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经堂,隐没在古朴、雄浑的松柏树下,缕缕青烟飘着香气,从墨绿色树冠的缝隙凫凫升腾着。此处乃是皇家做寻常做佛事、念经祈福的所在。
堂前,一位身披大红袈裟,头戴昆罗大帽的高僧,双手合十长跪地上,敲着斗一般大的木鱼口中默诵着经文。身侧,匡似画面容素净,神态谦恭,双目微闭,随着木鱼的节奏,一丝不苟地抚着胸前的佛珠。
猛一时,千姿差点认不出她来,与中秋赏月那时的她比,简直判若两人。那时的她正被司马炎宠着,锦衣玉食,华贵逼人,此刻,只是象一个诚心向佛的善女,岁月无情地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但是她很安宁。
“她好吗?”司马晔与千姿没有打扰僧人做功课,远远地立在树下,看着这里。
千姿有点不悦司马晔为何要让她陪同他过来看匡似画。
匡似画,是司马晔的未婚妻,司马炎的妻子,是她兄长心动的女子,也是令她兄长葬送生命的女子,是令山月姐伤心欲绝的女子,是害司马晔失去光明的女子。任何一个与她有着密切关系的人,非死则伤。说实话,匡似画没有任何一个让她怜惜与喜欢的理由。
对,匡似画的境遇令人同情,但她不是佛祖,没有普渡众生的善心,她可以不去恨匡似画,但也没必要在意她。
司马晔原来特地来看的人是匡似画呀!他还是丢不开她,他是君子,千姿是小人物,冷漠地扫了一眼,“如果你问表象,看起来还不错,至于别的,我没有洞察人心的慧眼。皇上要往前再走点吗?”
“千姿,”他声音低低颤抖着,“别人不懂,你也不懂我吗?我不能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但是希望她能生活得平静些!她已经够可怜了。我的眼睛,她不是故意的,我不要她心中有阴影,今日过来就是告诉她,我会恢复的,让她心里好受些。”
“皇上,她为你又担心多少?人和人之间的关心是相互的,没有谁愿意永远单方面付出。”千姿低喃一句,扭过头,无意多语,心中却很为司马晔不值。
“对她要求不能高,她是深闺中娇养的花,现在还能有这样,算很坚强了。”
“呵,皇上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千姿轻笑,“她如何与我没有关系,皇上珍视的人,我非得也珍视吗?”
司马晔愕然愣在那里。
雨刚停不久,树叶上还有许多水珠,不时掉下一两滴在颈中,很是讨厌。“皇上,你和高僧聊会话,我想起晚上还要挑些药出来煎熬,先走一步。”她的笑容没有完全退去,但是却很冷很冷。
“我这样做,就是不想你误会我。对她,我没有债了。我只是尽仁尽义而已。”他有点难过千姿不能体会他的心意,可却又没有办法强要求她。
“皇上,经过很多事后,我渴望过得很单纯,太过复杂的事物,我碰都不愿碰。”千姿口气不改,象和谁赌着气,语气间带着刺。
“你能选择,我呢?”司马晔苦笑。
“所以我们不同。”她心酸得口不择言。
“所以你回洛阳,真的只是为我的眼睛,而非别的。要是我好好的,你可能今生都不会见我。如你所讲,我的人生和世界都太复杂,你碰都不要碰?”司马晔又感到那强烈的心痛了,象被人生生割去一块,双唇没了血色。
气氛突地就僵了,这是二人见面以来,说的最接触情感也是伤彼此最重的话。
千姿深深叹了口气,眼中浮上一层湿雾,“你想要的不也就是一个大夫吗?”
司马晔苦涩一笑,戚然转身,幽幽往前走去。
罗什先发现了他们,忙起身迎了过来。匡似画也抬起头,在看到司马晔茫然呆滞的双目时,慌乱地移开视线。目光一下落到了千姿身上,细细打量后,她不禁惊呼出声,“季小姐?”
一种亲切而又温暖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几步跑上前,“请问是季小姐吗?”
“匡太妃好眼力,我是季千姿。”她们只见过二次面,她在与兄长眉目传情时,还分心注意到她,真是意外了。
“你好吗?这几年,你都在哪里?”看着眉宇间与稽绍似曾相识的痕迹,匡似画眼中突地涌满泪水,“对不起,你兄长他……”
那不是很光荣的往事,那是应让岁月深埋、尘封的回忆,千姿不想多提,“我过得非常好,多谢太妃挂念。”眼角的余光看到司马晔冷然坚毅的脸,特地来看望匡太妃的人,却没得到她半点的注视。自已沾着兄长的光,反客为主,到占了匡太妃全部的身心。
他好不好,匡太妃关心吗?这真是一种悲哀。
“你来这里,是?”匡似画心中猛地涌上一个疯狂的念头,难道稽绍曾经留下什么话,千姿特地跑过来告诉她吗?她期待地凝视着千姿。
“她是朕的大夫。”一直沉默不语的人,开口说话了。
匡似画不能再装作视而不见,被动地转过目光,招呼道:“皇上,你来了!”
司马晔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应付式的语气他听出来了,心中对她的不舍不禁又减了几份。千姿说得不错,人和人是应相互在意的,她对他,还有几丝挂念?“朕来看看太妃过得可好!”
“太妃对佛经的领会很深,某些地方,老僧也自愧不如。”罗什赞道。
“呵,佛海无边,想要有些修为,还要多研究。”司马晔笑得很空,象挂着笑容的面具。
“皇上说的是。”匡似画木木地应道。
“太妃你想继续留在宫中侍佛,还是回匡府呢?”他有个底线,就是想她真的平静,真的心宁。今天,他又把选择权放到她手心。
“皇上说除了皇宫,我还能去哪里?匡府,我如何回?难道皇上要臣妾去寺院之中度残生吗?”青灯黄卷,枯淡人生。匡似画幽怨地看着司马晔。
一直冷眼旁观的千姿笑了,司马晔这个责任是推不出去了。
“随太妃的便。但高僧在宫中不宜留太久,他还要到别处传教,太妃不能倚赖高僧,真正的见解是靠自已体会。”
“不劳皇上操心。”似画没有心思和司马晔争辩,一心只想和千姿谈谈稽绍。秀眸泛出水波,直瞟向千姿。
“季小姐,”她把千姿拉向一边,脸色胀红,“你兄长生前有没有和你提过什么?”
千姿不认为自已有很好的涵养,她用淡漠和不解的眼光盯着匡似画,脸上毫无表情,缓慢而清晰地说:“太妃,你想知道什么?”
“你兄长,他……他可曾提到过我?”匡似画哆哆嗦嗦地问道。
千姿拧起了眉,语气冷冷的,“太妃,我兄长乃是朝庭的侍中,太妃是后宫的尊嫔,他怎么会随意提起太妃你呢?你和我兄长很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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