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平和的女声,像西来的秋水,宁静地从院子里传来。
这声音让所有人俱是一惊。
因为在这句话传入大家耳中之前,他们完全没意识到院子里竟然有人,而除却他们,能无声无息地进去随风小筑里的人,数遍天下也没几个。尔后,在那声音徐徐落定之时,兰尘之外的人们不禁露出笑意。
“夫人,您怎么来了!”
萧翼率先走进门,兰尘跟在萧泽身后,很是好奇究竟什么“夫人”竟能让这些脱略不羁的人们如此心悦诚服地迎接。而萧泽的样子,是她看错了吧,怎么觉得萧泽在迈步的瞬间似乎有点拘谨?
凌乱的雪地上,一个身着素净白衣的女子沉静地立在庭院中央。纤尘不染,飘逸脱俗,这真是个能把白色穿到极致之美的人。
看见他们进来,女子的视线从招财猫身上挪下来,极轻浅却是绝美无俦的笑容在与萧泽的视线相接的刹那泛起,明艳如银辉清亮的满月。
萧泽轻轻地笑着,在这白衣女子面前停下。
“好久不见了,娘,您还好吗?。”
兰尘眼睛都瞪圆了,眼前这个雪肤花貌、容颜绝世的女子,虽说肯定不会让人想到花季少女,但哪里又像儿子都二十四岁了的妇人啊?
像她自己,今年正式进入二十八。即使有人相信她才二十啦,可是她的脸绝对经不起细看。
——果然,人是不能拿来比的!
而且这位还是曾决然休弃了丈夫的古代奇女子!即使放眼兰尘现代的那个世界,如此真正独立的女性都称不上太多。
“嗯,萧儿,你看起来很好。”
韦月城细细打量着久未见面的儿子,满意地点头。然后她的目光看向站在萧泽身后的兰尘,平静地问道。
“屋顶放上招财猫,是你故乡的习俗吗?”
兰尘收起目光中的打量,微微欠身道。
“是的。”
萧翼这时已把韦府大门关上了,大伙儿也赶紧点上灯笼,收拾好厅堂。想起母亲出现的第一句话,萧泽向后觑了一眼。
呃——
招财猫有点“奸”的笑脸,金元宝、五百万的木牌、金铃铛和银票衣服全部跃入眼帘。难怪站在后面看的母亲会注意这东西,原来还是双面的!
“萧儿,你逃婚,是怎么回事?”
在大厅里坐定,韦月城也不寒暄,直奔主题。
萧泽便将秋天那场武林大会所引起的“盟主事端”详尽地告诉母亲,韦月城听罢,虽是眉峰微蹙,却也没说什么。
毕竟,她清楚地知道儿子在萧门里的地位。这场戏,也只有萧泽做,才够得上引发萧门一片鸡飞狗跳的骚动。
“那么,追你的杀手是否会与此有关?”
萧泽一愣,母亲隐居麟趾山多年,向来不过问江湖事,怎么会知道有杀手追踪自己的事呢?这明明是他刻意保守的秘密。
韦月城神色淡定道:“这是你外公的猜测,近来也只有这件事足够给你惹来麻烦,所以他认为,两件事不无关系。”
“我说不准,楚家断然不会这样做的,但倘若说是别人,却也想不通相关的还有什么人有什么理由如此憎恨我。”
“你掌管萧门北方诸分舵,这已足够让一打人想取你性命。”
“这个因素可以去掉,我让人严密监察过,不是没那个必要,就是没那么多钱财请得起‘暗’出手。”
“……那个楚怀佩,以及与她有所接触的人,你还是派人去查一下,或许会有所发现。至于‘暗’,你外公会替你解决的。”
“嗯?外公想怎么做?”
“毁掉‘暗’。”
“外公想凭一己之力?”萧泽急忙向母亲劝阻,“您千万别让外公这么做。‘暗’的势力我们尚未明确,贸然行事,只怕会被对方暗算。至少,也不能让外公一个人行动。”
“你放心,我会帮他的。”
“娘——”
看见儿子皱紧眉头的模样,韦月城依旧面色淡远。
“萧翼他们还是照旧留在这里。我想应该不是‘暗’与你有仇,但既然这是个誓死要完成任务的组织,就不可大意。再者,即使我们能令‘暗’的行动受制,也不代表你真正的仇家会不用别的手段对付你。”
“是的,我明白。可是娘,这件事,您不要介入了,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吧,我有这个能力。”
“我知道。”
“那么——”
“我想帮你解决这件事。”
“……娘。”
“我相信你的能力,而且爹也说过那些杀手的武功比不过你,但是萧儿,你还有萧门的事务牵着,你不像爹和我这样可以隐没形迹。明枪暗箭,‘万一’这个词,我不希望它在你身上出现。”
“……是,我知道。”
听到儿子的回答,韦月城轻轻点一点头,略微放下心来,脸上淡淡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只端起萧翼送上的茶。
“娘,您才刚到渌州吧,用过晚膳了吗?”
