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批生化警察的讯息,却也到了这儿为止,因为不知名的缘故,他们两人的讯息也到此戛然而止,从此之后,二十四世纪方面再也不曾收到他们的讯息。”
“收不到他们的讯息?”夷羊玄羿奇道。“不是说在那儿还有个他们的第三个同胎兄弟接收他们的消息吗?怎会失去联系的?”
“便是在第三个兄弟处,再也不曾收到他们的讯息,”骆德尔叹了口气。“因为他突然间整个人失去了知觉,在一刹那间成了完全不会说话,不会动,也不会想的植物人。
根据病理专家的研究,认为他们三人心灵既是如此相通,一旦出现这样的情景,只怕另外那二人也是凶多吉少……
虽然再次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但是一般来说,这一批生化警察收集的资料已经相当完善,最高当局认为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讯息,可以确认这些星箭机械人并没有足够能力对后世造成影响,整个调查计划似乎可以结束……
但是,却有细心的科学家经过比对,发现整个星箭机械系统有一个极大的破绽……”
“极大的破绽?”东关旅奇道。“那是什么?”
“这个破绽,便是他们发现整个星箭机械的数量不太对劲,以原先在上古乐园时推测出来的数量,到了第二批生化警察抵达的时候,数量突然暴增许多。
这一点如果没有找到原因,是很令人不安的。”
“为什么会令人不安呢?”东关旅好奇地问道。“说不定只是当初估算数量的时候算错了,多了几个也不足为奇啊!”
“不,事实上并不只是‘多了几个’那么简单,实际上二十四世纪的专家经过比对之后,发现经过了上古天堂乐园灭亡之后的几千年混乱,星箭机械人的数量不仅没有减少,而且还增加了一倍。
这一点,是很不正常的,因为史赫可星人的改造向来都是只做一次的快速行为,因此这些星箭机械的数量便一定是个固定的数字,即使经过了千百年的岁月,也是只会减少,不会增加。
因为造出这些巨大机械人的科技极为先进,即使是二十四世纪的水平,也无法做出这样的产品。
那也就是说,除非出现了同样高水准的文明,才有可能再造出另一批星箭机械人,让他们的数量增加。
那么,如果在上古乐园时代结束后又多出了一倍数量的星箭机械人,又会是谁造出来的?
而如果在那个时代有这样高水准文明的族类出现,如果它们有任何不友善的念头,是不是又要对后世的历史发展产生威胁?
就因为有了这样的考量,最高当局才改变了策略,又派出了第三批生化警察前来调查。
而且为了慎重起见,这一批生化警察的数量最多,一共有十九个。
只是这批生化警察的下场更惨,他们根本没能将讯息传回二十四世纪,便已经全数消失了踪影。
而你们也看到了,他们这一批十九个人,最后却只剩下这只手掌。
不过也是上天垂怜,终究让他们留下这只手掌,我们才能把事实的真相找出来,找出他们殉职的真正原因。”
第七部(英雄相残) 第七章 要不要留在石窟之中
“你……知道他们失踪的原因了?”夷羊玄羿露出惊诧的神情。“怎么知道的?”
“本来不知道,”骆德尔落寞地笑道。“但是看了胡镌这只手留下的讯息,就知道了。”
“那他们是怎样失踪的?”东关旅好奇地问道。“难道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强敌吗?”
“应该算是吧!”骆德尔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看着东关旅。“这三批生化警察的确全被消灭了,而消灭他们的,应该便是你们这样的星箭之族!”
“星箭之族?”东关旅大吃一惊。“只是星箭之族,就有这样的能耐消灭这么多生化警察?”
“如果只是星箭之族,当然没有办法,但是如果加上了星箭机械人,只要运用得法,那就是轻而易举的事了……”骆德尔叹道。“大致上来说,真相应该是这样的。
当年在上古的乐园时代,史赫可星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造出了大约三四十具星箭机械人,只是这数十具机械人,便已经足够将整个地球改换面貌。
因此你们就可以想像,这些星箭机械人如果运用得当,会是多么强大可怖的力量。
后来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这些星箭机械全数失去了功能,像是没有用的神像似地散失在大地之上,即使它们不停地以感应的方式让许多星箭族类出生,但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因为他们没有人有机会遇上这些星箭机械人,所以这批巨大机械便安然地在大地上过了几千年的岁月,再也不曾有机会出现在人间。
这样的平静,便一直到了二十四世纪。
但是注意,这段平静的历史,实际上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到了二十四世纪,发生了谷蜀诚的采矿场事件,让部份星箭机械人再次重现人间,又在那场古怪的磁爆中,回溯到古代去,形成了第二次的重覆历史。
而这第二次的重覆历史,才是我们印象中记得的历史,因此,那第一段历史中,星箭机械人不曾出现人间的过去,便已经不具任何意义……”
他说到此处,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已经全数无法听懂,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事实上,打从骆德尔叙述第三批生化警察消失开始,两人便已经完全听不懂骆德尔在说些什么,只是先前夷羊玄羿已经交待东关旅不要多问无谓的疑问,因此两人便只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骆德尔。
这位来自二十四世纪的老生化警察对于这样的神情早已习以为常,事实上,即使是二十四世纪研究时光学最精辟的学者,遇上了这种混乱无比的时间回溯现象,也同样是瞠目结舌,一不小心就会全然失去方向。
“我现在说的话,你们大概已经听不太懂了吧?不过你们放心,不只你们不懂,连我也不是太了解,”骆德尔开朗地笑笑。“总而言之,你们只要知道当日在谷蜀诚的住处发生的异变,把整个过去的历史再次改变,只要知道这件事便已经足够。
当日在谷蜀诚那儿惹出大祸来的,是一批神秘的星际浪人,这批浪人在整个宇宙星际之中声名极差,而且是每个星区除之后快的不受欢迎人物。
当初谷蜀诚在采矿场中挖到星箭机械人时,只是从机件的排列中得到灵感,便用它的机件组成方式造了自己的亲人来抚慰自己的哀伤。
只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星际浪人却得知了这批远古机械拥有极为强大的秘密,如果让他们解破了其中的奥妙,便可以让这些浪人的战力提升不少。
因为有了这样的野心,星际浪人们便潜入地球,打算将这批机件掳走,在争吵间,也不晓得触动了星箭机械的什么机关,也可能是这些机械有灵,不愿成为星际浪人的帮凶,于是便启动了一场威力惊天动地的磁暴,将谷蜀诚、星际浪人,以及所有星箭机械的遗骇全数卷回上古时代。
然后,也不晓得这些科技水准极高的星际浪人从星箭机械处得到了什么样的启发,居然让他们成功地复制了一批星箭机械人,因此后来星箭机械人才会成对出现。
比方说东关旅能够驾驭的‘四面皇’,事实上不只一具,而是两具。
至于谷蜀诚和这些星际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他们的踪迹再也不曾出现,只知道在这第二段历史之中,星箭机械人大举重回人间,也在人间发动过无数次的惨烈争战。
更糟的是,这一次重回历史的星箭机械人,有些被加上了敌视二十四世纪生化警察能量的机件,只要是遇上了能量特异的生化警察,便会发出更强大的力量前来偷袭,而这样的偷袭常常是毫无预警的,因此,前三批的生化警察因为停留在这些上古时代的时间太久,让邻近的星箭机械有所感应,便毫无例外地被它们偷袭消灭。
到头来,那么多个生化警察,最后却被消灭到只剩下一只手掌。
所以得到这个讯息之后,焰诚贞他们才会这样仓促地离开这儿。
只因为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再没有必要停留在此,等着那些可怕的星箭机械人前来送掉我们的性命。
还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我想也可以和你们说说。
事实上,在第一段历史之中,星箭族人本来是没有像东关旅这样的红色星芒族类的,因此自从上古乐园时代结束后,理论上便再也没有人能够驾驭‘四面皇’。
但是二十四世纪那场异变之后,地球的最高当局曾经接收过一段非常奇怪的讯息,后来证实很可能便是史赫可星人留下的对话。
在对话中,他们便曾经提及已经制造了‘三个’不知道是什么情形的个体,以防整个异变造成无可弥补的巨变。
经过了这么多的消息比对,我现在相信,史赫可星人提及的‘三个’,很可能便是你们这种红色星芒的星箭族人。
但是除了能够驾驭‘四面皇’之外,我实在也想不出你们还有什么样的用处……”
“好了,”骆德尔说到此处,长长地吁了口气。“我想,我说的故事,大约就到此为止了,我回去的时刻已到,也是该道别的时候了。”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静静地望着这个来自未来时代的老生化警察,虽然和他只有相处了短短一段时间,但是在这段期间却与他共同经历火水大战、深入石窟的奇妙经历,最后还从他的口中得知有史以来最惊人的星箭之族传说,虽然知道人生在世总有分离的时刻,但是知道他已经准备离去,还是有些不舍的感觉。
而且他们也隐隐知道,这位老生化警察的来历之处与此刻的西周时代距离极为遥远,一旦离去,大约也是永远不会再相见了。
骆德尔看了看两人略带感伤的神情,虽然生化人族类的感情内敛,并不太会显现出喜怒哀乐,但是这大半日来的相聚也颇为融洽,因此在他的心中也略有酸楚之感。
“好了,我们能够在距离这样远的时空中相会,也算是难得的缘份,能够有这段时间的相会,已经是很大的福气了,”他淡淡地笑道,一边环视了一下四周,突然间心念一动,便突然住口不再说话。
东关旅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和夷羊玄羿对望一眼,却不晓得这个来自二十四世纪的生化警察又有什么玄机。
只见骆德尔神情肃然,眼睛微闭,身上却开始泛出淡淡的光芒。
那光芒和往常的温润光团有些不同,有点像是游移不定的小枝桠,从骆德尔的身上不住地缓缓流出,渗入地底,也向着四面八方的洞壁蜿延而去。
而且,只要遇上的坚硬的土石表面,这些小小的光波便坚定地钻了进去,消失在土石表面之上。
这样的光波游移了一会,仿佛是柔细的无数小藤钻进了四面八方的土石,只见骆德尔的全身笼罩在淡淡的光团底下,神情庄重。
过了良久,他才缓缓地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然后,这才仿佛完成了一件极重要的大事似地,慢慢地睁开眼睛。
“好了。”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面面相觑,过了一会,东关旅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什么‘好了’?”
骆德尔沉静地看了他一眼,露出淡淡的笑容。
“方才我做的事,便是用我的力场深入这个石窟,四面八方探知它的状况。
我本身属于‘水’支队,身上的力场以水幕见长。这个洞窟中虽然填塞了许少,但是大自然中的水力无远弗届,无处不在,即使是在这样的堵塞之窟之中,仍然处处有着水的踪迹。
而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就是我的耳目,我的眼睛、鼻子、触感都可以随着水无限延伸,刚才,我便是运用我的水力场能力探知了这个石窟的究竟。”
“您……不是就要离去了吗?”东关旅好奇地问道。“怎么又要探知这个石窟的究竟了?”
骆德尔以有趣的神情看他。
“你们……你们到这个石窟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东关旅微微一怔,想了一下,这才笑道。
“当然是前来这石窟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惊人的智识,因为据说这石窟从殷商时代便已存立,历年来有不少奇才异能之士都从这儿得到助益,所以我才和夷羊前辈前来一探。”
“那么,现在你们探到什么了吗?”
“当……当然还没有,”东关旅摇摇头。“要不是有你们相助,我们光是进来就比登天还难了,而且至今为止,我们也只到这石室之处,还没能见到洞中的秘奥。”
“说得没错啊!”骆德尔笑道。“但是我现在就要出去了,刚才我们是靠‘遁法’穿透土石进来的,现在我又要离去了,你们是跟着我出去,还是留在这洞内寻找秘奥?”
