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家子
“你放心,我有人保护。”
薛羽声倚在栏杆上,夜色如水,萤火的微光飞出点点浪漫。
顾显很轻微地动一下眉,随即笑道。
“那也好,他们不一定找得到你,但凡事必要小心。煦儿武功虽不错,只是对敌经验到底少了些,你可别再只带着她就到处乱跑。”
“多谢你提醒。”
“不敢当,这灾祸说来却是我给你惹上的了。”
薛羽声笑笑,转眸看向他。
“无妨,我倒觉得没什么,很刺激的体验。”
“……哦,这样啊,呵呵呵,薛姑娘还真是无畏!”
顾显笑两声,直觉此话题不宜深谈,忙道。
“那薛姑娘就请多保重了,在下还有约,先告辞。”
看顾显两步翻出楼外,没入夜色中,薛羽声嘴角的笑容更深了几许。她把伏在栏杆上的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偏着头看向身后煦儿终于缓和的神色。
“煦儿,你说我们到京城去逛逛,可好?
“好,小姐想什么时候去?”
“过几天吧,得先见见三爷家的那位。”
“嗯,那我去准备。”
“去京城的事不保密,但也别张扬出去,只说出去散散心罢。”
“小姐放心。”
煦儿说着,已利落地退下了,薛羽声小小地伸个懒腰,转身走到榻边想躺会儿时,身后却突然传来异样的感觉。她侧了侧眼眸,依然自如地在榻上坐下来,抬头便正好看见栏杆边背向月光而立的沈珈,不觉松了口气。
“你们的消息可真灵通。”
“刚好而已。姑娘进城的时候,.我正巧在旁边一家酒楼上。”
“那适才顾显过来,你也知道了吧。”
“是的,在下今晚正是为此而来叨扰姑娘。”
沈珈拱手施礼,温然笑道。
“三爷去年偶然之下得知顾公子.竟去了东月国,此后却再无消息了,不知薛姑娘可能道出一二来?”
“他去东月国的理由我不知道,.不过你们应该能猜到的,至于我所知的仅是他好像无意中把东月国的玉玺给偷回来了,结果惹来东月国刺客的追杀。我昨天出城赏花,就是因为这个才遇上他的。”
“——玉玺?”
沈珈惊讶,继而笑了出来。这位顾公子,果然不可以.常理度之!
“那么姑娘可知道顾公子在东月国探到了些什么.消息吗?”
“这倒没有。事实上,看他平常一幅花花公子的样,.在要紧的事情上却是一点都不给人揣度打探的机会。我会知道他偷了玉玺,还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那个玉件就是东月国的玉玺。”
“唔,那么姑娘觉得顾公子有隐瞒的意思么?”
“应该是要隐瞒.的吧,他今晚上来原是想劝我躲一阵子,免得东月国刺客找上门来的。”
微微点头,沈珈道。
“那姑娘决定去京城,是为此么?”
“也不完全是这个缘故。日子太无聊了,想去京城转转。”
“也好,那我派人护着姑娘,走水路吧?”
“这些还是我来安排吧,你们就别出面了。我大致能猜到三爷如今的情况,还是小心为好。”
“没关系,姑娘的安全要紧。”
“不妨事的,我有人保护。”
沈珈的目光不觉顿了一下,很轻微,若非是薛羽声,大概也没人会注意到。
“这样的话,那姑娘路上还是多小心,倘若有事,我会派人与姑娘联系,还是以上一次那个饰件为信吧。”
“好。”
“哦,对了,姑娘此去,打算玩多久?”
