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宾客依然络绎不绝。
吃过中饭,圆缺去了一回山洞。韩尚友似乎还沉浸在思索之中,不言语,圆缺便早早回来了。一回来就被林凉岩缠上,去后山捉蟋蟀,直到降下暮色才回到山庄。
周九辰见两人回来,急忙说道:“林师弟,圆师弟,你们跑哪儿去了?师父找你们不见,很是不高兴。”
“找我们什么事?”林凉岩满不在乎。
周九辰叹气,道:“就是让大家不要随处跑,这三日里山庄人多事杂,不要添麻烦。”
林凉岩却笑:“这是我大伯家,我爱怎样就怎样,谁管得着?”
“你是无所谓,可是……”周九辰看向圆缺。
真是冤枉……惹怒了年默成,圆缺还真有点害怕。
林凉岩问:“师父呢?”
周九辰答:“王先生设宴,请师父去了。”
“走,见师父去。”林凉岩拉着周九辰就走,圆缺只好跟上。
王质在棋醒斋前的桂树林摆下筵席,请来了年默成、信风扬,还有孔先生、薛昂夫与赵缘督。
“这两日山庄事务繁忙,未及好好招待几位贵客。今晚特寻一僻静之处,在这金桂林里设下薄酒,王质在此赔礼致歉。”王质起身一揖。
薛昂夫笑道:“王先生无需多礼。”转头看看年默成与信风扬,“王先生似乎忘了一件事,这两位是?”
“哦。”王质反应过来,为两边介绍:“这是王质的结拜兄弟,沂山派掌门,年默成。”
年默成执手当胸,与几人见礼。
王质又看向孔先生,道:“承务郎、国子祭酒兼提举浙东学校,孔圣人五十三世长孙,孔洙先生。”
年默成见礼:“失敬失敬。”
“赵缘督先生,长于历法、算术,尤精天文。衢州路总管,薛昂夫,擅于诗文曲赋。”
大家相互都见过礼,信风扬拱手道:“沂山派弟子,信风扬。”
薛昂夫问:“会稽派的信风飘是?”
信风扬笑答:“正是家兄。”
薛昂夫笑道:“薛某与令兄曾一同执弟子礼于刘辰翁先生门下。”
“原来都是故人,呵呵。来,你我共饮一杯。”王质举杯。
饮罢杯中酒,王质叹道:“这是先生最喜爱的桂花酒,八月桂花飘香时采摘这园中金桂酿制而成。若是先生还在,你我好友相聚,定是开怀畅饮。如今,即使琼浆玉液入口,亦与清水无异啊。”
赵缘督亦叹:“唉,竟连尚友最后一面也不得见,子恭来迟了!”
孔洙似叹息又似怀疑,说道:“一代棋圣,尽在一把火中化为乌有。”
薛昂夫把玩着手中酒杯缓缓说道:“说也奇怪了,油灯走火烧了茅舍。小小草屋,以尚友的功夫竟不能逃脱?”
王质听得有些心虚,强作镇静,道:“因秋深天气转凉,特意给先生送去一些酒。前一阵子,晚间给先生送点心时,常见先生醉得不省人事。此次,先生怕也是饮酒过度,醉死过去。所以火烧起来时,并未觉察。”说着掩面伤心起来,“唉!早知如此,就不该给先生送酒去。”
信风扬劝道:“王先生不必太过自责,韩先生将毕生心血都倾注于围棋钻研之中,最在意的莫过于围棋山庄了。韩先生不在了,王先生应当继续将山庄更好的维持下去。”
年默成点点头,道:“莫要让围棋山庄没落了啊。”
孔洙亦道:“嗯,‘天下围棋第一山庄’不能倒。”
薛昂夫道:“还要继续秉承传播交流棋艺、广结天下棋友之旨,培养更多的弈棋高手。”
王质见这三人松了口,脸上微露喜色,很快又悲道:“只可惜啊……”
信风扬问:“王先生为何叹息?”
“先生曾与王质说过,他得到一本棋谱,其中所述乃绝世精妙的的棋艺、棋局。先生曾花了三年的时间研读它,终不得要领,便将它搁置起来。先生走后,王质才想起此事。王质认为,既然是天下绝学,就应拿出来与天下棋友一同研读。而今却不知那棋谱放于何处,深感惋惜啊!”
赵缘督道:“王先生所说有理。据子恭所知,尚友为人粗豪豁达,胸怀坦荡,从不会将什么东西私密收藏,应该很容易找到那本棋谱。”
王质道:“缘督先生说的及是。所以,王质想向几位请教,先生是否与几位一同研读过这本棋谱?”说着看向年默成,“七年前,先生在一旁观战,十分赏识年掌门的棋艺。不知是否与年掌门一同研读过?”
