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归人,或者过客
薛羽声的日子闲得无聊。
已经赎回自由身的她不需要再被迫接客,没了那等压力,日子当然悠闲。东静王的行动好像是转入潜伏期了,很久都没人来找她帮忙;天气热,她也懒得再招人去风雨台玩乐;而兰尘也被她家少主带到京城去了,连个侃天侃地的人都没有,莫怪乎日子一天天磨蹭得慢吞吞的。
优雅地打了个呵欠,薛羽声倚在栏杆边。大中午的,骄阳如火,百无聊赖。尽管简单动作中也是妩媚风情尽现,却只有枝头的鸟儿欣赏。
“小姐,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煦儿贴心地过来问,薛羽声散漫地摇摇胳膊。
“不了,成天睡,骨头都快酥了。”
想想薛羽声这些日子那懒洋洋的情状,煦儿点点头,建议道。
“那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兰姑娘不也说过的嘛,多运动有助于舒活筋骨。”
“这么大热天,咱们走出去,大概就得化在地上了。”
“不会,我们驾那辆轻篷马车出去。这时节,莲花应该开了,我们出城去赏莲花吧,兰姑娘那次不是说城门北边儿那一片湖泊里的莲花开得特别有生气嘛。今年咱们也去瞅瞅。”
想了想,薛羽声凤眼微眯,放.下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挥着的扇子。
“那好吧,我们就出去逛逛。哦,对了,.把兰尘说过的那个也给带上,呵呵,说不定有消遣的机会呢。”
成功了的煦儿急忙命人去准.备马车,然后麻利地收拾好一大包行李,什么衣服、扇子、罗帕、解暑凉茶等等,应有尽有。没一会儿,两人登车而去。
野外大大小小的湖泊成片,那密密匝匝的莲叶中,.一朵朵莲花红红白白地点缀着碧玉盘,偶尔一阵熏风横过,阔大的莲叶翻卷着硕大的花朵,满湖地摇曳得别有风情,果然比人工围砌的那些池子里的风景好看。
找了一处大树合围的地方停下马车,薛羽声也不.要煦儿搀扶,自己挽着裙子跳下来,莲香清冽,顿时觉得暑热去了不少。
给了车夫一些酒食,让他自去找个地方歇息,煦.儿打开包袱,在最大的那棵樟树下先洒上驱虫的药水,然后铺好带来的丝缎,放上凉枕、扇子、罗帕,最后摆上茶点。薛羽声走过来,失笑道。
“煦儿啊煦儿,你可真是会把我惯坏的。”
“惯坏了又有什么关系?小姐觉得舒服就好。”
“唉,小丫头,你都.多大了,还真打算一辈子跟着我呀!还是早点去找个如意郎君吧,有人疼你侍侯你,多好啊!”
薛羽声随手拈起一块玫瑰玉露糕送入口中,眸光一扫,却见煦儿无比认真地凑过来。
“小姐,你还不肯相信煦儿吗?我说了要永远跟在小姐身边的,就算小姐不要我,我也不走。兰姑娘都说不结婚了,我也可以不嫁人,就跟在小姐身边。”
有点挫败地揉揉额角,薛羽声道。
“首先,兰尘可不是为了伺候萧泽才不结婚的,煦儿,你千万搞清楚这一点!其次,我说了,煦儿,我都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怎么样,也许一场意外就病死了,也许哪个贵客欺人,把我杀了,这都有可能。你跟着我,能图个什么呀?”
“……反正小姐活一天,我就跟着小姐一天,这世上不会有人像小姐这样对我好的。”
“谁说的?这世上好人多了去了,只是你以前运气不好,没遇上。现在你有了一身武功,就算遇到坏人,还怕保护不了自己吗?”
煦儿不做声了,低垂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衣角,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只是倔强地沉默着。僵持好一会儿,最后,仍然是薛羽声投降。
“啊!好了,煦儿,好了,是我错了,行不行?别这样,哪,帮我倒杯水吧,我好渴。”
这话一出口,就看煦儿高兴地抬起头,拿起茶壶,熟练地帮薛羽声倒好了一杯香醇的茶水。
端着茶杯,薛羽声心底直叹气,每次跟煦儿谈到这个问题,最后绝对是自个儿完败。唉——她啜一口茶水——不过,有这么周到的煦儿照顾真的是很舒服自在啊,私心地说,她还真不想放煦儿走。
唔,果然是恶女人!
