剃头师傅--菜头
太阳从榕树后头落下去,榕树枝像烙铁,把太阳的脸烫得乱七八糟的。等碎裂开来的太阳被榕树吃掉了,天就黑下来了。
鞋匠走了,挑着两只小木柜,晃晃地穿过村子。
剃头师傅就站在榕树下,嘴巴还动,他的话还没说完,他天天就是找鞋匠说话。他说,鞋匠听。鞋匠说一句,他要说上好一会儿。嘴角就积着一堆粘粘的口水,过一会儿就"嗖"吸一下。鞋匠一走,他就没了魂灵一样。
剃头师傅盯着我,我站在门诊大门口。
我知道他为什么盯着我。因为明天是星期四。星期四是我们的星期天。我们野战医院的休息日是和国际星期日错开的,一切为了打仗。帝国主义是常常在星期天发动战争的。不过,这也不是军事秘密。老乡都知道我们的星期天是他们的星期四。
星期四,我们的学雷锋小组要到村子里为人民服务。我们为老乡理发,我是学雷锋小组的,我也要给老乡理发。不过老乡从来不要我给他们理头发,除非是小孩。
一只箱子,里面放一把推子、两把剪刀、一只毛刷、一盒滑石粉、一块手术单改成的围布。这些就是我们为人民服务的工具。理发全靠推子,那可是手动工具,电动的家伙听都没听说过。理发的时候,一手按住人家的后脑勺,一手握住推子的两只把手,一边捏一边推,头发就被犁地一样犁下来。推出一道道沟,再推平这些沟。推子的劲很大,虎口没一点力气还捏不动。一不小心就夹住头发,那就不是理发是拔发了。我的技术就是拔发。老乡在我的手底下又歪嘴又闭眼的。学雷锋小组长就让我干下手,给老乡的脖子上滑石粉,扫掉头发屑子。这我会。给开刀的病人剃毛也是这么干的,上点滑石粉,一刀一刀剃。
我们的行动让剃头师傅很仇恨。
我们抢了他的饭碗。
村里就一个剃头师傅,全村的头都是他剃的。男女老少。大人八分钱、小孩五分钱、女人一毛钱,因为女人几乎不剃头。剪头发是功夫活,贵一点。小小孩的满月头也是一毛钱。一辈子就满月一次,所以贵一点。还有就是死人头,一辈子也就死一次,所以也一毛钱。
我们一个月学一次雷锋。那些村民的头一个月就被我们扫荡一次,不花钱。
"我吃都吃不饱了,番薯都没有吃的了。"菜头说。菜头是剃头师傅的名字。
生产队长就找到了院长:"解放军,你们好不好不要学雷锋了?"
"我们学雷锋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啊,我们要做毛主席的好战士啊。"院长说。院长的嘴很小,说起话来,菩萨一样。
"不是啊。不是啊。你们一学雷锋,菜头就吃不饱了,他没有工分,只有剃头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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