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暮春时节
昭国的字典里面没有“八卦”这个词,但娱乐精神或许是人的一种本能,平时街头巷尾闲磕牙已是热烈,如今逮着昭国最具知名度的东静王,而且还是微带禁忌身份的那种,绯色新闻转眼热翻了天,直把去年初八那场渌州名ji薛羽声的风流给比了下去。
桃李的花早谢了,渌水边的烟柳也过了嫩绿的季节,没有了盛春的灼灼,暮春却自有暮春的风姿。天气不再乍暖还寒,人家的门窗也都敞着,风刷过碧玉般的叶子,簌簌地响得好听,正好做了笑闹的背景。
“诶,小三,小三,告诉你个事儿。听说没有,太后娘娘真的同意东静王爷跟那个沈小姐的婚事了。”
“早就知道啦,我告诉你更新的吧,圣上下了旨,赐婚!林家大哥昨儿才从京城回来,嘿,你是不知道,那王爷府打扮得,那叫一个气派!”
“我说崔嫂,你说那圣上跟太后是咋同意的呀!乖乖,那娶的可是本家的闺女,不怕老祖宗从坟里跳出来指着鼻子骂?”
“骂啥?那要是我儿子死活非.要娶,天王老子我也不怕,你就让他娶嘛,又不是自个儿生的亲闺女,怕谁骂?谁也没我儿子重要。”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哎呀呀,这真.跟戏文上演的一个样了,只愿这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真好!”
“是啊是啊,要有人跟我这么说,.十八层地狱我都跟他去!”
“想什么玩意儿呢,丫头,跟你远哥过好日子就行了,.别搁那儿思春。”
“唉,作孽呀作孽呀,这怎么能成亲?那可都是一家的.儿女,这不是要坏了纲常吗?”
“老头子又嚼什么,人家亲娘跟亲哥都没叫了,咱.跟着掺和什么,吃饭吃饭!”
这是中下层百.姓的热络,没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人们夹两筷子天家子弟的绯闻拌饭,日子过得自有番滋味。深宅大院里一样流言满天,不过更婉转了些,年长的琢磨着皇帝太后王爷的意思兀自深思熟虑,年少的叹着英雄美人那般似水流年,而没几天,婚期一定下来,该准备贺礼的、该派人亲去恭贺的,这光鲜的世界里,一句话就是一个心思,万万马虎不得。
站在城门口,兰尘仰头,眯着眼打量这个王朝的都城。
没有特别的激动,来这个世界也快有两年了,日日接触的都是古色古香的东西,再大的新奇如今也得淡了。至于气势么,渌州好歹是昭国第二城,这京都比起来嘛,也就是高了些,厚了些,大了些,人也多了点。
“怎么样?这京城也是历经六朝风雨了,每年都会妥善修葺,巍峨之势不减当年。呵,一千多年,可是把什么改天换地的事儿都看遍了!”
斜睨一眼负手悠然而立的萧泽,兰尘撇撇嘴。
“公子这语气,怎么一点不像赞叹!”
“我可没自大地藐视它,只是赞叹没那么多而已,你说过的吧——时空无尽,日月之生死亦是平常,人的历史就更不过沧海一粟罢了。有了这种意识,当然可以……那个,你说的那个,哦,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不需要听我说,公子就已经有那等本事了吧。”
“听你说了,方觉大千世界之广,我虚怀若谷,本事自然能更见长啊。”
“这话好像说的人多,做的人少哟,公子。”
瞅见兰尘的眼睛别有意味地亮,萧泽突然笑眯了眼。
“呵呵呵,那是当然,要世人都能做到,这话我就不必说了。”
“……算了,早知道公子自信超强的。我们可以进城了么?”
“嗯,走吧。”
两人才抬脚走出几步,忽听得人群那边挤过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萧大哥,萧大哥。”
两人一回过头,就看见一个俊朗的少年从人群里轻轻巧巧地跃出来,灿烂的笑脸如夏阳。不等萧泽二人说什么,少年的薄唇里已蹦出一串的热情。
“早几日就听说了萧大哥要来京城转转的消息,我有空就来晃晃,没想到还真的遇到了,哈哈哈,真好运!萧大哥来京城所为何事呢?要跟人比武么?还是来看大哥的?哦,对了对了,我记得萧大哥的二娘曾是京城孟相家的二小姐喔,听说孟夫人跟东静王可是堂姐弟呢,难道萧大哥也是来参加东静王的婚礼?”
叽里呱啦一通说完,许是有些口干了,少年舔舔唇,笑得无比崇敬的脸终于稍稍偏了方向,看到了站在萧泽旁边的熟人。
“啊,兰尘,你也在呀,好久不见,是跟着萧大哥一起上京来的吗?”