这边,美丽不被自然景色压过的两人悠哉游哉地品茶赏花消暑。顺着那湖泊过去,正是渌州的一个小码头,一艘苏家的货船靠近来,却没停下,就见船头一袭白衫玉立的年轻男子背起包袱,谢过管事及众人,然后提气,一个纵身跃过波涛滚滚的水面,稳稳落在码头上。
为了避嫌,他不得不在城外的这个小码头上独自下船。后果么,当然是这里没人接,也没代步工具可觅,他只能在烈日下靠两条可怜的腿走到渌州。
“唉,我为什么要这么命苦?又没人给我银子!”
忿忿不平地哀怨罢,男子还是得忍着烈阳与随即而来的焦渴,认命地迈步走,并祈祷路上能遇到个茶棚啊什么的。
于是,所以说啊,这世上果然是有所谓“孽缘黑线”的。
远远看见树林中那辆马车的时候,顾显觉得自己的精神一下子抖擞起来。再等看到那斜倚在树下的两名女子的背影时,顾显简直高兴得要撮土为香叩拜神明了。他加快步伐走近,其中一名女子似乎听力敏锐,回头来警觉地看了一眼,随即转头对另一名女子说了什么,那女子却未加理会。
这时,顾显已不自觉地使出轻功,飞身至那片小小的树林下,恭声道。
“两位姑娘,在下姓顾,远从异地跋涉而来,天气炎热,未料到这一路连个歇脚的茶棚都没有,实在是……”
彬彬有礼的声音嘎然而止,顾显惊愕地看着转过头来的那名女子。
轮廓完美的耳朵上挂着简单的金色细链,下缀一颗血红色宝石,随着女子转头的动作,那金红一恍,摇出万千风情,美艳、慵懒、妩媚——再加上闪亮闪亮的玫瑰刺!
这样有个性的绝色丽人,在顾显的艳遇生涯中只遇到过一位,那就是渌州含笑坊的名ji薛羽声。看来他的命真的是很苦,因为薛羽声明显也认出了他。美人勾起娇艳欲滴的红唇,笑得分外狡黠。
“原来是顾公子啊,真巧!真巧!羽声幸甚!”
在外辛辛苦苦卧底一年,回来连匹代步的马都没有,被大太阳晒得头昏眼花焦渴无比之际,还遇上克星……这一刻,顾显深深明白了首创“欲哭无泪”一词之人的悲苦心境。他干笑道。
“哈!哈哈!是薛姑娘啊,真的很巧。”
若非实在累得很,顾显绝对会选择躲得越远越好,可是眼下看见这两人的舒适,他是一步都迈不出去了。
“顾公子看来很是倦怠哩,要坐下歇歇吗?”
薛羽声和善的关心让顾显如处冰火两重天,他们二人其实没多少次交集,但每一次,顾显都受尽奚落嘲讽,这对自诩风流公子的他来说,实在是难以忍受。如今薛羽声忽然如此好心,不由得顾显不心惊,可是煦儿递过来的茶水——尽管是伴随着无数眼刀送来的——又真的太诱人了。
茶喝完,薛羽声还大方地奉上了点心。
待顾显吃饱喝足,整个人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元气,重又神采奕奕了。薛羽声单手支着下颌,温声道。
“顾公子弄得如此狼狈,是从哪里来?好像有一年没见公子出现在含笑坊,真稀奇,莫非……公子也是去往海上求仙了?”
“哦,不,我是到江南游历去了的。”
顾显言笑晏晏地撒谎,没办法,一是他这趟行踪可不能变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二则——海上求仙?他倒是希望有天仙啦,可是怎么感觉薛羽声完美的笑容与声音结合起来,都像是不屑于此呢,还是别自己往陷阱里跳的好。
“哦?不知公子去了哪些地方?羽声这辈子还没机会越过渌水去看看呢。”
“南陵、芜州、泉城、妍州,这些地方山水秀美,人物俊灵,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这样啊!有如此好地方,公子竟是这么迟才去,真是可惜了。哦,对了,羽声粗陋,听说江南画舫的景致甚好,不知公子可否描述一二?”