东关旅愕然,不自禁回头看了看夷羊玄羿,只见老人的脸上也是一派严肃,显是已经想到了这为难之处。
要知道就如同骆德尔所说,两人这次能够深入石窟如此之远,完全靠的是这群生化警察强大的能量,单凭两人的力量,是绝然不可能达成的。
更令人不安的是,如果这下子骆德尔舍下两人,迳自化为能量离开了这石窟,到时候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二人不用说探寻石窟的秘奥了,便是要凭自己的能力出洞,只怕也是个绝对没有法子的不可能之事。
想到这洞窟深埋地底,压在自己头顶上的是万千土石,如果困在此处,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光是想像这件事,东关旅的脸色便不自觉地苍白起来。
“所以,你们总算想到了吧?”骆德尔轻松地笑道。“如果我这一走,你们又来不及跟我出去,岂不是就要困在这个洞中永远不得逃生?到时候即使找了再有用的奥秘,只怕也是没有什么用的了。”
东关旅颓然地点点头,正要说话,一旁的夷羊玄羿却轻咳一声,淡淡地说道。
“其实,我们这一次能够深入此处,而且还从你这儿得知了星箭之族的奥秘,其实已经是很难得的机缘。
人世之间,得之我幸,不得我命,本就有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要,就能够得到的。
这一次要来石窟,是我的意思,因为我从少年时候开始便对这石窟有着莫大的向往,总觉得一生只要能来这儿一次,便是要我死了都会甘心。
我已经是近百岁的老人,一生之中,便是最惊险、最惊人的历练都已经有过,便是要我丧身在此,也觉得是得偿所愿。
但是小旅的年纪尚轻,人生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所以请您无论如何一定要带他离去。
方才我们进来,需要四个人的能量,如今你的同伴已然离去,只剩下您一人,如果不能将我们两人同时带走,我自愿留在此地,但是小旅却是一定要离开的。
至于我,要走要留,我已经不再挂怀,只盼您将小旅安全带出去,我就再没有任何遗憾了。”
听见他这样诚挚的言语,东关旅脸色一变,铁青着脸正要说话,但是眼前这两名老人却像是抢话游戏一般,根本没让他有开口的机会,接下来抢着说话的,当然便是老生化警察骆德尔。
只听见骆德尔笑道。“你照顾这位东关旅小哥的心,我当然是知道的。
只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不想带你们出去,也不是能力不及。
要将你们二人一起带出这石窟,虽然费的劲力要比刚才大上一些,但是抓到了窍门,对我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会向你们提及出去的事,不是因为没有法子带你们出去,而是我想要找另一个法子,让你们可以在这个石窟中来去自如。”
“来去自如?”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又惊又喜,齐声叫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骆德尔抬起头,望了望石室的四周,悠然地说道。
“我在刚才已经将一些水态能量散发出去,对整个石窟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
这个石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应该算是一个拥有三层的地底空间,原先的入口之处就是我们刚刚进来的地方,拥塞填碍,当初就是怎么好走,现在也已经全然没有进出的希望。
但是不晓得为什么,这石窟的前半部虽然崩塌了,但是后半部却仍然畅通自在,”他说着说着,便指向石室的一处幽暗角落。“实际上,在那个方向下挖数步,便可以进入石窟的畅通部分,这个部分似乎曾经有人详加整理过,行走的空间虽然不大,但是却仍然能够让人通行。”
“那大约便是羊城之人前来研究时开挖的通道,”夷羊玄羿露出恍然的神情。“纵使前面的通道已经掩塞,但是后方却仍能畅通……不,说不定当年他们根本就不曾从前方进入,而是从后方进来的。”
“这一点我们就不去管他了,”骆德尔说道。“总而言之,这石窟的后半部会通往一处地下河川,河川附近有小径可以通往洞外,只要循着路走,你们就可以自由进出这儿了。
这才是我要告诉你们的事。”
说完了这些之后,骆德尔点点头,大声说道。
“好了!真的该走了,刚刚就已经说过了这句话,想不到又扯了这么多,咱们还真是依依不舍哪……”他微微一笑,向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微一颌首,整个人身形便淡淡地化为光团。“……再见……”
这来自未来时代的生化奇人离去的速度奇快,石室中仿佛仍然回荡着他的声音,但是等到那淡淡的光团消失,却已经不复见他的踪影。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静静地望着他的消失之处,过了良久良久,老人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世外神人,果然变幻莫测啊……”说着说着,他的胸中陡地油然生起年少时期的豪迈之情,“啪”的一声拍了东关旅的肩,大声说道。“好啦!现在我们又有正经事要做了,加把劲吧!”
骆德尔离去之后,石室中已经失去了光源,东关旅打亮了一束火把,走向方才骆德尔指点的角落,一老一少合力将那儿的几堆乱石搬开,搬了一会,果然见到了微微透出来的亮光。
在那儿,果然便是一条斜穿而下的秘道。
两人在秘道之中攀爬了一会,只觉得空间越来越宽,不多久便已经不需要在地上爬行,就连夷羊玄羿这样身材高大之人,也可以自在地在秘道中直立而行。
在秘道的旁边,有时还会出现一个个的石室入口,有点像是长廊旁的房间,有几个房间东关旅大著胆子探头进去,只见石室内都是空荡宽敞,四壁平滑,上头还密密麻麻地镌上许多文字。
看来,这些文字便是两人一心向往的“狄孟魂记载”。
只是因为前路的状况未明,夷羊玄羿并不愿久留,也来不及细看墙上的记载,便拉着东关旅的手,努力想要找到出洞的路径。
那秘道感觉上弯回曲折,但是走起来却并不辛苦,显然是羊城人精心挖出的杰作,从脚下的土地触感,两人只觉得仿佛是朝着更深处的地底走去。
这样的深邃地底,又怎么会和出口有关呢?
但是两人此刻对骆德尔的能力已经绝无怀疑,因此便照着他的指示,仍然毅然决然地向着秘道的深处走去。
又走了一会,拐过一个大弯,只见眼前又是豁然开朗,却是另一间大石室。
石室之中有床有桌,墙上也不晓得涂了什么奇异之物,居然还蒙蒙地发着青幽幽的亮光,东关旅好奇地走过去细看,却发现在墙上长出了一层会发光的绿苔,那蒙蒙的光亮便是从青苔上而来。
夷羊玄羿仔细地环视了一下石室,确定这儿便是秘道的唯一出口,略一沉思,便向着石室的阴暗处望去。
看了一会,老人的脸上现出了满意的笑容。
“在这里了。”
只见在那儿有着一个深幽的洞口,洞口处透现出森冷的风,夷羊玄羿缓缓地蹲下,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对着东关旅轻轻一招手。
“小旅,你也来听听看。”
东关旅有些好奇地学着他的动作,蹲在洞口,深吸了几口气,果然便在气息中闻到了水气的芳香。
而且,竖耳倾听,还可以听得见远方传来淙淙的悦耳水声。
他是个山林出身的孩子,从水气的味道便可以分辨出许多讯息,此时传入鼻中的水气颇为芬芳,清而不腐,应该是流动的山泉,而且从水气的状况闻起来,这水流应该颇为强大。
“应该便是这里了,”东关旅笑道。“那位骆德尔前辈不是说出口要经过地下河川吗?我想顺着这洞走过去,应该便是那条地下河川。”
两人再不迟疑,便弓着身子走进暗洞,那暗洞中刻有阶梯,走起来极为顺畅,走了大约十数步,只听见水声逐渐轰然回荡,果然便是一条水流丰沛的地下河川。
那地下河川的水清洌冰寒,两人这几日奔波下来,吃得不好也睡得不好,此时知道脱身有望,绷得老紧的神经陡地松了下来,脚步更是飞快。
在地下河川旁走了一会,只见眼前的光线越来越是明亮,两人久处地底,一时间不能适应这样的强光,居然有些眼花起来。
然后,只见那河川像是神迹一般,却在两人走出洞外时戛然而止,也不晓得是什么样的造化之奇,一条湍急的河川居然在几步之内便突地消声匿迹,连最细微的水声也已经听不见。
“好亮!”东关旅眯着眼睛,携着夷羊玄羿的手跃上一处巨石,忍不住大声说道。“外边的天空好亮!”
静静的山林之中,微风轻轻吹拂,空气中隐隐传来草木的芬芳,远处虫声唧唧,间或传来狐狼的悠长哀鸣。
出来了!
两人终于从深洞之中出来了!
东关旅毕竟是少年心性,此时重新又得见外面的天日,不禁大叫一声,欢欣地一跃而起,纵身一扑,整个人便滚在一处草地之上。
夷羊玄羿微微一笑,看着他在地上不住地欢呼翻滚,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东关旅在草地上翻滚了几回,抬头一看,却在明亮的天空中看见一轮细指甲般的弦月,这一看整个人却有些发怔起来,翻滚的动作也缓缓地停止。
天空既是如此光明,又怎会有月亮?
他有些发怔地仰躺在草地上,楞楞地看着眼前的奇景,过了一会,那明亮之感逐渐褪去,这才发现此刻并不是白天,而是不折不扣的深夜!
原来他和夷羊玄羿陷身在地底的时间并不算短,在地底的晦暗世界中,纵使有着光源,但是那种阴暗和平地之上是绝然不同的,两人在黑暗的环境中待了那么长一段时间,自然对外界的光线无法适应,一出来连黑夜的夜色也觉得明亮耀目,这才会把夜晚看成了白天。
这样的道理,东关旅楞楞地看了一会天空便已经想通,等到眼睛又恢复了一些,这才回头对夷羊玄羿叫道。
“夷羊前辈,原来现在是夜晚,不是白天呢!”
