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应该是她的第一个玩伴吧,它似乎也很喜欢她,常常爬到她床上睡觉,尤其是趴在她身上。数月时间,日子很清静,唯有那只猫陪伴她。
日间,赤澜抱着大王,坐在厅堂,听往来的客人说话。大王的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似睡非睡。它听不懂人话,必是觉得无聊了。
此处来往的人物十分杂乱,有做各种买卖的,也有走江湖的。颇有虽不出门,却已得知天下事的意味。
“中原兵荒马乱的,生意不好做啊。”桌上的客人对倒酒的阿苏说道。
另一客人道:“这元军太厉害了,宋朝还挺得住吗?”
“自打元军在襄阳、樊城之战中获胜,就打开了大宋在大江中游的门户。一发不可收拾啊,大宋气数将尽啊!”说话的正是座中一位相貌清朗的襕衫儒生。
“唉!元军都已经攻陷了皇都临安城,恭帝被掳……”
“什么!”角落里一客人惊道,“我刚走完一趟买卖,正要回去呢。”
儒生转头看他,道:“如今四岁的赵昰即了位,这往后……”他不禁摇头,“兄弟劝你先别回了,去敦煌待一阵,那一带不错。”说着,他回头端酒喝,半路上目光停在了赤澜的手腕上,“哎,小姑娘,你这佩珠可不一般哪。”|Qī|shu|ωang|原来是看见了赤澜腕上的一串佛珠。
旁人叹道:“紫水晶,可是值钱玩意儿!”
儒生欣赏着那串珠子,嘴里说道:“此佩珠共十八颗珠子,每颗珠子上雕刻有十六个字。”
旁人笑道:“蒙人哪!这么小的珠子,哪能刻下十六个字!”
儒生笑笑,道:“不信自己看。”
赤澜也不知这珠子还有字,便抬起手来看,果真有字。已经有人眯着眼,仔细辨认着念道:“无,智,亦无,所得。”
“无智亦无所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菠萝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儒生接道。
“像念经。”
“嗯,正是《般若菠萝蜜多心经》。”儒生点头道,“哎,小姑娘,谁给你的佛珠啊?”
赤澜手里轻抚大王的毛,答:“敦煌石窟一个老和尚给的。”
“小孩子怎么说话的,要叫禅师。”儒生轻轻教训一句,“可是慧海禅师?”
小姑娘却突然变了脸色,小脸上满是倔强,瞪他一眼,道:“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要你管!”她倏地站起身来,却听“喵”一声,大王凄厉地惊叫。它本已睡得有些迷糊,不知自己怎会突然从她腿上落下,摔到地上去。刺溜一下,它急忙窜进角落里,寻一个安全之地。
她离开桌子,向门外走去,背后自然少不了客人怨言。
小姑娘暗暗骂道:“臭和尚,不要你的破东西了。”见院中停着几匹马,便向马匹走去,低声道:“还你破珠子。”
马儿太高,她搬了个凳子,解开缰绳后踩着凳子上了马。拽了拽缰绳,马儿摇摇头便不动弹了。瞥见马鞭子,于是她将它拿在手里,扬鞭“啪”一下猛抽在马ρi股上。那马儿长嘶一声,狂奔出去。
屋内之人闻声,转头向窗外看去,一看吓一跳,连忙大声疾呼。
乐娘搀着忆雪急急走出,忆雪惊道:“赤澜不会骑马!”
但见小姑娘在马背上左摇右晃,险些摔下马来,亏得死拽着缰绳。忆雪原本体虚,受此惊吓,连咳不止,以帕掩口,却见雪白的帕子上一滩殷红的鲜血。
乐娘一阵惊慌,安慰道:“妹妹莫要惊慌。”说罢,跃上马背,飞奔追去。忆雪顾不上自己,也急忙牵了一旁的马。
两马间距离逐渐拉近,相距丈余远时,只见乐娘腾空飞起,裙带飞扬,恰似飞天起舞。抛出一根青绿色长巾缠住赤澜,将她拉离马背,抱入怀中,随即轻轻落了地。
再看这小姑娘,一双睁得极大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乐娘,空洞洞似是丢了魂。少顷,那张脸上便看不见半点惊慌,取而代之的是原先的倔强。
乐娘微微一笑,道:“才来几天就惹事,难怪你爹要把你送出来。”声音十分轻柔,却是能丝丝缕缕钻进人心中去,“阿苏说你从来不知道低头,还当真是。”看着眼前溜圆的一双眼,她心下有些感叹——那双漆黑的的眼,直把人看得心头一凉。
“你教我武功吧。”小姑娘开口却是说了这样一句。
乐娘笑道:“为什么要学武功呢?”