年默成凝眉想了一阵,摇头道:“倒是不曾拿出过什么特别的棋谱。”说罢,便与王质看向另三人。
赵缘督回想道:“缘督与尚友几年才得一会,次次缘督都记得真切,并无什么绝世棋谱。”
孔洙道:“老夫与尚友倒是时常切磋,每次只是棋盘上对局,却不曾拿棋谱与老夫研读。”
薛昂夫也摇头:“他也不曾给我摆出什么他自己都破不了的棋局。”
“哦。”王质脸上有些失望。
“师父,大伯!”远远的,林凉岩就叫唤起来。
待走近,周九辰对年默成道:“师父,两位师弟回来了。”
“师父!”林凉岩叫得倒是大声。
“师父。”圆缺低声叫道,垂着头不敢看年默成。
年默成训道:“你们两个跑哪儿去了?叫你们不要调皮的。”
“大伯。”林凉岩转向王质求助。圆缺却只能一人孤零零站在年默成面前,心里有些畏惧。
薛昂夫笑道:“算了,小孩子总会淘气的。”目光落在圆缺身上,问:“这孩子是沂山派门下的?”
圆缺轻“嗯”一声。
薛昂夫笑问:“叫什么名字?”
“圆缺。”
“哦,圆缺。”薛昂夫点点头,缓缓站起,“酒也喝够了,九皋就先告辞了。”
孔洙与赵缘督也起身,“我们两个也告退了。”
三人道别离去,年默成又遣走两个孩子,桂园中只剩下他、信风扬与王质三人。
王质叹一口气,“看来棋谱是断了线索了……”抬眼看年默成,问:“‘书’呢?”
年默成摇头,“难说,三清观藏着掖着,口风紧得很。那老道连徒孙都舍了,也不知那小道士是不是还能有点用处。”
圆缺走后,便去了湖边的山洞。这回,圆缺带了一卷《云笈七签》的诸家气法,在山洞里看书。
“因其出息,任以自然,而出未至半,口鼻俱关,徐徐而已,气即上行,即举首以声咽之矣。仰息左,覆息右,以气送通下胃气,转下流至丹田,又从容如初咽下。咽下馀息,息即丹田不隔,丹田不隔即入四肢,以意运行,即流布矣。大底气息不欲出于玄牝,但令通流,须出皆须调适,不得粗喘也。”
圆缺一边思索,一边自语:“以意引气,送之至胃,胃中气转流下方,至丹田,丹田满即流达于四肢也……”
这一夜,韩尚友依旧一语不发,似乎还未想明白心中所想之事。而圆缺在旁独自做过晚课,诵《大道赞》一遍,才回围棋山庄。
◇*◇*◇清晨,圆缺做完早课走出屋子。
院中,沂山派与会稽派的弟子们正在练武。圆缺日日只是看着他们练,却不能与师兄们同练,因为师父不教。圆缺也不怪他,出门在外,事情又多,师父定没有空闲教大家,师兄们也是自己练习。师兄们本应该可以教他的,可他们似乎都不爱亲近他。师父说过会教他学本事的,等到了沂山,应该就会教他的。
圆缺不敢忘了三师伯石太然的话,不要荒废了在三清山学的武功,于是他常常找一个僻静无人之处独自练习。
“圆缺。”忽听背后有人叫。
圆缺转过头,见薛昂夫从廊子尽头走来。那头是个圆门洞,门的那边是另一个院子,也是客房,薛昂夫大概就住在那个院子里。
“薛……叔叔。”圆缺倒是有些羞涩,在三清观里本来就难得见到生人。
薛昂夫看看两派在练武的弟子,又看向圆缺,笑问:“你不练吗?”
“嗯。”圆缺低声应道。
“那陪叔叔四处走走。”薛昂夫说罢,便携了圆缺走出院子。
围棋山庄断断续续依旧有宾客前来,但比起前两日少了许多。不过,这之后的几个月里,应该还会有不少人前来拜祭的。
“可曾出山庄玩过?山上景色可不错。”薛昂夫问道。
圆缺忽然想起自己在后山崖遇见薛昂夫几人的事,心里一慌,却又听薛昂夫笑道:“哦,你与王先生的侄儿出去捉过蟋蟀。”
“呃,嗯。”圆缺应道。
薛昂夫又道:“薛叔叔带你出去走走吧。”
“可是,今日不是韩前辈出殡吗?”
“来得及。”薛昂夫右手搭在圆缺肩上,带着他向门外走去。
山上风景秀美,圆缺早已知晓,只是不知山顶上还有这么一处奇景。
但见山巅一条石粱悬空而架,仿佛是依山凿就的一座大石桥,犹如半天虹霞,蔚为奇观。桥体东西横向、闭于中空,横卧山顶,如大鹏垂翼。石梁下有一大洞,项洞嵌朗,弯窿因联,开阔平坦,高约四丈,长十五丈余,宽十丈余。而且洞内地面竟是一个棋盘,还有黑白棋子数颗,径长近两尺。
圆缺哪见过这样大的棋盘,惊讶得长大了嘴巴。石梁临崖一侧竟有一片水帘,为帘内棋坪更添几分意境,帘外景色更让人神往,当真如入了仙境一般。不禁让人有些奇怪,这石梁上怎还能流出水来?
“这就是青霞洞。”薛昂夫说道,又带圆缺登上石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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