了暗香阁,加上原先的横枝轩,每日还要练习梅朔毁了规矩教她的“惊鸿八刀”,她忙得很快乐,就算手上被划了很多伤痕,依旧乐此不疲。
她游走于木料之间,压根没有时间去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可是程璃看不下去了,“年底前,你得给我娶个男人回来。”
梅端月被他拦在玉拢苑院落门洞前,身上满布着灰尘,拍了拍,“你决定就好。”
“我决定?你不会有意见?”
“不会,都一样。”
她渐渐走远,程璃吐了口气,他到底是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来的?
第二天,梅家来了一个媒公,梅期听说他要给梅端月做媒,倒是支持地很,上官馥和这些媒人馆都很熟悉,特地请了最出名的来。风城有家一线牵,出来的媒公个个眼神犀利,据说一眼就看得出来,那些姻缘可以长长久久,那些人天生就配不得,程璃取出梅端月的生辰八字。
“四小姐这命盘…难呐。”那媒公连连摇头,程璃惊愕失措,“难道她要一辈子独身,娶不得男人?”
“不是,不是,我没有这么说,二主君莫急,我是说,四小姐的命盘,命主七煞,批语就是四个字。”
“哪四个字?”
“无心,无情。”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这人,什么都不在乎,感情线极弱,说起来,倒是很有佛缘。”
“不行,我的女儿怎么可以出家。”程璃差点把桌上的茶杯打翻出去,一激动,长指甲又卡在茶杯上咔嚓断裂了一个。
“不出家,不出家,我们这就挑个合适的公子。”
看了一下午,程璃发现他对女儿的喜好实在是一点数都没有,好不容易选出来了几个自己顺眼的,那天梅端月回到院落门洞前,又被他拦了下来,“我不管你怎么选,你总得选一个要的类型出来。”
梅端月看着他,半晌。
其实,如果说真要梅端月挑一个对她来说有些特别的人出来,那就是梅朔,她对栖凤木雕炽热的激|情,让她连带着爱屋及乌,她崇拜梅朔,所以,她说,“那就像三姐夫那样的。”
程璃基本上没接触过林绰,于是他跑去问上官馥,上官馥让他把挑出来那些男子给他看过,一个个把详细资料都看过,连连摇头,“没一个像的,如果一定要,就这个,袁家的小公子,不是说很乖巧吗?”
程璃自己拿过来看过,年十七岁,画得一手好画,家世也不错,“那就这个吧。”
于是四小姐的婚事拍板定案,接下来,下三道聘,三道礼书,都是梅期在办,对梅端月来说,只有最后一步,拜堂,洞房,需要她来完成。
梅朔的亲事,是自己在西河办的,梅朝则是在凤阳,梅期成婚的时候,林绰刚生产完,也不可能过来,只有梅端月的亲事,倒是一家人聚了个全。
林绰抱着一岁大的梅畔宝宝,自家妻主显然兴致勃勃要去闹洞房,其实他也很好奇,于是他拉拉梅朔的袖子,“阿朔,我可以去吗?”
“当然,一起去。”不等梅朔回答,梅朝已经迈开了步子,苏锦大着肚子,不过这一点不影响他出鬼主意。
梅端月被堵在新房门口,“老四啊。”
“二姐。”
“身为姐姐,我觉得我有责任告诉你,一会应该要做什么,我想你也不会清楚。”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你连勾栏都没上过?”她话音刚落,手腕上就被人掐了一块青印,“怎么,上勾栏似乎让你很自豪?”
“没有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梅朝很没骨气地低下身子狗腿地替他捏着双肩,“别气别气,小心你的肚子。”就听得梅端月道,“大姐之前送了我一样东西。”
“是什么?”几人一齐问道。
“春宫图,一整套,三十六卷。”她推开梅朝想要进去,梅朔一手按住了新房门,“老四,这么急做什么?”
“三姐。”
“我听说,你和你爹说要找我家小乖一样的男人,是不是?”
“是。”她说的理所当然,梅朔磨了磨牙,“那不如我们来试试好了。”
“试什么?”
“试试你里面这个,到底像不像?”她微微抬起下巴,斜眼看着她,梅端月无所谓地耸耸肩,梅期站在最后面摇头,上官馥靠在她身前,笑意吟吟,“你说她要怎么试?”
“不知道。”
“默叔。”梅朔扬声高唤,看起来她一开始就是有备而来。
梅端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秦默今日和她一起去接人,穿了一身红衣这会还没换下,手里提着一个篮子,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这是什么?”
“这不是给你的。”秦默对她笑道,“让开,我进去,你们谁都不许偷看。”他推开门又立马掩上,几人守在门口,连林绰自己都在问她,“里面是什么?”
梅朔揽住他的肩,正好碰到他怀里的梅畔宝宝,以为娘要和她玩,张开了双手,梅朔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肩上,两条小短腿在肩膀两侧踢着,小手像是打鼓一样敲着娘亲的脑袋,“啊哟,你这个小鬼打我。”
她话音未完,就听到秦默的声音传出来,“四少君,我给你送夜宵来了。”
“夜宵?”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有点像是刻意压低的。
“是,我准备了好些,你来看看,要吃哪一种?”
“到底是什么?”梅朝拉了她一下,梅朔摇头不语,屋里一时无语,就听到了那男子的声音,“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默叔就可以了。”
“默叔,这个味道不错,是什么做的?”一阵脆生生的咔咔声传来,梅朔睁大了眼,揉着林绰的脑袋,“我还真没想到,这世上除了你,还有人吃得下这种东西,不过下一层,我就不信他吞得下去。”
“到底是什么?”梅朝要爆发了,苏锦拉拉她,指指里面,示意她不要吵,她噤了声,林绰倒是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
“四少君,那这个怎么样?”食盒的第二层看来也被打开了,有些盆盘相撞的声音,接着好像是那个男子在吸什么东西。
梅朔的眼睛瞪得更大,“还有最后一样,还有一样。”
“默叔,你家的夜宵真的是很特别,我还真没在别处见过。”
“四少君,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秦默的声音甚是压抑,似乎在憋着什么,好半天,他终于提着篮子出来,咬着牙,“三少,你没和我说,那最后一层,怎么会是…”他像是恶心地想吐的样子,梅朝终于憋不住了,“到底是什么?”
“你自己看,他每样吃了点,还有多。”
几人一齐凑了上前,梅端月也好奇地凑上去,第一层打开,一个盆子里面摆着好些剖开半面的蚕蛹,壳面发黑,剖面炸得金黄,却还是软绵绵粘糊糊像是捣烂的暗黄|色棉絮,几人面上稍稍变色,倒是没什么大反应,林绰笑道,“是蛋黄蚕蛹哎。”
第二层揭开,却是一碗汤,汤里有一些腐竹,还有一些像是被人嚼过的肉,再细看看,甚至有点像是呕吐物,飘着些白色肉乎乎的泡沫,像是口水沫子,“呕。”苏锦才看了一眼,偏过头就开始干呕,梅朝手忙脚乱地半抱着他,“锦儿,宝贝,怎么样?”
他摆摆手,她不敢再让他看下去,孕吐期才过,可不要搞出什么差错来。
梅朝带着苏锦离开,林绰眨眨眼,“羊舌汤,我怀着畔儿的时候要吃,后来就…”他连连摇头,“吃不下了。”
秦默偏着头,打开了第三层,上官馥凑上了一点,皱紧了眉,转过脸,“好恶心。”本来就已经够恶心,还有一个,头没了,那么,就是被里面的人吃了,想到有人咬下了头嚼过吃下去,他也要吐了。
“阿朔,我才没有喜欢吃田鳖,不吃。”他摇头,梅畔宝宝在梅朔肩头踢着腿,强烈地附和自家爹爹,摇着小脑袋,“我知道,我就是这么让人做了,没想到他会,会撑到最后,还真吃了。”
田鳖此物,极似蟑螂,质脆,味臭,只有和辣椒一起炒才能掩盖住那臭味。
梅期带着上官馥也走了,实在是被恶心够了,门口只剩下了梅朔、林绰、梅畔宝宝和梅端月,秦默也拎着食盒走了,“老四,你,额,当心点。”
梅端月狐疑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她挠挠头,也不再挡她,带着林绰,肩头坐着梅畔,转身走开,这个能把这些东西都吞下肚的男人,老四啊老四,你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门外终于安静了,梅端月跨进新房,身穿红嫁衣的男子正端坐在床上,盖着红巾,这是只有妻主才有权利挑下的盖头,就是刚刚秦默进来,他也只是盖着红巾在吃。
梅端月拿过桌上的挑杆,随手掀开红巾,也没有看,转身走到桌上倒了两本酒,对她来说,只要走过这个过场,把该做的事做了就可以。她端着两杯酒转过身,就见到床上的男子对她妖媚一笑,凤眼上挑,秋波盈盈。
她只觉得身上汗毛竖起,她很少,很少会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可是这个男人,就是让她不寒而栗。
“你怎么会在这里?”就算没说过几句话,也算见过,这个男子,压根不是什么袁家小公子,就算烛火昏黄,她也还认得出来,他是程凌,确然无疑。
人是她从袁家娶回来的,出来的时候就盖着红巾,也没注意,看来在袁家的时候,新郎就被调了包。
“人家不想嫁你,寻死觅活的,我就做回好人,勉勉强强替他嫁了,不管怎么说,救人一命,我也积点阴德。”
梅端月自己喝干了一杯酒,把另一杯递给他,对她来说,娶谁,都没有区别,反正都是男人,所以她也压根没想到要出去叫人,说这新郎错了的事。
程凌眯着眼接过酒杯把酒喝尽,“妻主。”
她点点头,走到床边开始脱衣服,脱鞋袜,脱到只剩下单衣,也不管他,拉过被子,倒头就要睡,“我今晚很累,你自己看着办。”
程凌睁大了眼看着身边的人,“你自己睡了?”
“我晚上怕冷,别拉我被子。”
还提防着他抢被子?
程凌坐在床头,眼睁睁地睁了半宿,终于咬牙,梅端月,要是搞不定你,我就不叫程凌。
程公子进梅家的目的,因为遇到了四小姐兜头泼下的一盆无情冷水,开始彻底走样。
搞定一个女人最快的办法是什么?老人说有两种,一个是抓住她的胃,一个是抓住她的欲。
程凌自己清楚第一条路对他来说行不通,所以他选择了后者。
第二天,梅端月大清早就出了门,程凌出了房门,发现压根没人管他的行踪,连个伺候的小侍都没有拨过来,想想似乎上官馥那边也没有,难怪那位袁家小公子不想嫁进梅家来。
其实他不知道,那是因为上官馥很乐衷于差遣梅期的两个忠心护卫。
至于他这边没有小侍,是被梅端月给轰走了,多一个人在她眼前晃悠已经是极限,她不需要再有影响她视线的东西出现。
梅家对他还说,熟门熟路,清楚地很,他想想,虽然梅端月不陪他,他还是应该去敬茶,走到大厅,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喧嚷,似乎人很多,他走进去,抬眼看向众人,反正早晚会有见面的时候,那就现在好了。
喧嚷声一次性全部停了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耸耸肩,“嫁进来的呗,你们昨天用花轿抬进来的。”
梅期和上官馥也出去了,这里只有两对来探亲的闲妻夫,加上秦默,梅安还没起,程璃倒是坐在首座,惊愕地伸着长指甲,“你,你,不是应该是袁公子吗?”
“很抱歉,没有袁公子,程公子倒是有一个,而且,概不退货。”他对这里实在是很熟悉,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找地方坐下。
圆桌中间是一大腕花色粥,那碗分了五个阁子,每一阁的粥色都不同,他舀了碗南瓜粥,取了个白煮蛋在桌上敲开。
梅家平日的早膳都很简单,这次是因为梅朝和梅朔两对妻夫回来,才添了些,搬到了大厅里来用。
程璃惊愕完,想到了更重要的事,“你昨晚,和端月一起睡的?”
“是。”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睡在一张床上,可惜没有做你想的事,他剥着鸡蛋,程璃理解错误,连连点头,他还怕自己的女儿倒头就睡,什么重要步骤都省了。
其实,程璃虽然不清楚梅端月的喜好,她的生活习惯,总还是挺了解的。
没人管他是怎么进来的,后来梅安出来,发现嫁进门的是他,看上去心情甚好。
他一直在等,等她们问,问他是怎么混进来的,问他到底进来做什么,问他是不是又要来做手脚,问他程家到底何时才肯罢手。
但是,“小绰儿,你自己吃,我来喂她。”一阵稀里哗啦,叮呤哐啷,梅朔惊愕地发现梅畔宝宝自己一手以不太正确的姿势抓着勺子,舀了一勺塞进嘴里,她张大了嘴,“你,你会吃东西了?”
明明长到一岁,连话都不会说,倒是会自己抓着勺子吃东西了。
“她还是不会说话吗?”苏锦问道,他摸摸肚子,这两天一直不停向林绰取孕夫经,可是他慢慢发现,向他取还不如向梅朔取,这个当娘的似乎什么都知道。
“只会咿呀呀,呜哇哇这种声音。”
“凌儿啊,你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宝宝呢?”程璃问道,梅朝用筷子戳开一个咸蛋壳,一股橘红色的油冒出来,“要是昨晚有了,那二爹你再等九个月就出来了。”
她把蛋黄拨到苏锦的白粥碗里,剩下的蛋白全倒进自己碗里,程凌扫了圆桌一圈,这群人,到底是没心没肺,还是故意在装,明明都知道之前的栖凤木是他动的手脚,他甚至连周围的木源都一并下手,要将她们赶尽杀绝,要不是后来梅期在迫在眉睫的时候找到了新的木源,现在只怕癯仙楼,暗香阁都已经关门了。到底为什么,她们还可以这么对他?
这天下午,他晃悠出了梅家,一直心不在焉地信步乱转,走走停停,进了一家衣铺,挑了半天,终于还是咬咬牙买了两件薄纱衬衣。
抱着衣物出来,天色已近黄昏,他朝梅家的方向走去,就在还有两条街的地方,一个人从胡同里杀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二弟,你到底在玩什么,要不是我正好来一趟,都不知道你把自己玩进梅家了。”
“我没有在玩,梅家,现在就只剩下梅端月还没娶夫了,你看那三个女人,眼里怎么可能还有别的男人,我只能这么做。”
“二弟,我不是说这个,你何必委屈自己嫁进去,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嘛。”
“我想不出别的,何况梅端月现在是横枝轩、暗香阁的当家,在她身上下手不是也不错吗?”
那女人眼尖地看到他手里的东西,“什么?”
他朝身后藏去,“没什么?”
“给我看。”她一把抢过抖开来,双眼睁圆,“二弟。”
“给我。”他一把抢过来,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二弟,你把人赔进去了,现在,我只担心,你会把心一起赔进去。”
“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转身就走,紧紧抱着手里的衣服,走了没多久,就遇上一个慢慢吞吞踱步回家的女人,腰际别着量尺,依旧是一身灰尘,她也看到了他,点了点头,他加快了些步子走到她身边,手下更紧,真的,要穿吗?