“说不准,要是京城有趣的话,也许就在那儿过完这个夏天了。”
沈珈低头略想了想,道。
“既是如此,三爷的那句话,我想现在告诉姑娘应该合适了。三爷说过,倘若姑娘什么时候有意归去,三爷愿助姑娘一臂之力。”
“哦。”
薛羽声淡淡应了一声,她摇了摇手中精巧的玉骨扇,慵然笑道。
“有劳沈公子替我谢过三爷,不过羽声已经放纵惯了,就这么着吧。”
站在暌违多年的城门前,严陌瑛也不禁有瞬间的感慨。
当年鲜衣怒马踏花归去的少年郎早已规规矩矩地坐进品级森严的车轿里,偶尔的风卷帘动,便如当年他们的父兄般淡淡看着又一批年轻的华服公子骑着马佩着剑抱着满怀莲花穿街过巷,嬉笑着逐雕车香尘而去。
激|情与风雅,终于不再是他们的骄傲;锦缎做的朝服、玉石刻的官印,蔼蔼宫门深处,他们把曾经昂扬的家国壮怀变成一纸纸公文,变成金銮殿上家族之间自己之间微妙的平衡。很多时候已难于说清他们这样是否能叫做春风得意,灰色吧,虽模糊些,却是最好的形容。
“陆基,你说我回来会不会后悔?”
跨进城门的那刻,严陌瑛喃喃地问着自己其实也未理清顺序的话。他并不期待陆基能给予一个切实的答案,因为他知道,陆基绝不会给他任何确定的判断,陆基只会默默地站在他身后,等他做出选择。
“后悔没有用,公子说过,只要做好取舍就行了。”
“呵,取舍啊?”
没有回应主子那句疑问,陆基依然如沉默的铁戈般杵在严陌瑛身后,听见他说先回歇脚处,就跟着他往城北而去。
这时已近傍晚,太阳还很火辣,但街上的行人明显多了些。严陌瑛慢慢走在街头,易过容的脸看来平凡得紧,就如街头一抓一把的书生,但若是再留心一眼便会注意到,因为他那从容华贵的气质还是突出得很,尤其当那双天空般深远的湛黑眼眸缓缓流过人群的时候。
一列车驾迎面缓缓驶来,路人似乎早已认得,艳羡的目光紧紧跟随着高头大马的护卫与娇俏的侍女,还有当中那辆华贵的马车。
“嘿,看,是东静王妃呢,又是从宫里边出来的吧。”
“肯定的,你没看这个月王妃几乎是天天早上从这条道过去,下午从这条道回来,有时还宿在宫里哪。”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呀,太后宠着呗。”
“诶?这倒奇了怪了,不是说当初这场婚事太后反对得不得了吗,怎么如今这么宠着?”
“那谁知道啊。”
“这还用猜,儿媳妇又漂亮又能干,说话又好听,谁不喜欢!要是再给生个大胖小子,可不知道还要怎么宠呢?”
“呵呵呵,也是,我那媳妇,现在娘比我还疼。”
人们的笑闹在车驾驶近身边时嘎然而止,青纱飘逸中只能模糊看见一个人影端坐其中,成婚那日的惊鸿一瞥早把东静王妃的美貌化成了传奇。
严陌瑛静静地看着那车驾驶过、走远,平淡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波动,但心中顿时涌起的万般感触却着实让他不禁想叹息。
沈盈川就是冯绿岫,或许也该称她为沈绿岫,跟皇帝有着家破人亡之仇的女子,跟兰尘亲若姐妹的女子……她会不会真的就是南安王的女儿,而一年多前冯家庄的那场杀戮也正是为此?可是弘光帝的反应,又不像。
而在这场婚姻里,萧门、兰尘,又各自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严陌瑛当然是不便堂而皇之地回那座典雅轩丽的礼部尚书宅邸里去的,他不是犯人,只是他的家世他的那份能力,曾让先帝的神经过度敏感。而虽然这已是新帝登基的第五年,但有些忌讳,是一样的,他的父亲已经证实了这一点。
“公子,需要我今晚就去告知老爷和夫人么?”