夷羊玄羿淡然一笑,他毕竟年岁已然不小,经过这一段折腾之后,体力也已经有些不支,于是脚下一软,便势坐下来略事喘息。
一老一少此时重见天日,于是便静静地或坐或卧,看着天空中的月色缓缓消化这一天来从骆德尔那儿听得的奇异故事。
第七部(英雄相残) 第八章 好大胆的乘鸢之术
第二日清晨,夷羊玄羿略作盘算,便和东关旅下山,到附近小镇找了些干粮和米面,准备再次深入石窟内研究洞壁中的超时代知识。
两人依着脱困而出的路径,背着一些食粮和用品再次从地下河川深入石窟,这一回因为已经知道了秘道中的特性,走起来便自在许多。
走入石室之后,夷羊玄羿便在各个石室间逐一清查每个地点的状况,发现这残存的“半个”石窟中并没有太明显的破坏,相反地有不少所在有着很仔细的修缮痕迹,显然当年羊城中人曾经花过不少工夫重新修整这个奇妙的宝库。
他在羊城中几乎居住了半生的岁月,虽然长年待在碧落门中,但是和羊城的子民们也有着不少交往,像当年曾经救过东关旅等人的桑羊颉便算得上是他的弟子。
因为有了这样一层关系,老人深知羊城中人的一些习性和惯用手法,略一推敲,东关旅见他算了算方位,又走了几个古怪的步伐,来到一个洞之前。
然后,夷羊玄羿只是轻轻一敲,整片石墙便放下一块一人宽的石板,而在石板的后方却是一处小室,小室之中,却满满地塞着许多衣物、干制米粮和照明器具。
羊城中人仰仗着先祖传下的许多奇术,又有碧落门的帮助,因此在一些日常用品上,享受及舒适的程度远远超过东周当世的水准。
两人有了这批羊城的贮物,已经不用再担心食衣居住的琐事,因此在洞窟中的生活更为专注,也能专心研究石壁上狄孟魂留下的超时代智慧。
夷羊玄羿仔细钻研了几项知识之后,发现在这些原始的记载中,羊城中的智者更时时留下精辟的领悟和注解,让夷羊玄羿和东关旅研究起来更为得心应手,简直就像是跑进了糖果屋中的小童,嘴里、手里、怀里虽然已经塞满了众多的喜好之物,眼里却仍然贪婪地四下张望。
洞中的岁月虽然光线暗淡,不见天日,但是这一老一少对于超时代的智识却是狂热好奇,对于居住在这深邃的地底毫无怨言,深深地将精神投注在各类知识之中,简直已经忘记了石窟之外还有一个琅琅乾坤,花花世界。
唯一能够约略提醒东关旅时光仍在流逝的,只有头上的毛发和脸上的胡子,只要头发又散落额前,胡子又长到一垂眼就可以看见,那便知道又是个把月的时间已经过去。
这石窟中的知识,最早出自上古奇人狄孟魂之手,这狄孟魂和众生化警察一样,也是来自二十四世纪的未来之人,但是他在二十四世纪之时却是个饱学之士,曾经受过高深的教育,对于古代史、生物学和医药病理之学相当熟悉,当年在石壁上留下的知识,也以这些领域的学问居多。
但是后来羊城的智士开始在此研究之后,有的人除了将狄孟魂记载中难懂之处加上注解之外,还自己加上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一些机械学、土木工程之学的知识,因此东关旅和夷羊玄羿这一番钻研下来,却平白多了不少对机械土木之学的了解。
有了这样的了解,再对照起当日骆德尔叙述的星箭之事,两人对于这些额上有星芒的奇异族类,还有那些巨大强壮的星箭机械人又多了不少的领悟。
石窟中的知识浩瀚无尽,简直没有什么止境,石窟中的时间之感也随着两人待在里面的岁月增加,变得更加模糊,简直已经到了不知寒暑,不知干支甲子的地步。
有一次东关旅突然想起来,发现自己在很久以前便已经不晓得外头是何年何月,只是发现偶尔去了一下外头的世界,有时候明明记得不久前还是白雪皑皑的银色世界,怎么下一次出去却已经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后来他勉力地算了算,这才知道已经和夷羊玄羿身处在此超过了两年的岁月。
只是他生命中的亲人都已经大部分凋零,唯一的妻儿又在那个一去便永不能生还的东海深处,也等于没有这两个至亲之人。
既是无亲无故,外头的世界便没有什么留恋之处。
而老人夷羊玄羿当然更是无牵无挂,他年龄近百,一生不曾婚娶,所识得的旧友绝大多数都已经离开人世,当然比东关旅更没有牵绊。
这一日,两人发现已经又在石窟中待了将近半个月的时间没有出去,东关旅从狄孟魂的记载中得知,不管你觉得在阴暗处有多舒服,但是人身上有些维持性命的元素,得靠晒太阳才能取得,否则便会有性命之忧,刚巧两人又刚刚结束了一场花了数月的钻研之学,便决定一起出去外头走走。
走到出口之处,看看外头透出来的光芒知道此刻应该是清晨,两人略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以搓揉生热的方式按摩眼球,在出口处适应了好一会,这才再次走入灿烂的阳光之中。
其时正是早春时分,天空微有云朵,阳光暖暖地洒了下来,并没有夏日艳阳的强凶霸道。
东关旅微微眯着眼睛,走到一处空旷的山崖旁,软软垮垮地坐在草地之上,远眺晴空下的大地江河,想起近日来对石窟中学问的领悟,心中除了满足之外还有几分得意,这样的想法袭上心头,顿时觉得全身舒畅,简直就想要放直喉咙,忘情地大叫几声。
这样的大叫念头刚起,还没来得及做出来,却听见身后不远处的夷羊玄羿居然抢先叫了出来。
“啊呀!”
在东关旅的记忆中,这位胸怀奇学的老者向来不是个容易大惊小怪的人,平素总是气定神闲,仿佛就是天塌下来,也在他的盘算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惊骇之处。
因此,这时候老人这样突然地大叫出声,倒让东关旅吓了一跳。
他还来不及回头,只听见老人“砰砰砰砰”的快步向他接近,越过东关旅,一个纵身便站在悬崖的最边缘之处。
“在那儿!”夷羊玄羿大声说道。“那个物事!”
顺着老人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片朗朗晴空,偶有几朵云彩,但是乍看之下,却并没有看见什么。
“啊?”东关旅将手掌放在眼上极目眺望,但是却仍然看不见有什么玄机。“有什么在那儿吗?”
夷羊玄羿巍然地站在崖上,双手叉腰,同样也将手掌放在眼上,声音洪亮地大声说道。
“是桑羊!是桑羊放的乘鸢!”
东关旅一怔,想起了少年时代曾经乘过羊城奇人桑羊颉的奇巧器械“乘鸢”,再定睛一看,果然看见了东南方的天空有着一个像是飞翔巨鹰的小小身影。
只见那巨鹰般的物体轻飘飘地在天空盘桓飞翔,但是只要留神细看,便可以发现它的飞行轨迹总是限定在同一个范围之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机械式地在天空不住盘桓滑翔。
“这便是‘乘鸢’吗?”东关旅奇道。“难道有羊城的人到了这里?”
“这个乘鸢和当年你们乘坐到羊城的不同,当时你们乘坐的器械要比这个大上许多,你们乘坐的那个能够载人,而现在这一种乘鸢只能在天空滑行,和风筝差不了多少。
只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呢?按理说桑羊那小子不敢违背我说的话才是啊……难道桑羊那小子……”
“这具乘鸢有什么不对之处吗?”东关旅好奇地笑道。“看前辈仿佛很困惑似的。”
“当然困惑,因为这具乘鸢是我精心设计出来的东西,而且我曾经三令五申地向桑羊颉那小子严厉规定,若不是有生死存亡的急事,绝对不准他用上这具‘千里一线’乘鸢!
你不知道,桑羊这小子是个大惊小怪的好事之徒,有时候一件不算严重的事,被他一沾惹上了就会严重好几倍,有些不关痛痒的事,他却要搞到全天下都知道!
就因为这样,当时我还告诉过他,说即使是你桑羊颉自己快死了,也不准用上这具乘鸢,除非是发生了比他自己要送命还要严重的事,这才能够使用……”
“如此说来,难道是桑羊前辈出了什么大事?”东关旅惊道。“那我们还不去看看?”
夷羊玄羿沉吟了一会,最后只得咬咬牙,沉声说道。
“你说得对,我们便只好去看看……”说着说着,他却仍然有些不悦地说道。“只不过如果是不关痛痒的小事,这小子的皮就给我绷紧一点了……”
听着这个平素豪迈干脆的老人这样一反本性地嘀嘀咕咕,东关旅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但是他心中常常感念当年桑羊颉在水月居救他一命,又将他带至羊城的恩德,因此得知桑羊颉可能有急事求救,便巴不得能立刻前往救援。
两人辨认了一下那乘鸢飞舞盘桓的方位,估算大约是在东南方大约十里之处,距离并不算远,很快便能抵达。
那狄孟魂石窟的东南方约十里处的山下是一处小镇,名字叫做东牛镇,两人下了山,脚程算是极快,不多时便已经走到了东牛镇。
只见在镇口处有条荒凉的小路,夷羊玄羿抬头看了看乘鸢的方位,沉声说道。
“就在那儿。”
两人快步走了过去,只见在正午的大太阳下,小路上荒草漫漫,走了好一阵子也看不见半个人影,夷羊玄羿略辨方位,便从一处长草丛拨开草茎,走了进去。
东关旅跟着老人走入草丛,只见在草丛的后方却是一处小小的池塘,池边搭了个极为简陋的草棚。
草棚之中,此时失魂落魄地坐了一个少女的身影,东关旅仔细端详了她一会,脸上不禁露出极为讶异的神情。
“冰柔!”他失声大叫。“你是冰柔!”
这个草棚中的少女,居然便是他和虎儿、熊侣的少年旧友桑羊冰柔!
此时东关旅和桑羊冰柔已经有许久不曾过面,上次见面之时,她是熊侣的爱侣,但是她的心中却仍然牵挂着虎儿,是一椿牵扯相当复杂的情爱难题。
夷羊玄羿见了桑羊冰柔,想起她的身分,忍不住便低低地“哼”了一声。
“原来是小子的独生爱女,我还以为小子胆子真的那么大,胆敢随便动用我的‘乘鸢’!”
他一心不喜桑羊颉轻易动用这个事关重大的“乘鸢”,本来准备看见了桑羊颉便要发作一番,但是此时看见的是桑羊冰柔这个小女孩,心中的不悦情绪反倒消失无踪。
桑羊冰柔远远地枯坐在草棚之中,乍听见东关旅的呼唤,整个人便像是被闪电殛中一般地陡然楞住。
生硬地缓缓转过头来,便看见了从正午的阳光下走来的一老一少身影。
然后,她略显憔悴的脸便陡地一皱,眼泪登时夺眶而出,一个纵身跃出草棚,抱住东关旅便开始大哭起来。
东关旅被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抱,一时间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任她放声大哭。
桑羊冰柔在此处等待东关旅和夷羊玄羿已经好几日,她急切地想要找到这一老一小,只是等待的过程中又不晓得什么时候两人才会出现,情绪的煎熬可想而知。
此时乍见了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果然出现,一时之间,除了大哭,还是只能大哭。
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只好大声说道。
“喂!你这桑羊家的小女娃儿,没什么大事竟敢动用我的乘鸢,说!是不是你父亲那混小子指使你的!”
桑羊冰柔哭了一会,听见他这样大声质问,这才稍稍止了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
“不……当然不是我爹爹,我爹爹说,您老人家曾经严厉向他规定,说除非遇上了极大的祸事,否则便是爹爹送了命,也不能随便用上这只乘鸢。
我向爹爹好说歹说,但是他就是不肯答应,我发了急了,于是把他用酒灌醉,绑了起来,这才偷了乘鸢前来找您老人家的!”
夷羊玄羿哈哈大笑,听了她这样叙说,心中更是高兴,登时忘却了桑羊冰柔滥用这乘鸢的过错。
“很好很好,桑羊颉这小子果然听话,好吧!我不来和你计较便是。
只是你又发生了什么生死相关的重大事件,要用上乘鸢来找我?”
听见他这样询问,桑羊冰柔细弱的身子陡然一震,登时又是泪流满面。
“我……我来找你们,是因为虎儿……虎儿他出事了!”
此语一出,东关旅登时大吃一惊,他知道虎儿自从东海龙族一役之后,因为担心熊侣初任楚王,国内情势依然不稳,因此便坚持要回楚国去帮助熊侣。
此时听见桑羊冰柔说虎儿有难,他的脑海中立刻闪过好几个可能发生的意外情状。
“出事了?”东关旅急道。“为什么会出事?是因为楚国国内有变吗?难道是斗家又死灰复燃,要来逼熊侣让位吗?”
“不,不是斗家,虎儿得罪的不是斗家,得罪的是熊侣,”桑羊冰柔噙着眼泪说道。“虎儿这一次得罪的是熊侣。”
她这样一说,东关旅惶急的心情登时去了大半,原先他以为虎儿是遭了楚国贵族反对势力的毒手,此时听见和熊侣有关,登时放了大半的心。
以虎儿和熊侣的交情深厚程度,也许还要超过东关旅自己,如果是和熊侣有了任何不快,便是天大的事情也应该有转圜余地。
而且虎儿也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要他为熊侣而死,他也是心甘情愿地点头付死,以他对熊侣的忠诚,即使犯的事情再重,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真被你吓死了,”东关旅揩了揩额上吓出的汗,皱着眉对她笑笑。“如果是熊侣和虎儿的事,也一定不会严重到什么地方去嘛!犯得着这样紧张吗?”
桑羊冰柔露出焦急的神情,大声说道。“不,你不知道的,这次真的很严重,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这才来找你们的。”
“能有多严重呢?”东关旅依然满不在意地轻松笑笑。“我们三个人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羊冰柔便大声地将他的说话打断。
“不!真的出事了,因为虎儿当着众人的面,打了熊侣!”
听见这样的话,饶是夷羊玄羿见多识广,听了之后也是大吃一惊。
而东关旅更是惊得张口结舌,嘴巴张得老大,却怎么样也合不起来。
“虎儿打了熊侣?”东关旅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极大。“他真的动手打了熊侣?”
