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不见,重宵没有怎么变,但是景彻忽然有一种感觉,他好像老了一些,可是“老”这个字,用在重宵的身上,他又不禁觉得荒诞起来。再仔细一看,变化的不是样貌,而是重宵眉宇间的那抹戾气,越来越重。
景彻的声音有些抖,他问:“行什么刑?”
重宵笑了笑:“鸣羽没和你说么?”
景彻皱了皱眉:“他说,他说狄苑他……你……”
重宵在笑的同时闭了下眼睛,然后是一副“当然了”的表情:“不错啊,狄苑要杀我,他当然该死,难不成你这次回来是想救他的?”
脑子里轰一下炸开,景彻瞬间忘了重宵以前对他做的事情,情急之下,伸手便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袖子,道:“师兄,这么多年师兄弟,无论怎么样,这次饶了他,废了他武功也好,废了胳膊手脚也好,只求你别杀了他。”
是啊,这么多年师兄弟,感情早已应该是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了,却因时光作弄,变成了这么一个分崩离析,你虞我诈局面。
重宵低下头,揉了揉眉心,似有些疲累:“你还不懂么,若要我饶了他性命,定也是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且问问狄苑,他可愿意?”
景彻身上一阵接一阵地发寒,呐呐无言良久,却听见重宵轻声的一句赞叹,叹气一般:“衣服很好看。”
衣服很好看。
说出来的时候,像是带了些感情,却也像是失去了些感情。
说完,重宵便擦过景彻的身旁,头也不回地朝山庄的后院走去,脚步一如既往得决绝。
冬风吹得萧瑟,刮在脸上暗暗作疼。
景彻恍然片刻,反应过来之后,眼中渐渐转为暗沉,接着猛然转身,跟了上去。
到了后院,一片空阔场地,是原来弟子们练武的地方,每个角落一株苍松,现在依然是碧绿碧绿的。在树枝长得有如五指托起的地方,还有一些未化干净的雪迹,有时候被风轻轻一带,就扑簌扑簌地掉落下来。
关于筑云庄,虽是很久未回,但是记忆依旧,那份亲切的熟悉感,是怎么也抹杀不掉的。
跟着重宵来到后院的时候,那里已经围了很多弟子,景彻随着他走上高台,一眼便看见后院中央被绑在一根柱子上的狄苑,从头到脚,一身的伤痕血迹,头发也被血粘在了一起,纠缠成一股一股的。此时,狄苑也看见了景彻,这次他的眼神不再像上一次一般模糊,而是清清楚楚地让景彻看清,这个眼神里,包含了多少鄙夷。
景彻看见狄苑后就再也挪动不了步子,他上前一步,失声喊出:“狄苑!”
一阵风起,狄苑“呸”一声吐出吹进嘴巴里的头发,还连着一口血沫,也不理景彻,却冲重宵大声喊道:“喂,若要杀老子,便早些动手,把老子绑在这里腰酸背疼!”
重宵嘴角轻扬,然后扬起手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闻声,从围观的弟子中很快跑出来几位,怀里抱着一大捧干草垛,堆在狄苑的脚下,回去了一批之后,又上来了一批,干草越堆越多,直到把狄苑的脚踝都埋住,最后又架上来四根粗壮的树枝,一是用来引火,而是防止这些干草被风吹散。
然后,草垛的四面站了四个手执火把的弟子。
景彻看得心惊,就连狄苑的脸色都微变。
重宵这是要……这是要活活烧死他!
“不行!你不能这么做!快把他放开!绝对不行!”景彻眼睛瞪大,一面喊出来,一面就要从台子上跃下去,可才跨出一步,手腕便被重宵紧紧捏住。
“你想去救他?”
重宵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景彻回过身子来,目光急切:“你放了他,行么!当我求你!”说完,双膝一软,便作势想要跪下。
谁知,重宵没有让他跪下去,而是手指在他腰间一点,景彻立刻感觉到半边身子一麻,继而竟是连半步都挪动不了了。身边走来两名灰衣弟子钳制住了他的身子,他惊恐地看着重宵,难以置信般地缓缓摇了两下头。
重宵道:“别跪,我受不起。”
狄苑将高台上的场景看得清楚,此时也恢复了镇定,不由大笑道:“景彻啊,你竟然要为我跪这个人,我狄苑一生,也算值了!哈哈哈哈!”
风像是直直地吹进了眼睛里,景彻眼中一热,转而对重宵道:“师兄,十多年了,我们做了十多年的师兄弟,又为你出生入死卖了多少年的命,今日,你当真要做得如此决绝!”
重宵亦是笑,笑得几许悲凉,他指着景彻道:“你竟也有脸说这句话,与我做了十多年师兄弟的人,一个背叛于我!”他又指向狄苑,“一个暗杀于我!你现在却说,是我做得如此决绝!”
景彻刚欲反驳,却又听狄苑喊道:“景彻!你没有出息!你居然求他,还想要跪他,你这一生注定了不会有作为!”
高台上的二人,停下了动作,此时都望向狄苑,一人面色苍白,一人眼神阴鹜。
狄苑冷哼了一声,喊道:“景彻,筑云庄本是你的,你却因为私情,将庄主之位拱手让人!后来,我曾想过,劝重宵结婚,使你对他由爱生恨,我再借助你的力量,将重宵推下马,谁知你又是那么不争气,竟又喜欢上那十里斋的瞻玉公子,弄得连筑云庄也不要了!景彻,重宵曾说,心有所绊,难成大事!你啊!执迷不悟!难成大事!”说到最后,狄苑已带上哭腔一般的声音,在嗓子里混着漏空的风声,在整个后院阴霾的天空里幽幽回响着。
景彻怔住,风卷起发丝,散在额前。
恍惚间再回想往事,竟不禁觉得就像是一场玩笑,一场梦,禁不起现实的碰触,如今狄苑将一切道出,究竟有多少东西碎了,景彻不知道。记得在十里斋的那半年里,有一天自己去问百里芜弦,问他为何喜欢上自己。他说,我知晓太多江湖上的秘密,便也见过许多种嘴脸,他们有的虚伪,有的市侩,笑里藏刀的数不胜数,可是你不会假装,外冷心热,没有过多的贪念,你就是你,如此而已。
这个时候,重宵突然捏住了景彻的下颌,逼他直视自己,说道:“景彻,现在有一个可以救他的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狄苑就可以不死,我也不会折磨他。”
景彻微微眯起眼睛:“你说。”
“逸嵋渊的地形甚是复杂,你在十里斋住了半年,必定知道其中机巧,告诉我,我就不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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