“只有变强了,才不会被人欺负。”一双未脱稚气的眼睛,却夹杂着一丝恨意。
乐娘心生怜惜,轻轻搂住眼前这个孩子,道:“在这里不会有人欺负你的。”
“那碧儿怎么办?我要学武功。”小姑娘闷声说道。
乐娘松开她,轻声说道:“你娘不许你学。”
小姑娘乌黑的眼珠子一转,道:“不让娘知道。”
“不行!”忽然传来忆雪的声音。她的马走得不快,踏在软软的沙子上,却没怎么发出声音。她下了马,皱着眉头,急急喘着气,“在哪儿都惹事,你就不能跟碧霄一样,乖一些,让人省点心吗?”
小姑娘却是顽劣道:“有碧霄一个乖女儿不就够了,管我做什么?”
“你……”忆雪满脸愠色,身子不由颤抖起来,“你是我生的,我就得管。”
闻言,赤澜突然瞪圆了眼睛,吼道:“在庄里你为何不来管?妹妹被他们欺负时,你为何不管?那女人打我骂我时,你为何不管?你就知道守着外公的灵位,任外人夺了听雨庄,任那坏女人在庄里作威作福,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现在又躲到这来,你倒是省心,可碧儿还在那里……”她渐渐平静下来,语气却是有些狠,“武功我学定了,我要他们好看!”而后又压低了嗓音,骂一句:“我才不会像你一样没出息!”
乐娘大惊,这哪是稚齿之言。忆雪更是愣住了,久久才吐出两个字:“孽障!”随即吐一口鲜血,昏死过去。
“妹妹!”乐娘急忙扶住她。
此时,赤澜倒是比惊马时更是惊慌,眼中透出一丝悔意。
房中,赤澜守在母亲床侧。
忆雪转头看着女儿,似是要说些什么,却未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敦煌石窟里慧海大师的那一声叹息,“孽根……”一串紫色的佛珠套上那细小的手腕。
“娘,我错了。”赤澜小声说道。
忆雪闻言微微一愣,随之莞尔一笑:“你可是第一次认错呢。”
“娘,我错了。”只要母亲能开心,哪怕说一千次一万次,她也愿意。赤澜低下头,这也是她第一次低头吧。
忆雪睁着眼睛,看着上方,眼神有些迷离,仿佛看得很远……
“许是娘错了。”忆雪开口轻轻说了一句。赤澜懵懂地抬起头,看着母亲。
“娘忘了你也是你爹的女儿。”此时,忆雪的目光仿佛落在了遥远的过去,“生你们两姐妹时,正值寒冬腊月。那年没有下雪,下了一冬天的雨。”她说着,露出了笑容,“你爹和你桑伯伯说,这双婴儿就以‘霡霂小雨’为|乳名。那场雨,一直下,一直下,把整个冬日的积雪都浇化了……”声音越来越小,忆雪渐渐闭上了眼睛,那动人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娘。”赤澜轻唤一声。
忆雪依然闭着眼,轻声应道:“照顾好妹妹,照顾好自己……娘累了……”那声音轻得就如香炉中钻出的一屡余烟,只需一丝微风便被吹得无影无踪,形神俱灭。
赤澜忽然发现母亲笑起来真美,她从来都不曾如此真切的端详过母亲的容貌,世上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人了。凝视母亲的容颜,那般温柔美丽……
赤澜出神的看着入睡的母亲良久,某一刻感到母亲的手有些凉。于是她小心翼翼在母亲手上呵了口热气,然后轻轻地把被子给母亲盖严实。又伸手去捋母亲的头发,在触到母亲额头的霎那——手僵住了,母亲的额头是那样的冰凉。迟疑着,她缓缓伸出手去探母亲的鼻息……
心猛一震,她的目光已经呆滞,脸上没有半点表情。过了好久,那双乌黑的眼眸才蒙上一层水雾。嘴唇有些发颤,却嘴角向下倔强的紧抿着,不肯让眼泪出来,可泪珠还是划过粉颊。原来死亡就是一闭眼的事……
一枝雪,香未却。哀琴三弄,苦寒侵晓梦。红尘深处伤人透,独自凄凉,冷眼倦俗陋。
照晚镜,伤疏影。天涯谁问,长恨黯芳魂。怅然惊起却回头,冬去春来,还叹梅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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