“嗯!”桑羊冰柔点点头,眼眶一红,又滴下了晶莹的泪珠。“我知道他是为了我,他觉得我受了委屈,熊侣没有好好地照顾我。
虽然我和他说了千次百次,说我并不在乎熊侣不喜欢我了,因为他现在已经当了楚王,和当年世子的时候已经不同。
如果要娶了斗家的女孩子才能把整个国家的情势稳住,那么即使熊侣不要我了,也是可以谅解的事。
但是虎儿却是不听,常常很生气地说,做人绝对不能这样,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绝对不能做出辜负人的事。”
听见这样惊人的发展,东关旅除了吃惊之外,心中也隐隐开始觉得整件事已经变得越来越是棘手。
仔细一想个中的利害关系,他的脸色更是有些煞白起来。
因为不管当年虎儿和熊侣有多么深厚的交情,但是此刻熊侣毕竟已经是幅员千里的大国之君,是雄霸一方的楚王,如果虎儿真的打了熊侣,只怕他再多上十条命,交情和熊侣深上百倍,此事也已经很难善了。
怎么办……?
一念及此,他不自觉地转头一看,却看见夷羊玄羿的神情森然,仿佛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看见这个高大的白发老者,东关旅登时像是陷身黑夜雾中的落难者陡见一盏明灯,连忙拉着夷羊玄羿的手,大声说道。
“夷羊前辈,你这次一定要帮忙救救虎儿,”东关旅急切地叫道,眼泪几乎便要夺眶而出。“如果我们不去救他的话,虎儿就死定了。”
夷羊玄羿皱着眉,又沉吟了一会,这才沉声说道。
“别忙,别忙,你又还弄不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这样发急有什么用处?”说到此处,他的大眼一睁,向桑羊冰柔沉声说道。“喂!那个桑羊颉的小姑娘,把话再说清楚一些好吗?你这样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叫我们怎样去救虎儿?
虎儿真的被抓了吗?为什么你又说‘只怕是出了事了’?你亲眼看见虎儿被熊侣抓了吗?”
桑羊冰柔拭了拭眼泪,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有亲眼看见虎儿被抓。只是他突然间消失了踪影,我突然间有好长一段时间找不到他,问了问他的亲信随从,也没有人肯告诉我。
后来还是一个和我相熟的嬷嬷偷偷说了,我才知道虎儿曾经和熊侣有过吵架。”
她又急又担心,说起话来并不是很有条理,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却仍然不太听得懂这个少女在说些什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大声说道。“你又没有亲眼看见他被抓,而且唯一的讯息还是从什么嬷嬷那儿听来的,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东关旅看桑羊冰柔的神志有些慌乱,虽然自己也因为虎儿发生的变故震骇不已,但是毕竟比这少女多了几分镇定,于是他轻轻地拍了拍桑羊冰柔的背,温和地说道。
“不要慌张,如果虎儿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不能这样张皇失措,总得静下心来想想该怎样解决,”他勉强打起精神,缓缓地说道。“你刚刚说虎儿打了熊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不可以从头到尾再详细说给我们知道?”
桑羊冰柔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将精神略为振作起来,只是声音却依然有些微微颤抖。
“这……这一切,我想应该从虎儿从东海龙族办完了你的事,回到楚国之后开始说起。
虎儿回到楚国之后,大家都以为依他和熊侣的交情,以及他当初帮熊侣打天下的功绩,应该会有很大的官可做。
只是不晓得为什么,虎儿自己对这种事好像意兴阑珊,刚回来的时候还参加过几次楚王的治国商议,但是几次以后,却再也不曾和那些王公大臣来往了。
而熊侣也仿佛不认识他似的,虎儿没有来他也不闻不问,只是成天喝酒作乐,也很少听到他说虎儿的事,仿佛这两个人从来不曾认识过。
本来以虎儿和熊侣的交情和功劳,便是给他一个千户大将做也不为过,但是后来不知道怎地,虎儿却被安Сhā到大司农的属下,做个管秋麦收成的小官员。
而我呢!你……你也知道的,我曾经和熊侣好过,但那只是在他还是世子的时候的事,自从他登上了楚王的宝座,身边时时围绕着楚国的美女,也就很少来找我。
我……我的心思,东关大哥你当然是明白的,是不是?所以熊侣不太来找我,我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反倒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清闲,也没有什么不好……”
东关旅想起当年桑羊冰柔曾经对自己倾吐过的心事,当然也只能点点头。
当年桑羊冰柔在表面上和熊侣相好,但是却在一次虎儿酒后扶他回家时,告诉他说她自己喜欢的其实却是虎儿。
这样的错纵情感,纵使是开朗豁达如虎儿,也不知道该当如何处置。
而虎儿也曾经说过,说自己也不是不喜欢桑羊冰柔,只是他从小孤苦,向来过的便是飘泊无根的生活,有时连养活自己一人都有问题,又怎会奢望有个伴侣,给她幸福的一生?
因为有着这样的考虑,因此虎儿便决定将桑羊冰柔的情意视而未见,而尽力促成她和熊侣的姻缘。
第七部(英雄相残) 第九章 得罪了楚王怎么办
“那天夜里,我已经熄灯要歇息了,突然之间,大门外突然‘砰砰砰砰’地响了起来,”桑羊冰柔红着眼眶说道。“我心里还想,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结果一开门,却发现是虎儿,手上拎着一壶酒,脸上却是一片通红。
那天夜里,虎儿说话说得不清不楚,舌头也大了,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一会儿说他一定要让我终生幸福,一会儿又说他一定要让熊侣给我一个正正当当的名份。
我告诉他我并不在乎,只要能够好好的过日子,我也不奢求什么。
至于熊侣喜不喜欢我,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只是我真的好想告诉他,说我真心喜欢的,其实是虎儿。
从头到尾,我真正喜欢的人,除了虎儿,还是虎儿。
只是后来我还是没说。
后来,夜深了,虎儿的酒也喝个一滴不剩,然后他说要走了,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边,他突然把我紧紧抱住,抱得我骨头都痛了,只是我好高兴,只要被他抱在怀里,就是要我一生就此停在这个时刻,我也心甘情愿。
只是,过了那夜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虎儿。
平常在郢都城里,我隔一阵子都会见到他,因为虎儿很不喜欢待在家里,喜欢在大街上和朋友们聊天喝酒,纵使我不去找他,但是还是常常会在街上看见他的身影。
只是这一次,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也找不着他,连街上那些市井之人也都说很久没见过他的踪影。
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头了,便到他的府第去问,一开始他的一些从人属下还跟我说虎儿到别国去办事了,但是我想要再问清楚些,他们却从此避不见面。
只要我一去虎儿的家里,所有人便一哄而散,也不晓得躲到了什么地方。
这样过了几天,我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头,便四下在郢都城找认识虎儿的人,无论找到谁,每个人说的话都一样,不是说不晓得他去了什么地方,要不就含混地说他有重要事被派去了别国。
但是等到我想问清楚一些的时候,这些人就突然间找不到踪影了,也不晓得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你不是说,还有个什么嬷嬷告诉你虎儿和熊侣打架吗?”夷羊玄羿沉吟问道。“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个嬷嬷,是我在菜市场偶然遇到的,是虎儿府上一个烧菜洗衣的佣妇,从前我有件事帮过她,所以欠我一次人情。”桑羊冰柔凄然说道。“实际上的情形她也不是太清楚,只是在洗菜的时候,听见几个虎儿的属下交谈时偷听到的。
那几个属下说,虎儿为了熊侣要迎娶王后之事,对熊侣非常不满,总觉得熊侣辜负了我。
但因为熊侣现在已经贵为楚王,所以虎儿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向熊侣说去。
然而事有凑巧,那一天熊侣不晓得为什么,找了几个随从便在大街上喝酒聊天,又碰上了虎儿。
熊侣大约是喝得极醉,看见虎儿就无论如何要他留下来陪他喝酒,虎儿拗不过他,便只好勉强留下来和他一起喝酒。
那天夜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几个虎儿属下其实也不清楚,只知道虎儿和熊侣两人喝得非常不痛快,也不晓得为了什么缘故,熊侣突然发起性子来,开始大骂虎儿。
刚开始的时候,虎儿还算忍得住,但是后来熊侣便开始破口大骂所有人,用最肮脏下流的字眼骂遍他们两人认识的旧友,听说还扯到了我的身上……”
说到此处,桑羊冰柔的眼眶一红,眼泪又掉了来。
“听说那天夜里场面极为难看,最后听说熊侣还拔出楚王配剑,胡乱砍伤了几个人。
虎儿大约是要抵挡,也可能是气不过,于是便动了手。
你知道虎儿的身手是非常了得的,当日熊侣的身旁又只有几名卫士,根本挡他不住,听说虎儿三两下便将熊侣的楚王配剑打落,而且还一巴掌把熊侣打倒在地……”
听见桑羊冰柔的叙述,东关旅简直有些目瞪口呆,一颗心却不住地往下沉……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夷羊玄羿皱了皱眉,沉声问道。
“那么,虎儿就这样被熊侣抓走了吗?”他盘着双手,脸上也露出了无奈的神情。“不管虎儿和熊侣有过什么样的交情,熊侣终究是楚国之主,不用说打他一巴掌,就算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只怕也可能是身首易处的下场。”
“没有,”桑羊冰柔摇摇头。“因为那嬷嬷说,听见几个属下说这件事的时候,大约已经是事故发生后的好些天了,那一阵子虎儿出现过几次,只是后来才无声无息不见了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件事外头没有什么人知道,要不是这个嬷嬷不小心听到了,只怕我这辈子也不会知道发生过这样惊人的大事。”她说到这儿,脸上的悲凄更为深切。“东关大哥、夷羊前辈,虎儿已经死了,对不对?他一定是被熊侣抓去杀死了,对不对?”
夷羊玄羿闭着眼睛思索良久,过了一会,才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虎儿已经死了,这个推断也许还太早。
熊侣是楚国之主,任何楚国人的性命在他的手下都只是蝼蚁虫蛄,便是十个八个,也是说杀就杀。
以虎儿冒犯到熊侣的严重程度,熊侣大可用千百种罪名将他处死,看是用通敌、谋反、犯上,每个罪名都可以让他死个十次八次,甚至还可以诛灭全族。
现在虎儿只是无声无息地的消失,以我的推测,应该是监禁起来的成分居多。”
听见夷羊玄羿这样的分析,东关旅的心中总算略为放下心来,勉强笑道。
“如果是这样,那当然就好太多了。
我也认为熊侣不会不念旧情的,毕竟我们都是曾经同生共死过的伙伴!”
夷羊玄羿皱了皱眉,却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我只说虎儿可能没死,只是被监禁起来,但我可没说是因为熊侣顾虑旧情才会这样处置,”看见东关旅困惑的神情,夷羊玄羿忍不住喟然而叹。“小旅啊小旅,你这些年来多逢奇遇,智识早已超越一般的凡夫俗子,怎么对人情事故依旧是这样天真无知?”
“天真无知?”东关旅奇道。“我又怎样天真无知了?”
夷羊玄羿若有深意地看了看东关旅年轻的脸庞,神色庄重,静静地说道。
“人世之间,只要是提到这君王国家的大事,就再也没有这‘情’字可言了,知道吗?王位争夺之事,那是要杀尽多少生灵才能完成的刀兵之事,便是父子、父母、兄弟,只要是对王者至尊之位有碍,那也是一刀杀了个干干净净,哪还有什么亲情、人情可言?
没有错,过去你们二人和熊侣的交情不浅,而且对于他的继任之路也大有功劳。
只是这并不表示熊侣的心中对你们有任何的感谢。
不,更可怕的是,也许他在心中对你们有所感谢,甚至感激涕零。
一个平常人对于自己感谢的人,也许是买些礼物相赠,也许是找到对方,说些感谢的言语,即使是真正的大恩大德,也总有方式可以表达感激。
只是对一个君王来说,如果是真正的大恩情,一个君王不能只送点礼物作数吧?即使是说些感谢的言语,也可能大失人君的应有礼节。
如果是真正没有办法报答的大恩,而你又是个一国之君王,你会怎样处理?”