再转眼一看她,还是一副木木的样子,他烟波一转,突然笑了,他是谁,怎么会也这么怕事起来,就这个女人,对他来说,绝对是小菜一碟。
“你别笑。”她突然出声。
程凌转过身一挑眉,凤眼跟着上扬,“我笑都不行,你简直是恶妻主的典范。”
“也别挑眉。”她顿了顿,“太媚。”
他一时愣住,梅家的大门就在眼前,她已经走进去,他急忙跟了进去。
第二天,程凌把衣服压在了箱底,因为,他发现完全用不着这个,他只需要挑眉勾唇一笑,就什么都解决了。
他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腿,脸上满是飞红,这个女人表面上看起来不善言笑,木然老成,谁会想到缠绵的时候会这么热情狂野,还是说,她所有压抑的情绪都是这时发泄出来的。
整整一个月,他什么事都没办成,这天晚上,他坐在床头,反省自己的失职,扳着指头细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梅朔和梅朝走已经走了,他跟着梅端月上作坊她也没意见,就是做事的时候从来不理他,连梅期都没说什么。他又开始闪神想着梅端月全神贯注的样子,那样专注炽热的眼神,那个时候,她全身都像是有一种慑人的光彩,耀人心神。
门被推开,他没听见,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翻开箱子,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别碰。”
梅端月把那两件衣服抖开,前后看了几遍,“你怎么不穿?”
“不想穿。”他裹着被子缩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她拿着一件走过来,走到他身前半趴下身子,“穿来看看。”
“不穿。”
梅端月话很少,所以她是个绝对的行动派,三两下扒光他的衣服,程凌瞪了她一眼,可惜凤眼掉梢,还是媚态不减,薄纱披上身,她微微眯起眼,他认得这种眼神,炽热,狂烈,带着他无力抵抗的风采,刚披上的薄纱又被扒光,真不知道她要他穿了做什么。
那个清早,他根本就起不了身,看吧,他办不了事,完全是被这个女人害的。
同一天上午,梅端月都有些心神不宁,雕木雕的时候差点把刀片割到手上,她皱着眉,这是怎么了,她从不会这样子的。想起那个比狐狸还妖媚的男人,她承认她喜欢他在床上的样子,但是不是仅此而已吗?
于是,从不旷工的四小姐这天中午的时候回了家,发现他居然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醒醒,喂,你醒醒。”她拍着他的脸颊,他睁开眼,见到是她,“天黑了吗?”她都已经回来了,难道他睡了一整天。
“中午。”
“你怎么回来了?”
“我也不知道。”她有些赌气,看着桌上纹丝未动的早膳,“为什么不吃东西?”
“很困。”他打了个哈欠,她端着碗走过来,圈起他抱在自己怀里,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他怔住忘了张嘴,她却以为他不肯吃,一勺粥进了自己嘴,然后直接贴上来用舌尖撬开牙,粥送进来,他一口气咽下去,咳嗽了一声,“全是你的口水。”
“你又不是没喝过。”又一勺子过来,这下他乖乖张嘴吞下。
吃了半碗,“不吃了,没胃口。”
眼看着她又送进嘴里,双唇贴上来,他只得承接着咽下去,“你野蛮,哪有这样子的。”
终于在某人的淫威下喝完了一碗粥,程凌懒洋洋地躺在她怀里,发丝未束,全都散开在她胸前,更是妖媚异常,她凑上来咬着他的脖颈,“妻主。”
“嗯?”
“为什么回来?”
“不知道。”
“想我了?”
“可能吧。”她站起了身,“你该起来了,躺多了不好,会头晕。”
真是一点情调都没有,他暗自嘀咕,她已经转身离开,他一手按着自己的唇,大姐,我好像,真的把心赔进去了,怎么办?
“我早猜到了。”她一副自己最有先见之明的样子,程凌白了她一眼,“我不干了。”
“叛徒。”
“随你怎么说。”他有些不安地看着她,“大姐,娘她,我,你告诉她…”
“我早说了,说你嫁进了梅家。”
“娘说什么?”
“她说估计没多久就要来告诉我,不干了。”
他惊愕睁眼,她摸摸头,“我也奇怪来着,娘说,她的女儿,我的儿子怎么躲得过。”
“怎么像是在贬低自己似的?”
“二弟你不知道吗?娘她这辈子最恨的人是梅逍,最服的人,也是她,所以说,你嫁了就嫁了,她不会有意见的。”
“可是,我总不能再害她们。”
“那就别干了呗。”她耸耸肩,“二弟,别为了娘的恨毁了你自己的幸福。”
“大姐,”他用一种陌生的眼光审视着她,“我发现我今天才认识你。”
就在她走了没多久,程凌从胡同里转身出来,走到外面街上,就见到一个人站在胡同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苦笑了一下,“你听到了。”
“嗯。”
“我一开始嫁进来,就是想毁了梅家。”
“嗯。”
“你就知道嗯。”他怒道,她盯着他,他瞪眼,“看什么看?”
她伸手摸摸他气鼓鼓的脸颊,“回家吧,没事了。”
他软下身子,“你还真知道怎么给我泻火。”
“嗯。”
他又好气又好笑,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刚刚在暗香阁,她雕木雕的时候从来没什么能打扰到她的,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管,所以他才敢溜出来,怎么,“你跟踪我?”
她没回答,程凌偏过头,“你真的跟踪我?你不是在雕木雕,你跟踪我干什么?”
“那个女人。”她有些闷气,程凌有些不解,“大姐?”
“谁知道是你姐。”还是很闷。
他脑海中突然清明如镜,“你以为那是我的,相好?所以出来跟踪我?”
她偏过头不理他,程凌笑着踮起脚,在她脸颊上啵了一下,“真乖,知道紧张我了。”
“废话。”
梅端月脱口而出,又换来了香吻一个,她莫名其妙,想想还是决定不去管他到底在高兴什么,反正晚上再好好教训他自说自话跑出来好了。
“二主君,我找到了。”
“找到什么了?”
“你家女儿的命盘要怎么破?”
“怎么破?”
“其实很容易,她的感情线,全都是散的,连不起来,不过终究会被一个人串起来。”
“然后呢?”
“她的感情都在那一个人身上,有了牵挂,就不会入空门了。”
“空门你个头,我家老四都快当娘了。”
“哦,那恭喜,恭喜。”
全蟹宴
十月天一到,梅朔就忙了起来,因为螃蟹开始露脸,每日网撒下去拉上来的,大都是那八只脚的家伙。
到年底十二月,梅畔就满两周岁了,可是一直到现在,还是只会呀呀咿咿,动作倒是很灵活,爬起来,摇摇晃晃走起来,都很像那么回事。
梅朔花了几个月的下午,在屋子空闲的一侧打通了墙,拉上于安帮忙,重新用青砖瓦砌了一间房间,把床搬到了里面做卧室,又新做了一个橱柜,外面的堂屋也更加宽敞了,那卧室边上用帘帐围出了一个单独小间,也开了窗,是梅畔的小地盘,原先的摇篮已经换成了有栅栏的小床,可以让她在里面自己爬。
白天拉开来,晚上拉上,要是有什么事也听得到,主要是,梅朔实在不想在和她的小绰儿亲热的时候,总是想到自家女儿就在旁边,视线一览无遗,现在还没事,等梅畔再大点出来就不行了,所以挡了那么一下。
不过说实话,梅朔之前还是有些心急,都快两岁了,还不会说话,是不是舌头有什么问题?
结果林绰抱着梅畔,一手抓着她的玩偶逗她,“阿朔,爹爹说过,我是在两岁的时候学会说第一句话的,我叫了爹爹。”
于是梅朔放心了,原来是随她爹。
十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梅朔正要出门去打渔,家门外突然来了一个人,林绰以为又是来求雕的,就想要关门,阿朔已经够忙了,哪里还有空雕木雕,除了之前答应过给一个宝宝祈福的木雕,再那之后,那些求雕的人渐渐发现,原来梅三少君一旦倔起来,那也是绝对没得商量。
“三少君,别关门,我是来送信的,大少的信。”
他停下了动作,梅朔走出门接了过来,拆开来一看,大致意思是说家里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客人要来,让她回去,而且,还要带一篓子螃蟹回去,要做全蟹宴招待。
她的视线在那很重要很重要上面停留了半晌,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老大用这个字眼?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
过了几天,梅朔带着林绰,梅畔,还有一篓子活蹦乱跳的新鲜西河螃蟹,回到了风城。她先把螃蟹交到了厨房,梅朝大概还没到,梅期和梅端月自然是上作坊去了。
秦默过来找林绰一起开菜单,最后定下来,先是五味蟹粉菜色,分别是蟹粉豆腐、蟹粉蹄筋、蟹粉娃娃菜、蟹粉赛裙边、蟹粉水晶馄饨,然后是蟹柳扒小瓜、蟹黄勾翅,最后两道整蟹,一道醉蟹,一道清蒸。
“默叔,这到底是要请什么人?”
“程英。”
“程英?”梅朔很惊讶,“她怎么会过来?”
“儿子都嫁过来的,亲家来往不是很正常吗?”
“可是,她不是一直想要搞垮我们?”
“哎,斗了这么多年,也会累的。”
到傍晚的时候,梅朝也带着苏锦来了,刚出生了几个月的儿子不能坐马车,所以没有带过来,这次,倒是换了上官馥和程凌都大着肚子,看来今晚的全蟹宴是没有口福了。
厨房还没有开始动手,这会正准备要开始蒸螃蟹剔蟹肉蟹黄出来,梅朔一转头,却发现刚刚还在她身边的林绰不见了,连带着梅畔也不见了。
虽然知道在自己家里丢不掉,她还是一阵心急,她的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居然就这么在她眼皮子底下消失了?“默叔,默叔,我家小绰儿呢?”
“厨房去了,怎么了?”
“怎么不告诉我?”
她一溜烟也不见了踪影,看得梅朝好笑道,“看来打渔打多了,老三的身手似乎长进了不少。”
她一赶到厨房,就发现这里一团乱,梅家的厨房,似乎一直都是最乱的地方。“这是怎么了?”
“三少,篓子没盖紧,螃蟹跑了,三少君正在抓。”
“你要死了,你让他抓。”她怒道,冲进厨房,后面的房里没有人,其他人大概都怕被螃蟹夹到,就见到那个熟悉不过的身影正爬在长台下面,篓子在身边,一手正抓起一只放进篓子里,更要命的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的,爬得甚是欢畅,看着螃蟹横爬,也跟着横爬。
梅朔撩起衣袍蹲到长台下面,这下更好了,一家三口,都缩到厨房长台下面去了。
她带了很多螃蟹来,爬得满地都是,他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一回头,笑道,“阿朔,你怎么也趴下来了?”
“我怎么趴下来了?找你来了,你以为你也是螃蟹,在地上横爬,还有你,”她一把抱起梅畔,“被螃蟹夹了怎么办?”
“没事,我得抓螃蟹,不跟着它们爬抓不到。”
梅朔挑了挑眉,“我帮你。”
“嗯。”
她两人话音刚落,梅畔突然乐呵呵地一手指着地上的又一只螃蟹,“趴趴。”
梅朔一怔,随后大喜,“你说什么?”也不知道是趴趴还是爬爬,反正就是这个音。
“趴趴。”看到娘这么开心,梅畔乐得重复一下,“趴趴。”
不是爹,不是娘,居然学了这么个词,不过能开口了,就值得奖励,梅朔在她粉嫩的小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又凑到她的大宝贝唇上亲了一下,可是这后面一亲没那么容易停下来,就在她意犹未尽还想在他唇瓣上舔舐的时候,她一手抱着梅畔,一手撑在地上,那撑在地上的手突然一阵疼痛,她惊得退开,林绰定睛看去,“啊,阿朔你别动。”他飞快地想站起身,结果脑袋一下子撞在长台上,听得梅朔心里一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也很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爬了出去,端了盆水进来,“放进来。”
她伸手放进去,那螃蟹一沾水,立刻松开了夹住她的的大钳子。
“脑袋疼吗?”梅朔伸手上去揉揉。
“不疼了,阿朔,你带着畔儿出去吧,我来就行了,得快点抓回去了。”
“不行,哪有你一个人抓的道理,我陪你一起。”
全蟹宴晚点了,华灯初上,程英已经是姗姗来迟,可是桌面上还只有几道凉菜,海蜇皮已经被吃光了,梅期偏过身子,叫住了秦默,“厨房那边怎么了?还有老三,人呢?怎么一家子都不在?”
秦默正要说他过去看看,就见到梅朔带着林绰过来,梅畔还是坐在她的专属宝座,梅朔的肩头,“抱歉,螃蟹爬了,所以晚了。”
她两人坐下,林绰抱过了梅畔,因为梅朔得和她们敬酒,程英一直没说什么话,倒是搞得气氛有些僵硬,直到一道蟹粉豆腐上来,豆腐皑白如雪,蟹粉含丹若火,光看颜色,就知道这螃蟹,都是极品,才能取出这么好的蟹粉。
程凌看不下去了,“喂,娘,你来都来了,干嘛一副好像别人欠你了银子的表情?”
“你这个家伙,嫁了人胳膊肘算是彻底拐过来了,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大家不都和好了吗?”他看着那螃蟹,咽了口口水,他和上官馥面前,都只有一碗清粥和一些下粥小菜。
可是梅期知道照顾自家正君的心情,竟然也陪着上官馥喝清粥,自己这个,却在大快朵颐,他拉过梅端月的碗,“喂,你怎么吃得这么起劲?”
“我饿了。”她头也不回。
程英看小两口闹别扭,似乎看得很开心,“凌儿啊,现在知道嫁人没意思了吧,你说你嫁到梅家做什么,还是回来替我一起把她们整垮了。”
几个人一起瞪向她,梅端月彻底把碗一推,一把将程凌抱进怀里,“他是我的,不是你的。”
“他怎么不是我的了,没有我,能有他?”
“他肚子里的,是我的。”
“那又怎么样?他肚子里的,只有一半是你的,还有一半是他的,那一半,就也是我的。”
林绰在一旁被她们搞得晕晕乎乎,干脆不去管了,挑了一点豆腐在筷子上喂梅畔,她吃得开心,自己抓着自己的小铜勺,伸手想去舀,梅朔就先给她舀了一汤勺,让她在那汤勺里舀。
梅端月站起了身,一拍桌子,“谁请这个女人来的?”
“我。”梅期还在喝粥,“这个女人,是你婆母。”
“不认识。”她踢开椅子抱着程凌就想要走,程英连连摇头,“这什么儿媳妇,连这么一点点玩笑都开不起。”
程凌从梅端月怀里探出头来,冲他娘一脸媚笑,“娘,你想要开玩笑?”
程英点头,他又道,“你不知道她这个人就是个木头脑袋,你开个屁得玩笑。”
上官馥一口粥差点喷出去,现在住在梅家的就他和程凌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自然是很长,看来程凌把他的口头禅也学去了。
蟹黄勾翅,是用新鲜的蟹黄拌上煨好的鱼翅,那鱼翅,是一早就用以鸡肉、火腿、牛肉熬成的上汤煨发,已经煨了一整天。一上来,就是浓香四溢,入口嫩滑无比。
而蟹柳扒小瓜,则是先将小瓜炒熟,再将蟹柳从蟹小腿里完整地挑出来,姜米起锅,放蟹柳,慢火倒入小碗鸡汤,加配料,上碟后垫在小瓜上。入口既有蟹柳的鲜美,又有小瓜的爽脆。
林绰吃得满嘴蟹黄,梅畔也是,动不动还来一句,“趴趴。”
等到最后两道整蟹上来的时候,其实众人也都差不多饱了,除了那只能喝粥的三个人。醉蟹是青色的,蒸蟹是红色的,一青一红,倒也甚是相得益彰。
程英走之前,梅期和三个妹妹一起出去送她,“你们记得,我只是因为凌儿,我不想他为难。”
“知道了。”梅期很配合地点头,目送着她离开,梅朝把下巴搁在梅朔的肩膀上,“哎,这下终于天下太平了。”
她话音刚落,程英的笑声又传来,“不过你们别高兴地太早,为了防止你们日子过得太安逸,我还是会经常给你们制造点,小小的,小小的麻烦的。”
“这个女人。”又是梅端月,梅期无奈地摇头,“希望真的如她所说,只是小小的麻烦。”
“她和娘斗了一辈子,明明是惺惺相惜还不肯承认,果然是太寂寞了,连我们也不肯放过了。”梅朔叹气。
“老三,你这才是真相呐。”
一胞有双胎
这一年的六月,上官馥的肚子已经八个多月大,接近九个月,程凌的则是七个月大,按理,怎么说都是上官馥先生产,事实上,留在梅家的那个给林绰接生的产公君夏也就住在菡萏院的一间房内,方便上官馥阵痛的时候随叫随到。
还没进初伏,但是大着肚子的孕夫总是很容易热,这天晚上,梅端月因为作坊事务缠身,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天黑,屋子的窗户大敞,程凌产开这衣服躺在窗下的竹塌上,胸口全露在外面,看得梅端月莫名火起,这窗户就靠着院子,虽然一般没什么人会过来,但是万一有人经过,这只属于她的美景岂不是要被人一览无遗?