所谓吃人嘴软,顾显不好不回答。幸而他早就去南陵的画舫玩过,这会儿也不怕被人拆穿。
“南陵河湖交错,以船代步都是寻常事,于是便有人特地造了精美的画舫,载了歌儿舞女泛舟河中,桨声灯影,丝管清音,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正说到兴头上,生死堆里打过几回滚的顾显警醒地旋过身,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盯住自己来时的方向。薛羽声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侧头看看煦儿,却见煦儿的脸色这时才凝重起来。
“上马车,快!”
顾显简洁地下令,薛羽声也不迟疑,利落地站起来,两步就翻上停在旁边的马车,煦儿同时去解系在树上的缰绳。而就在这一瞬间,草丛里跃出三道人影,短刀反射着刺目的阳光,直扑顾显而来。
缰绳解开了却没法走,顾显只绊住了两人,还有一人则朝她们攻过来。
不消说,定是这顾显惹了什么麻烦,而她们被当成同伙了。煦儿暗咒着,一边解开腰上系着的软鞭迎敌,一边对薛羽声大叫道。
“小姐,你先走。”
薛羽声拉住缰绳,她不会赶马车,不过这不是问题,反正抖抖缰绳,马会自己顺着大路跑。反而是突然追出的这三人,习武明显非为强身,那眼睛都是嗜血的,煦儿从没跟这样的人对战过。
“小姐,快走!”
煦儿急了,对手出招狠厉,自己只怕不能全身而退。
“好,我先走,你小心色狼,把这个喷雾弹接着。”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后,薛羽声扔出一个小布包。煦儿身形一偏,却没接住,满脸懊恼。那男子咧嘴一笑,短刀在这瞬间潇洒划过,小布包“嗤”一声破开,红色粉末立刻洋洋洒洒地扑了男子满头满脸。
“啊啊啊——”
一声惨叫使顾显那边激烈的战局有了瞬间的松动,就是这一闪而过的机会,煦儿迅疾地抬臂指向背对他们的一名男子,飞针射出,男子听声避开,却没料到那飞针并非一根,竟是连射的。
“噗!”
腿部被射中,男子挣扎几下,无力软倒。
剩下一个则在顾显全力攻击下,一掌击中胸口,直撞到树上,不负众望地吐着血翻倒在地。
煦儿早已把那两名男子捆得死死的,中飞针的那人筋骨酥软,只眼睛有力气睁着。而另一人则是涕泪横流,瞧着好不凄惨,看来那包辣椒粉绝对是由极品朝天椒磨制的——真可怜!
“你们出门赏个花而已,怎么备得这么齐全?‘色狼’是什么,还有‘喷雾弹’又是个什么东西?”
顾显蹲下来随口问着,同时不由觉着庆幸。
“要你管?还不都是你惹来的祸端!小姐,别理他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好吧,煦儿,那车夫呢?”
“我去看看,小姐你把东西收拾下,别给人留下线索。”
煦儿说着已飞身朝车夫适才走开的方向而去,薛羽声听话地收拾着,顾显从男子身上摸出一块小小的玉牌后了然地笑了笑。
“大老远跨海而来,诸位可真是辛苦了!唉,没想到顾某竟就让你家主人那么中意,非把女儿送上门不可!”
“奸贼!还不快把我家主人的东西还来!”
对方目眦欲裂,可惜因为中毒,软绵绵的吼得没一点气势。
“我可没拿你家主人的东西,只是打探了些许消息而已,这不是很正常吗?你们还老来我们这儿偷鸡摸狗呢!”
“胡扯!那个玉……明明是被你偷走了。”
“玉?什么玉?”
顾显疑惑,对方却是咬着牙,恨恨道。
“你少装傻!”
眼珠转了几转,顾显突然笑眯眯地看着那人。
“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那个雕有新月和昙花的白玉章?怎么,那东西有什么大用处吗?”
对方在短暂的怔愣之后更愤怒了,大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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