“没有。”
“那正好,山叔和海叔已经在准备了,我请他们做几样您爱吃的菜。”
“好。”
萧泽便走出大厅去找人,听见萧翼告之兰尘和萧寂筠都已回去随风小筑为韦月城整理房间了,萧泽动动嘴唇,却没说什么,转身回到大厅。
这很正常,兰尘当然没兴趣也没必要“侍立”在他身后听他与母亲叙家常。他早知道的,也认同她这样。
“娘,您要不要回随风小筑洗漱一下,换件衣裳?”
“嗯,也好。”
韦月城起身,跟萧泽出了门,外面是静静的雪夜。在灯光照耀下,寒冷的白色染了点宁馨的红,让见惯了麟趾山茫茫风雪的她,蓦然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曾与人一起度过的那些飘雪的江南的夜晚。
“萧儿,提上盏灯笼,我们慢慢走过去吧。”
对母亲这突然的举止有些吃惊,但萧泽还是照着她的意思去做了。提一盏萌黄|色的玻璃灯笼,呣子俩走入曲折的园林中。
一路无话,韦月城独居麟趾山已二十来年,她本来就不太善于跟人聊天的,加上与儿子极少见面,呣子间自然就没了那种亲昵,想攀谈也无从谈起了。
好半天,她才想起一个话题。
“那位姑娘,看来不像寻常人家的女儿,是新近跟着你的人吗?”
“娘是说兰尘?”
萧泽想起还在大门上守夜的招财猫,笑道。
“她啊,不,她不是我的人,只是刚好会在我这里呆上些日子罢了。”
“客人?”
“也不算,她可没有闲着。”
想起父亲说的萧泽身边出现的那个怪丫鬟,韦月城看一眼儿子。她没有听说过招财猫这种东西,至于那姑娘后面说的那些,更是闻所未闻。虽然,萧泽身边从不乏奇怪而危险的人物。
“是昭国人吗?”
“——不是。”
“看起来似乎胸无城府,可是也不像父亲说的那样沉静。”
萧泽轻轻笑了出来。
“这个嘛,应该说是一半一半吧。”
“怎么会有这种说法?”
细细地向母亲说明了与兰尘相识的过程,萧泽道:“她究竟有多可疑,我到现在还是不知道,不过她确实是个特别的人,不,也许该说是矛盾吧。她太清醒,却又不够——不够理智。或许她只是,让自己站得比较远。”
韦月城回忆着刚才短暂的接触,那幅神采飞扬的笑容引人注目,但在儿子的描绘中,这兰尘分明有着看透红尘的气质。
张扬与淡远,纯挚与世故,两者一时还无法在隔离人世已许久的韦月城脑海里融汇成完整的印象。
“……值得你把她留在身边吗?”
母亲这句突然的问话让萧泽略愣了一下。
值得?也许这不是他该考虑的。兰尘其实并不算依附于他,而更像是一只被他抱回来的猫,她可以乖乖地呆在他身边,但假如他想去抓住这只猫的尾巴,那么猫就会毫不犹豫地跳上屋顶,转身优雅离去。
——兰尘的尾巴,是她的过去。
当兰尘静静地看着天空的时候,萧泽就会觉得,她一定是想起了过去。他不知道那是个怎样的过去,只是那时的兰尘看起来,非常非常地寂寞——是那种被狠狠推出去的寂寞。
萧泽紧一紧眉峰,听着身边传来的母亲轻微到不可闻的脚步声,目光投向远处亮起灯火的随风小筑。
他记得兰尘某次聊天的时候曾说过这样的话——如果悲伤的是相恋而不能相守的话,那么绝望的,一定是那个人在给你希望,让你虔诚地说出爱的时候,却成为了别人的情人。
人生,终究不能只如初见呵!
“……娘,这么多年——你会寂寞吗?”
没料到萧泽会这么问,韦月城不由得抬头看向儿子。她陌生而熟悉的儿子,在这夜色里,他清晰而模糊。良久,韦月城才近乎喟然地叹道。
“娘当然会寂寞。想起你的时候,想起你不知道娘在想着你的时候,最是寂寞。可是萧儿,我却又会觉得,幸好当初没把你带走,因为娘永远成不了可以把孩子呵护好的母亲。”
萧泽没有再回应,他只是看着前方的光亮,把灯笼放低,帮不熟悉地形的母亲照亮雪地。虽然,他立刻就想起来母亲的轻功也是极好的,却没有移开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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