东关旅微微一怔,心中隐隐已经知道夷羊玄羿的答案。
而且是个极度令人憎恶的答案。
他这些年来就如同夷羊玄羿所说,已经经历过许多凡人不能及的奇遇,对于这人情事故之事,其实并不如夷羊玄羿所说的那样天真无知。
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太过丑恶,那便是连想也不要去想他就可以了。
“我想,事情还是不会这样糟吧……”东关旅勉强笑道。“我想熊侣应该不会对虎儿太过严苛才是。”
夷羊玄羿长叹一声,慨然说道。“你和虎儿都是心地忠厚之人,甚至连熊侣的本性也并不凶恶。
只是这世上却尽有许多事是身不由己的,只盼你事事小心,有时候也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这一点我会长记在心,”东关旅由衷地说道,说着说着,脸上又显出担忧的神情。“只是虎儿这件事,却不晓得前辈有没有什么可以指点我的地方。”
“你和虎儿的情谊,我还不知道吗?”夷羊玄羿苦笑道。“若是不让你前去楚国营救,那定然是比要你死去还要更艰难之事……”老人说着说着,突然间豪气陡起,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的几场战役前夕。“好吧!老夫就和你们一起前去楚国营救虎儿便是!”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两人既然知道虎儿可能已经遭遇凶险,救人如同水火,当然便不再耽搁,连狄孟魂石窟也不回去了,于是立刻和桑羊冰柔一起下山,火速向着楚国而去。
因为情势紧迫,东关旅一行人兼程赶路,不数日便已经来到楚国。
进了郢都城,只觉得这座楚国的南方大城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街道上的行人们人人神情戒慎肃穆,不时还可以见到许多挺胸突肚的楚兵,有时无缘无故将路人拉下盘查,三句两句不合楚兵的意,登时便是将人抓走。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桑羊冰柔三人的服色都不是楚国当地人的服色,走在大街上显得与众不同,连一般的行人都为了侧目。
看了看街上的情景,东关旅心中知道不能再这样走下去,如果一旦遇上了盘查的楚兵,要想营救虎儿可就会更加困难了。
于是他便领着夷羊玄羿和桑羊冰柔尽量往小巷子走,远远看见楚兵的身影便避去而行。
走了一会,终究还是在城西附近被一群楚兵盯上,东关旅等人左绕右行,却仍然摆脱不了那群楚兵,一时情急,只见巷子旁有户人家的门虚掩着,于是只好推门进去,悄然地躲在那户人家里面。
等到那群楚兵过去了,东关旅等人这才松了口气,一转头,本以为空无一人的房子内却是有人的,只见那人坐在榻上,只是不停地喝水,也不开口说话,只是用阴沉的眼神看着东关旅等人。
这样贸然地闯进别人家中,不论怎样也是无礼的行为,东关旅抓了抓头,有些尴尬地笑笑,正想说几句话化解这样的沉闷气氛,一旁的桑羊冰柔见了这人的长相,突然间大声叫道。
“我认识你!你不就是那位斗家的门客盖夷鹏吗?”
东关旅微微一怔,随即想起自己也见过这个盖夷鹏,当日还曾经和虎儿与这人有过小小冲突。
转念一想,想起这人曾经是侍卫一类的人物,虽然此时斗子玉已经去世多年,但说不定他会对虎儿的事略知一二。
于是他笑了笑,对盖夷鹏说道。
“这位盖兄,我们此次前来是要找虎儿的。您应该还记得虎儿吧?我的这位朋友说近日找不到虎儿的踪影,却不知道您晓不晓得他的下落?”
盖夷鹏冷然一笑,对东关旅的话仿佛置若未闻,坐在水缸旁边,只是不停地咕嘟嘟地喝水,仿佛那缸水是天下无出其右的上品佳酿。
便在此时,小巷中突然传来了嘈杂的怒喝声音,纷乱的重踏声响中夹杂着“砰砰砰砰”的拍门巨响,由远而近,有时还传出小孩的惊声哭号。
东关旅脸色微微一变,惊疑不定地看着盖夷鹏,只见他枯黄的脸上露出微微的冷笑,“砰”的一声将水瓢掷在地上,战巍巍的起身,却在门旁的墙上一拉,居然拉出来一个暗门。
只见暗门后方黑黝黝地阴暗一片,显是个挖入地底的秘洞,看看大小,大约是一个人出入的宽窄。
门外的怒骂声、拍门声越来越近,盖夷鹏森然地打量着东关旅等三人,一边嗄声说道。
“要不要躲,随你们的便。”
东关旅又惊又疑惑地看看夷羊玄羿,老人深吸一口气,听见那些喝骂声已经越来越近,心念电转,便拉了东关旅和桑羊冰柔一个纵身奔到暗门前,将两人推了进去,然后自己也敏捷地钻进暗洞里。
然后,只见眼前一黑,却是盖夷鹏已经立刻将暗门封上。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盖夷鹏的房门也“砰”的一声巨响被人重重喘开,脚步杂沓声中,走进来好几个挺胸突肚的狠恶楚兵。
看看几个楚兵的服色,正是斗氏家族的亲兵。
只见那群兵士中带头之人是个麻脸胖子,肥嘟嘟的身子摇晃晃地走进屋里,尖声叫道。
“这里有没有乱党?”
东关旅和夷羊玄羿、桑羊冰柔藏身在狭小的暗洞之中,只能够凭着暗门上的小洞略为窥视外头。
那暗洞挖入地底大约及胸之深,从狭窄的视线中,只见一众狰狞楚兵的大脚在室内来回走动,从这些腿的间隙中,偶然才有角度看得见盖夷鹏坐在水缸旁的身影。
只见盖夷鹏冷冷地瞪了那带头胖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没有,这里哪有什么乱党?”
那胖子啧啧啧地赞叹几声,突然间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大事似地,失声大叫。
“咦?”他的声音尖利,传入耳中令人极为不快。“这位是熟人哪!这位不是当年子玉爷麾下的盖夷鹏盖老大吗?”
盖夷鹏冷冷地哼了一声,却并不答话。
那胖子嘻嘻地笑了几声,突然间又大声问道。
“老子问你话,难道你聋了吗?”他怒声地大叫。“我问你这里有没有乱党?”
“没有!”盖夷鹏同样也大声说道。“我说这里没有乱党!”
“有没有乱党,是由大爷我来决定的,”胖子不怀好意地笑道。“咱们弟兄搜了这大半日,也渴了饿了,您老大有没有钱哪?看在子玉爷的份上,拿些钱出来就算你不是乱党!”
盖夷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低声说道。“我没有钱。”
“很好,你没有钱,哈哈哈,很好,”胖子干笑了几声,突然间笑容全数消失,怒声大叫。“你们几个狗腿子还没听见吗?这里有乱党,快快给我抓回去审问!”
只听见“砰砰磅磅”几声巨响,显是摔破了几个锅盆,然后又是几声闷哼,人影晃动之中,只见盖夷鹏一脸扭曲,转眼间便被几名如狼似虎的楚兵扭倒在地。
躲在暗洞中的东关旅看见盖夷鹏的惨状,心中不禁热血上涌,身子微微一动,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动作,只觉得脖子上一紧,却是夷羊玄羿重重地拎住了他的脖子。
“别妄动!”老人低声地说道。“你救不了他的。”
东关旅微微一怔,想起整个郢都城内的戒备森严,一旦和这些人动上了手,即使能够将他们全数打倒,只怕也会惊动了城内的军队。
到那时,想要找到虎儿的机会可就又难上了许多。
一念及此,他只好静静地再次蹲在暗洞之中。
只见盖夷鹏痛苦地趴倒在地,几个楚兵一阵拳打脚踢,那胖子呵呵地干笑几声,便走出了房门。
几个楚兵便将盖夷鹏架了起来,也一哄而散地走出房门。
而自始至终,盖夷鹏完全没有望向东关旅等人藏身的暗洞一眼,因此一众楚兵当然也不知道近在咫尺的距离间,居然藏着三个外来之人。
然后,这阵像是蝗虫般的喝骂吵杂之声才在长巷的彼端逐渐消失远去。
楚兵的吵闹声消失后,东关旅等人又等了好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从暗洞中走了出来,只见盖夷鹏简陋的小屋之中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地上破了一地的瓦罐水瓶。
“这样的楚兵,这样的强凶霸道,”夷羊玄羿叹道。“我看,熊侣这样的治理国家,只怕要出了莫大的祸事。”
东关旅有些发怔地站在残破的房室之中,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当如何。
看了一会,只见盖夷鹏的房子里极为简陋,没有几样东西,但是在墙角处却摆了一付弓箭。
看见这付弓箭,东关旅突然心念一动,登时想起了一个也许问得到消息的人。
“神箭”养擎玄。
第七部(英雄相残) 第十章 神箭世家的不世心法
养擎玄的住处,当然东关旅、虎儿和他交往的时候,是曾经去过几次的,他虽然身怀神箭技艺,但是因为个性并不擅与人交往,因此在工作上向来不甚得志,总是只被安Сhā在一些不痛不痒的所在。
而他所居住的地点,也是郢都城中较为贫穷残破之地,但是天下之事果然并无绝对,此时的楚国因为熊侣的荒淫逸乐,陷入了一片混乱的局面,因此郢都城中最繁华的所在有着相当诡异肃杀的气氛。
但是到了养擎玄所居的穷蔽之地,那种肃杀之气反倒少了许多,一路上的人们神色较为平和,市井上的气氛也似乎较为轻松。
绕过几处菜园、猪圈,便到了一处草木青翠的小径,几株大树宽容地伸出伞盖般的枝叶,却是郢都城中难得一见的清幽之地。
在一株大树的后方有着几栋简陋小屋,这儿便是养擎玄的住所。
三人走过一处沙地,来到其中一栋小屋前方,只见那儿有块空地,却隐隐然传出婴儿的哭泣声音。
东关旅微微一怔,看了看空地上的情景,随即露出会心的微笑。
只见在那片空地之上,有几个小儿蹲在地上玩沙和泥,一方的树荫下却有个女子正抱着婴儿哺|乳。
女子的身旁,便坐着养擎玄,此刻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小儿,背上又负着一个,正在喂着怀中小儿吃米粥。
看见这位神箭高手如此的模样,东关旅又是惊奇,又是好笑,随即想起有一回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样抱着小儿的狼狈模样。
那养擎玄虽然被这群小儿忙了个天昏地暗,但是神箭身手训练出来的警觉毕竟不同凡响,东关旅等人一出现,他登时从眼角余光警觉过来,定睛一看,却双眼圆睁,露出开朗的笑容。
“东关,你回来了?”他欢声地大叫。“这么多年不见,你总算回来了!”
当年东关旅和养擎玄相识于公孙剑妤的水月居,之后还让养擎玄救过性命,两人相见的次数虽然不多,却算得上颇为投缘。
这养擎玄虽然在功业上并不顺利,但是于这生儿育女一事之上却是颇有斩获,只见他抱着一个,牵着两个,背上还负着一个地大笑而来,那股热烈亲切之情,却仍然清晰地令人心头一阵温暖。
言谈之中,东关旅向养擎玄介绍了夷羊玄羿和桑羊冰柔,几句寒暄之后,便谈到了此次前来郢都的正题之上。
东关旅一提及虎儿,只见养擎玄的脸色登时一变,本来是清朗的阳光天际,突然间便像是乌云陡起,整个光芒全数黯淡下来。
东关旅看见他的神情,心中暗自点头,和夷羊玄羿对望一眼,便很急切地问道。]
“虎儿的事,您知道多少?”他有些惶急地拉着养擎玄的手,连声问道。“这位桑羊姑娘打从前一阵子便不曾再见过他,问遍了整个郢都城也不晓得他去了什么地方。”
“别忙,别忙,”养擎玄皱眉说道。“我知道的其实也只是片片断断的皮毛,只是从人家那儿听来的风声。
你们这儿听到的又是什么?好不好说来给我听听。”
东关旅连连点头,于是便将桑羊冰柔所说的情事简单叙述一遍,如何虎儿回到楚国之后,便和熊侣渐渐疏远,熊侣决定和斗晴霜大婚之后,虎儿又是如何地为桑羊冰柔打抱不平。
接着,东关旅也简单叙述了虎儿和熊侣发生过的那次冲突,听见虎儿可能打了熊侣一掌,养擎玄更是愁眉深锁,和东关旅当时听见时的反应极为相似。
“所以,我看虎儿得罪了楚王是毫无疑问的事了,”养擎玄叹道。“在这方圆千里的楚国国境内,你什么人都可以打,便是这楚王你却不能打,打了之后就是有十颗八颗脑袋,只怕也是不够死的。
但是我却赞同这位夷羊前辈的看法,我认为楚王并没有将虎儿杀死,因为大家都知道虎儿在楚王还是世子的时候,为他出过多少力,拼过多少困难艰辛的任务。今天楚王没有让虎儿飞黄腾达也就算了,但是要因为被他打了一掌就杀了他,这事一传出去不仅不好听,而且还会落下一个杀功臣的骂名。
但是身为这样一个大国的君主,突然间被一个属下打了一掌,这口气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的。
不杀他,但是却又不想放过他,当然就把他抓起来,关到一个没有人知道他的地方。”
“如此说来,虎儿真的可能还没有死的,是吗?”东关旅急切地问道。“您还知道什么消息吗?”