程凌眯着眼吹着窗口进来的穿堂风,正有些舒服,突然衣服被人猛地拉上,他睁开眼,正对上她。“你回来了。”
“嗯。”
“累吗?”
“嗯。”
又来了,永远不改的一字回答,“大木头,和小木头说句话。”
梅端月抱着他朝床上走去,惯例性地低头贴在他的腹部轻轻哼了两声,大概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她哼地是什么音。
热烘烘的气息,挠得他微微有些出汗的身子痒痒的,程凌笑着在她怀里动了动,扭了扭身子,她刚刚抬起的脑袋又俯下,程凌心里一荡,她这眼神,似乎最近经常出现。
憋坏了又不得不忍着的眼神。
他被放到了凉席上,梅端月坐在床边,程凌用脚踢了她一下,“喂,大木头。”
“嗯。”
“其实你不用一直忍着,我没这么脆弱。”
她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其实她一直在懊悔,梅朔在的时候,为什么不问问清楚,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碰他,又要注意些什么,现在那本活产经走了,她又不愿意去问产公。
他坐起身子,双手趴在她肩头,下巴搁了上去,“我一直在出汗,如果你不嫌热的话…”
梅端月终究经不住他的撩拨,加上他本来就没穿什么衣服,手指开始游离在他全身,就在她解开自己的外衣,他已经难耐地时候,程凌突然发出一阵嘤咛,梅端月停住了动作,这一声,和他平时情动时的呻吟不一样,像是带着痛楚,“怎么了?”
“痛,肚子,好像…”不等他说完,面前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不消片刻,一个衣衫不整的年长男子被她提了进来。
君夏连连叫苦,怎么梅家的这些个女人都是一副腔调,就喜欢在人家换衣服的时候冲进来,还是提着走,连脚都不给他着地。
想到大少那边还有一次,他就忍不住想要呻吟,他是年纪大了,可他总是个男人,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程凌生的是七星子,七个月早产,裂口上面补了一剪刀才把孩子生了下来,等到全部收拾停当,小侍们出去拿走了两大盆血水,其实血流的也不多,清水被一染红,看起来就稍微多了些,可怕了些。
“四小姐,宝宝叫什么名字?”君夏手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婴,鼻子嘴巴还全部皱在一起,半天都没有哭,他有些担心,在小ρi股上补了一巴掌,还是没反应。
“好丑。”
梅端月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看了半天,才冒出来这么一句话,“就叫梅丑好了。”
“不许。”程凌猛地大喝出声,对于一个早产的男子来说,这样的中气还真是少见。
“梅丑就是不丑,也不错。”君夏转着身子,想让宝宝哭出声来。
“不行,难听死了。”
“梅愁?”梅端月想了想,改了个音调,没烦恼,多好。
“对啊,跟她娘一样,都是木头脑袋,哪来的愁?”
梅愁出生的时候,梅朔一点都不知道,那天西河正在下着雷阵雨,瓢泼大雨打在屋顶,窗沿上,声音如鼓,梅朔关紧了房门,后院的木料下面都垫了一层底,用防水麻布包了两层。
林绰站在窗口,虽然下雨天呆在家里的感觉很不错,暖融融的,但是他还是有些担心他的小龟和小壳不知道在哪里躲雨,今年的雷阵雨特别的大。
梅畔正站在他身边,仰着脑袋扯着他的衣摆,“爹爹。”
林绰低头,惊喜道,“畔儿,什么事?”
为什么林绰会惊喜?因为梅畔是个怪小孩,她不喜欢讲话。她的表情很丰富,会笑会哭还会做鬼脸,动手能力也极其的强,几乎赶得上七八岁的小孩,比如说林绰在做饭的时候,她会自己拎个小板凳坐在边上,自己把地上的毛豆分几次捧过来,然后再拿一个汤碗,小手一个个替林绰剥毛豆。
可她就是不喜欢说话,音都是一个两个朝外蹦,一开始在去年的十月开了第一次口,又过了一个月,她叫了第一声爹爹,接着是娘,之后慢慢种类开始多了,但是她一天也说不到十个字。
有时候和她说话,她就咧嘴笑,或是做着各种动作,就是不愿意开金口。她宁可自己做,比如说林绰看她早晨吃新鲜做的馄饨吃多了,中午就少给她盛了饭,可是她没吃饱,于是在两个大人不解的眼神中,她下了自己专属的椅子,然后踮起脚双手抓着她自己的碗跑进了厨房,林绰跟进去,就见到她把她的小板凳垫在灶台前,踩上去打开锅盖,双手一起抓起锅铲又添了半碗饭。看着她艰难地样子,林绰回到桌前,“她为什么不说一声还要,我不就给她盛了?”
梅朔嘴里咬着筷子,看着梅畔晃晃悠悠出来爬回椅子上,“畔儿,你是个奇怪的小孩,估计这也是随你爹。”她点着头,一副没错的样子,林绰撇撇嘴,梅畔咧开嘴回了梅朔一个大大的笑容,却还是没有开口。
“面糊了。”梅畔对他道。
“哎呀。”林绰急急忙忙跑进厨房,揭开盖子,果然一股焦味冒出来,梅朔跟在他身后进去,“怎么了?”
“我在煮烂糊面,这下成了焦糊面了。”他盛了出来,里面的面条很少,只有一碗,他一手端着碗出来,送到梅朔手里,“阿朔,快趁热吃了。”
梅朔接了过来,“你怎么不吃?还有畔儿呢,饿了吗?”
“不用,你吃。”他又送上筷子。
梅朔狐疑道,“我好像记起来了,每年夏天下第一场雷阵雨的时候,你都给我下烂糊面吃,还只有我一个人的份,为什么?”
林绰理所当然道,“因为做了亏心事会被雷劈,吃了烂糊面就好了。”
梅朔正呼噜呼噜地大口吃着面条,突然间像是呛到一样剧烈地咳嗽起来,林绰替她拍着背,“怎么了?吃个面都要被呛到,你连畔儿都不如了。”
梅朔瞪眼看着他,“你,咳咳,你就确定我肯定做过亏心事了?”
“你没做过吗?”林绰反问道,如果换成了苏锦或是上官馥或是程凌任何一个在这样反问,那绝对是讽刺地反问,可是林绰他是真的在问,他挠挠头,“我没想到你可能会没做过。”
“如果我说没有呢?”
“骗人。”一道稚嫩的童音进来,两人这才发现梅畔一直在脚边,林绰摊手,“阿朔,你看,畔儿也这么觉得,我觉得我还是煮给你吃比较好。”
梅朔低头看着梅畔,真是个奇怪的小孩。
梅畔是个奇怪的小孩,这一点无需再赘述,她总是喜欢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天。
这天中午,梅朔提着鱼篓回来,放下了陪她一起坐在门槛上,“畔儿,你一直在看什么?”
“天。”
“天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这个样子。”
“头。”梅畔一边说一边摇头。
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可以听得懂梅畔没头没尾的话,那么就是梅朔,梅畔这会的意思,是说不知道天的尽头在哪里。
“为什么要去担心这种无聊的问题,这种无聊的事是只有那种吃饱了太撑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才会去想的。”她指指鱼篓,“我们不是这种人,我们需要为了生活努力,每天这样充实地忙碌,才会快乐。”
梅畔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几天后,梅畔确实不再纠结天尽头的问题,但是她又开始思考别的问题。
为什么,爹爹早晨起来开始觉得恶心想吐,为什么,娘先是欣喜若狂接着开始唠唠叨叨?
梅畔一直没有想到答案,一直到这年冬天,她的三岁生辰这天,正好西河开始结冰,渔季也已经结束,爹爹的腹部凸起了一小块,穿的臃肿得像只熊,其实她自己,也像是头小熊。
林绰替她做了一桌子爱吃的菜,她终于在这天把思考了几个月的问题问出了口,问得是梅朔,因为一般情况下林绰并不是太能理解她的话。
“肚子大。”梅畔指着林绰的小腹,满脸的不解,梅朔这才想起来一直忘了告诉她,于是梅朔蹲下身子,“畔儿,你爹爹肚子了又有小宝宝了,等到明年五月份的时候,小宝宝就会出来了。”
梅畔转头盯着林绰的肚子,梅朔又补充道,“你爹爹怀上了,当初他也是这样子把你生出来的。”
梅畔突然抱着林绰的一条腿,“爹爹你又怀上了,给我生个弟弟吧。”
林绰睁圆了眼,“阿朔,阿朔,你听到了没有?”他开始扳手指,“十四个,十四个字啊。”
梅畔,看你那一个两个字蹦跶把你爹憋得,一句长话就能乐成这样。
这天是五月初五,梅畔早晨吃了两个粽子,撑得慌,连午饭都吃不下,他娘也没有吃,因为正午的时候爹爹就开始肚子痛。
梅畔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等着一直等到这天傍晚,梅朔抱着一个襁褓出来蹲在她身边,“畔儿,你看,妹妹。”
梅畔偏过头,扁着唇,摇头。
梅朔把襁褓凑到她面前,“要弟弟是不是?下次就有,娘保证。”
梅畔冲她吐了下舌头,拉下了下眼皮。
梅朔正要说什么,屋里的产公突然大声叫道,“三少,快,还有一个。”
梅畔清楚地看到自己娘亲差点在半路绊倒,又回到内屋卧室,接着是那产公的声音,“是个小公子。”
梅畔的眼神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截止到龙凤胎出生:
梅畔 (梅朔&林绰)女 三岁半
苏缎 (梅朝&苏锦)男 两岁
梅愁 (梅端月&程凌)女 一岁
梅瑞 (梅期&上官馥)女 一岁
梅祯 (梅朔&林绰)女
梅祎yī(梅朔&林绰)男
P.S.小畔儿就是舌头不太好,不喜欢讲话,性子其实很温和,像她爹爹。她总是在思考。。。
面瘫冷性子的是梅端月的那个
接下去准备写宝宝们~~
梅瑞记事
“瑞儿,来,给。”
上官馥站在铺子里面,正在招呼几个整天吃饱了没事干朝他的香粉铺子跑的男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不出意料的一阵阵扑鼻的糕点香气飘来。
正坐在角落里一个人抛着毛线球的小不点接过糕点,嗅了嗅,抓起糕点洗脸一样在自己的脸上抹了一圈,那些男人掩着嘴笑得好不快活,要不是顾忌着上官馥,不敢在他面前太嚣张,早就大声笑出来了。
梅瑞洗完一圈,脸上像是花猫一样沾满了糕点屑,然后开始吃那又酥又软的羊奶脂核桃酪。这些糕点价值不菲,但是松软无比,黏性十足,能在她脸上沾上满满一层,所以是这些无聊的贵夫最喜欢买来逗她的糕点。
吃完了,又抓起一块在自己脖子里蹭蹭,像是嫌不干净一样,又蹭了蹭,这才开吃。上官馥收了铺子,开始轰人,“走了,收摊了,今天打烊了。”
“怎么这么早?”
“我说关了就关了。”
等到那群男子走开,上官馥扯过一块湿巾,把小脸用力擦干净,和梅瑞大眼瞪小眼,“你至于吗?要吃不能好好吃?”
门板已经装上了一半,门上传来了叩叩两声,上官馥没好气道,“打烊了,不卖了。”
“是我。”梅期踏进门,“怎么了?心情不好?”
“没事,你今天怎么也这么早?”他收起湿巾,拉着梅瑞站起来,“回家了。”
“生意不多,早点来接你了。”
梅期带着上官馥走在前面,梅瑞总是不肯和她两人并排,自己一个人走在身后,梅期和上官馥配合着她的小短腿,走得很慢。
“我一直在想…”上官馥回头看了梅瑞一眼,有些压低了声音,“你说我们瑞儿是不是脑筋有什么问题?”
“问题?”
“每次那些男人拿糕点来给她,你说她从来不好好吃,总要弄点傻透顶的动静出来,她都三岁了,正常的小孩会拿着糕点洗自己的脸?”他作势用手在自己脸上抹了一圈,梅期微微勾起唇角,没有回头,只是抓回上官馥的手握进掌心,“你没发现?”
“发现什么?”
“她每天都有糕点吃了。”
上官馥微微一怔,“你是说…”他看进梅期的双眼,“她故意的?”
梅期耸了耸肩,上官馥回过头,又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了眼梅瑞。
身后小小的身影睁着一双小眼,死死地盯着自家娘亲的背影。
梅朔的一对双胞胎这天正好过了两周岁的生辰,虽然是双胞胎,梅祎长得和他的双胞胎姐姐梅祯并不相像,梅祯和梅畔一样,眉眼都很清晰,嘴唇也是正常人的厚度。但是梅祎不一样,他长着一双细长的凤眼,两撇同样细长的浅淡弯眉,还有和梅朔一样,极薄的双唇。
说白了,他的五官很淡,上官馥总说他很适合上妆,上完妆绝对是个美人,长大了肯定很像是士女们最喜欢画在画上面的那种美人图。
上官馥其实很眼红,他也想要个儿子,可是他没有儿子,他在梅瑞两岁的时候又生了一个女儿,因为他的大女儿叫梅瑞,二女儿就叫做梅小瑞,为了区分,就叫做小瑞儿。
梅朔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朝天翻了下眼皮,老大,也不带你这么随便的。所以梅朔就问梅期,“那等你生了第三个孩子,你叫她什么?”
梅期想了想,“梅无瑞。”
梅朔不说话了,梅小瑞后来改名叫做梅晓瑞,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风城梅家现在只有三个女孩子,梅端月的梅愁,梅期的大小瑞,这让上官馥很无聊,他还是想要个男孩。
正巧苏锦也生下了第二胎,又是个男孩,于是这天上官馥很正经地看着苏锦,“小锦。”
苏锦被他盯得发毛,“你干什么?”
“你看,你有两个儿子,我有两个女儿,对不对?”
“对。”苏锦点了下头,挑了挑眉,隐隐猜到了上官馥的用意。
“我们换来养一阵子?”他试探性地问道,没想到苏锦居然一口赞成,反正,风城和凤阳离得也不远。
于是苏锦带着梅瑞上了苏家,却把苏缎留在了梅家。
苏家的小二公子叫做苏绸,苏绸出生前的那年冬天苏锦受了些凉气,所以一生下来身子骨就不如他哥哥苏缎那么好,不管做什么事都是秀秀气气的,很有些有气无力地样子。
梅瑞刚到苏家的时候,一直很安静,安静地一句话都不讲,偶尔会站在苏绸的摇篮前面,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苏锦晚上把两个孩子都哄睡了,回到房里对梅朝道,“瑞儿很像她娘,你大姐。”
“怎么了?”
