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穆冬时淡淡地应了一句。
“当然,我一向是怜香惜玉的。”话虽如此,扇风的速度倒越来越快,与其说是在降温,倒不如说是在泄愤。
“不如,我们过去看仔细些?”言罢,当真准备嘱咐船家。
“不了不了。”冷傲凡一把拉住他,连连摇头,努努嘴,示意他看周遭围观的人,“人山人海的,何必硬要着过去?到时候被挤落了水,很难堪的……喏喏喏,你看,那边那个,不是快要被——”
本是不经意扫视的目光,经冷傲凡提醒,放在了不远处一艘画舫上围观人群最前的一名男子身上。但见他苍白着脸,被争先恐后意欲一睹楼外楼风貌的人群拼命挤攘,推到最前,无可依托之下,一个趔趄,便跌入了水中,载沉载浮地挣扎。
“——推进河里了。”慢了半拍,冷傲凡耸耸肩,缓缓收起折扇,将剩下的半句话说完。才闭嘴,便觉眼前人影一晃,穆冬时快如疾电,掠过水面,瞬间将快要没顶的落水之人救起。
“大哥!”
听闻穆冬时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呼声,冷傲凡愣住,有些滑稽地出了神,收了一半的折扇就这么挂在手中。
不会吧?那个形容枯槁的男子,就是传闻中活不过二十五岁的穆王府正出小王爷穆秋时?
水雾缭绕,笼了一室氤氲,玉人芙蓉,雪肌出水,羞了月娘脸,撩起春色无边。
“执事……”屏风外,有人低低呼唤,是韩心。
撩水的素手顿了顿,沐浴在半人高的浴桶中的人拢了湿漉漉的黑发,向肩后一甩,缎样的光祼身子婷婷站起,长腿跨过桶沿,踩了矮凳,下得地来,拾了搭在一边屏风上的素衣,裹了玲珑身躯,这才绕过屏风,问之后等了片刻的韩心:“打探到消息了?”
韩心点点头,“穆王府今夜乱得慌,我塞给了门房几两银子探口风,说是小王爷受了惊扰,至今昏迷不醒,大夫都进出好几遭了。”
“哦。”慕容倩影淡淡地应了一句,叫人听不出她的喜怒。赤脚从韩心身边走过,推开窗,取出精致的琉璃梳,静静拢发,半晌后,才再开口,“他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韩心愣了一下,才迟钝地意识到她所问何人,“听说穆王爷动了怒,要责罚下人看护不力,楼主他——”
“他怎么了?”如此说来,落水的那人,果真是穆秋时了。若是照坊中所言,他的身子羸弱不堪一击,想必此刻正挣扎在生死存亡间。那么,穆王爷盛怒之下,势必追究,要是穆冬时又恰好当了他的出气筒——发被扯痛了一下,细看去,原是几缕发,卡于梳齿之间。
韩心抬眼望了望慕容倩影的背影,无法瞧见她的表情,想了想,回道:“楼主为几名下人辩白了几句,被穆王爷狠狠责骂,听说——”顿了顿,见慕容倩影维持姿势未变,不知她此刻到底在想什么,权衡之后,继续说了下去,“还要责罚。”
“责罚吗?”慕容倩影突然嗤笑一声,语气半冷半热,嘲讽意味甚浓,“穆王爷还真是赏罚分明哪……”化了妩媚娇俏,错杂了锋芒犀利,从未听过慕容倩影如此笑声,韩心一时怔忡,愣在原地。
“这件事,我知晓了,你睡去吧。”慕容倩影的凤目扫视了一转窗外的阑珊灯火,终是回转身来,对韩心颔首示意。
韩心点点头,依言退下。
独留她冷清一人了。脚底有些冷,三月天,竟还有寒意。缓步踱到桌旁,抚上搁置其上的白玉琵琶,眼神柔和下来,留恋不舍。
多年前的事了,至今想起,记忆犹新。
——赠予你手,相得益彰。
当年,他是如此告知她的。
白玉纤尘不染,依旧无暇,只是她,浑浊了情丝,乱了分寸。
慕容倩影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灭了铜台灯火,独留小烛一盏,一室暗影摇曳。
端了琵琶,慢慢捻拨,低缓的弦音,似诉还怨。
烛光突然晃动,一曲罢,慕容倩影抬头,敞开的窗前,不知何时,伫立了人影。
不意外,也不慌张,她镇定地收了弦音,放下琵琶,站起身来,从容开口:“你来了?”
费了这么大的气力,用了这么大的排场,砸了这么多的银子,住了这么大的客栈,就怕他不知,她已来了南京城。
不惧兴师问罪,就怕避而不见,对她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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