养擎玄略一沉吟,仿佛正在想着什么难解的事,想了良久,突然之间,他却圆睁双眼,“啊”的一声大叫出来。
他这一大叫,不仅东关旅等人吓了一跳,就连怀中的小儿也被他吓得一震,嘴巴一扁却放声大哭出来。
在小儿的哭声中,养擎玄有些狼狈地不住抚慰,一边对东关旅说道。
“你这样一说,我倒想起来几件事。
虎儿和楚王发生的这些事,大概是因为楚王那边刻意压了下来,其实不太有人知道,就连我也只是听人隐隐约约提过虎儿的名字,也听楚王宫里的人说过楚王对虎儿有些不满,可能会去找他大麻烦。
只不过那是蛮久之前的事了,加上说的人又不是很肯定,所以我只把它当成一个谣言看待。
只是现在听你们说虎儿可能出了事,人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两相验证下来,我才想起从前曾经听人说过这回事。
前一阵子,我有几个弟兄跟过几回运送物资到城外的差使,在运送的过程中,仿佛听过那些兵卒在说,说城外的某个隐密之处此刻关了个挺重要的人物,据说还是楚王亲自下的令。
这件事和先前那些话一样,我听了也没有放在心上,加上这阵子以来,虽然国内乱了一些,倒还没有听见有什么元老重臣突然出了意外或是离奇失踪的事,因此我就当它又是个谣言。
只是现在听说了虎儿的事,算算日子又和那几个兄弟运送物资的时日接近,所以这才恍然大悟地叫了出来。”
东关旅急道。“您这几位弟兄,知道那个监禁人的地方在哪儿吗?”
“这一点,我就不是太清楚了,”养擎玄摇摇头。“不过事关重大,我看我得立刻帮你们问去!”
他心念一定,便将手上、怀里、背上的小儿交给妻子,身手矫健地抄起长弓羽箭,抱养小儿的慈父神态一去,又恢复了原先的雄姿英发。
养擎玄迈开大步,毫不迟疑便往外头快步而去,东关旅等人连忙尾随在他的身后,也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众人却没有注意,在他们的身后此时却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像是最灵活的小兽一般从大树旁斜斜地溜了出去。
养擎玄领着东关旅等人来到城东,问了几个人之后,便带着东关旅走到一个驼背乞丐的面前。
“这位便是洛猴儿头,”养擎玄简单地介绍说道。“咱们这郢都城内大大小小的事,都逃不开他的眼底。”
东关旅有些狐疑地打量着他,想了一下,便轻声问道。
“我们想找人,不晓得你有没有办法?”
洛猴儿头翻着怪眼打量了眼前几个人一眼,便嗄声说道。“只要有钱,什么都有。”
东关旅微微一怔,皱着眉想要说些什么,一旁的桑羊冰柔却毫不犹疑褪下颈上的一串珍珠,将它递给了洛猴儿头。
“找人,要找一个名叫虎儿的人。”
洛猴儿头露出没牙的笑容,将珍珠在手上掂了掂,缓缓地说道。
“有钱,就有人,”他纵身而起,一跛一拐地排开东关旅等人,头也不回地说道。“天黑之时,在这儿等我。”
看着洛猴儿头弯着脊骨的身影在人群中逐渐消失,东关旅仰头看了看天空,看看日头,要等到天黑大约还有一个多对时的时间,一时间也不晓得该做些什么。
养擎玄想了一下,便领着众人走向一处较为阴凉的地方,走了几步,桑羊冰柔却“咦”了一声。
东关旅转头看她,却看见她的脸上微带诧异神色,指了指一旁的一条小径。
“从刚才我就注意到了,”她指着小径上一个身材瘦小的孩子,诧异地说道。“他从刚才便一直跟在我们的身边,好像有什么话要说似的。”
众人好奇地看着那个小孩,只见养擎玄露出惊讶神情,大声叫道。
“基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那小孩大约八九岁年纪,但是因为身形瘦小,和一般五六岁幼童的身量差不了多少,养擎玄连忙走过去,将他拉了过来。
“真是让大家见笑了,”养擎玄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说道。“这孩子是我的小犬,名字叫做养由基,身子骨有些不好,平日就黏我黏得紧,想不到这回会偷偷跟着我过来。”
他说着说着,一边将养由基拉到一旁,脸色庄重地对他指指点点,似是要他立刻回家去。
只是那小孩养由基却是神情倔强,咬着双唇,却怎么样也不肯回去,养擎玄说着说着便有些失了耐性,脸上做出发怒的神情,只是那小孩养由基却一直摇头,有时张口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啊伊啊伊地说不明白。
过了一会,养擎玄似乎也对这个倔强的小儿无可奈何,只好拉着他的手走过来,那小孩养由基也甚是有趣,方才见他如此倔强,但是养擎玄不再逼他回家之后,整个人却陡然顺从地来,乖乖地坐在一旁,张着大眼不住地打量东关旅等人。
“这孩子啊……”养擎玄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都是我宠坏了的,我看他从小说话支吾不清,和兄弟姐妹也相处不来,便对他多宠了些,想不到现在却变成这样全然不肯听话。”
东关旅奇道。“他……他不会说话?”
“我也不晓得他算不算不会说话,”养擎玄摇摇头。“有时候是可以说上几句,但是大部分时候却一句话也不肯讲,就是勉强讲了也是支支吾吾,含混不清,只怕是个傻了的孩子。”
夷羊玄羿静静地看着养由基,淡淡地笑道。
“不,你这孩子不是傻的,我看他的眼光神采湛然,应该是个资质甚高的孩子。
只是这世上有种天生之疾,名为‘自闭之疾’,得此疾的孩子不善言词,和外界之人好像隔了道高墙,但只要你能深入此墙,会发现他们的天资比起常人来要高上许多。”
东关旅有些感慨地看着养由基,心中却想起了另一个玉雪可爱的红通通脸庞。
他身处在东海龙族的亲生儿子关龙儿,岂不也是这样的沉默孩子?
想起此生要再见到这个亲生之子,也不晓得是何年何月,一念及此,东关旅也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而这一生能够有幸见到自己亲生骨肉,那全是当年虎儿不顾危险陪他深入海底才能达到的愿望。
真正的大恩情,已经不是言语之间能够表达之事。
也因为如此,这一次前来郢都搭救虎儿,也更是一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大事。
养擎玄虽然是个豪迈爽朗的汉子,但是对于家人更是全心爱护,在这众多的儿女之中,他最担心的便是这个无法与常人相处的养由基,此时听了夷羊玄羿的说话,对于儿子的残疾又燃起几分希望,于是连忙问道。
“听您老的说话,我这孩儿的残疾是能治的了?却不知道该当如何医治?”
“这‘自闭之疾’严格来说并不是真正疾病,是天性上的一种奇异倾向,”夷羊玄羿说道。“说它不是疾病,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它不像寻常疾病一般会致人于死,坏处也因为它不是疾病,是以很难找得到药石来疗治。”
养擎玄“喔”了一声,脸上尽是失望神色。
“那也就是,无药可医便是。”
“无药可医,也许是真的,”夷羊玄羿悠然道。“但是世上之疾何只千万,药石无法可治,却并不表示无法可治。
这‘自闭之疾’来自思绪,如果能找个方式来开导这孩子,也许尚能改善也未必可知。”
“开导?”养擎玄脸上露出期待神情。“却不知要如何方能开导这孩子?”
夷羊玄羿若有所思地看着养由基,沉吟了一会,这才淡然问道。
“你这孩子有什么爱好之物,或是任何专长技能吗?”
“爱好之物……”养擎玄有些困惑地抓抓头,看了养由基几眼。“平日也很少听见他喜欢什么,只不过我乃是箭术世家,家里的儿女两岁就会拉弓,谈到箭术一事,这孩子似乎有些天分。”
“哦?”夷羊玄羿好奇地笑道。“你这箭术之学,要如何才能看出天分?”
“射艺之事,最重要的便是一个‘稳’字,要是不能做到一个‘稳’字,便是学上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这个当然,”东关旅Сhā口道。“射箭嘛!当然便是要能够瞄得准,瞄得稳,这个道理谁也知道啊!”
“一般凡人之射,当然是如此,”养擎玄笑道。“但是像我们这种一辈子都活在弓箭上头的世家,却没有这么简单了。
一般人射箭,没有错,当然得要射得准,一箭命中目标,百步穿杨,当然就是练射箭最重要的事。
只是做到了这一点,只算是踏进了门槛,真正要说深入射术的堂奥,可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哪!”
“不过就是射得准与不准,有什么堂奥呢?”东关旅笑道。“只要能箭箭命中标的,不就成功了吗?”
“还好你不是咱们箭族的子弟,”养擎玄爽朗地大笑。“如果是真正箭族之人说出这样的外行话,不关你十天半个月,至少也要用家法打得你满地找牙。
如果是站定在那儿,射着动也不动的目标,就算是百发百中,又有什么稀罕呢?
天地万物之间,一箭射出,有时候射的是飞跃的走兽,有时候置身之地是摇摆不定的水中,像这样变幻万千的外在条件,只凭着站得死死的射艺,又能够射中几次呢?
所以在箭族的传承中,一个‘稳’字的学问是很大的,一开始着重的是‘足稳’,脚步稳固,才能立于不败之基。
再来要学的是‘手稳’、‘目稳’,要有绝佳的手眼瞄准之能,才能射中困难的目标。
等到这两种学得透彻了,接下来就要学‘心稳’,心之所向,无惊无惧,虽然外边有着千百种物事干扰,但是心中却只有目标。
最后学的境界便叫做‘神稳’,到了这种境界,简直就可以以无箭射中有形,手上虽无弓无箭,但是心神却与弓箭合而为一,即使是无箭,却更胜有箭之时……”
“说得好!”夷羊玄羿赞道。“你们这箭族领悟而出的射艺果然不同凡响,也与天地间最关键的天、地、人交互关联暗暗相合。”
“‘说得好’吗?”养擎玄苦笑道。“只不过我真的也只是说得好罢了,以我目前的射艺而言,那‘手稳’、‘目稳’是勉强做到了,只是要做到‘心稳’的境界,那只怕又是数十年寒暑的工夫。
至于那‘神稳’的境界,只怕我要多活个三百岁,才能够达到这样的境界……”
说到此处,他突然微微一怔,眼神却不自觉地看向儿子养由基。
便是这样一瞧,他心念一动,便神情庄重地望向夷羊玄羿。
“关于此事,我却有一事想要向前辈请教。”
“你说。”
“在这个世上,真有打娘胎里带着技艺出生这种事情吗?”养擎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的意思是说,您见过有人一出生就带着常人花上数十年也未必达成的天赋吗?”