“都是闷葫芦。”
“老大她就是只假闷葫芦,你小心,也许这就是只小狐狸。”
苏锦没当回事,他大概一直没想清楚,他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就这么一玩,儿子玩成了人家的。
七夕
乞巧池边上挤满了人,几乎再也站不进去一只脚,乞巧池边上有一座石桥,石桥的桥墩下面,却蹲着一个不过三四岁左右的小男孩,满脸泥痕混着泪迹,原本就细细地凤眼眯得几乎让人找不着他的眼睛。
他呜呜咽咽地抽泣着,石桥上走下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走过去了几步,听到那细如蚊吟的声音,又退后了几步,回过头,弯下身子歪了脑袋,“小一?”
那小男孩止了哭泣,慢吞吞地抬起脑袋,还是眯缝着眼睛,永远一副没睡醒的迷糊样子,眨着沾满了泪痕的眼睛,突然站起身子跌跌撞撞朝那女孩子扑过来,“楠姐姐。”
于楠的大名叫做于楠,可惜村子里的人都不肯叫她这个名字,本着贱名好养活的信念,于安坚持叫她小宝,事实上,除了梅祎,所有人都叫她小宝,不论老少。
至于梅祎为什么叫她楠姐姐,因为她不许他叫她任何一个沾到宝字的称谓。
叫小宝大宝都会换来凶神恶煞的瞪眼,叫楠姐姐就会有香甜的糖糕吃,还有藤草编成的草蚱蜢竹蜻蜓玩,这笔账,梅祎还是算得清的。
“轻点轻点,小绰儿,你要把我肩胛骨都拆了。”
梅朔一回身,把不住打着她后背的手困在手心里,林绰不住挣扎,“都是你。”
“是是,都是我的错。”梅朔不住点头认错,“夫君大人,可以原谅我吗?”
“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能把她们看丢了?”
梅朔腾出一手开始抓头皮,“我也不知道,一转头就没了,我就是想给她们买几串糖芋艿吃。”
“那糖芋艿呢?”林绰歪了眉毛,眉角贴着的三片小小的圆点花钿已经掉了两片,还剩下一片歪歪地也是摇摇欲坠。
“我吃掉了。”
“你…”林绰抽出手又不痛不痒地要打上来,梅朔把他困在怀里,挡住了身后一阵拥挤的人潮,胸口挨了他一拳,这次有点像是在挠痒痒,“你还有心情吃东西?”
“那不吃丢掉也浪费。”
他抿抿唇,扭过脑袋不理她,不过是见到了哥哥过去聊了几句,一回来她居然把自家三个娃娃都跟看丢了,“小绰儿,畔儿会看着的,我们这就去找,不会有事的。”
“你慢点,怎么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
石桥的桥墩下,这次坐着并肩坐着两个人。于楠偏头替他擦去嘴角的糖汁,梅祎小口地咬着芋艿,“楠姐姐,为什么你现在都不回家了?”
“我每个月的月底会回来两天。”
“那你上哪里去了?”
“去书院,就这镇上的书院,到来年开春,你大姐也是要去的。”
“念书?”
“嗯,念书,或是学武。”
“那你是念书还是学武的?”
“你猜呢?”
“念书吧,你这么瘦,和人打架肯定输。”
于楠捏着他的脸颊轻轻地掐了一下,“这么看不起我。”
“本来就是。”梅祎偏过脑袋躲过她的蹂躏。
于楠笑着没有说话,只是凑上前偷着张嘴咬掉了串上的最后一个糖芋艿,舔了舔唇,“太甜了。”
“太甜了你还吃。”梅祎撅着嘴不开心,把光溜溜的细杆子丢在地上,于楠舔完嘴唇,“该去找你家里人了,她们肯定很急,走吧。”
梅祎被她拉着站起身,扯扯她的袖子,“我们也去乞巧池看看,好不好?”
“这么多人。”
“我们个子小,肯定挤得进去的。”
“可是…”
“好嘛好嘛。”
“怕了你了。不过跟紧我,别再走丢了一个人蹲在那里,和个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小脏孩一样。”
“左边。”稚嫩而清脆的童音在一群人堆中响起,只闻人声却不见人影。
“右边。”这次是慢慢吞吞的声音。
“那你去右边,我上左边。”
“不行,你不许再离开我半步。”温吞的嗓音,却不容人质疑,话音刚落,那道清脆的声音就连珠炮般响起,“有过十个字哎,今天我赚到了,我要告诉爹爹。”
人群渐渐散开,才露出两个手拉着手的小小身影,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大的也不过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甚是想象,一看就是一对姐妹。
“小一他一直想看乞巧池抛绣针,我觉得我们应该去乞巧池那边找。”梅祯挑着眉,“你说呢?”
梅畔点头,和她一起敏捷地在人群中穿梭,石桥的影子眼看着就在眼前,可惜摩肩接踵的人群,让人寸步难行,尤其是以她两人的身型,根本挤不过去。
绣针是特质的,丢入乞巧池,要是池底月色倒映出的影子是云雾织锦的模样,那便是乞到了巧,若是形如棒槌,那便是自认是双棒槌手吧。
街边还有香甜的豆腐脑,以及各色的乞巧供品,不过人最多的,还是在乞巧池边上。
“我小时候来丢过。”林绰朝后微微仰起脑袋,看向在她身后的梅朔,身子不得不紧紧贴在她身上。
“出来的是棒槌?”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
“阿朔,阿朔。”林绰突然用力扯着她的衣服,“我好像有看到祯儿和畔儿。”
“哪里?”
林绰努力地朝人群中看去,可是一晃眼又不见了踪影,梅朔安慰地揉揉他的脑袋,“总会找到的,你要不要再去丢一次绣针?”
“不了,棒槌就棒槌好了。”
“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你吹气也没用。”
梅祎回头斜了给他泄气的女孩一眼,于楠带着他从人群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再说了,你又还不会缝针,丢了有什么用?”
“我总会学的,等到明年我就开始学。”梅祎信誓旦旦地点头,“嗯,就是这样。”
他松开小手,手心出了些汗,那绣针竟是沾着没有掉下去,于楠笑着抓过他的手,和他一起把绣针丢入了乞巧池。
大部分的绣针都会沉入水底,只会在水面上停留很短的时间,所以要趁早尽快地看,可是梅祎这根入了水,却是一直浮在水面上,旁边传来惊讶的声音,“这根针什么人的?你们看这阴影的图案。”
梅祎努力地张大了他的眯缝眼,于楠怕他靠得离水池太近,虽然有护栏,还是拉着他的身子。就见到那根绣针投下了一片阴影,像是一朵祥云。
织云的仙子就是用仙梭织出了云彩,能够乞到祥云,是七夕节得到心灵手巧祝福最好的象征。
梅祎的眼睛又成了一条缝,回头看着于楠,“楠姐姐,你看到了。”
“看到了,那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花织布了,第一件成品准备做什么?”
“不告诉你。”
于楠带着他离开乞巧池边上,“说说。”
“我要绣荷包。”
于楠笑道,“小一,大人都说荷包是用来定情的。”
“那我也要缝。”
“那你在上面缝上面花样?”
“梅花。”
“梅花,那只有一面,另一面你总不能还绣梅花吧?”
梅祎弯着眉开始想,于楠凑到他耳边,“要不,你绣…”
她话音还没落定,前后同时传来一道声音,“小一。”
“小一。”
前面是梅朔和林绰,后面是梅畔和梅祯。
林绰把梅祎搂进怀里上下打量了一翻,“小宝,多亏你找到小一了。”
“不客气。”于楠抬眼,正遇上梅朔的视线,她轻笑了一下,梅朔也眯起了眼,果然不愧是她看上的未来准儿媳,出现的还真是时候。
两年后的一个晴朗的春日,梅畔大清早回到书院,她在文堂,正午休息的时候她跑到了武堂,交给了于楠一个歪歪扭扭的荷包。
于楠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凝神细看,却是一株白丝线绣出的寒梅,要不是那几片花瓣,还真是让人看不出来,她接着翻过来,就见到一棵不知道是什么树,树干树枝树叶,倒也绣地分明。
荷包里还塞着一张字条,她抽开来,念着字条,仿佛看得到梅祎站在她面前,眯缝着他那双细长的凤眼,抿着小小的薄唇,强调地指着那棵树,“这是楠树,知不知道,是楠树。”
武堂的一株粗壮古黄杨树下,女孩小心翼翼地将荷包收入怀中,额上还带着晶晶亮亮的汗珠,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惊鸿双绝
程凌站在梅心瑞的摇篮前面,伸手摸摸他的小脸,朝对面的上官馥道,“他好像在出汗,是不是太热了,别捂出痱子来了。”
上官馥刚做完月子没多久,也伸手摸了摸,“好像真的有点,可是我又不敢给他扇,怕着凉了。”
“这个容易。”程凌走到门口,正好秦默在前面经过,“默叔。”
“四少君,什么事?”
“你有见到小愁?”
“刚刚还看到的,好像就在那边。”
“默叔,你叫他过来,在心儿的摇篮边上去站会。”
“做什么?”上官馥和秦默一起奇怪问道。
“降温。”程凌咬着牙,上官馥扑哧一声笑出来。
“祯儿不是就要来了,等到她和小愁一起上暗香阁学雕,小愁和她一起,应该会好点。”上官馥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在胡扯,不过还是安慰道,轻轻晃着摇篮。
“哎。”程凌一手托着下巴,“说到这个,我一直想问你件事。”
“什么?”
“你说你们都有几个孩子,为什么我就一个?”
“这个你不是应该问你家老四,问我有屁用。”
“你觉得我问她,能有用?”
上官馥顿了顿,“好吧,那你还是问我吧。”
“你们每晚上都会,嗯,办事吗?”
“程凌,”上官馥低头看了梅心瑞一眼,“要是我儿子长大被带坏了,我肯定找你算账。”
“他才多大,听得懂什么,你快回答我。”
“不一定,有时候也不做,有时候一晚上几次,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也差不多。”程凌还是托着下巴,“可为什么我就是不怀了呢?”
“那不也好,反正你也有小愁了。”
“哎。”每次提到梅愁,程凌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叹气。
那天晚上,有个几次后累瘫的人正趴在自己妻主身上,有气无力地低声抱怨,“可是我会想她。”
“畔儿不也很少回来。”
“那至少一个月还有好几天。”
“那我也经常带你去看祯儿,再说,小一不是一直在吗?”
林绰轻轻点头,“明天我也去。”
“你不去我也得绑着你去。”
“为什么?”
“这次我得多呆些日子。”
“可是小一不肯去,他说过几天是他楠姐姐回家的日子,他不走。”
梅朔失笑,“这家伙,我会和于安说的,这些天小一就住她那去。”
梅朔带着梅祯进到暗香阁的后院时,梅愁正斜靠在一堆比她还高的木料上,闭着眼。梅朔走开了和几个匠师聊天,梅祯看着梅愁,突然勾起了唇角,嘴角带出一个坏笑。梅愁这时突然间睁开眼看过来。
她两人上一次见面是在几年前,那时都还小,之后一直没有真正正地单独见过面,也互相没什么印象,这时正是差不多高,双目对视,只一眼,电光火石间,一对臭味相投,沆瀣一气的最佳狐朋狗友拍档,就此诞生。
“梅花香…”
“香自苦寒来嘛,我知道了,大婶,你可以开始了,不用扯废话了。”脑瓜上面被拍了一巴掌,梅祯回过头仰着脑袋,“娘,你干嘛打我?”
“我教了半天,你连刀都抓错了。”
“有人规定我非得照你这么抓吗?”
“没有,但这是练基本功,等到你什么时候练好了,你就可以想怎么抓就怎么抓。”
“好吧。”梅祯嘟着嘴,握住刀把,梅朔和几个匠师打了个招呼,“我先走了,你们尽管教,不用客气。”
十年磨一剑,当初梅端月开始学梅朔教她的惊鸿八刀之前,也练了不下十年的基本雕木刀法,不过还是没有梅朔多,因为她还得学搭楼,梅朔前前后后加起来包括练习惊鸿八刀,一直到完全融汇甚至超越她的母亲,则足有十六七年。
在梅祯和梅愁完全将基本功练扎实之前,梅朔也还没准备将惊鸿八刀教给两人。
“娘。”梅祯叫住她。
“怎么?”
“替我告诉爹爹,不用想我,总有一天,我会雕比你更好的木雕给他。”
“小鬼,那你就慢慢磨吧。”
梅朔笑着摇头,出了暗香阁,回到梅家,林绰正在进门的前院等她,“阿朔,你回来了就好。”
“怎么了?”
“程凌和老四在吵架,大姐,大姐她们又都不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吵架?”老四会吵架,梅朔抬眼望天,这天,好像很正常,会吗?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你说,要不是今天有人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准备瞒着我这么下去?梅端月。”完全是程凌一个人的声音,梅朔揽住林绰,“这不叫吵架。”
“那叫什么?”
“充其量就是撒娇发脾气,我们别管了,走吧。”
她顺带着把院里的人一起都带走了。程凌的声音远远地还在传来,“梅端月,你对得起我吗,你究竟…唔唔…别碰我,你…”
“默叔,怎么回事?”
“四少君发现四小姐她去求了一帖药,每次房事前都喝,所以他一直没再怀孕,就闹起来了。”
程凌的嘴唇已经有些红肿,眼睛也红红的,“你不想要我的孩子,有种就别碰我。”
梅端月把脑袋埋在他胸前,好半晌,“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
“我不想。”
“不想什么?”
“你怀孕。”
程凌一把推开她,“你有问过我吗?”
“没有。”
一时安静,两人对视了半晌,程凌抱着被子隔开她,“你走。”梅端月扯开被子把他挖了出来,挫败地看着他,“我不想要孩子。”
“这什么鬼理由。”
“有没有都一样。”
“你说的都像是人话吗?”程凌吼完,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程璃之前对他说过的话,她的批命,无心无情,父亲也好,姐妹也好,其实她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对你,是不一样的。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觉得小愁和路上所有的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吗?”
让他气结的是,她居然很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有。”
“你,你,给我滚出去。”
风城这些日子一直是大晴天,于楠回到西河村的这天,天却在下着雨,细细密密的,梅畔留在书院没有回来,说是娘和爹会风城老家去了。
小一肯定也去了,于楠暗想,走到村口,正见到一个背对着她撑着油纸伞的小小人影,突然回过身,细长的凤眼眯成了一条缝,伞扬起,小酒窝忽隐忽现,“楠姐姐。”
“你怎么…”她话音未落,他已经高高地举着伞挡到了她的头上,于楠接过来,他挽住了她的胳膊,身量还不过到她胸口,脑袋一侧靠在她身上,“明天可是你的成|人礼,我一定得陪你过。”
于楠弯起唇瓣,揉着他的脑袋,发丝上有一些亮晶晶的小水滴,“小一,谢谢。”
“不许和我说谢谢。”
“怎么?”
“这样很生分,你不觉得,我就从没见我娘对我爹爹说过谢谢。”
于楠的笑容越来越大,“小一,原来我们的关系和你娘你爹是一样的。”
梅祎愣了一下,撅着嘴,“楠姐姐,你是个坏家伙。”
“好吧。”于楠突然转身正对着他,半蹲下了身子,伞举得高高地挡在他头上,“小一,答应我,等你长大了,做我的新郎。”
梅祎的小脸红彤彤的,继续嘟哝,“坏家伙。”
雨还在密密集集地下着,在西河的湖面上打出一个个小小的波纹,荡漾开来,伞下的小男孩圈住了身前女子的脖子,“我要一辈子和楠姐姐一起。”
于楠顺势抱着他的身子站起身,一手打着伞,“那就回去吧,小新郎。”
“坏家伙。”
过了些日子,确定梅祯适应地没有问题,梅朔就带着林绰回了西河。
偶尔闲暇时再学些诗书武艺,夏天还能有块天然冰块在身边给降温,梅祯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她和梅愁都直接住在暗香阁,偶尔会回梅家。
不过最近几天,住在暗香阁的不止她和梅愁,还有梅端月。
因为冷战还在继续,这天晚上,梅祯扯醒了梅愁,“面瘫,起来。”
“干什么?”夜色下,梅愁睁开眼,居然还有一股冷气扑面袭来,梅祯一把拉过她,“去教教你娘,怎么哄男人。”
梅愁的脸上不见动静,但是眼里明显写着鄙视两个字,“就你?”
