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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秋深几重 中

跨下的马汗湿长鬃,马蹄颤抖,拼命地疾驰,马晔欠伏在马背上,仍嫌不够,抓紧手中的马缰,夹紧马腹,恨不得融进风中,成排的树木后移,房舍退后,洛阳越来越远。

心头那压抑的痛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减轻。

没有方向,马蹄见路就转,见山就进,见林就钻,他听见身后孔综慌乱的叫喊,不回头,树枝刮破了长衫,束发的头巾也被撕烈,面容被山石擦破了几处,无所谓,他麻木了。

司马衷狂傲的嘴脸,郭俊厚耻的话语,这些他都有准备,但看到匡似画任人鱼­肉­的楚楚可怜样,司马衷竟然当众轻薄于她,他不禁崩溃,仇恨象刀一点一点铰着他的心,很想抢过宫中侍卫的剑,一剑宰了那披着人皮的畜生,放火杀了金堆玉砌的靡烂皇宫。

他凄然惨笑,他什么都不能做,含笑阔步走出皇宫,与郭俊寒喧,上马道别,直至看不到彼此的身影。

他也不是人,无情无绪,隐忍着,压制着,但他痛,痛得却又吼不出、哭不出。

马惊慌地又奔进了一处密林,没有路,马在树木间急促地奔跑着,枝木打着身上,生生地疼,不疼,­肉­体的痛算什么,他的心千疮百孔,已无药可治。

一滴、二滴……血顺着脸腮落在抓马缰的手上,他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有点想吐,不觉松开马缰,抬手去拭,一个后仰,他从马背上直直地摔到了地面,马惊得没有了踪影。

背象裂开了一般,他笑了笑,透过树叶的缝隙,他看到蓝天,很美的天空,几朵浮云,想起儿时父皇问:是洛阳近还是日头近,他说只见客从洛阳来,不见朋从日头归,当然是洛阳近。父皇大笑,很远的记忆,模糊得记不清父皇的面容,如果时光能够停留,该多好,他不要做什么太子,只想父皇没有变得象现在这样,母后还在,象千姿的家那般,好温馨。

身子动都不能动,可是为何没有晕过去呢,还能清醒地意识到一切。复位的计划,一步一步都按着他的步骤来,现在,他有点等不及了,他不能让他们一死了之,也要他们痛,痛得生不如死。

“公子,公子,你怎么样,能动吗?”孔综和随行的护卫飞快下马,跪在他的身边,无措地伸着两手,不敢碰他。满脸血迹,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

马晔想宽慰这个外号“小孔明”的孔先生,他一向沉着冷静,怎么能失控呢?“孔先生,我不会有事,老天就是闭上眼,也不会让我有事。”

听到他吐词清晰,孔综松了口气,“公子,我已让护卫砍出一条路,一会让马车进来,我们回楼外楼可好?”

“不,我想躺会儿,只是些皮­肉­伤,不要担心。这是哪里?”

“洛阳近郊一处山林,在洛河边上,离洛阳只几十里,靠皇陵很近。”

奔了大半日,还离洛阳这么近,呵,天意,他与洛阳有缘呀!“孔先生,拉我一把,我想到洛河边遥看几眼皇陵。”

“公子!”孔综犹豫一下,托起他的后背,身后血红一片,他不禁失声惊叫,“不行,公子,孔综必须送你回楼外楼。”

“去洛河。”额上冷汗直冒,语音却坚决无比。

“公子,天­色­已傍黑,很不安全,你的身体……”孔综闭上眼,有点说不下去。

“瞎了,瘫了,又如何,还是能活,照样看日升日落,你担心什么,不会出人命的。”他撑着挪动步子,每一步他都疼得直抽气,但他固执地往前挪动。

护卫们看他那样,也不敢拦阻,纷纷让开,一路血迹,直到洛河。

涛涛的洛河奔涌东流,风大浪急,马晔抬起头,看到远处山头上隐隐几座陵墓在余晖中,“那树木矮小的必是娘亲的墓,”他指着山头,“树还没有长大,草还没绿,一个人呆在里面,很伤悲吧!”

“公子!”孔综急得跺脚打转,“此时不是抒发感慨之时,洛阳城中多少人盯着我们,我们有许多事要做,公子,回去吧!”

“不,你们先回去吧!”他索­性­一下坐在地上,血迹斑斑的长衫散了开来。

“公子!”孔综一筹莫展,看看天,看看一派闲适的马晔,他聪明盖世,也敌不过一个失去常态,不合常理的人。

马晔淡然地看着河水,象位能随意看穿生死的高人。

孔综一咬牙,“好好保护公子,把马匹掩好。”他低声叮嘱,不再耽搁半刻,轻巧地跃上马朝洛阳城飞奔而去,心中暗自庆幸此处与洛阳城并不远,楼外楼还有一位能左右公子身心的人在。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秋月升上天空,秋蚊临死猖狂,成群结对在草丛中飞来飞去,护卫们忍不住频频走动来躲闪,而那个满身血味的人则坐着一动不动。

护卫好心地上前帮他掸蚊,他手一挥,把人推得远远,坐在黑暗中,不发出一丝声息。

马蹄“得得”,轻轻地停下,护卫惊喜地转过头,季千姿转巧地从马车上跳下,星眸急促找寻,当发现那个坐立的身影时,她低声和孔综说了几句,孔综点头,挥手,所有的护卫全退到刚才的山林之中。

河岸上,只留下她和他。

她盈盈一笑,拉过他的长衫铺在地上,挨着他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打开,清清凉凉的味弥漫开来,她用手指抹了些,涂在手背上,只听到蚊虫嗡嗡叫着,不是飞远,便是晕落在草地。

“以前,在积云山上,对月弹琴,蚊蝇也很多,没办法伸手,师太让我到山中采一种驱蚊草,回来做成药膏,涂在手背上,蚊蝇就不敢再来了。”她忽略心底沉沉的不舍,慢条斯理盖上盒盖,目光转向月光下的洛河,“农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如,铅华弗御……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休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

“洛神赋!”他被她清雅的吟咏所感,转过头来。

“是呀,这是外公子建公的诗句,流传很广,可惜我忘了许多,儿时娘亲常在我耳边轻诵,还和爹爹对诵,虽然不能理解,但听着好象很美。”她轻快地一笑,“记得,有一天我刚睡着,娘亲和爹爹在灯下说起这首诗,说民间都在传说外公写这首诗是喜欢魏文帝的甄洛贵嫔,借洛河神女暗喻心中之情,其实不是,外公比洛贵嫔小十岁呢,没有可能,但是仰慕到是真的,洛贵嫔饱读诗书,聪慧异常,又非常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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