“带着技艺出生之事,虽然听来匪夷所思,但却不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夷羊玄羿淡淡地笑道。“听你的口气,你这孩儿难道有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天赋吗?”
养擎玄点点头,向养由基招了招手,让他站在夷羊玄羿的前方。
“我这孩儿因为从小不会说话,连听我们说什么仿佛也大有问题,因此也不晓得怎么教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可以说从来不曾教过他什么。
只是这孩子对于射艺一事,却似乎有着不世出……不,应该是连听也没有听说过的天赋。”
“哦?”夷羊玄羿饶有兴味地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那又是什么样的天赋?”
“比方说,方才所说的‘稳’字一诀,以我自己来说,我出身箭族,也算得上是箭族之中天赋颇高的弟子。
但是这‘手稳’一诀,我却足足练了六年,一直到十七岁才真正达成这段境界。
这样的速度,在箭族中已经算是极为难得的成就,在数十年内从来不曾有人像我这样年轻就达到‘手稳’之境。
而‘目稳’这个境界,却又多花了我十九年,直到前几年我三十六岁时才达成。
至于要到‘心稳’、‘神稳’之境,那大概已经不是我此生可以达到的高远境界了。
但是我这儿子却和我大不相同,大约在他四岁那年,便已经达成了‘手稳’、‘目稳’之境,这阵子我箭族中的长老们更在猜测,认为他说不定已经达到了‘心稳’的境界。”
听到此处,东关旅忍不住好奇地笑道。“听你说了这么多什么‘心稳’、‘手稳’,这射艺一事,果真有如此神奇吗?”
养擎玄叹道。“人生在世,又有什么事情不是莫测高深的,就拿我这儿子来说好了,我是生他养他的父亲,可是每次见了他却总是有说不出的疑问,也不晓得他在想些什么哪……”
几个人这样谈谈说说,时间却是过得飞快,不多时天色已经逐渐晦暗。
等到夕阳下山之后,那洛猴儿头果然一跛一拐地依约前来,这个人的形貌虽然猥琐狰狞,但是办起事来却是极为精明迅速,他此番带来了两名真正的楚兵,四套楚兵衣饰,还有夜间出入楚国军营的符令。
东关旅等人换上了洛猴儿头带来的楚兵衣饰,由两名楚兵带领,看起来果然便像是个寻常的楚国兵士小队。
更重要的是,这两名楚兵便是曾经看守过城外重犯的卫士,有一人还曾经远远见过虎儿。
“你们要找的那人,此刻便关在城外一处石狱之中,”洛猴儿头说道。“我能够让你们进入那石狱之中,但是进去了要怎样救人,那就不在我的该管范围内了。”
一行人在夜色中向着郢都城外而去,这洛猴儿头果然神通广大,安排的种种环节都发挥了作用,有着两名楚兵的带领,东关旅等不但顺利地在黑夜出城,而且在一路上的哨站、关卡都没有遇上什么困难。
过不多时,只觉得脚下的土地开始变得陡峭起来,虽然夜色深重,却仍然可以看见已经走进了山区。
走了一阵之后,东关旅却开始有些疑惑起来,因为这条路对他来说似乎有些熟悉。
又走了一会,只见山路变得狭窄起来,有些地段甚至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
大雷雨中,星箭荒场的流转光芒。
三个少年立誓要为复兴楚国而战。
埋伏的山径,和斗家军尔虞我诈的山区之战。
一时之间,许多过往的记忆,像是流水一般地清晰出现在东关旅的脑海之中。
只因为这个地点,他和虎儿、熊侣都曾经来过!
记得熊侣仍是世子的时候,当年整个楚国的权柄仍然掌握在斗家的斗子玉手上。当年为了攻打星箭荒场,将那些巨大的星箭机械人收为己用,熊侣便常常带虎儿前来这儿的一个石窟之中商讨对策,有一回也曾经带着东关旅前来商讨攻打星箭荒场的计划。
翻过一个小小的山岭,绕过一处险峻的小路,犹记得当时虎儿便曾经布署东关旅在这儿,打算伏击从这儿经过的斗家人马。
就着夜色,依稀还可以见到当年东关旅秘密藏身的小平台。
想起当年三人自不量力,以为只要凭着几个小计谋,几个市井乌合之众便想要对抗掌握楚国权柄的斗家军,如今回想起来除了有些好笑,想到惊险处更是不禁凉了背脊。
第七部(英雄相残) 第十一章 在石牢之中
走过藏身的小平台,山坡的坡度缓缓下降,走了不多时,便已经快要到达那处当年熊侣和虎儿商议重要大事的石窟。
只是此刻石窟前方却已经建起了几个灯火昏黄的小哨站,在阴暗的山间透现着诡异的光芒。
走到此处,两个带头的楚兵远远地便停下脚步,低声说道。
“这个地方,打从大王即位之后便已经打造成一个专门关重刑罪犯的石牢,你们要找的人便在里面。”
东关旅微一皱眉,也低声问道。
“这种地方也能关人吗?关的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种事情,我们怎会知道呢?”其中一名楚兵不耐烦地说道。“洛猴儿头只说带你们到这儿就行,其他的事情,就只能靠你们自己的本事了。”
两名楚兵果然说话算话,将东关旅等人带到此处便迳自离去,好在只要知道了虎儿所在的地点,东关旅和夷羊玄羿也就能够自行处理,也不再需要有人帮忙。
到了石牢的附近,夷羊玄羿暗自发动了他的元神“至阳”,这类元神有着能将寻常人的血肉之躯暂时化为木质的能力,早在他仍是少年时便已经用它击败过许多强敌。
此刻夷羊玄羿的年齿已高,虽然精力略有衰退,但是用起元神来却更是得心应手,只见他隐身在暗处,摸清了狱卒方位,发出元神的能量,那些不明究里的楚兵守卫便闷声不响地化为木质,“咚”的一声摔跌在地。
奇怪的是,这石牢左右安置的狱卒数量并不甚多,偌大的石窟附近只有大约数十名狱卒,夷羊玄羿带着东关旅和桑羊冰柔、养擎玄缓缓走近,遇有楚兵便二话不说将他们化为木质,不一会儿便已经将所有的看守狱卒全数制服,一地散落的都是化为黑木的人形,看起来倒也颇为壮观。
将所有狱卒弄倒之后,东关旅曾经来过此处,对于出入口颇为清楚,便领着众人走进石牢。
便在此时,天空却开始下起了蒙蒙的小雨,而且在远方的天空还隐隐有着雷声轰然作响。
走进石牢,只见原来空旷的洞窟已经架上无数的小小石堆,有的石堆上还有着烧灼的痕迹。
在四周围的石壁之上,只见已经挖开了无数的洞|茓,洞|茓的门口以巨木交错围起,看来便是这石牢中的狱室。
石牢内的光线极为昏暗,只有在墙上点了几柄火把,一走进石牢之中,众人便闻到了满室的恶臭,那种恶臭夹杂着屎尿、烧灼还有尸体的臭味,令人几乎要作三日呕。
桑羊冰柔是个女孩,平素哪曾闻过这样的可怕臭味,闻了几口之后整个小脸变得煞白,几乎便要晕倒在地。
而养擎玄抱着小童养由基,两父子的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养擎玄将一块布撕下,用水沾湿了捂在养由基的脸上,有时还是忍不住把布拿过来,捂着口鼻深吸几口大气。
此时石牢之中静寂一片,只偶然传来有着回声的干咳之声。
看见这样的恶劣所在,东关旅心中一边担心虎儿,一边却隐隐然开始出现了怒气。
如果真的把虎儿关在这样可怕的所在,只怕他也已经吃了不少苦头。
此刻众人只在石牢中停留了片刻,便已经觉得到了地狱的尽头,如果在这种地方关上几日,一个好好的人就是不熏死也要生病而死。
夷羊玄羿捂着口鼻,看了四周的狱室几眼,低声说道。
“早知道刚刚就不应该把那些楚兵全数打倒,应该留一个下来问话,”他皱着眉,脸上也是一付随时要晕昏过去的神情。“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无从找起。”
东关旅一边抵御恶臭,一边强自打起精神,坚定地说道。
“反正他只要人关在这里,就一定找得到吧?这儿的狱室我看也没那么多,我们一个一个去问便是。”
众人就着石牢内的昏暗灯光小心翼翼地前行,走过一处透入天光的裂缝时,夷羊玄羿却突然间“啊”了一声。
东关旅好奇地回头看他,只见老人有些惊讶地指着裂缝外头,走过去一看,只见从那裂缝处可以看得见洞外的雨景。
此时外头的雨势已经开始变大,间或有着轰然的雷声,但是最令人惊讶的,却是远方天际的无数彩色光带。
只见那些光带色彩缤纷,向着四面八方延伸而出,在晦暗的天空中简直就像梦境一般的华丽。
这些光带,东关旅当然是不陌生的,因为当年他便曾经和熊侣、虎儿一起看过这样的天际奇景。
“那儿便是楚国的‘星箭荒场’,有着为数极多的星箭机械人,”东关旅静静地说道。“那些彩光在大雷雨的时候便会映照出来,向着四面八方遥指出去,每道彩光都代表着一具星箭机械人,指出去的方向,便是能够掌控那具机械人的星箭族人……咦?”
他说到此处,却发现了一件极不寻常之事。
因为从星箭荒场那儿发出的天际光带,遥指的便是位于四面八方的星箭族人。
当年他与虎儿、熊侣一起观看这种天际奇景时,三人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特殊来历,也看见了指向自己的红色光带。
东关旅自己有,连虎儿、熊侣也都各有一条指向他们的红色光带。
因为他们三人都是星箭族人中的红星族类。
但是此刻在天空中遥指而来的淡淡光芒却比上一次看要缤纷得多,有红有蓝,甚至还有一条黄|色的光芒。
红色,代表的当然是东关旅自己,也代表着虎儿。
事实上,看见两条红色光带后,东关旅更肯定众人并没有找错地方,虎儿一定也在左近。
只是……那蓝色黄|色的光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东关旅正在疑惑之际,一旁的夷羊玄羿却缓缓地说道。
“养擎玄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平板得没有任何感情。“原来你也是星箭族人。”
“星箭族人?”养擎玄好奇地笑笑。“原来这便是我们族类的称呼是吗?我们箭族之中,如果出了这样的族人,却管他叫做‘木青之星’哪!”
他说着说着,便揭起了左手的袖子,果然在结实的膀子上,出现了一道淡淡的蓝色星芒。
然后他顺手一揭,便把小童养由基的背上衣裳揭开,小小白嫩的背脊上,此时也出现了一道淡蓝色的星芒。
“星箭荒场那儿的事,我也听虎儿说过了,”养擎玄笑道。“好像只要有这样的星芒,就可以在那儿挑具星箭巨像来掌控,也不晓得是真是假。
咱们箭族的孩子们生了这样的星芒也没有人管,从古时候到现在,只当它是个胎记,也不晓得它原来这样管用。”
东关旅望着裂缝外的天际光彩,随口说道。“却不晓得那黄|色光带是什么人?”
“大约是关在这其中的哪个囚犯吧?”夷羊玄羿微微笑道。“总不会是我这老头子也成了星箭族人吧?”
“只怕不会吧?”养擎玄轻松地笑道。“老爷子这黑漆漆的元神就够威风了,哪像我们这样长了个星芒,不痛不痒,不能吃也不能玩,比起您的元神真是差多了。”
这时候,众人又开始在各狱室间寻找,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狱洞中的犯人,一边轻声叫着虎儿的名字,每经过一个狱室便叫个几声,但是走了大半之后,却仍然没有虎儿的回音。
东关旅微感诧异,又有些失望,顺着石阶而下,在石阶旁也凿出了几个狱洞,于是他仔细地看了几个狱洞,也不住地叫着虎儿的名字。
临下石阶的时候,东关旅向最后一个狱室叫了几声“虎儿”,却完全没有回音,就着昏暗的光线望进去,只见里头黑漆漆一片,似乎空无一人。
东关旅无奈地抓了抓头,正要走下阶梯,却听见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陡地从最后一个狱室中传了出来。
“小旅。”
那声音极为低微,若是不仔细倾听说不定就让它随风掠过,但是东关旅还是听到了。
而且,只是这样细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却像是平地陡地响起一声炸雷,让他整个人陡地一震。
“小旅。”那人又在狱室中这样微弱地叫了一声。
东关旅大惊之下,紧接着却是狂喜,连忙大声叫道。
“虎儿!你是虎儿!”