“总比你强。”
第二天一早,程凌因为一直没睡好,躺久了些,却听到院里传来秦默叫他的声音,“四少君。你快出来看看,不好了。”
程凌急匆匆地出来,“什么事?”
“四小姐,她,她…”秦默喘着粗气,程凌扯住了他的衣领,“她怎么了?”
“小祯少跑来说,说四小姐雕木雕的时候,把自己手给切了。”
程凌急得面色苍白,秦默追着他跑出去,“四少君,要不是你,四小姐也不至于这么心不在焉的,她右手的经络都废了,以后怕是都动不了刀了。”
“不会的。”他咬着牙跑出门,“马车,算了,我自己骑马。”
程凌骑到暗香阁,跌跌撞撞地下马冲进后院,整个暗香阁的匠师就见到这位四少君发未梳,面未洗,衣未理,一路跑进去。
“我不生你气了,不要孩子就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梅端月抱着他摔上了门,程凌双眼红红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抓着她的手细看,除了一道细小的疤,根本什么都没有,他柳眉倒竖,“你居然敢耍我。”
梅端月咬着他的耳垂,享受着自己送上门的温存,末了还为了安下夫君大人的怒火忘恩负义地把始作俑者供出去。
“贱牙。”
“干嘛?”
“看你干的好事。”
两个差不多大小的女孩一左一右走在街上,发现自己上当受骗的程凌一气之下,把两人都丢出了暗香阁。
“哎,果然现在这世道,做不得好人。”梅祯回过身,唱大戏一样晃着脑袋,“好心没好报,烧香惹鬼叫。”唱了两声,又问道,“面瘫,切刀法,削刀法,片刀法,刮刀法,戳雕法,剜刀法,这六种基本刀法,你最喜欢哪种?”
“剜刀。”
“我最喜欢削刀,大姨说惊鸿八刀里面最多用到的技法是削刀法。”梅祯还是倒着在走路,话音刚落定,身后一辆装满了蔬菜的板车推过来,梅愁眼疾手快地拉过她,躲开了那车,梅祯回过身,那和她背对着拉车的,竟然是个不过和苏绸一般大小的小男孩。
两人一起走过去,却发现那车后面还有一个在推车的,梅祯不可思议地看看他,再看看前面那个,拉拉梅愁,“面瘫,长得一模一样哎。”
梅愁淡淡地应了声,“走了。”
梅祯和她并肩正要走开,之前拉车撞到她的那个男孩突然出声叫住她,梅祯回过头,“怎么了?”
他脸上还在滴着汗,“对不起,我没看到。”
“没事。”梅祯挥挥手,他指了指车上的蔬菜,嫩声嫩气的,却偏偏在故作老成,“那你拿点什么,当我赔偿的。”
“这样啊。”梅祯看了看,抓了两根胡萝卜,“那就这个好了。”
那男孩点点头,又回去拉车,车后的男孩也开始推车。
“咔嚓。”那胡萝卜很干净,上面还有些水,像是刚刚洗过,梅祯咬了一口,“挺甜的,你要尝尝吗?”
“你自己吃。”
梅祯耸了耸肩,啃着胡萝卜,那车后面推车的男孩正在梅愁身边走过,手上明显因为用力过度有些红色的印子,额头上的汗滴滴落下。
“弟弟,要不休息会?”前面的男孩问道。
后面的摇头,“不用了,我们快点走吧。”
那一年初遇,梅愁九岁,梅祯八岁,影惊鸿和影游龙都不过六岁。
作者有话要说:再理一下:
于楠 (小祎的未来准妻主) 女 十六岁
梅畔 (梅朔&林绰)女 十二岁
梅祯 (梅朔&林绰)女 八岁
梅祎yī(梅朔&林绰)男 八岁
苏缎 (梅朝&苏锦)男 十岁
苏绸 (梅朝&苏锦)男 五岁
梅愁 (梅端月&程凌)女 九岁
梅瑞 (梅期&上官馥)女 九岁
梅晓瑞 (梅期&上官馥)女 六岁
梅心瑞 (梅期&上官馥)男 一岁
影惊鸿 男 六岁
影游龙 男 六岁
惊鸿令
新鲜的绿叶菜排得整整齐齐,洗干净的胡萝卜西红柿堆在一边,还有一些早晨刚采摘下来的鲜花,布衫少年正在朝上面洒着水,太阳还没有出来,菜市的摊贩已经都摆了出来,这一个小小的摊子在街角,东西不多,很不起眼,不过它的两个小贩很特别,是两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而且,长相一模一样,就是和他们一起在这里摆摊许久的人,也难以分辨出来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
附近几个年长的都挺照顾这两个苦命的男孩,不过偶尔还是会有些捣乱的恶霸欺负过来,不过最近很长一段时间来,却没人再敢惹这对兄弟,因为梅家的小祯少明显跑这里跑得无比勤快。
“喂,你又偷我东西。”
“好渴,先欠着,欠着。”梅祯凑到里面,在他身边席地而坐,一手抓着一只番茄,咬了一大口,歪着脑袋,“我们以前真的没见过?”
“我没这么倒霉。”
“可我怎么觉得我以前见过你。”她还在打量他,虽然也知道三个月前应该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可是过了些日子,她开始渐渐觉得以前好像见过他,“惊鸿。”
“吃完了就闪开,别妨碍我。”
“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明明一个人很闷,巴不得我过来陪你。”
“胡说八道。”影惊鸿朝她坐在地上的双腿踢了一下,“别压着菜。”
正说话间有人过来挑菜,影惊鸿立刻笑吟吟地上前招呼,看得梅祯很不是滋味,等人走开,她也吃完了番茄,“你对别人都这么客气,怎么一到我面前就这么泼辣?”
影惊鸿抓起一支红色尖椒朝她嘴里一塞,一抬眼,正见到一个推着板车过来的少年,同样是布衫,不过他是青色,那少年是橙色,影惊鸿走到他身前替他擦着额上的汗水,“送完了,快去歇会。我早晨熬了点粥,在食盒里,一起带来了。”
那少年长了一张和影惊鸿一样的脸,不过默默然的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也朝梅祯点了下,坐到摊子后面,一户人家后门的门槛上,影惊鸿给他打开食盒,里面装着一碗凉白粥,已经凝固起来,趁着影游龙仰头喝粥的份,梅祯站起了身,“我得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你不来我会更好。”
梅祯笑着顺手牵走另一只番茄,影惊鸿又要发飙,梅祯伸出一手挡住了他,“这只算在面瘫身上,给她带的。”
身后喝粥的少年放下了粥碗,收起食盒,“哥,我继续去送菜。”
“不,你累了,我去。”
“哥,你去真的要我留在这里?”
影惊鸿愣了愣,叹了口气,要是让影游龙呆在这里那还不如收摊拉倒,“那你去吧,走慢点,别急。”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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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的秋风飒爽,落叶都在空中飘卷,夕阳落下,湖畔陆陆续续都是收网回家的渔船,于楠跳下了船,正在绕着锚绳,身后耳畔突然隔空拍来一道掌风,她侧脸躲过,忍不住笑道,“小祯,每次都玩这招,你就不嫌腻?”
梅祯收了手,“你说我难得回来趟,你也不让让我,难得让我打中一次又能怎么样?”
“好,下次让你打中。”她背起了鱼篓,梅祯和她并肩朝回走,“宝…”接收到于楠瞪过来的视线,梅祯笑嘻嘻地换了称呼,“楠姐,我听说那书院的武师可是苦苦求你回去,你为什么不答应?”
“她们想让我去参加武试。”
“怎么不去?”
“小祯,我只想保护我在乎的人。”于楠转身看着身后的西河,梅祯和她并肩而立,于楠偏头,“我记得你好像马上就要过成|人礼了?”
梅祯突然像是被提到痛脚一样炸了毛,扭头就走,于楠追上去,“怎么?”
“我要在家躲一阵子。”
于楠了然地笑道,“我忘了,你已经单独出师了,那些人请不到你娘,主意都打到你身上来了。”
可惜梅祯还是没躲得成,这天上午,她还是踏进了西河城影家的大门,“祯少,你可算是来了。”
“好说好说。”她连连回礼,笑容满面,“水大人的面子我还是得给的,说吧,要什么?”
那位正君着人抬上来一大桩树根,“祯少,你看这个?”
梅祯绕了一个圈,摇头叹道,“这个,你恐怕是找错人了。我最擅长的是牙雕,这种木雕类的,还是交给我娘会比较好。”
“祯少,你也知道,三少,我们实在是请不来。”
“那我重新给你介绍个人。”
“是…”
“梅愁,你可以叫她木少,我堂姐。”
梅祯走出了影家的大门,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着高悬的门匾,这姓,应该很少见吧?于是她又蹿了回去,找到那正君。
“祯少,怎么又回来了?”
“那个,正君,我知道我这么问不合适,但是,你生过儿子吗?有几个?”
那正君连带着身后小侍全都笑得花枝乱颤,梅祯一脸尴尬,笑够了,那正君终于决定放过她,“我倒是有一个儿子,不过可惜已经嫁了人了,要是早知道祯少会念叨,我肯定留着。”
梅祯又追问道,“那你家里有没有十三四岁左右的男子?”
“祯少,怎么这么问?”
“就是,问问。”
那正君似乎有些不悦,摇头带着小侍就要离开大厅,梅祯微微皱了下眉,怎么这么像是在掩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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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祯儿和菜市一个少年关系很好?”
“是啊,我带人去买菜的时候经常见到小祯少和他打打闹闹的,还总是在菜市口买烤番薯和他分吃。”
上官馥笑弯了眉,“等下次林绰来的时候,带他一起去看看。”
事实上,上官馥没等到林绰过来,他直接派人上西河去送信,林绰立刻拉着梅朔过来,小半个月后的一天,上官馥和林绰一起来到那个秦默所说的菜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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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龙,你哥哥呢?”
小摊后的男子闷闷地抱着双腿坐着,见人也不招呼,半天压根没做了几笔生意,“是你,哥哥不舒服。”
梅祯站起了身走开几步,又把手里的番薯交到他手里,“你也早点回去吧。”
梅祯走开,没注意到身后的不远处的两个男子,上官馥看着影游龙,“我打听过了,这是兄弟两个,弟弟很文静,有点闷闷的,哥哥就比较放得开。”
“这个是弟弟。”林绰肯定道。
“没错,我在想,既然祯儿喜欢这个弟弟,那个哥哥要是配给小愁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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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那间破旧但是干净的屋子,梅祯觉得难以想象,两个少年到底是怎样孤身生存下来的?
床上窝在被窝里的男子把自己裹成了一团,梅祯走到床前,他发出低低的声音,“我没事。”
“给我看看才知道。”
被子猛地被掀开,“你擅闯名宅。”
“行了,就你这破茅屋,我压根不用闯,一推就进来了。”她伸手去探他额头,有些发热,“着凉了吧。”
影惊鸿缩回被子里不吭声,难得的温驯,梅祯拍了拍他盖着被子的身子,“惊鸿,搬去梅家吧,和你弟弟一起。”
“不要。”
“为什么?”
“非亲非故的。”
“那就变得有亲有故不就行了。”
“还是不好。”
“惊鸿,你今天病了,明天可能就是你弟弟,要是你们两个都病了,谁来照顾?你也不想他过得不好对不对?”
影惊鸿沉吟了片刻,还是摇头,“可是…”
“还什么?”
“我的菜田,花圃。”
梅祯差点失笑,想了想,“我替你移到梅家去,我们家院子很大,随你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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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影惊鸿和影游龙搬到了梅家,梅祯更多的时候还是和梅愁一起住在暗香阁,不过自从两兄弟搬来后,她明显回来的勤快多了。
梅家厨房的蔬菜也大多都吃上了自产的,林绰这次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始总把两兄弟弄混,渐渐地能够分清楚了,他就跑去找上官馥,“馥儿,为什么我觉得祯儿和惊鸿的关系比较好呢?”
“大概是因为游龙太闷了,她只能通过惊鸿吧。”
“可我还是觉得…”
“难道你觉得祯儿喜欢惊鸿,而游龙应该给小愁。”
林绰想了想,“好像是。”
“但是这两个活跃的碰在一起,将来指不定得多闹腾,而那两个闷木头碰上,你能想象她们怎么过日子?”
“好像,想不出来。”
“所以说啊。”
所以说呢,自家女儿还是自己爹爹看得比较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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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被大人们乱点了鸳鸯谱,梅祯的日子却也没多少影响,这天上午,她刚到暗香阁就被人堵住了去路,“祯少。”
“你说什么人?”
“祯少,我是影家的下人,上次祯少不是说最擅长牙雕,我家主子最近得了两根上等象牙,特地请祯少去雕。”
“这个,你看,我最近事很多。”
“祯少,主子还说了,这次她不是给银子做酬劳,也不讨人情,只想请祯少雕一根,然后另一根就送给祯少。”
“好。”这次梅祯一口答应。
梅祯在影家呆了十多天雕刻那根象牙,就在临走那个晚上,她半夜起床下去解手,回来的时候见到就在离她住的不远的一间偏僻小院里竟然还亮着烛光。
梅祯好奇地上前查看,她走进去,那地上跪着的人没有回头,梅祯朝着供台上看去,就见到最下面有三块灵牌,一大两小。
她走进了几步,看到那上面的字,一时觉得心凉如水,影家如氏灵位,影家惊鸿灵位,影家游龙灵位。
她应该上去摇着那女人的肩膀,告诉她惊鸿和游龙都活着,告诉她他们两个弱质少年是如何艰辛地生存下来的。
她应该上前去质问那女人为什么连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到,竟然会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不过梅祯从那屋子里退了出去,什么都没说,她只是看着夜空的月,娘总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与其去深究还不如守住眼前。守住只属于她的惊鸿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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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祯最近老是不着家,呆在暗香阁的时候甚至比梅愁都要多,没有了人拌嘴,影惊鸿有些百无聊赖,他在院子里给菜田浇水,顺便蹲下身除了些杂草,站起身的时候见到不远处的一条廊里有两道身影,挨在一起,看不清楚,但是较矮的那个看来似乎是游龙。
他走近了一些,却看到梅愁把影游龙压在廊柱上,影惊鸿猛地回头,却差点撞上梅祯的鼻子,“你干什么?”他压低了声音,拉住她就走。
“你怎么了?见鬼了?”
“要你走就走。”
“惊鸿。”梅祯突然反手握住他,笑着把他往一个地方带,“给你看样东西。”
影惊鸿随着她的脚步,“你往我房里走干什么?”
“就是去你房里。”她推开房门,梅祯像是献宝一样拉着他走到他自己的床前,影惊鸿惊讶地伸手摸着床上的白色硬质床单,说是席子又不像,说是床单,那也不带这么硬的。
“这是什么?”
“牙席,冬暖夏凉,省得你天冷着凉,天热又怕暑气。”她低头,额头就要靠到他眼前,影惊鸿不可思议地坐上去,“象牙做的?怎么可能?”
他伸手轻抚,梅祯解释道,“先要软化,然后在热环境下面抽丝,不够热的话抽不出来,温度调试好了,抽出来的薄片就会纹理细致,韧性也好,就可以编成这张牙席。”
“你这些日子一直不会来就是在编席?”
“怎么,想我了?”梅祯嬉笑着凑到他面前,影惊鸿撇开有些红的脸,“总之,谢了。”
“收下了,那就是答应了。”
“答应什么?”