虽说对自己站得离萧泽如此之近却还会这般忽视有些不满,但是这个小鬼的话?算了,粉丝本来就不可以常理度之,何况这只,绝对骨灰级中的舍利子!
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兰尘打了个招呼。
“哦,是五公子,好久不见。”
苏寄丞大剌剌地回以一笑,又转向萧泽,遇到许久未见的偶像,少年叽里呱啦说得尽兴。萧泽唇角挑着一抹笑听着,偶尔应两声。
这少年不若他父兄,如今竟还是这般性子。虽是将计就计,但寄宁怕也是舍不得吧,带来京城,也好。
城门前的人更多了,许是东静王大婚在即引起的“反应”吧,有些挤。他知道兰尘素不喜这样夹在人堆里,于是伸手去拉住了她细瘦的手腕往人少的城门边移去。平常走路习惯性地脊背挺得笔直的人这会儿正轻微地皱了眉,感觉到萧泽的意思,便顺着他的力道倾斜了纤细的身体,被他护在一边,稍稍隔开了众人。
昭国最大的城市一派繁华景象,相比之下,渌州在气势上终究输了这皇都一层。三人顺着人流慢慢地走在街上,行李早已叫萧门的人先带到了,没什么要紧事,他们悠悠闲闲地散着步,顺带接受某些路人“不经意”的打量。
萧泽是名人,萧门少主的一举一动自然不乏人关心,尤其在目前这个大家都不言语的敏感时刻。从渌州出发这一路,这样高的聚焦度,如今连兰尘都能把窥探者一眼扫出大半来,实在是煞风景。
不过,却不能隐藏形迹。
因为愈是遮掩,愈会带来无尽猜忌。不管是萧门本身,还是现在与东静王的合作关系,都容不得差池。
“萧大哥,你们才到京城,要是乏了的话,到前面那间茶楼去坐坐吧,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茶楼,嘿嘿,也是我们苏家的。”
苏寄丞俨然一位向导,自进了城门以来,就滔滔不绝地介绍着京城的各处名胜。萧泽笑了笑,看看身边已有点兴味索然的兰尘,道。
“好吧,我们去坐一坐,歇一会儿就回萧门去吧。”
“嗯。”
兰尘点点头,看向前面那座外观颇典雅的建筑。云雾茶庄,黑底白字的匾额简单如山水,在这闹市里,似乎能隔出一方宁静。
说实在的,兰尘来这昭国已近三年,跟着萧泽也快两年了,豪门世家的盛筵见了些,这星级的茶楼酒店倒还从没进过。当下也有些好奇,京城毕竟人多,王公贵族、文人雅客、江湖游侠多如过江之鲫,不晓得这最有名的云雾茶庄里会有些什么人物。
踏入大门,三人的打量各有不同,苏寄丞一边瞅,一边招来小二。
“阿七,二楼靠窗的那几个雅间还有空着的吗?”
“有,有,还有两个都空着呢,五公子,您几位?”
“就三个人,快去,我萧大哥爱喝南陵的松雨茶,叫裘钥去制,别人的都不要,再送几样精致点心过来。”
小二一边答应着一边引他们上楼。
萧泽走在后面,唇角勾起,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笑得一派散澹。茶庄里不乏熟面孔,视线对上,他拱手打个招呼便过去了,并不显得无礼倨傲,只是江湖客不羁的风度罢了,世人眼中的萧门少主就是这样。
兰尘跟着萧泽走在最后,这茶庄很大,除了外面的这两层,后面的庭院似乎也待客,倒是很有特色。
二楼的雅间并不是一间间独立的,半人多高的隔断,盆栽的植物,半掩的竹帘,竟有点像那个世界的咖啡厅。
他们选了临街的一间,清香的松雨茶,满桌精致的点心,兰尘捧着茶杯,长长舒口气。
“萧大哥,你这次会在京城里呆多久?”
“唔,一个多月吧,每年都要抽点时间到各分舵看看的,正好,我母亲目前在京城,很久没见了,就多留几日。”
苏小弟的眼睛立刻亮闪闪地凑过来。
“诶——萧夫人在京城?真的吗?萧大哥,可不可以带我也拜见一下,萧夫人有二十年没在江湖上露面了,听说当年就医术横绝于世,现在肯定更是出神入化了吧,会不会比那个麟趾神医更厉害?”