他的声音在狂喜之下极为响亮,那石牢之中本就十分静寂,这一叫嚷之下,夷羊玄羿、桑羊冰柔、养擎玄也都听到了。
只见东关旅像是发了狂似地猛力拉着那狱室的栅栏,但是那栅栏却是极粗的木头所造,一时间却无法将它撼动。
“虎儿!”虽然一时间无法将栅栏拉开,东关旅仍然大声地叫道。“虎儿!”
夷羊玄羿快步走了过来,将东关旅的手臂轻轻一推,将他推到一旁,示意让他来试试,老人缓缓发动“至阳”的力量,将木头的交叉处逐渐松开,然后“砰砰砰”几声,那粗大的栅栏果然一一松落在地。
东关旅探着头往那狱室中看过去,但是小室之中实在太过黑暗,一时间却看不清楚里面的情景。
“虎儿!”他急声叫道。“你在里面怎样了?”
便在此时,黑暗的石室中传来低低的嘶哑声音。
“我不是虎儿,虎儿关在别的地方,”那声音静静地说道。“小旅,我是倪负羁。”
听见这轻轻的一句话,东关旅又是猛然一震,比起方才听见叫唤他的声音时更为吃惊。
倪负羁。
他当然知道谁是倪负羁。
这位倪负羁是当年曾经救过他的世外高人,后来不晓得为什么,却加入了斗子玉的麾下,还帮忙他训练出一个实力强大的队伍:十三神将。
东关旅缓缓地走入黑暗之中,隐隐然只见一个细瘦的人影坐在地上。
他伸出手来,握住了那人的臂膀,只觉得他的手臂细如枯枝,拉起来轻飘飘的,似乎连最起码的重量也很勉强。
东关旅扶着那人,缓缓地走出狱门,就是狱室外的昏暗光线,可以看见这个人的衣衫褴褛,几乎已是衣不蔽体,胸腹间一条一条明显的肋骨,简直便是个活着的人形骷髅。
只见那人的须发极长,花花白白地干枯一片,毫无生气地披散在脸上,一张污秽的瘦脸仿佛只能看得见那双有些无神的眼睛。
看见东关旅,那双眼睛透现出来的,却是某种颇为熟悉的温暖眼神。
这样的眼神,东关旅是记忆极深的,当初他仍年少的时候曾经被倪负羁在九死一生的关头搭救,从死里逃生之后,印象最深的便是这样一付眼神。
还有,当年告诉他东海龙族中有着他的骨肉之时,也是这样的宽容谅解眼神。
“倪负羁前辈!”东关旅失声叫道。“您真的是倪负羁前辈!”
他与倪负羁向来友好,对他也是礼重有加,这一大叫之后,心中虽然不能说有什么不喜,却也忍不住有着几分失落之感。
因为这一次虽然救出了倪负羁,但是却仍然找不到虎儿的踪迹。
一念及此,他的脸上便不自觉露出了失望的神情。
倪负羁乏力地倚着东关旅的臂膀,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整个人便要衰弱地仆跌在地,这名奇人本来也是个神通广大的异士,打从他一出来,夷羊玄羿便看出这个衰弱的中年男子一样也有着元神的能力,身后的力场虚浮地两柄耀眼的光剑,那便是他元神的精髓所在。
倪负羁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抬起头来打量四周,东关旅众人之中,他与桑羊冰柔、养擎玄都见过面,对他们有些印象。
眼神挪移一旁,映入眼中的却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白发老者,看清楚他的长相之后,倪负羁的眼睛突地睁大不禁失声大呼。
“夷羊老师!”
夷羊玄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神色间仿佛淡然不在乎,眼神中却有着很深的关切之情。
“哼!”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原来是你这小鬼头。”
原来倪负羁在年少的时候,也曾经在碧落门中学艺,他的元神“光剑”便是夷羊玄羿指点之下练成的。
要知道夷羊玄羿虽然看似严肃,但是他的天性却是无私宽大,只要是遇上了资质异于常人的少年,常常对他们提拔指点不遗余力,从倪负羁、桑羊颉、东关旅、虎儿以降,也不晓得训练出了多少奇才异能之士。
更有趣的是,这些少年即使日后成长了,步入了中年,有的人还成为一方的大豪霸主,但是在这个年岁近百的老人眼中,每个人却都仍然是当年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小鬼头。
倪负羁喘了几口气,转过头来对东关旅说道。“你……你们在找虎儿,是吗?”
东关旅大喜,连忙点头说道。“是,是,我们此番前来就是要找他的。前辈知道虎儿被关在什么地方吗?”
倪负羁想了一下,点点头。“我应该知道,因为当时我远远见过他。”
“既是如此,你就带路吧!”夷羊玄羿说道。“你还能走路吗?”
“可以。”
第七部(英雄相残) 第十二章 无法承受的真相
众人随着倪负羁的指点,缓步走到了石牢的最深处,只见在那儿有着层层叠叠的几排石壁,走到石壁的尽头,便看见了一个仅供弯腰走入的小洞。
“从那小洞走进去,可以通往地底的另一个监牢,”倪负羁喘息地说道。“我想虎儿大约便关在那里。”
夷羊玄羿想了一下,便嘱咐养擎玄和桑羊冰柔留在洞外随时注意楚兵的动静,而倪负羁因为身体太过虚弱,便让他卧在一旁的角落休息。
桑羊冰柔心中悬念虎儿,本来坚持也要一同进入,但是夷羊玄羿却是斩钉截铁地不准她进去。
这位老者的威严向来便让众人敬畏有加,既然他如此坚持,桑羊冰柔自然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眼泪汪汪地目送两人爬进石洞。
“你一定要将虎儿救出来,”临走之前,她拉着东关旅的袖子,哭泣地说道。“我……总之不管如何,你一定要救他出来。”
那石洞的地势由高而低,显是向着地底而去。面对这样险恶的通道,夷羊玄羿和东关旅自然不敢大意,夷羊玄羿驱动了元神“至阳”领在前头,而东关旅也暗暗地发动身上的雷态力场,准备一有状况便要立刻反击防御。
大约走了四十余步,只见洞口逐渐加大,洞口处也泛着蒙蒙的微光,不一会儿,只见眼前陡地一亮,却是已经走出了小洞洞口。
但是此处却仍然不见天空,只是进了个更大的石窟。
夷羊玄羿有些讶异地仰头,极目望去只见这洞窟极为深邃巨大,比起星箭荒场来毫不逊色,眼前有一处如刀削切割的断崖,离对面的崖顶大约有十来步的距离。
两座刀削山崖之间,有着一具吊桥联结,探头一看,吊桥下方居然有一条小小的地底河流,河流的速度并不快,只是缓缓地在山谷之间流动。
夷羊玄羿微一沉吟,便对东关旅说道。“我先走过去看看,你在我后方掩护,如果出现什么敌人,不要犹疑,立刻打他妈的。”
他说着说着,便沉稳地跨着脚步,轻盈地从吊桥上走了过去。
那吊桥并不甚长,夷羊玄羿跨了几步便已经到了彼端,他远远地张望了四下环境,便向东关旅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
山崖的彼端是一处阴暗的深壁,两人看了一会,便双双将眼光凝注在不远处的一处石洞之中。
那石洞的洞口像是张着大口的妖魔一般,开着一扇门,门的两边像是挖空的眼窝一般凿出两个窗洞。
从门口、窗口处,还透出隐隐约约的摇曳烛火光芒。
夷羊玄羿和东关旅悄然地向那石洞走近,走到门口,只见那门根本没有门板,只用几块布随随便便地挡着。
两人对望一眼,东关旅深吸一口气,便发动身上的雷态力场,护着头脸冲了进去。
只见在石洞中是个颇为宽敞的所在,正中央点上一根火光摇曳的蜡烛,将室内所有东西映出诡异摇动的黑影。
东关旅屏住气息,约略看了一下石室内的摆设,只见墙上的凹洞之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古怪器皿,有一个架子上还挂了满满的各类怪异刀具,有的刀刃形状匪夷所思,有的刀具尺寸极小,但是却泛出邪恶的光芒。
而且,整个石室之中,还泛着一种药草酒类的古怪异味,混着一些说不出名堂的臭气,令人觉得极不舒服。
东关旅好奇地四下张望,而在他的身后,夷羊玄羿却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地,走向那些古怪的器皿瓶罐,随手掀了开来。
他的这些动作,东关旅并没有看见,但是突然之间,只听见“叮”的一声清脆响声,跟着便是器皿摔碎的声音。
东关旅大吃一惊,立刻回头,却看见老人像是见到最可怕邪魔一般,脸色白得像雪,一双眼睛睁得极大,仿佛一不留神便要将眼珠子迸了出来。
打从认识这位奇人以来,东关旅从来不曾见过夷羊玄羿有过这样的可怖神情。
就是当日被“冷血”冷怀谦制住,生命危在旦夕之时,夷羊玄羿也没有露出这样子可怕的表情。
东关旅大是好奇,连忙说道。“前辈,您……你还好吧?怎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没有回答。
只见夷羊玄羿的脸色更是煞白,直着眼睛看着东关旅,完全无法开口,喉头上巨大的喉结像是风中落叶一般不住抖动,“咯咯咯咯”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看见老人这样的神情,东关旅更是惊疑,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拉着他的手说道。“前辈,您还好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便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东关旅也看见了一具打开盖子的瓦罐,从罐口望进去,却看见一团物事在水液中缓缓沉浮。
等到他看清楚了那是东西之后,整个人的脑门中也“轰”的一声,仿佛在脑子里整个炸了开来。
因为在那瓦罐之中,装的居然是一只人鼻子!
东关旅在震骇之下,只觉两只脚像是灌饱了酸醋一般站立不稳,几乎便要软脚下去。
“这……咯咯……”他的喉咙也像夷羊玄羿一样不住抖动,却连一句话也很难说得出来。“这是……”
夷羊玄羿铁青着脸,脸色依然煞白到骇人的地步,但是他却比东关旅要来得镇定一些,于是伸出手来,出手如风,便掀开了另外几具器皿的外盖。
看见那些器皿中的物事,他更是一连吸了几口长气,脸上的神情更是吓人。
只是此刻要东关旅去看那些器皿中装的是什么东西,却再也没有那样的勇气。
夷羊玄羿铁青着脸,又看了几具器皿之后,手上不住地颤抖。
此时东关旅再也站立不住,整个人软倒在地不住喘气,身形只是微微一动,便听见夷羊玄羿沉声怒道。
“不要过来,不要看!”
东关旅狂喘了几下,点点头,表示他不会贸然过去。
夷羊玄羿像是呼吸困难一般地,长长地深吸几口大气,又像是风箱一般地长吐出来,这样调理了几次之后,总算略为镇定下来。
东关旅有些发抖地坐在地上,过了一会,这才颤抖地问道。
“那些瓶罐之中,也是一样可怕的物事吗?”
夷羊玄羿点点头,脸上的神色依然青白得吓人。
“比起那个鼻子来说,是更可怕的物事,那是一些人身上的器官肢体,有个小罐子之中还装着Gao丸。”
东关旅呻吟了一声,整个人像是掉进冰水中一般地汗毛全数竖立而起。
然而,在这样可怕的惊骇之中,有股更可怕的念头更在心中逐渐成形。
人鼻子,人的器官肢体。
更骇人的是,瓶罐之中,居然还装着Gao丸!
如果这些物事是真的,那么又是谁身上的血肉肢体……
第七部完
第八部(时空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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