“这是我的聘礼,我刚刚没说吗?”
“说你个头啦,你什么时候说了?”
“就在进门的时候,我说了。”
“没有。”
“那你答应吗?”
“我…我考虑考虑。”
梅祯笑着在他嫩嫩的脸上啄了一下,影惊鸿立刻坐得离她远远地,“我说考虑考虑。”
“你说考虑考虑就是答应了。”
“谁说的,我改主意了。”
梅祯一脸无所谓,影惊鸿顿了会,突然问道,“我问你,你那个堂姐梅愁。”
“面瘫,怎么了?”
“她人好吗?就是说有没有定过亲什么的?”
“干嘛问她,我没不就行了。”
“游龙啦,你说。”
“没,你看她那木头样,能吗?”
梅祯坐到他身边又靠近了,伸手去捏他的脸,影惊鸿突然觉得有些刺刺的,一把抓过她的手,就见到上面都是细碎斑驳的小伤痕,“你…”
“没事没事,我们雕匠,哪个不是满手都是伤疤的。”
“是为了抽丝。”影惊鸿压低了声音,半晌,他突然问道,“你家人不会介意吗?”
“介意什么?”
“我的出身。”
“惊鸿。”梅祯挫败地抚额,“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你没发现那些人都是什么性子吗?你觉得呢?我敢说,我要是去告诉他们我要娶你,估计过不了半个月,媒公喜爹就都请进来了。”
事实证明,梅祯还是低估了,因为第一个喜爹进梅家的大门,是在三天之后。
上官馥坐在主座上连连摇头不解叹气,程凌在另一边的主座上,那些进来的人也对梅家这些一向不伦不类不合规矩的坐法习以为常了,“你说说,怎么就是祯儿和惊鸿,游龙跟了小愁呢?”
“有什么不好的?”
“不是不好,好吧,就算惊鸿和祯儿时常口是心非的拌拌嘴是妻夫情趣,你家那两根小木头凑在一起,这怎么过日子的?”
程凌正在磨指甲,磨完了这才抬眼,“我猜,那木头底下有盆闷火,烧得正旺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梅愁的,一章梅畔的,基本上就完了
游龙锁
“喏,面瘫,给你的。”梅祯从背后抛起一只番茄,梅愁伸手接过来,“又去了。”
“我一定要娶到他。”
梅愁张嘴几口啃完,也不顾手上沾染上的汁水,随手抓起刨刀,在已经快完工的木雕上面磨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梅祯在边上堆起的木堆上坐下,“我知道,他就是我想过一辈子的人,就这么简单。”
梅愁摇了摇头,梅祯被人叫了出去,她一个人在日头下打磨,过一辈子?有姐妹,有亲人,有木雕,不就够了,还要个男人做什么?
几个月后,影家兄弟两个住到了梅家,这本来和梅愁没什么关系,反正她总是就近住在暗香阁,虽然经常被程凌叫回家吃晚饭,但她回去的次数绝对比最近越跑越勤的梅祯要少得多。
这天晚上,她提着一只新笔筒回家的时候,就见到一向没什么人的鱼池边上坐着一个少年,一身绯色衣衫,穿在他身上却没有一点朝气,反而带着一丝暗沉之气。
他双手撑在石上,仰头看着天,月尚未挂上,夜空无星,也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他光着双脚,裤腿撩到了小腿肚上,不过脚倒是没有伸到水里去,只是晃在半空中,小巧的脚丫子一晃,又一晃。
梅愁站了许久,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突然想到梅祯日前说她的惊鸿要搬来梅家住,那这个,就是影惊鸿?
她转身离开没多久,一个蓝衫少年跑到了池边“弟弟,我就猜到你又在这里,走了。”
影游龙坐在石块上穿上鞋,拉下了裤腿,“哥,鱼很肥。”
“我也看到了。”影惊鸿叹了口气,“可是这是观赏用的锦鲤,不能吃的。”
“浪费。”
“就是说,我一直觉得这么大的鱼池养些鲜鲤鱼,鳊鱼,鲳鱼…”
两兄弟的声音一起远去,池里的几条金色锦鲤翻了个滚,吐着泡泡,刚巧经过的秦默摇头无奈轻笑。
“爹,给你。”树根形状的笔筒安置在书桌上,程凌朝他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以为拿个笔筒来讨好我,我就不生气了。”
“不是。”
“算你识相。”
“这是娘给你的,忘在了暗香阁,我带回来。”她面无表情地像是在报告公事,程凌歪了歪嘴,告诉自己和一根木头生气很不明智,他坐了下来,“你记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回家了?”
“不记得。”
“整整半个月,十五天。从明天开始,祯儿回来的时候你和我一起回来。”
梅愁抬眼,眼神中隐约带着一丝愤怒,却不是针对程凌,梅祯回来?那不就是每天?
“贱牙。”她一出去就找梅祯,兜了个大圈子,才在菡萏院前面的石桥上找到了梅祯。
梅祯正背对而站,身前站着一个蓝衫少年,和她笑着说什么,梅祯指了指桥栏,那少年摇头,却是笑吟吟的,看容貌,正是之前她在鱼池边上遇到的那个。
梅祯突然伸手拦着他的腰把他提上了桥栏,那少年低声叫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在那还算宽的桥栏上面有些摇晃地走路,梅祯在下面护着他,他低着头,两人视线相触,眼里都带着一种奇特的光芒。
梅愁停在了不远处,没去叫梅祯,也没去和她交涉一下关于多久回家一次的事,她看着那少年的笑容,想到不久前在鱼池前见到的那个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她转过身,突然又回头看了一眼,怎么这个穿着蓝色的衣服?
“那是兄弟两个,一对双胞胎,哥哥叫做影惊鸿,弟弟叫做影游龙,说起来还真是难认,不过惊鸿一向都是穿冷色的衣服,青蓝白,游龙则是穿暖色的一类。”秦默感慨了一声,“真该反一反。”
梅愁没说什么,脑海中莫名浮现出那个少年淡然的脸,还有八年前那个弯着腰淌着汗的稚嫩脸庞,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她猛然间从脊背往上泛过一阵奇异的感觉,当年那个男孩,也是两个,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前面那个还叫他做弟弟。
一直只记着他,却忘了他还有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梅愁和秦默睡了声晚安后拖着缓缓地步伐慢慢走回她很少居住的房间。心底压着的重重石块突然间落地,原来,他不是影惊鸿,不是梅祯的心上人。
秦默看着她被拉长的倒影,有些奇怪地摸摸后脑勺。
影惊鸿和影游龙各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紧邻着彼此,在一个小院里,小院就连着一个长廊,影游龙在长廊里遇到了梅愁的时候,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惊讶,因为他并不知道梅愁几乎不会在白天的时候出现在梅家。“木少。”
梅愁没有纠正他,想想也知道是梅祯叫影惊鸿这么叫,影惊鸿又告诉了他。
“游龙。”直接去了姓的叫法,第一次见面似乎有些太亲近了,影游龙点了点头,想从她身侧绕过去,手臂却被她一把抓住。
“木少。”
如果只有一次见面,也许她只会放在心里,在那几乎快要遗忘的一角,可是八年后的再遇,他一如她的记忆,冷然,淡漠,看似无动于衷,她却看得见心内的如发细腻敏感。既然上天注定她们的第二次相遇,所以,她不打算就这么放过。
“陪我会。”
影游龙看了她一眼,她松开了手,两个人就这么站在长廊里,梅愁微微低头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谁也没有说话,眼神里互相倒映着对方的身影。
影游龙走到长廊边上的围栏上坐下,梅愁站在他身后,他的发丝被风扬起,吹上了她的脸颊脖颈,她突然没头没尾道,“你长大了。”
“我十四岁。”
梅愁点了下头,“可以嫁人了。”
“不嫁。”
她伸手拨出来一小缕头发,捏在手心里,影游龙似乎没有察觉,“我以前没见过你。”
“你不记得了而已。”
他偏了偏脑袋,那缕发丝被抽走,梅愁觉得手里空空的,心上也是,“为什么不嫁?”
“我只有哥哥。”顿了顿,“我只要哥哥。”
“你还会有他的。”她在他发间落下轻轻一吻,像是在承诺着什么,没等影游龙回过头,她已经转身离开,就像出现地一样无声无息,影游龙靠在廊柱上没有动,发间痒痒的,挠动着他的心。
影惊鸿这些天有些没精神,因为梅祯像是失踪了一样,这次梅祯没回家梅愁倒是回来了,“木少。”
“游龙。”她淡淡的眉眼间微微松开一个打起的小结。
“祯少在哪里?”
“作坊。”
“你能不能去叫她回家?”
“为什么?”
“哥哥不开心。”
“游龙,在你心目中,哥哥永远是第一。”梅愁说出口,一点没有要询问的意思,她记得梅祯和她抱怨,惊鸿总是游龙长游龙短,她就只能排第二。
“是。”毫无犹豫地回答,她伸出手把他吹在脸上的碎发理到耳后,“那我可以做第二吗?”
他抬起眉眼看着她,“我不知道。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们就只有彼此。”他摇头,“我没试过,也不想要别人走进我的生活。”
“那就从现在开始试。”她逼近他身前,越来越近,近得影游龙不住后退,一直退到廊柱上面,再也退不开,她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我会一直等。”
他一偏头,正看到惊鸿拉着梅祯离开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个很浅很浅的笑容,祯少回家了,看来哥哥不会再不开心了。
梅愁盯着他嘴角小小的弧度,轻轻咬了一下,他像是受惊一样抖了一下。梅愁退开了去,“我要等多久?”
“不知道。”
“一天?”
“你有病。”
“三天?”
“你可以走了,回作坊去。”
“五天?”
…
几天后梅家来了好些喜爹媒公,媒公都是做现成的,喜爹的用处大些,各种喜宴用品的筹备,还要教影惊鸿一些新婚当日和当夜的东西。
梅愁帮着梅祯一起收拾聘礼,正巧这些天梅瑞也带着苏绸回来,还能一起帮些忙,影游龙在陪影惊鸿一起缝制喜服,因为影惊鸿想要自己做,用的锦缎正是苏家织锦坊最出名的朝阳如锦。
“游龙。”梅愁叫他,他走出去,“什么事?”
“要是一起,会方便很多。”
他看看她,再看看影惊鸿,“好吧。”
半个月后梅家的喜宴,除了自家人,只请了些亲朋好友和老街坊,两对新人一起成亲,据说,那新郎,长得一模一样,压根分不出来,惹得贺礼的客人打趣说要是新娘走错了房间,那可就麻烦了。
影游龙虽然内向,心思却要敏感得多,影惊鸿大大咧咧的有些问题从来不会考虑到,这天是个大晴天,梅祯原本说好要带影惊鸿上城里新开的一家酒楼尝尝招牌|乳鸽,她在约好的地方等他,没多久穿着青衫的男子慢慢出现在眼前,“走吧。”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竟是没有去挽他的手,也没有搂他。
男子面带着微笑,跟着她一起上楼坐定,看着阳台下面,“这里景色很不错。”
“是,所以生意很好。”梅祯扬声唤小二,“要吃点什么?”
他笑道,“我喜欢吃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如果你喜欢吃的东西和你哥哥一样的话,我就知道了。”
“什么我哥哥,你…”声音戛然而止,“你怎么发现的。”
“游龙,我看的演得挺起劲的,本来想再陪你玩会的,不小心说漏嘴了,你可以继续的。”
影游龙突然想起那天哥哥跑到他房里说梅祯恶劣,还说要三天不理她,可是嘴角却分明带着甜腻的笑容,他终于放心了。
那天晚上,梅祯带着一只包好的|乳鸽回去,“故意和你弟弟一起耍我?”
影惊鸿打了个哈欠,“我下午有点累,正好游龙想试试。”
“他怎么会这么想?”梅祯抱着他坐上床,自己心头的男人,怎么可能会认错?
“因为我们的娘。”
“关你们的娘什么事?”梅祯想起那三块牌位,有些小心地问道。
“我们的爹爹也是双胞胎里的一个,他嫁给了娘,做正君,娘家世很好,开始也很宠着爹爹,后来爹爹的弟弟,也就是我们的叔叔来看望爹爹,结果…”他停了会,“他见到爹爹的日子,就起了心思,那晚上故意想办法支开了爹爹,自己溜到主房里等娘回来。”
“结果你娘没认出来?”
“嗯,她娶了叔叔,叔叔本来就和爹爹长得像,性子在她面前总是很温柔,娘渐渐开始更加喜欢他。”
影游龙靠在梅愁身上,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手梳着他的发,他有些不满意地动了动,她的动作加快了些。
“主君的位子只有一个。”
“嗯。”
“叔叔想做,就意味着爹爹挡了路。”
梅愁抱紧了些,影游龙微微仰起脑袋,“爹爹因病暴毙,我和哥哥也染上传染病一起去了。”
她叹了口气,当然知道那不会是什么传染病,“那男人?”
“不知道。”他缩在她怀里,“也不想知道。”
影游龙解开她的衣服靠上去,“好暖和。”
“我上次去过影家。”
在她胸前取暖的身子停顿了一下,她接着道,“主君姓黄。”
“他姓如。”
“是有个不得宠的侍君姓如。”
“不得宠?”他机械地跟了一声。梅愁拉住他的手捏在手里揉,“住在偏僻的小院,好像被关着不让出来。”
“不想知道。”他把脑袋埋回她怀里。
“好,不说了。”她伸手开始解他的衣服,“那做点什么好了。”
影惊鸿和影游龙几乎是两个极端,影惊鸿非常怕热,所以梅祯特地为他编了象牙席,而影游龙却非常怕冷,就算是春秋季节的夜晚,都喜欢窝在梅愁怀里取暖。
一到冬天,影游龙就会裹成一个圆乎乎的球,直到梅愁回家以后才会解开了,靠她来取暖,不过不管是影惊鸿还是影游龙,却都很喜欢冬天,其实大家都很喜欢,冬天过年前后所有人都会回家聚上一次,梅瑞也会带着苏绸从稍远的北方小镇一起回来,大家一起打雪仗,苏绸总是裹着比影游龙更夸张的白狐大袄,站在一边,笑得秀秀气气,偶尔咳嗽一两声,梅瑞就会停下打闹确定他没事这才朝梅祯砸几个更大的雪球过去。
又过了大半年,冬去春去秋又来,梅祯和梅愁一起在暗香阁雕木雕,两人和几个匠师都在后院,突然有人进来找,说是西河城影家派人来答谢两个小姐年前的雕品。
因为影家和水南清有些交情,她们也不好拒绝,梅祯之前把一件木雕推给了梅愁,后来又给雕了一件牙雕,两人一起出去,来人客气地送上请帖,希望可以请两位小姐参加一次家宴。
梅祯看了梅愁一眼,右手单手转着她那张请帖,“面瘫,看来丑媳妇总得和婆婆正式见上一面。”
梅愁也接了过来,那人有些不解的看了两人一眼,似乎在思考着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告诉影凤峻,要办家宴,就把亲戚叫齐了。”
“我们要去哪里?”影惊鸿从马车里探出脑袋。
“西河。”
“去看娘和爹吗?”他说的娘,是梅朔,爹自然是林绰。
梅祯摇了摇头,梅愁和她并肩骑在马车边上,影惊鸿缩回了马车,朝同样不解的影游龙耸了耸肩,不知道她们要去哪里。
梅愁扶着影游龙下了马车,他抬眼见到大门上的门匾,只觉得全身泛起一阵凉意,回头,正接过影惊鸿递过来的手,交握在一起。
“为,为什么要来这里?”影惊鸿终于出声道,声音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
“影家欠你们那么多,本钱回不来了,总得讨点利息。”
影家专门用来宴客的花厅里坐满了三大桌人,两个小侍扶着一个打扮光鲜的男子进来,但是那男子眼神呆滞,嘴巴甚至微微张开一副痴傻模样,那两个小侍带着他走到影凤峻身边,“家主,如侍君带到了。”
“扶他入座,旁边伺候着。”
“是。”
紧接着主家席上面主君黄氏和另外一些人也都入座,没多久梅祯和梅愁就带着影家两兄弟踏进了花厅。
梅祯扫了酒席一眼,竟然是九大簋,八珍九簋都是最上等的酒宴,影凤峻的正君黄氏也是风城人氏,家中经营了好几家酒楼,对这些饮食倒是很有讲究。
不过除了精细的华美陶器,这还是只能算做简略过的九大簋,蜜饯干果一道,以奶白葡萄,奶白枣宝,奶白杏仁和四种蜜饯拼盘,另有五菜一汤一点心一水果,共计九样菜式,这会只有一整只脆皮烤|乳猪在桌中央摆放着。
那两对妻夫渐渐走近到桌前,影凤峻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痴傻般的男子突然像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一个劲地想要躲到那两个小侍的身后,“不要,不要找我索命,你走开,不要找我。”
他像是小孩一样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影凤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有些厌烦,朝梅祯和梅愁作揖道歉,“对不住了,我这个侍君有些疯病,经常会犯病,所以一向不让他出来的。”
梅愁哼了一声,拉着影游龙自顾自地坐下,一边有人窃窃私语,“什么人架子这么大,让我们都等着,还这么大脾气?”