“明日再去吧,你也先歇歇。”
“是。”
“今晚我想在街上走一走,叫人远远跟着就好。”
“还是让属下跟着公子。”
“不用,我自会注意,你也可回去看看。”
陆基沉默了片刻,才道。
“……不必了。”
严陌瑛也不回头去看他,只轻叹了一声。该点的话他已点了,这到底是陆基自己的事,他得自己去把握。
京城最繁华的长街两边依旧是酒楼茶肆林立,没到用膳时候,不过已有许多马匹系在楼下的柱子上,楼上的人或对面闲谈或以种种神色种种心思俯视着这皇城脚下的人影浮动。
严陌瑛经过云雾茶庄时,只是惯性地侧头瞅了一眼,这是他少年时期常来的地方,人又总有些怀旧的。不过,他没想到曹峻的眼睛已如此厉害。
“公子,曹大人好像跟上我们了。”
“没关系,就让他跟着吧。”
严陌瑛目不斜视,依然步履悠然,他拐入左侧一条小街,走到头,再朝右,不紧不慢,一如街头那些赏玩京都气象的外来书生。
小街也走到了头,连着京城又一个繁华去处。看见店铺上挂着的牌子,严陌瑛笑了笑,重瑛书铺么,倒是个见他的好地方。
“我们去书铺里看看。”
“是。”
进了书铺,严陌瑛顺着展览书册的长架缓步踱入后堂,这里也有书,不过都是些冷门的书籍,这后堂也就基本上没人进来。
“曹大人,许久不见了。”
严陌瑛拱手为礼,笑意澹然。曹峻脸上顿时一喜,上前一步亦拱手道。
“果然是你啊,陌瑛,真是许久不曾见!”
“没想到这样你都能认得出我来,这易容很失败么?”
看严陌瑛抬手摸摸脸颊,曹峻将他再度上下打量一眼,笑道。
“不,易容得倒是很不错,但是,严陌瑛是什么人物?这一层皮相纵然普通,又如何掩盖得住严陌瑛这个人?”
“曹大人抬举了。可是因为这个玉带钩?”
抚掌一笑,曹峻看严陌瑛解下腰上系着的那条打成梅花结的白色丝绦,把上面挂着的双雁踏云碧玉钩收进怀里。
“一下子就想到这个上去,可是我抬举?”
“是在下疏忽了。”
严陌瑛淡淡一笑,那双适才让曹峻认出他来的眼睛此刻平淡如水。果然还是变不回“曹大哥”了么?曹峻不禁露出一抹苦笑,虽然知道严陌瑛是为大家考虑才不再用从前亲昵的称呼,但心中到底有分怅然。
“……陌瑛,你这是才回来?”
“对,才到的。”
“那么这次,是严大人的意思吗?”
“不是,只是在外游历久了,回来看看而已。家父,呵,怕是还不知道吧。”
“打算留下来么?”
“不了。”
张了张口,心知缘由的曹峻终是没说什么,还是严陌瑛先笑道。
“曹大人今日怎么有空在云雾茶庄小坐?若我没记错的话,刑部如今应该是很忙的吧?听说,芜州那桩案子已经震动圣上了。”
“是啊,圣上大怒啊!前天下旨将芜州刺史重重责问了一番,又调派大批刑部官员协助东静王破案。我正是其中之一,明天就得启程了,所以今日才有空跟几个刑部的同僚一坐。”
沉吟片刻,严陌瑛道。
“芜州这案子,我也有所耳闻。犯人猖獗多年,到如今才偶然为官府所知,却又连一点重要的线索都查不出来,恐怕其中纠结的势力已超乎人们想象。曹大人还请务必小心,在下这几年四处游历,才知多的是不把律法放在眼里的豪强与草莽。狗逼急了,千万要防它反噬猎手一口。况且芜州一案闹得这么大,或者,也是有人推波助澜的缘故。”
“哦?”
曹峻皱起眉,严陌瑛神色不变,目光却是陡然变得锐利地直射向他。曹峻猛地一顿,心中了然。
“哦,多谢你提醒,陌瑛。但是,你要是能跟我一起往芜州去,我想离这破案擒恶之日,就不远了吧,”
曹峻像是说着玩笑话,但眼底的热切却是真的。
有人说,曾经名动京师的严陌瑛如今踪迹杳然,实在是因为少年用过头,后来才气已尽了;也有人说,严陌瑛太聪明,连天机都能识破,老天爷怕他变了这世间的命数,就把他给封在山里,要他看破红尘得道修仙呢……种种传言越来越荒诞,而严陌瑛也真的似要湮没在人们的记忆里了,不过,倘若是跟严陌瑛一同在玉昆书院里为学,亲眼看着那聪慧孩童是如何变成智计动天下的严二公子的师门诸人,便会知道,那只是蛟龙被迫沉埋在了浅滩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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