“呵,抱歉,寄丞,我母亲性喜清净,不见外人。”
苏寄丞失望地坐回去,不过还是点点头。
“好吧,那我就不打扰夫人了。嗯,但是萧大哥,要是哪天在路上偶然遇到了,你指给我看看好不好?我绝对不跟着,只看一看。”
“嗯,好。”
萧泽笑着把茶杯送到嘴边,却见兰尘把头探出窗外,然后回头笑道。
“公子你看,真巧啊,苏大公子正好经过呢。”
“哦?呵,真的很巧。”
瞟到街道对面正说着话的两人,萧泽转了转手中的茶杯,笑了一笑。那边的苏寄丞早把半个身子都伸了出去,眼尖地瞅见人群中那优雅卓立的白衣青年,便挥着手臂叫道。
“大哥,大哥,寄宁大哥,这边啊!”
歉然地朝正说着话的贵人欠了欠身,苏寄宁抬头望去,果然,自家那永远精力充沛的小弟正挂在茶庄的栏杆上,表情那叫一个飞扬。而坐在他对面的那对男女——哦,是他到了,难怪……
挥了挥手,苏寄宁转过视线,向已回过头来的贵人恭声道。
“久闻庆王爷熟知天文地理,近来更是想修改《水经》,并为之做注。此为福祉万民之事,下官深敬王爷,不知可有效力之处?”
“修订《水经》并做注,的确是项繁琐事,本王思虑已久,还是有许多麻烦处不好解决。苏大人这一说,本王倒还真想借力了。”
锦袍玉带,气质尊贵而内敛的男子没有他那些兄弟们凌人的气魄,就像他说话一样,温和儒雅得像博识的学者。
昭国的庆王,谁都知道,那是一个喜欢天空、喜欢山川、喜欢听人说起大海的甚于喜欢朝堂和美人的奇怪王爷。
“王爷客气了,有什么吩咐请尽管说,下官必当尽力。”
见苏寄宁说得直接,庆王也不多费口舌,笑道。
“苏家商铺遍布昭国上下,想来对地理当是极熟悉的,倘若哪日本王派属下深入河川查探,还请苏大人让贵商行带上一路。”
“此事但凭王爷吩咐,下官一定转达给祖父知道。”
苏寄宁拱手为礼,随即又笑道。
“王爷既是想寻熟知地理的人,那下官的一个朋友应该也能帮上王爷。”
“哦?是哪位高人?”
“高人不敢当,不过萧门少主萧泽,或许王爷听说过,他正是下官的好友。萧门在漕运中独占鳌头,王爷修注《水经》,这河川,正是萧门最熟悉的。”
“萧门?哦,本王知道,不过听闻江湖人狂放不羁,修注《水经》又是件毫无名利,甚至在有人看来,是无意义可言的事,这萧泽愿意相助?”
庆王微笑地看着苏寄宁。
“短视之人当然不会知道《水经》的重要处,但首先萧门做的就是河川的营生,岂会认为修注《水经》毫无意义?更何况萧泽此人,绝非贪名图利之辈,王爷若是有空,这会儿萧泽正跟我弟弟在那茶楼上,王爷可愿见见他?”
庆王依然微笑着,他点点头,道。
“也好。”
加了庆王进来,原本桌上已用了一半的茶点自然就撤了下去,小二忙着换上新的,而这边五人见礼完毕,位置有了些变动。兰尘依然跟萧泽坐在原先的位置上,靠着窗边,吹着微醺的风,听他们说话。
庆王——早在去年年初,为了绿岫复仇,兰尘就打听过皇室的情况——这庆王,萧寂筠说,他是弘光帝的四弟,是个喜欢天文地理的闲散王爷;萧泽说,这王爷博学广识且能力出众,不过,更善于明哲保身。
“埋身书堆,两耳不闻窗外事?”
兰尘了然,萧泽却是一笑。
“猜对了一半。”
“怎么说?”
“庆王任职吏部,又兼工部侍郎,可谓手握重权。”
“咦?弘光帝对他这个四弟完全放心了么?”
“不,当然没有。可是手握重权的人,往往更容易承担上责任,皇帝震怒的时候,这责任便会重上数倍,压死人也不稀奇。而宫庭里长大的人,说对权力没半点野心,这话你觉得可以轻易相信么?尤其是颇得先帝宠爱的贵妃和她卓越的儿子,以弘光帝多疑的性子,他会因庆王在书堆里埋上几年就放心吗?”
“……呵,原来这重权是带钩的鱼饵啊!”
“再者,吏部尚书为齐国公顾况,顾家在朝中经营数代,根深蒂固,自然也是弘光帝颇不放心的一族,他把庆王安Сhā在吏部,岂不是一枚好棋子?”
萧泽语带嘲讽,弘光帝的算盘拨得很好,但顾家岂是易与之辈?而庆王,又当真会为保命,永远那么委曲求全么?
“倘若庆王站在弘光帝这边,可分解顾家的权势;倘若庆王有反心,正好借他把顾家也给扳倒。他打的,就是这么个主意?”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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