“梅家的两个小姐,都是最厉害的雕师。”
“哦。”
影惊鸿也在边上一起坐下,只有梅祯似乎很有兴致地走上前了几步,走到那如侍君身前,摸着下巴,朝影凤峻道,“我说,我家瑞姐的医术挺不错的,要不改天我叫她来给他看看?”
“那就先谢过祯少了。”
“不过我听说,这种疯病都是心病,他发生什么事了?”
影凤峻叹了口气,“其实,十多年前我另一个正君因病去世,两个儿子也未能幸免,他是那正君的弟弟,大概是刺激过度,之后就变成这样子了。”
“刺激过度?你是说伤心过度?”
“应该是。”
“会不会是心虚成疾?”梅祯打着手势,“你也知道,一个人心里要是有鬼,整天神经质,过不安稳日子,就会成这样子了。”
影凤峻这次再迟钝,也听得出她话中有话了,“祯少是什么意思?”
梅祯耸了耸肩,身边另一道女声冷冷响起,“影家主真是好记性,这么多年下来,连自己儿子的脸都认不出来了。”
座上一片哗然,影凤峻一脸茫然,梅愁嘴角含着冷笑,“也难怪,连枕边人都分不清的人,还能指望她什么?”
影凤峻这次满脸尴尬,眼神扫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视线定住了影惊鸿许久,正好接连上了几道菜,小侍挡住了她看向两兄弟的视线。
梅祯动了筷子,那火腿炖甲鱼刚上桌还冒着热气,她直接将壳翻下来筷子一用力一掰,甲鱼壳到了影惊鸿碗里,汤水一滴没落在外面,影惊鸿低着脑袋舔食甲鱼壳上面的软胶,小侍也退开了,影凤峻看不了影惊鸿,又开始盯影游龙,好半晌,才像是不敢置信地讷讷出声,“惊,惊鸿,游龙?”
没人理她,那如侍君叫嚷地更厉害,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不要找我,鬼,有鬼,我不要偿命。”他抓散了自己的头发,跑了出去,两个小侍一起跟出去,外面有专门看着他的人,没多久传来他的哭声,被人带了下去。
影凤峻回味着他的话,还有梅愁的讽刺,不确定地看着两兄弟,“你们是说,你们爹爹,是被他,被他害了?”
梅愁似乎哼上了瘾,坐着动也不动,只是又哼了一声,影凤峻慢慢走近到影惊鸿身前,伸手想要碰他,他一个闪身躲开,她有些失落地退开,讪讪地缩回手,眼里闪着光芒,只是看着两人,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你们还活着,就好,就好。”
影凤峻有些无力地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注意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她张手,“用菜吧,这是家宴,正好可以算做给惊鸿和游龙的接尘宴。”她伸手擦着眼角,影惊鸿叹了口气,对他来说,她早就只是一个陌生人,他也已经有了娘,有了爹,有了挚爱的妻主,有了弟弟一直在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偏头和影游龙对视一眼,还恨吗?看到如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只觉得他可悲可怜。
那天晚些时候,梅祯和梅愁一起跟影凤峻在书房关了不少时候,回去的时候带走了一只稀世罕见的紫金犀角。
影惊鸿的脑袋趴在马车口,“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你们今天的目的,根本就是这个犀角。”
梅愁看了在他身后一起探出脑袋的影游龙一眼,梅祯笑道,“我说了要讨息的。”
那只犀角被雕成了两对杯子,这犀角杯不仅价值连城,雕工极致,还有着清心安神,泻火解毒的多种功效,有时候的晚上,梅愁会和影游龙一人一手一只杯子,在小院里对月合酌,相对无需多言,四目相对间,便知道心意相通。影游龙轻轻啄着犀角杯的杯口,被暖风吹得有想睡觉,也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困了,心里满满的,也松松的,他知道,心头一直缠绕的心结,终于也放下了。
至于影惊鸿,一直到很多年后再想起那场家宴,他印象中最深的一直是那最后一道水果,一整只苹果被剜去了果核,像是又塞了苹果肉进去,整只苹果的果肉都变得格外饱满水润,松软香甜,一口下去就爱上了那种感觉。
他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梅祯,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去学来的,只是再那之后,他经常会吃到这个特别的水果,想起那个偶尔会打着求雕借口来悄悄看他们两兄弟的母亲,嘴里是生津的甜味,他发现自己已经再也恨不起来了。
御雕情
风城的城门外,夕阳已经挂上墙头,一匹高头枣红色大马缓缓地从不远处走近,在城门拉上前的最后一刻进了城,马上的白衣女子脖子里围着一圈厚重的白色绒毛围巾,而那马背上搭着一只看上去很沉的褡裢袋子,大马慢吞吞地在街上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马上的年轻女子长着一双温和的杏眼,琥珀色的眼眸在夕阳下越发的柔和,她打了个哈欠,似乎累得很,双眼开始眯缝着,像是在马背上打起了盹,人群看不见的高空中,两只有半人身长的白肩雕正展开着双翅,盘旋飞行。
夜色降临,如水月色在院中的池塘里一泻而下,梅家的内堂内烛火通明,坐的坐,站的站,梅祯低着脑袋,下巴搁在影惊鸿的肩头,眼神迷迷糊糊,“大晚上的,怎么了?”
梅愁正坐着,影游龙的双手从背后勾着她的脖子,也是一副睡着后被吵醒的样子,梅愁没说话,不过看表情也是有些奇怪。
上官馥倒是清醒的很,“瑞儿,怎么了?”
内堂中央站着的青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用狐裘裹起来的男子,睁着双眼,发出浅浅的呼吸声,一手抓着狐裘,脸色在烛火下比其他人都要苍白许多。
“瑞儿,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绸儿不舒服?”
梅瑞的视线终于从怀中男子的脸上抬起,“是。”她的手下紧了紧,“他的药就要吃完了。”
“那不是你自己做的药丸,那就再做啊。”
梅瑞摇了下头,“我需要一味药,只有赤那草原上才有。绸儿的药还够四个半月,我怕我来不及回来,如果药用完了我又不在他身边…”
苏绸的病不是什么大病,但是病发起来咳嗽不停,要是严重起来止不住,有时候还会咳出血来,他难受,梅瑞比他更难受,好在她后来制出来一味药,每天一颗药丸,他就不会再发病。
本来四个月应该也可以来回一趟,可是万一她来不及回来,别人来照顾她总是放心不下,最怕要是苏绸病发她又不在身边。
苏绸的事,从小就是她一手包办的,她从来不放心假手其他人,哪怕是他的爹爹苏锦,惹得苏锦老是向梅朝抱怨,儿子明明是自己生的,怎么从小就好像是别人的?
“还以为你什么事,我去好了。”梅祯眯着眼打断了梅瑞,梅晓瑞Сhā嘴道,“我也要去。”
“没成|人的不许去。”梅祯打断了她,不过梅祯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另一道声音,不大,却让梅祯的双眼突然间睁大,“我去。”
“大姐,你回来了。”
“大堂姐。”
“畔儿,你有回去看过你爹了吗?他一直在念叨你。”
门口的白衣女子弯着浅浅的眉毛,笑得不温不火,嘴唇向两边拉起,勾起一个弧度,双唇露出一条小小缝隙,却没说一个字,屋内的人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梅瑞回头看她,“大堂姐,你…”
“出关。”
梅畔吐出了两个字,众人也才想起来,要去赤那草原,必须要出关,好像这次也就只能让梅畔去了。
当年天下未平,狼山上有一道蜿蜒数千里的高耸城墙,上设烽火台,日日有重兵把守,为了防止西部蛮夷入侵,出入都需要官府的通关文书,那道城墙,划分着中原和关外,官案上的名字,叫做攘夷城,不过在民间,人们不喜欢用这个拗口的名字,攘夷城处在狼山上,所以,又叫做狼山关。
如今,整个关外大漠草原也已经同中原一样,处在太平盛世,狼山关派不上什么大用处,但是仍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出入关,必须要有盖着官印的出关文书,文书的颁发已经不像以前那么严格,不过梅家拥有这张文书的,也就只有梅瑞和梅畔,其他人用不着,也不想着要去弄这一张东西。
“大姐,小心。”梅祯走到她身前,梅畔解下了脖子里的绒毛围巾,搭上了梅祯的脖子,“放心。”
梅祯哭笑不得,“我又不怕冷。你自己去了草原,那才会冷。”
梅畔摇头,“我到的时候,冬天过了。”
赤那原,狼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赤那在夷族人的语言中,就是狼的意思,狼不仅是赤那的图腾,在她们的眼中,也是最神圣最珍贵的动物。
赤那草原就在狼山下,同中原的交往日益密切,同化的程度也很高,年轻人中十有八九会说中原的语言,所以梅畔没遇上什么阻碍,就在三月开春的时候,来到了赤那草原的腹地,鲜草最肥美的牧马河畔。
梅畔仰着头,看着几乎像是伸手可以摸到了白云,忍不住真的伸出了双手,她闭着眼,呼吸着阳光下好闻的青草气息。
“赤那,你慢点。”
牧马河畔,两匹黑马飞快地沿河飞奔,稍后一匹上面的少年大声嚷嚷,身前的红衣少年回头也大声道,“就要来不及了。”他扬手挥起手里的长鞭,朝着身后少年的马ρi股上面就是狠狠一鞭,“给你加点气。”
那马受了惊,像是离弦的箭,飞奔而出,那马上的少年哇哇大叫,“赤那,我和你有仇啊?快让它慢点,啊。”
红衣少年发出一阵长笑,策马追了上去,两骑马在牧马河畔一前一后飞奔而去,伴着马上少年的笑声,惹得不远处牧马放羊的人都抬眼看去,还有白色的毡包前坐着的老人,笑吟吟地看着那飞驰而去的红衣少年。
“那是谁?”在晾着衣服的年轻女子忍不住问道。
“赤那公子,族长最疼的幺子。”
“难怪他会叫做赤那。”
“是了。”
“喂,前面的,别挡路。”跑在前面的少年萨仁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马,眼见着自己的马就要朝着不远处一个白衣女子身上撞去,只能大叫让她让开。
身前传来大声的嚷嚷,梅畔睁开眼,赤那看着她不闪不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他提着缰绳,伏在马背上,冲到萨仁的前面,和那匹马并排,引着它侧道,避开那个外乡女子。
他身子外侧,一手提着自己的缰绳,另一手扯过萨仁那匹马马背上的缰绳,“吁——”
他的半个身子都离了马背,终于两匹马都险险地放慢速度经过梅畔的身边,停在她身后,赤那转过马身,坐在马背上,一手提着缰绳,指着那个看来应该是中原来的外乡女人,“喂,你不知道刚刚应该闪开吗?”
“你拉开了。”
“那我要是不拉开呢?你等着被撞死?”
“我会闪开。”
赤那手里的鞭子停在半空中,一时气结,感情他是白做了回好人,身后传来萨仁的笑声,赤那瞪圆了双眼,澄澈的黑色双瞳又圆又亮,像极了一只炯炯有神的小豹子,他的发色和中原人不一样,带着一些褐色,在日光下泛着棕红色的光芒,额际挂着夷族特有的串珠额饰,肤色也很深,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单袍,高领右衽,从左肩上挂下的束带上镶嵌着闪亮亮的玉片和羽毛。
梅畔越看越觉得他像是一只小豹子,视线触及他有些生气的双眼,她朝他作了一揖,“谢谢。”
赤那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看她道谢,撇撇嘴,又恢复了开心的表情,“你是中原来的?”
“是。”梅畔点了下头,赤那似乎很感兴趣,还想问什么,身后的萨仁忍不住道,“赤那,你说我们要来不及了。”
“我得走了。”赤那又掉转了马头,“我叫赤那伊格尔,你可以来大帐找我。”
两骑马又飞快地驰开,如同出现时一样卷起一阵风,及膝的肥沃牧草在风中摇摆,梅畔蹲下身,捡起那马身上掉落的一把小巧弯刀,摇了摇头,收进怀里。
她走回自己的马身前,牵着缰绳,马背上还是搭着深灰色的褡裢袋子,她慢慢吞吞地走在漫天无际的草原上,只觉得自己满心满胸都突然间变得畅快无比,或许也就只有这样的地方才会养的出那样的小豹子吧。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戾声尖叫,梅畔朝着前方看去,一阵烟尘过后,一骑黑色大马停在她身前,马上的女子下来一把抱住她,“我看到你那两只白肩雕,就知道肯定是你来了。”
梅畔有着梅朔的身高,即使在人普遍高大的草原上,她也不比人矮,只是身形明显要瘦削许多,比如说身前抱着她的女人,粗壮的胳膊几乎要把她勒到窒息。
梅畔咳嗽了一声,“赛罕。”
她的手拍在梅畔背上,梅畔只觉得自己脊梁骨震了几下,赛罕终于抱够了,转过身,“怎么会想到过来?”
“云纹石。”
“你要云纹石?”
梅畔点头,赛罕挠挠头,似乎很为难,梅畔问道,“很难找?”
“是挺难找的,因为都是埋在草地里,通常都是我们在放羊的时候,羊群啃草根啃到的,你要是想自己挖,那你恐怕得花上很长时间。不过放心吧,云纹石在我们草原并不少见,很多贵族人家都会有,我替你去要一块。”赛罕拉过自己的马,腾空而上,卖弄地耍了个姿势,挑眉看她,梅畔笑着摇头,也上了自己的马背。
赛罕看着她,“我带你去大帐那边,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见识我们夷族的婚俗,今天算你碰上了。”
梅畔在马背上坐好,“大帐?”
“族长和贵族住的那一带,我们都叫做大帐。今天是我们少族长的大婚之日。”
“好。”
赛罕笑得不怀好意,“好什么好,我说,你可得当心点。”
“什么?”
“你也知道,我们夷族的男子可和你们中原不一样,一向胆大的很,族长最是喜欢中原的文化,连着我们族里很多年轻的男子也像是中了邪一样,就是喜欢你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中原人。”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梅畔一眼,“像是你这种满身书卷气的,那可是最受欢迎的。”
马还没有停,赤那已经跃下了马背,一双牛皮蛮靴踩得噔噔作响,跑进了大帐的毡包群中最大最豪华的一座。
“额客,额客。”毡包面前开门,上如伞骨,用的都是马骨削成的骨架扎成,有整整二十四扇编壁,顶开一窍,作为天窗,晴好天气的时候,天窗帘全都打开,日光洒下来,足够照亮整个毡包。
整个毡包的地上都铺着羊绒毛毯,赤那跑进去,虎皮裘铺好的榻上坐着一个魁梧的女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额格其,你怎么还在这里?”
“赤那,我的乖弟弟,你可真早。”
赤那看着她磨牙的嘴,退了两步,“那个,我尽快赶回来了。”
“走了,我在等你,额客她们早就去拜火仪式那边了。”
“只有族长才可以用二十四扇编壁,贵族十八扇,普通氏族十二扇,平民都是六到八扇。”赛罕陪着梅畔一起沿着牧马河向着大帐的方向驰去,速度不快,“我们的伊格尔族长有十七个男人,不过她最喜欢的是其中第九个侍君,赤那公子就是他生的,可惜生完赤那公子他就去世了。”
“十七个?”
“觉得多吗?我们夷族的女人,要是不娶上很多个男人,会被人笑话,觉得你无能。少族长是伊格尔族长的正君生的,族长还有很多女儿,儿子,不过她最疼的只有两个。都是那位九侍君所生,乌云小姐,赤那公子。对了,那位九侍君还有一半的中原血统,特别漂亮。”
两人渐渐接近大帐,大多数时候都是赛罕一个人在说,梅畔偶尔搭上几个字,直到眼前出现围绕起来的大量人群,还有燃起的长烟。
“是拜火仪式,快。”赛罕催马驰近,和梅畔一起下了马,“这是我们夷族婚宴上最重要的一环,等到拜火仪式完了,新娘和新郎都被送入毡包,就是送刀式了,今年赤那公子也要下场,肯定人特别多。”
两人已经走到了人群间在围起的圈里找到了一个位置,梅畔没来得及问她送刀式是什么,面前的空地中间有两堆比人还高的篝火,盛装打扮的女子牵着男子的手,在那篝火堆中间绕了三圈,马头琴的乐声悦耳悠扬,梅畔朝前看去,在正中央几个最贵气的中年女子身影间,看到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正在拍着手,笑得神采飞扬。
“赤那公子。”梅畔一个人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新娘带着新郎走到那几个女子身前一一拜过,又到了另一个年轻男子的身前,那男子执起金梳,给新郎梳了三下头。
“那是谁?”梅畔问身边的赛罕,她凑过来道,“少族长的正君,是雅尔家的长子诺敏,我们夷族有几个最重要的贵族世家,其中伊格尔家和雅尔家世代都会联姻,可惜少族长不喜欢他。”她压低了声音,“你看,今天本来是纳侍,照理是不用行拜火礼的,可是少族长喜欢这个男人,一切都是照着娶正君,大婚的仪式在进行。”
说话间那新郎已经执起银碗,倒了酒敬过所有长辈,开始向族中未婚的男子发放奶果,梅畔看着赤那抓了一把塞到身后萨仁手里,自己又抓了一大把塞到束带前面的隔袋里面,接着不时掏一颗丢进嘴里。
拜火式完毕,新娘带着新郎入了毡包,梅畔看了四周一眼,发现这些大多都是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比之前更加激动,有些男子更是低着头,手里捏着什么东西。
“小心,下面就是送刀式了,可别乱接弯刀。”
“什么?”梅畔还是不懂,篝火越烧越旺,映亮了所有人的脸庞。
赤那还在啃着奶果,乌云捅了捅他,“嘿,你也该去了。”
赤那在身前一阵乱摸,“我的弯刀呢?”
乌云斜了一边眉毛,“你还想逃?”
“不是,真的没了?”他在身上乱摸了一阵,奶果都掉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男子走到了梅畔的身前,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黄铜弯刀递过来,梅畔觉得有些眼熟,她刚刚还捡到一把的,原来是他今晚要用的。
她从怀里掏出那把银质的小弯刀,弯刀的身上还镶嵌着翠色的宝石,那年轻男子一见到这把弯刀,立刻把自己就要递出来的弯刀收了回去。
她拿着弯刀从人群后面朝赤那的方向走过去,好不容易走到他身前,就要递过去,“你的…”弯刀两个字还没出口,手已经被乌云一把扯住,眼神盯在她手上的弯刀上,大声嚷道,“额客,快看,原来赤那早就送出去了。”
那群中年女子中间看来最为威严的一个顺着看过去,正是夷族族长,赤那的母亲,赤那看了她一眼,一把拍开乌云的手,拉住梅畔就朝人群外面跑。
梅畔不明所以,被他拉出了人群,越跑越快,还听得到乌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赤那,额客说她不介意中原人做儿媳妇,你们不用私奔。”
赤那一直拉着她跑到了牧马河畔,梅畔站在他身前,看着他双手撑在膝盖上,重重地喘着气,弯刀一直捏在另一只手里,这会又递过去,“你的弯刀。”
“怎么会在你这里?”
“捡到的。”
“你就非得在那个时候还我,这下怎么都解释不清楚了。”
赤那一把抓过自己的弯刀,看她似乎不解,干脆席地坐在牧马河畔的草地上,“本来,我两年前就该参加送刀式,该嫁人了。”
梅畔在他身边的草地上坐下,他手里转着弯刀,“额客要我嫁给雅尔家的大小姐,她都已经有六七个侍君了,可是额客说什么我们夷族的贵族女人哪个不是这样子,她自己就有十七个男人,我好不容易说服她让我自己参加送刀式,挑自己要嫁的人。”
赤那转过头,看着梅畔的白衣在月色下格外明显,他歪着脑袋,“中原的女人不会有这么多侍君的,是不是?”
“有的不会。”
“原来是天下乌鸦一般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里的女人是这样子呢。”他又转回了脑袋,“其实我也不是很在乎,她要很多男人就很多男人好了,可是嫁了人就要罩头巾,还不能出门骑马乱跑,好无聊。”
他接着叹了口气,“所以我之前两年里经历了四五个送刀式,都逃了过去。额客就快想要把我绑起来送出去嫁人了,偏偏这次你给我撞上来了。”
“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又不关你的事。”他侧过身子,双腿盘起对着她的侧面,“中原好玩吗?”
她点了下头,赤那用双手扳着膝盖,“我小时候听族里的老人说过,那个时候我还说长大了要游山玩水,走遍中原大地。”
他身子后仰,跌在草地上,又自己翻了起来,梅畔看着他,他挠挠头,“我们都是这么玩的,你知道要自己起来还得练,一开始还起不来你信不信?”
她果然很配合地摇头,赤那要她盘起双膝,梅畔照做了,他把她朝后一推,她也朝后跌在地上,赤那坐在她身前,“起来啊。”
梅畔试了一下,笑着摇头。“是起不来。”
赤那得意地朝前,向下俯视着她,“我说吧。”
他的眼眸在牧马河的水光映衬下格外闪亮,梅畔看着夜空中的星辰,只觉得那双眼比任何一颗星子都要亮。
她松开双腿坐起来,和他面对面地坐着,夜空中传来两只白肩雕的叫声,赤那好奇地仰头,“我好像听到了雕叫声。”
“是。”
“真的是,在哪里?”他满脸兴奋,梅畔的大拇指和食指一起扣起吹起一声长哨,两只白肩雕盘旋着飞低,渐渐停在她面前。
赤那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梅畔抓住了他的手,“不行。”
他扁扁嘴,“它们会咬人吗?可是我想摸摸。”
梅畔抓住了他的手,一起抚上了小壳的背,它抖了抖身子,赤那笑弯了眉,“你养的?”
“是我爹爹的。”
“那怎么跟着你了?”
“我一直出门,他不放心。”
赤那还想去玩白肩雕的尖嘴,他站起身绕着小壳转圈,小龟蹲坐在梅畔身边,尖嘴轻啄了她的耳垂一下,满是亲昵,看得赤那一脸欣羡。
玩了好半晌,两只白肩雕飞回了上空,不见了踪影,他又问道,“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找云纹石。”
“云纹石,要云纹石做什么。”云纹石不就是好看点,可以用来做首饰,还能有什么作用?
梅畔看着他好奇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和他说的清楚一点,所以她慢慢地解释道,“用刀刮云纹石上面的石粉下来,可以做药,我家人需要这味药。”
赤那看着她,突然笑道,“你话很少是不是?”
她点头,似乎很奇怪他怎么会知道。
“你刚刚说一长句很不连贯,断的奇奇怪怪的。我家里云纹石很多的,我送你一块好了。”
“谢谢。”
“说了半天,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梅畔,湖畔的畔。”
“梅畔,好奇怪的名字,因为你家住在湖畔吗?”
她点头,看着夜色渐深,“我送你回去。”
赤那笑道,“这里我比你熟多了,我送你回去还差不多,你住在哪里?”
“赛罕。”
“赛罕,赛罕巴特尔,我知道她,原来你住在她那里。”
两人并肩走在草原上,斜月挂在天际,似乎也在手边,赛罕家的十二扇编壁毡包就在眼前,赤那朝她挥挥手,“我回去了,记得明天来大帐找我。”
“赤那。”
“什么?”
“你回去怎么解释?”
他摸摸怀里的弯刀,歪着脑袋,“不知道,要不你暂时替我保管一下好了。”
梅畔接过了那把弯刀,“如果我不还了?”
赤那松了手笑道,“你要它能有什么用,这刀又小又钝,就是刀鞘好看点,连切牛肉都切不了。”
梅畔没再说什么,赤那摆摆手离开,还在想着家里的云纹石都塞到什么地方去了。一回到毡包就开始乱翻,直到翻出一块完整的云纹石这才把它放在毛毡边上,开始睡觉,一夜好眠。
“赤那,有个中原女人在外面说是找…”
毡包外传来萨仁的声音,赤那抓着云纹石跑出去,果然看到她站在不远处,牵着马,仍旧是一身干净的白衣。
是不是取到了云纹石她就要回中原了?赤那突然觉得不舒服,有点难受,有点舍不得,突然不想把云纹石给她,可是她说她的家人病了,需要云纹石。他放慢了脚步,本来是用跑的,现在改成了走的,不知道是她的什么家人,能让她千里迢迢来到草原,是不是很重要的家人,是不是她的男人?
他心不在焉地朝她走过去,身前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小心,赤那公子。”他一抬眼,见到几个女人抬着几只板箱朝昨日新婚的毡包走去,应该是嫁妆,他一闪让开了路,谁想自己一脚没踩牢实,脚踝一扭,跌在了地上。
“怎么了?”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身前,赤那捡起了云纹石,“给你。”
她没有接,只是一手托着他的脚踝,“扭到了?”
“好像是。”
“我看看。”她转了转他的脚踝,他轻呼了一声,“痛。”
“忍忍,马上就好。”
赤那微微偏过头,看着她的侧脸,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替自己揉脚踝,“还痛吗?”
其实已经好了很多,比起马背上跌下来的痛,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可是他突然间忍不住想撒娇,“嗯。”
她呼了呼,双手一起替他揉按,揉了会,有一只手指点着自己的肩膀,她抬头看他,“怎么了?”
“你的云纹石,是要给谁?”
“我堂妹。”
“是你堂妹病了?”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答案,他觉得自己心口松了一半。
“我堂妹的夫君病了。”
“你堂妹都有夫君了,那你是不是也娶亲了?”他问得很轻。
“没有。”
这次,是全部松开了。赤那收回脚,“好了,不痛了。”
他站起身,她替他拍掉了身上沾上的草,赤那扭过头自己想着心事,梅畔看着他,“云纹石。”
“啊?”
“你手里。”
他似乎有些不情愿地递给她,“那你要回去了?”
“嗯。”她接过云纹石,“我明天走。”
赤那跟着她回到她的马前面,看到上面挂着的褡裢袋子,立刻又变成了好奇宝宝,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梅畔把袋子拉开来给他自己看,他掏出来,有几本书,还有笔墨砚,和很多散订的小册子,还有单张的纸张,叠在一起,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字,都是手写的。他好奇地翻开来看了几页,“这是,是你写的吗?”
“嗯。”
“你去过这么多地方?这是游记吗?你是不是到处游山玩水,然后把这些风景,还有民俗都写下来?”他问得很急,那一本小册子还没用完,翻到一半写得正是赤那草原。
“是。”
“赤那,你怎么了?”萨仁坐到了赤那的身边,他正抱着双膝坐在自己的毡包前面,发呆。
“她要走了。”
“什么,谁要走了?”
“就是那个拿着我的弯刀的中原女人。”
“你不是说那把弯刀是她捡到的,不是你给的吗?”
“我给她了。”
“什么?”萨仁像是摸不着头脑,“是你给她的?那你想要嫁她?”
“我不知道。”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
“她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
“我一直在想,她总是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样子,是不是对其他男人也这么温柔?”
赤那自己不知道,萨仁更加不会知道,两个人一起坐在毡包前面,突然间,萨仁捅了捅他,“咦,那不是那个中原女人?”
赤那抬眼看去,果然是梅畔,她朝着他的方向在走过来。走到一半却被人挡住了去路,赤那睁圆了眼,诺敏怎么找她?要和她说什么?
他坐在毡包前,只看得看诺敏的背影,说了会,诺敏朝她福了福身子,赤那还是一眨不眨地盯着。
梅畔似乎又开始迈步要走过来,诺敏突然间像是崴了脚一样朝前倒下去,跌在地上,一手握着自己的脚腕。
赤那一手抓紧了自己手边的草,拔起来,再抓,再拔。
梅畔还是站着,叫住了经过的一个人,那人发现少族长正君跌在地上,立刻走开去招呼人过来伺候着。
梅畔看着那人走开去叫人,自己也要继续走,突然一阵风带过,一个身子撞过来,一手抓着她的胳膊,抓得生疼,身前的少年示威地瞪着地上的男子,“姐夫,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赤那。”他无力地笑了笑,赤那拉着梅畔走开,质问道,“你今天不是要走了吗?”
“我马上走。”
“那你还过来做什么?”
梅畔手下一用力,赤那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她身前,她掏出怀里的弯刀,“我去见你额客。”
“什么?”
她握紧他松开了她胳膊的手,“这个,算数吗?”
赤那涨红了脸,蜜色的脸颊上立刻透出两抹红晕,“我说了算。”
“赤那。”
“嗯。”
“愿意跟我回中原吗?”
他看着她琥珀色的温柔双眸,终于点了下头,“我刚刚好怕。”
“怕什么?”
“怕你也对别人好,也会替他揉脚。”
梅畔笑了笑,拉着他一起朝族长毡包走去,“和你讲个故事。”
“你会讲故事?”赤那用十足怀疑的眼神斜她,断句都断不正常,好在他理解力够好。
“慢慢讲。”
“好,我慢慢听,什么故事?”
“我娘和我爹的故事。”
“你有几个爹爹?我有十七个。你亲生爹爹是养雕的那个是不是?”
梅畔揉着他的脑袋,“一个,只有一个。”
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在西河畔缓缓地踏着茂盛的草丛,五月的天,柳絮满天飞,梅畔接住了几个,挠着赤那的痒痒,赤那在她怀里左闪右闪,还是乐不可支地笑歪在她身前。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
“我喜欢娘和爹爹,还有小一,你们家的所有家人我都喜欢。”
“她们也喜欢你。”
赤那靠在她胸前,“不过我最喜欢你。”
“傻瓜。”
“我才不傻。”他手里抓着她的游记草稿,他习惯了马背生活,即使在马上看书也毫不影响。
大马出了西河村,两只白肩雕飞近马身,赤那掏出一块风干的牛肉喂它们,半侧过身子回头看着梅畔,“我有没有说过,我一直想游遍中原天下。”
“说过。”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茶乡,岭南山脉。”
作者有话要说:全文正文+番外全部完结
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希望下篇文可以再见~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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